西西河

主题:我本衰人——英国喜剧演员Frankie Boyle自传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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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

THREE

一味念旧不是好事,所以我并不想太过详细地描述我在中学里经受的苦日子。话又说回来,要是史蒂夫.提斯波利哪天犯在我手里,我一定要把他五花大绑,塞进中国军方专门为我改造的面包车车厢里。接下来的九个月他将在手术台上度过,四肢拴紧,只能靠输液来吊着一口气。到时候我将会用一把指甲剪子与一只打火机让他充分理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深层含义。偷别人足球袜的臭贼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你很享受让刑满释放的恋童癖每周向你教授五个小时的地理课,那么中学时光对你来说才能称得上快乐。学校里的性事简直令人不忍直视。一般人不管学什么手艺,二十年工夫都该有模有样了,可是我们学校的扫地大爷已经肩披黄毛巾耍了半辈子流氓,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依然手忙脚乱。总之如今我只有在装满体育用品的小黑屋里才能高潮。

人们总是说学校生活是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如果说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内容就是让一个酗酒无度的中年卢瑟整天骂你是窝囊废,那么你的人生也太杯具了。任何声称“学校生活是最美好时光”的人显然没有尝试过在三陪小姐的双峰之间舔舐LSD的酸爽感受。老实说我并不憎恨中学的一切。我只是恨老师、恨同学、恨课程、恨教学楼、恨食堂、恨厕所、恨我花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不过学校门前的停车道还算不错。

上学的路程需要先坐公交车,然后步行几英里。步行路线正对着太阳——玛雅人的天文台都不能冲得这么齐——阳光总是直接射在我脸上。要是头天晚上下雨,第二天放晴以后一个个水洼的反光都能闪瞎人眼,感觉就好像走进了科幻电影里的太空船舱一样。

我们学校就是一座动物园,里面放养了各种小畜生。新生报到第一天我就在操场上见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有人赌钱,有人撩妹,有人动粗,有人把别人的胳膊当沙包。操场一头有个下沉式地下室入口,周围有一圈铁栏杆,中间是一道朝下的楼梯。谁的书包要是不小心让人抢走了,肯定会被扔进这里面。要是不开眼的受害人竟敢下去拿书包,操场上立刻就会爆发出一阵嚎叫:“唾沫坑!唾沫坑!”转瞬之间栏杆周围就挤满了人,纷纷向下吐唾沫。然后一个可怜兮兮的初一新生就湿哒哒地爬了出来,活像初生的牛犊。当时我就意识到,接下来五年学习不学习都无所谓,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后来我发现,在学校里保命的关键在于在午餐时间找一间能够反锁的教室。老师有时候会把教室钥匙交给听话的孩子,名义上是让他们做功课,其实是为他们提供庇护所,免得别人抢走他们的午饭钱或者拿他们练拳脚。我刚刚入学就加入了拉丁语社团,接下来好几年里我们几个社团成员一直扎堆吃午饭。当然我并没学到多少拉丁语知识。不过社团里有一位蜜雪儿.卡德维尔,她总喜欢叉腿坐姿,裙摆深处的风景若隐若现。我很喜欢拉丁语社团。

把教室托付给我们的拉丁语老师是个很和气的人,也是学校的性教育辅导员。此人高瘦谢顶,留着一口流浪汉风格的大胡子。有时候他会在宗教课堂上讲授避孕知识。显然宗教教义更认同外射而不是避孕套。我觉得他肯定练习过很多次外射,因为他一说到这个问题就会面部抽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开黄腔。他有九个孩子。

就算躲在教室里也不见得一定安全,因为其他学生经常像僵尸围城那样堵在教室门口,要么想要硬挤进来,要么想在外面把门卡住不让我们出来。有一回有个家伙打算从屋门顶上的小窗户里硬挤进来。这家伙的身材简直高大得不像话。听说他的父母曾经联系过吉尼斯世界纪录组织,想为他申报“同年龄段双脚尺码最大的男孩”这一头衔。我还听说他是被人领养的。我想他的养父母一定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对不小心养大了杜鹃鸟雏鸟的老麻雀。那一天的午餐时间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我们当中的两个人使劲顶着屋门,其他人则拼命想把他那两只已经从窗户里伸进来的创纪录大脚推出去。

小孩子的行为和神经病往往区别不大。第一次上手工课的时候老师花了半节课讲解安全须知,我们却彼此面面相觑,心想:“好锋利的凿子啊……”老师刚说完还没有两秒钟,一个学生就把金属锉屑吹进了另一个学生的眼睛里。这一年余下的课程我们一直在学习绘图。

有一位手工课老师说话总是乌鲁乌鲁的。有一次他找我单独谈话,说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他打算骂我还是夸我。我觉得应该是骂我,因为我的手艺太差了。有一次我们的作业是制作书箱。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于是乘人不备偷来了老师之前制作的样品。为了不露馅,我敲掉了书箱底部四个角上的滚轮,又用万能胶粘了回去。结果我得了个C。

手工课是一个极为脑残的主意。好些孩子只要随便拿起几块材料捣鼓几下就能做出杀人的凶器。到了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的手工作业足以武装一支半兽人军团。我一直觉得这里面有阴谋:为什么不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学习如何成为对冲基金经理或者证券交易员呢?学校只肯教他们制作茶杯架,做出一堆来也卖不了几个钱。

多年以后,我成为了《十猫有八》*节目的写手。有一期特别节目的主题是《老大哥》,于是我花了一周时间补番,看到最后都快吓尿了。

*【8 out of 10 Cats,英国谈话类喜剧节目。】

“节目组都是从哪里扒拉出来这些个欠操脑残的?!”我呻吟道。“随便是个人就不能这么弱智好吧!”

吉米.卡尔*耐心地看着我说道:“你忘了中学里的情况了吗?”

*【Jimmy Carr,英国著名喜剧演员。https://en.wikipedia.org/wiki/Jimmy_Carr】

言之有理。中学里的傻逼确实格外多。有一次物理课上我们两人一组做实验,题目是速率。我们要给小车装上五个砝码,然后让小车从斜坡上滑下去并且测量速度,然后拿掉一个砝码再测量一遍,以此类推。我的实验搭档显然把这些年来摄取的养分全都转换成了肌肉与骨骼,却忘记了给大脑留一点。我刚把五个砝码装上小车,他就拿下来三个。“你吃饱了撑的啊?咱们一共两个人你放五个砝码干嘛?”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好几个我在学校里最喜欢的孩子都是死不悔改的牛皮大王。每所学校里都有极少数学生会一口咬定自己的骨头都被超强合金置换了,或者自己和U2乐队是铁哥们。最精于此道的家伙名叫艾德.拉文。我上二年级的时候他转到了我们学校。他看上去已经十八九岁了,而且有些驼背。他声称自己在德国生活过,并且赢得了德国自行车越野大赛冠军。他还说他很有钱,因为他在柏林附近有一家肉联厂。一般人吹牛都喜欢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像艾德这样朴实刚健的吹牛方式着实罕见,也确实很高明。多年以后我的一位朋友在格拉斯哥大学门口碰上了艾德。他手里拄着一根手杖,来不及说话就匆匆走开了。显然他的私人游艇正停靠在克莱德河沿岸,他不能让船员们干等着。

我们班里也有这样的货色。有一天这家伙迟到了,并且编出了十分疯狂的理由。我们全都来了劲头,因为我们知道他肯定会说什么从动物园里跑到大街上四处伤人的美洲豹差点把他咬死。他刚刚眉飞色舞地说到一半老师就打断了他。原来他的迟到原因是他妈让他在家里等着煤气管道维修工上门,而且他妈事先已经跟老师打过招呼了。被老师揭穿以后,他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有意思吗?”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理解他们这号人的想法,他们的现实生活的确太没意思了,还不如生活在胡诌瞎扯的设定之下。

有专家认为父母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平均要说三千个所谓善意谎言。比方说我父母曾经吓唬我说只要我撒一个谎,就会有一只狗熊头章鱼腿的喷火蜘蛛把我的谎话捡了去织网,等到网足够大了就把我裹在里面抓走。至于我的孩子,我打算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的亲爹,他们全都是我领养的。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么回事,我就是憋不住想要这么告诉他们而已。

我在学校里有几个朋友,但是总体而言我并不合群。主要原因在于我觉得我的同学们全都是一帮混吃等死的东西,一个个都在麻木不仁地走向朝九晚五一辈子的人生道路。话虽如此,我心里确实一直有些顾虑,不知道是否应该全身心投入集体生活,将我自己的想法抛到一边。但是我实在受不了那帮人的世界:打卡挣钱,贷款买房,把中学初恋娶回家里日到吐,再把自己下的崽子送回自己当年的学校受二茬罪。我的很多中学同学确实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当年我存心拿他们开涮的时候说得过头话如今都成了他们的生活常态。

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与好朋友保罗.玛什一起出去玩(保罗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他的多彩事迹下文还要细说)。我们两个最早是在中学里认识的,从那以后他就成长成了一名真正的独立思考者。那一天他穿了一件绿色的皮夹克与格子布裤子,而我在此前好几天里一直在一边嗑摇头丸一边赶稿。这时一名高中同学从对面走了过来。尽管我们同岁,但是他的腰围已经涨了两三圈,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还穿着我爸经常穿的同款冲锋衣。这人其实不是坏人,但是他眼中的保罗穿得活像太空小丑,他眼中的我三魂七魄已经少了一大半。他端详了我们一会儿,说道:“二位,你们究竟往彼此的菊花里塞了几个高尔夫球啊?”

二年级一开学就发生了一件很能说明问题的事情。我们的教学楼中间有个天井,有一天我们正在天井里打闹,突然一大帮人全都扑向了一位约翰.乔——我觉得他大概看别人的眼神不对——他们冲他拳打脚踢,还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那之后约翰.乔他妈就让他转学了。有一位老师非常不以为然地向我们描述了约翰.乔他妈怎样跑到学校里指责学校管理不力。显然在他看来,仅仅因为平白无故被人群殴了一顿就要转学纯属吃饱了撑的。要是约翰.乔他妈不想让同学们抓着她儿子的脑袋往墙上撞,那么格拉斯哥的学校恐怕不适合她家那个娇生惯养的窝囊废。

我们的学校在格拉斯哥远远算不上最烂的,但就算这样也足以吓倒好多外地人了。我的同学已经死了好几个。有一个名叫比利.科尔的小个子是被他爸砍死的。他爸是个屠夫,发酒疯的时候一刀削掉了他的脑袋——一看就是千锤百炼的过硬手艺。当时向我报告死讯的同学凶残地添加了一句:“这回他可没有以前那么闹腾了。”“恐怕还会比以前矮一头呢,”我感叹道。

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家特殊教育机构,里面的学生不是少年犯就是先天弱智。有一天中午这帮家伙闯进了我们的学校,见人就打,见窗户就砸,简直就像老电影里非洲土著围攻殖民营地的场景一样。他们的主力部队堵在学校门口,吆喝着要让某个与他们有过节的学生赶紧滚出来。一位我们的老师(是个硬汉)镇定地走到他们面前,冲着其中个头最高大的家伙的脑门来了一记头槌,当场把他放倒了。这一幕简直就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西部片里的表演一样,或者说更像是一名成年人打翻了一个先天愚型的青少年,总之我们在旁边看得非常过瘾。

如今青少年的生活大概不如我们那时候这么暴力了。我觉得还是应当让他们了解一点基本的斗殴常识,例如动刀的时候要瞄准对方的肾脏。另外还可以看看反映枪支犯罪青少年受害者的新闻报道,伤者的病房里堆满了同校学生送来的泰迪熊,祝他早日康复——这些孩子真是太不会送礼了。那个挨枪的小兔崽子明明就是个毒贩子,因为跟别人抢地盘才挂了彩。

学校的伙食只能用可笑来形容。很多人都拿着薯片当午餐——油炸薯丝饼也很受欢迎。我妈每天都给我带盒饭,于是我经常花费大量时间与其他带盒饭的同学交换食物,用我的熏火腿肉卷与蓝丝带饼干换回更有趣的东西。学校门前有一辆冰激凌车,论个出售无花果。还有一家小卖部,唯一的商品就是巧克力冰砖。我很喜欢这些垃圾食品,如果当年的我能够看到如今的我是个什么德性——为了多活两年每天都要捏着鼻子咽下一盆生菜叶——肯定会吃得更有滋味。

我认为儿童的确需要更好的营养教育——从小到大我对营养学历来一窍不通,直到几年前为了给自己续命才自学了一阵子。科学家们发现喜欢吃薯片与巧克力的人们天生具有肥胖基因,而且发现了辨识具有此类基因的群体的方法——找一张苏格兰地图,再用红笔把苏格兰圈起来。最近苏民党提出要让苏格兰的全体小学生接受肥胖体检,具体方法是把他们套进亚历克斯.萨蒙德*的裤腿里,要是套不进去就说明他们需要减肥。

*【Alex Salmond,苏格兰政客,2007-2014年担任第四任苏格兰第一大臣。https://en.wikipedia.org/wiki/Alex_Salmond】

我们学校最胖地胖墩名叫杰瑞.马克布莱恩。据说有一次他在化学课堂上撸管被抓了现行。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但是我们全都很喜欢欺负他,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杰瑞的爹妈很胖,妹妹很胖,他们家的狗也很胖。一家五口经常穿着毛巾布质地的运动服在附近的公园里跑步。我有个朋友叫莱斯丽,是个特别淘气的丫头,她家与杰瑞家是街坊。有一天她给外卖打电话,点了半张菜单的菜品送到杰瑞家门口。按照她的说法,杰瑞的爸爸开门看见不堪重负的外卖派送员,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一直有人主张肥胖儿童的父母应当遭受罚款,我觉得这些父母只是好心办坏事而已。他们其实只想让恋童癖一看见自家胖孩子就没性趣而已,但是他们却没想到,万一碰上个不挑食的恋童癖,那么肥胖的身材反而不方便孩子们逃跑。说到肥胖,有一次我在拉斯维加斯见过一个坐在代步车上的特大号胖子,他把车开到了路边的自动步道上,这样一来他连开车都不用开了。这才叫懒出了境界呢。

“拯救生命”大型义演在学校里造成了轰动。小孩子感到激动还可以理解,大人要是花钱购买义卖磁带就有些尴尬了。《他们知道这是圣诞节吗?》的歌词实在有些肉麻。“在那里响起的圣诞钟声……是刺耳的丧钟?”写出这句歌词的人实在是用力太猛了。甚至还在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噩梦也赶不上这首歌的MTV这样猎奇。对抗饥荒这么多年,我们至少应当总结出一条经验:大型义演屁用不顶。好好想想吧,每次义演之前肯定会有人这样开会商议:“几百万人快要饿死了。”“赶紧把安妮.蓝妮克丝找来!”

小时候的另一件大事就是观看电影《甘地传》。我先在电视上看了几个宣传片段,看到甘地如何因为自己的肤色被乘务员从火车上赶下来。这一幕气得我手脚冰凉,后来我跟我爸讲到这段情节的时候愤怒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觉得我的政治立场就是在那时候开始成型的。伦敦地铁曾经在车站里张贴过甘地语录,不过我记得电影里的甘地从来没说过“玛布阿克站有人卧轨自杀”。他们还张贴过其他名人名言,不过自从他们选用了古兰经语录之后乘客们就都不敢坐地铁了。

小时候的我特别热衷于社会主义,读完了《穿破裤子的慈善家》以及乔治.奥威尔的许多作品。当时我非常理想主义,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已经通读了很多政治专著。十六岁那年我就加入了工党,然后发现工党实在不太适合理想主义者或者任何一个很容易就会闲得蛋疼的人。从政的基本功就是精神抖擞地挺过一场又一场空话连篇的会议。换句话说每一位赵家人都是泯灭人性的怪物,因为但凡尚有一丝人性的人在政界都肯定没有出头之日。我在市政厅里听了几个月的演讲,感觉脑仁都要炸了。从那以后我就与政党活动拉开了距离。我们的政治体系屁用都不顶。如今在英国开车上路每过一百米就要被路面的陷坑颠一下。根据我的估算,大约需要十三年时间与十亿英镑的成本,才能在每个陷坑旁边搭配一个干瞪眼不干活的建筑工人。

从政之人从骨子里就都是些贻笑大方的烂货。他们的生活全都经不起一板一眼的审查。上学的时候我曾经为格拉斯哥工党递补选举当过义工。候选人名叫迈克.沃森*,看上去像是个真心实意信奉社会主义的家伙。当选之后他就把社会主义扔到一边,很快就为自己套上了沃森勋爵的头衔。后来我听说他试图在苏格兰年度政治家颁奖现场纵火。起初我还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了。在一年一度的拍马屁大会上身陷各路马屁精重重包围的迈克一定突然间灵光闪现,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走上了怎样一条邪路。他是想效仿参孙的先例,拼着性命将整个会场夷为平地,把会场里的老魔小丑一网打尽。再后来有一次我来到充当会场的那家酒店进行演出,酒店员工告诉我,他之所以放火是因为酒吧拒绝给他继续上酒。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ike_Watson,_Baron_Watson_of_Invergowrie】

我爸的世界观总体而言也很倾向于社会主义。他倒不想把旧世界砸个落花流水,不过如果真有人打算下手他也一定不会拦着他们。多亏了我爸从小的熏陶,我们兄妹三人全都知道新闻联播里的内容不可全信。有一次班主任组织讨论课,题目是核战争。出于莫名的恐惧,我早己把相关问题向很多人问了无数遍,因此这堂课对我来说可谓手到擒来。

“你们知道当核警报响起时,我国的重要人物都会进入地堡避难吗?”她冲着满头雾水的全班同学问道。

“老师我知道!我爸爸说最大的大官都要到那里去。”

“说的很对弗兰奇,很多政府要人会被护送到哪里,这样我们的国家就能继续运转了。”

“我爸说了,只要让他找到这个地堡在哪里,他就要提前带上霰弹枪堵在地堡门口,进来一个人就崩死一个人。”

我的音乐老师也参加过格拉斯哥递补选举。他是个口吐白沫的苏格兰民族主义者,曾经用文件夹当盾牌,用钢笔当宝剑,绘声绘色地为我们重演了卡洛登战役的厮杀场面。他曾经为苏民党的电视宣传片慷慨献声,宣传片播出那天我们早早就赶回家里想看看他的唱功如何。

“这是我的高山啊!”他一边唱一边指着身后的居民楼,“这是我的大河!”他又转身指向了马路对面飘满垃圾的臭水沟。

不光学生们要在学校里饱受煎熬,有些老师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有一位数学老师休斯先生,此人虽然是个其貌不扬的直男,但却特别喜欢点缀着金花的抛光皮鞋。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总会跟着一大帮起哄的学生。他就像避雷针一样吸引着不知从哪里冲着他射过来的纸飞机、纸球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飞行物。我们上课的时候总喜欢趁着老师背对我们写板书的机会将课桌向前悄悄移动几寸。休斯先生从来没有胆量训斥我们,于是快下课的时候全班同学恨不能把讲台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时候他就连转身的空间都被我们霸占了,只得面对黑板继续上课。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讲了一个笑话。

“衡量腰围的单位是厘米、米还是千米?”他问道。

“米。”答话的是哈莉特.亚当斯,一个特别调皮的丫头,最喜欢在课堂上捣乱。

“你要是肉山大魔王的话确实应该用米,”休斯先生抢白了一句,然后就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

我们也跟着大笑起来。突然间我们全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我们不打算停下。

我们笑得一个比一个嗓门高,简直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有些人笑出了眼泪,有些人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有个男生双手掐着脖子就像要窒息了一样。休斯先生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空洞地盯着教室的后墙。

后来休斯先生决定自己不适合担任教职,于是改行成为了一名公交车司机。不过命运存心跟他过不去,因为他负责的公交线路恰好从我们学校门口经过。于是每天午休的时候都会有一大帮人等在校门口的公交站,只要他的车进站开门,他们就会冲着他齐声合唱“你个大丑逼”。

我们的科学老师是克拉克森先生,他总是醉醺醺的,讲课的时候总会假装不小心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然后就趁着弯腰捡东西的机会偷看女生裙子底下。每周他都会口齿不清地为我们上一节电池保养课。课本上根本没有这一课,尽管每周都要重复一次,还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有个笑话说教皇需要心脏移植,于是他从阳台上扔下一根羽毛,羽毛落在谁头上谁就要捐献心脏。结果下面的信众们纷纷仰着头朝天吹气。克拉克森先生上课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假如课堂秩序在他反复绘画电池剖面图的时候乱了起来,他就会随便叫个人接受“惩罚锻炼”。科学课教室中间有一张长条桌子,我们全都坐在桌子两边,老师则站在桌子一头。克拉克森先生会将一张白纸划过桌面,白纸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挨罚。所以我们一个个都吹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一位同学他妈来到学校抱怨自己的孩子明明不惹事也整天受罚,原因其实在于她儿子有哮喘。

体育课总是特别难熬。体育老师就是教育界的乡下二杆子,顶着老师的名头,其实只是一帮喜欢到处乱跑以大欺小的混球而已。我们的体育课内容就是无休止的爬绳子与爬攀登架,就好像我们毕业以后全都要去中世纪帆船上当水手一样。我们的体育老师是健身狂人麦凯恩先生。第一堂课上他就告诉我们,人体柔韧性在十二岁达到顶峰,此后就越来越硬,直到咽气为止。然后我们就打了一整堂课的躲避球。

我们学校每年都要组织一次橄榄球赛,而且每一场比赛都在高年级与低年级之间展开。比赛期间总是充斥着凶狠野蛮的行为,足以与监狱暴乱相媲美。有一次轮到我上场,开场哨一响我就冲向对面队伍里个子最矮的球员,一把抓住了他的卵子。在剩余的一个小时比赛时间里我除了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场乱跑就没干别的,至于球场上的景象活像是功夫片版本的《拯救大兵瑞恩》。

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长跑,绕着一个煤渣大坑跑五英里。整个二年级共有132名男生,我得了个123名。二年级最胖的男生名叫克里斯.卡托斯,他爸爸是开烤肉店的。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我看见他躲在路边小树林里,怀里抱着一大包油炸菜盒子。

我们的戏剧课老师是斯凯伦小姐——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妇女,胸部大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有时候制片人会到学校里挑人。当然不可能所有的选角流程都遵循同样的套路,但是我参加过的选角全都是英格兰导演要求候选人扮出一副典型格拉斯哥糙汉的样子。有一次他们要为一个毒贩子角色挑演员,面试题目是勒索钱财的场景。最终被选上的家伙名叫克雷格.泰勒,他的表演声色俱厉,当场就征服了导演。他其实还真是我们学校的毒贩子,平时也确实经常向低年级学生勒索钱财,因此演这个角色可谓驾轻就熟,充满了生活气息。那天面试之前他刚刚从别人那里硬抢来一笔钱,然后在面试现场假装抢了一笔钱,面试结束后又回到现实世界继续抢钱去了。他拿到了五千英镑的片酬,接下来胡天胡地地玩了两年没来上学。

即便在参加选拔的儿童演员当中,刻板印象的存在依然显而易见。假如伊恩.麦克莱恩爵士生在格拉斯哥,那他充其量只能演一个患有躁郁症的夜店保安,一紧张就喜欢闻胶水。苏格兰人就是苏格兰人自己最大的对头。就连苏格兰自己拍摄的电视剧都将大多数苏格兰角色描绘成了吸毒吃低保的废物。美国电视剧可不会将每个美国人都描绘成坐在电椅上啃热狗的牛仔。我真的很想看到一名反常规苏格兰角色,例如一名住在驳船上的跨性别芭蕾舞蹈家。

我一点演技都没有,不过还是捞到了一两个只有一句台词的龙套角色。我在《今日剧》*当中演了一个小花匠。有一幕戏是我们一帮小孩远远地冲着主角拉塞尔.亨特*骂脏话。那时候我的脏话词库还没多少存货,于是就一遍又一遍地高呼:“阴蒂!阴蒂!”这一集在电视里播出的时候,我的声音特别清楚。导演不是苏格兰人,因此大概没听出来我喊得是什么。但是很多苏格兰观众肯定都被我闹糊涂了。

*【Play for Today,http://www.imdb.com/title/tt1406556/?ref_=fn_al_tt_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ussell_Hunter】

后来我出演了一集《吉玛拉玛》*,我的角色是一个调皮的送奶工。这一集的主演是马克.麦克马努斯*——塔格特探长本人居然和我一起拍戏!他经常在更衣室里打盹,有时候还会穿着睡衣敲开我的更衣室屋门,问我有没有香烟。对于成年人来说,当龙套领盒饭大概挺没劲的。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上学,而且居然还有人给我钱!简直就好像找到了整个宇宙的通关作弊码一样。

*【Dramarama,http://www.imdb.com/name/nm0573155/】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rk_McManus】

儿童演员在片场必须有成年人陪同。这条规定使得我有机会遇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有一位陪护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格拉斯哥家庭主妇,她特别喜欢理查德.张伯伦(“这么帅的男人居然去搞基太浪费了”),平时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我是她的理发师一样,无论怎样的家长里短与小道消息都不避讳我。我最喜欢的一位陪同人是个留着小胡子的社会主义者,他经常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要是有朝一日他有机会与各路政客以及明星同处一室的话打算怎么收拾他们。任何人只要在移动化妆间里与另一个人呆上足够长的时间,就肯定会显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就算另一个人只是个小孩子也一样。他向我承认他有婚姻问题,因为他性欲太强,总忍不住在家门外偷吃。万幸的是如今社会上出现了艾滋病,因此他总算有了洁身自好的动力。

“要是搁在过去,街上随便哪个美女冲我乐一乐,接下来三天我肯定不回家。就算感染了尖锐湿疣什么的,大夫给你打一针就算完事,大不了半个月不准喝酒。如今可是不行喽,好日子到头了。”

我很喜欢被成年人以平辈相待。每次排演结束的时候我都会很伤心,因为我不得不将剧本、扑克游戏与培根面包卷都抛在身后。回想起来,我对演艺界的兴趣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养成的。我对表演本身兴趣不大,但是我真的全心热爱从业人员之间的战友情谊,五花八门的个人背景,以及无休止的胡扯瞎说。

我们学校每年有一次才艺汇演,我和好朋友艾登有一年排演了一个特别三俗的小品。我们饰演一对警探,一边讨论案情一边交换自己的床上战绩。这个小品里没什么双关语,我们的段子都只有一种理解方式,因此全校的观众都被我们吓了一大跳。从那以后我们两个就只得单独参加预选,再后来学校干脆剥夺了我们的参演资格。我曾经很盼望单独预选的到来,因为整个礼堂舞台上就只有我自己在滔滔不绝地讲黄段子,台下则坐着一位非常年长、面色阴沉的评委老师。

每年才艺表演都由一对穿着猴子装的家伙主持,一个叫维克多,另一个叫安迪。他们两个的惯用桥段就是轮流上台相互寻找。维克多跑到台上以后一边问“安迪在哪”一边到处乱转,他下台以后安迪又会一边吆喝着“维克多在哪”一边转悠到台上来。由于没有表演资格,我与艾登经常在台下喝倒彩。回头看来,我很希望告诉你们我当时的词锋既犀利又机智,可惜情况并非如此。

“安迪在哪?”台上传来了重复八百遍的台词。

“维克多大傻逼!”台下的角落里传来了我的声音。

我很快就意识到戏剧社就是鸡巴乱的代名词。我认为鸡巴乱正是演艺行业的精神内核。我甚至还想过跟着乱一把,过把瘾就死。我们学校排演《红男绿女》的时候我去侦查了一番,发现实在得不偿失。饰演女主的女生体毛特别茂盛,以至于落了个狼女的绰号。她的双臂宛如洗车店里的滚筒,发际线一直伸到下巴上。剧组里的男生全都假装不喜欢她,但是我们一提到她就性致高涨,因为她是个开惯了公交车的老司机,还因为她的私处就像拳击手的腋窝一样茂密。

当时我养成了一项习惯,这也是我的喜剧职业的开端。辩论社团里有一对辣妹,我们发现了她们每天早上会从哪个校门进入学校。于是我经常等在校门口,装出一副不小心来早了的样子。我在上学路上总会预备几个笑话或者小故事,并且在脑海里反复排练,好让她们两个刮目相看。倒不是说我真希望和她们发展到什么程度——她们两个都是高年级学生,其中一个的男朋友还是个五大三粗的华裔夜店保安——只不过我从来没能捞到上垒的机会,能够逗弄漂亮女生笑一笑就已经算是她们给我赏脸了。于是我就将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来。

我天生就会逗人发笑,在学校里尤其如此。我对我的段子历来抱有精益求精的态度,除非能让听众笑得把饮料从鼻子里喷出来,否则这个笑话就不算成功。假如某个笑话能把女生逗笑,我就在原有基础上添加一点新内容,留着下次再用,就像真正的喜剧演员一样,只不过是受到了性欲的驱动而已——其实的确就像真正的喜剧演员一样。当时我特别喜欢四频道的《喜剧连台》*以及《周六夜现场》。整个学校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收看这两个节目。综艺类喜剧在我小时候还是小众爱好,远远不像今天这样主流。

*【The Comic Strip Presents,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Comic_Strip】

我最早意识到环保问题的重要性是在看了本.埃尔顿的节目之后。如今的人们都喜欢数落埃尔顿,因为他编排了一部以皇后乐队为题目的音乐剧但是反响极差,据说有些观众看完以后就得了癌症。但是我依然认为他在环保领域启蒙了整整一代人,更何况他还是《黑爵士》的编剧,所以就算他将伊安.亨特利*当成主角再写一部音乐剧,我也依然不会说他的坏话。我总是很奇怪,人们怎么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北极冰盖的崩碎而不是吓得屎尿齐流。对我来说这一幕简直就像噩梦一样。斯科特如果在今天去北极探险,他的旅程肯定不如当年那样精彩。“第一天,到达北极;第二天,回家。泡热水澡。”再过几年他就能用酒瓶子把整个北极装起来当纪念品了。

*【此人于2002年8月4日在剑桥郡索厄姆杀害了两名十岁女童Holly Marie Wells与Jessica Aimee Chapman。2003年12月17日被判处终身监禁。https://en.wikipedia.org/wiki/Soham_murders】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苏格兰只要太阳一出来,第二天的小报头版标题肯定是《天气即将烤死人》。我很希望有朝一日小报在报道炎热天气的时候能够搭配身穿三点泳衣的美少女,大标题是《全球变暖迫使北极熊自相残杀》。气候模式变化意味着迁徙动物的路线与时间也要跟着变化,我很想看到比尔.奥迪*在诺福克观鸟的时候被美洲豹一口咬掉脑袋。至于我本人已经想好了一套对抗全球变暖的有效方法:我会把保暖内衣脱下来。

*【Bill Oddie,英国演员,作家,自然保护活动家,自然节目主持人。https://en.wikipedia.org/wiki/Bill_Oddie】

我本人对于未来的看法很悲观。大卫.鲍伊正当红的时候看上起总是领先整个时代好几年,早在地下丝绒乐队还默默无闻的时候他就为他们唱过歌。这个人简直就是时代精神的化身。我始终认为大卫.鲍伊具有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而且好多年前政府就把他抓了起来,用特型演员取而代之。真正的大卫.鲍伊就像汉尼拔博士一样被关在一座玻璃监狱里,政府人员通过观察他的日常举动就能了解未来的走向。据说最近政府人员纷纷吓得屎尿齐流,因为大卫.鲍伊一夜之间全身长出了一层钢甲,而且无师自通地说起了中文。

在众多漂亮女生的引诱下,我也加入了辩论社团。于是我的个性当中最丑恶的缺点突然就变成了长处。我眼中的辩论社团就像银行劫匪眼中大门敞开的金库一样,一开始还犹豫着不敢进去,唯恐全副武装的特警正埋伏在里面。我是一个天生喜欢胡搅蛮缠的刺头,可是辩论比赛需要的就是胡搅蛮缠的刺头。我是个一无所长的撸瑟,可是社团里的其他男生看上去比我更加撸瑟。这一切简直太完美了,简直就像唬人的一样。辩论社社长名叫帕特.斯拉文,她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假如今天的我能够肉身穿越回到当年,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与年轻时候的戴安娜.瑞格打一炮,第二件事就是向帕特女士求婚。

我对待辩论社的态度非常严肃。因为我当真认为参加辩论能够赢得女生的青睐。我不知道有多少男性在破处的时候女伴口中高喊着“说得好!”,恐怕是负数。我经常在辩论场上连珠炮似的讲笑话,因为我经常听不懂论题究竟是什么意思。重大辩论比赛前夕,我的生活总会染上一层超现实色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我就把自己吓醒了,我妈已经提前将新衣服在壁炉边上烘烤过了,还会把剃刀肥皂与热毛巾一字排开。在前往对方学校的校车上,其他人都在嘻嘻哈哈地玩闹,只有我将自己包裹在恐惧当中。比赛结束后的返程路上我则会如释重负,兴高采烈,谈笑风生,甚至还有心情与同车的女生调笑几句,摆出一副摇尾乞怜的处男丑态。事后想来,当时恐怕其他人都以为我是躁郁症患者。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学校的辩论社还是很强的,因为帕特女士实在是一名杰出的教练。我们总能轻松闯过前一两轮比赛,接下来就要与一大帮公学硬碰硬了。

苏格兰的公学很有克苏鲁小说的气质:陈腐古旧的建筑当中,面无表情的青年如同行尸一般四处游走。我绝不会送我的孩子去公学读书。一方面是因为我相信公学体系本身就是加剧社会阶层分裂的黑手,但是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我觉得公学只会把学生教育成一帮没见过世面却又以候补赵家人自居的俗物。当我的孩子在二十岁出头之际遭受精神崩溃的时候(每个人似乎在三十岁之前都要崩溃一次,只不过主流文化历来要求我们假装没这回事),我希望能有一帮狐朋狗友陪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撒酒疯。如果他们进了公学,那么他们身边就只会充斥着手拿精装简历、满嘴大政方针、即将成为精英律师与精英牙医的装逼犯。不过就当时而言,公学的环境对我们来说还是很新鲜的。我很喜欢站在巴洛克风格的历任校长油画画像下面侃侃而谈,身上穿着C&A的衬衣,鼻梁上架着全民医保免费配发的近视镜。我们在公学里取得过好几次客场胜利,并且借此机会见识了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书呆子们全都知道,眼下欺负他们的校园霸王们迟早有一天要给他们打工。

辩论社的经历使得我第一次正面遭遇了阶级体系。有一次我们在一所公立学校赢了比赛之后,对面有个辩手拒绝与我们握手致意,因为我们来自综合学校,与我们握手有失身份。后来有一次我在格拉斯哥大学又遇到了他,此时他早已摇身一变,成为了组织反人头税静坐示威的左翼学生领袖。我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懂不懂原则与立场意味着什么,还是说搞政治只是他们的泡妞手段而已,这边的妞都睡过一遍之后就到另一边换换口味。人生的选择不仅存在于保守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其他选择包括在牛剑大学的舞会上勾引马球运动员,或者在环保公益周的宣传车里操弄瑜伽教练。

当然,英国的赵家人全都是近亲结婚的后代。英国贵族上数祖宗十八代就一直在内部通婚,如今的贵族基因全都像X战警一样扭曲,像切尔诺贝利的难民一样千疮百孔。有一个小测试可以清楚表明一户人家的阶级属性。你扔给他们一只狐狸,贵族家庭会纵马驱犬紧追不舍,开枪将狐狸打死;中产阶级家庭会让孩子画一张狐狸素描,寄给电视台的儿童节目组;工人阶级家庭会抡起铁锨把狐狸拍死并且做成炖肉。从教育层面来说,上层阶级的孩子去牛剑大学混文凭,中产阶级的孩子去其他大学念书,工人阶级的孩子去阿伯泰邓迪大学接受深造——就好比罪犯在监狱里接受深造一样。

上层阶级有一个特别糟糕的习惯,就是在阁楼里乱塞东西,一般老百姓至多就是把旧家具塞进阁楼里,上层阶级的阁楼里却关满了近亲交配生下来的弱智。所以说《鉴宝》*节目才从来都不会邀请上层阶级的人物。

“这件器物很罕见,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哦,这是连体双胞胎爱德华与查尔斯的干尸,我都忘了他们一直在阁楼里关着呢。”

*【Cash in the Attic,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sh_in_the_Attic】

格拉斯哥不仅有阶级分化,我小时候种族问题也比今天严重得多。亚裔杂货店老板经常被地痞流氓围殴,黑人球员上场之后还会被观众投掷香蕉。我不知道如今的情况究竟改善了多少,兴许人们只是比以前更会装好人了。

我曾经以为苏格兰的种族主义问题特别严重,但是到了英格兰之后才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一天晚上我坐出租车,司机问我在编写段子的时候是否要顾虑政治正确。我含糊答道偶尔是需要收敛一下,结果司机立刻就来劲了:

‘就是说啊!如今见了黑鬼都不能喊黑鬼了,见了基佬都不能喊变态了,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我们在《一周讽刺秀》*里面编排了很多关于奥巴马的种族笑话,例如奥巴马在台上高谈阔论,台下的观众却只想大喊:“猩猩说人话了!”不过我们只是放嘴炮,这个司机可是实干派。不过话又说回来,苏格兰与英格兰在爱尔兰面前都只能甘拜下风,那里的种族主义足以与第三帝国相媲美。当然还有澳大利亚也不能不提,但是澳大利亚人闹种族主义的时候总不如爱尔兰人那样底气十足。因为爱尔兰常年不见太阳,肤色苍白原本就是当地人的招牌,可是澳大利亚人常年都是紫外线的活靶子,当地白人都快因为皮肤癌死绝了,这样一来再吵吵什么“黑鬼滚出去”多少有些不顾实际。

*【Mock The Week是弗兰奇.博伊勒的成名节目,下文中还有详细描写。https://en.wikipedia.org/wiki/Mock_the_Week】

我这人向来宽容各种文化,比方说我很喜欢穆斯林妇女的波卡罩袍,因为穿上罩袍之后在公共场合撸管方便多了。英国的政客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老百姓全都是种族主义者,实在令我感到恶心。事实上我专门设计了一套公民身份测验,帮助移民们更好地适应英国文化。

一:请列举下列两幅先知穆罕默德卡通画像的所有不同之处。

二:请说明你为何在《欧洲好声音》节目当中拒绝为英国歌手投票?

三:你是否曾在观看烹饪节目时想到“这些材料可以拿来制作炸弹”?

四:你在地铁口买了一份报纸。你是不是想装逼?

五:请在离你家最近的恋童癖家屋顶上粉刷十个英国最常用的脏字。

六:某电视台主持卷入了性丑闻,对此新闻你感到(A)义愤填膺(B)硬了。

七:你母亲刚刚去世。你应当花费多少时间与主治医生谈论足球?

八:假如你未能通过英国公民身份测试,你是否愿意接受出租车执照?

通宝推:桥上,豪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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