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我本衰人——英国喜剧演员Frankie Boyle自传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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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六:

不知何故,《一周讽刺秀》成了英国的热门节目,我也趁势进行了一轮巡演,一年之内表演了135场,到最后我的食欲、性欲与求生欲望都被耗干了。巡演分为苏格兰与英格兰两段,在苏格兰段俄巴底亚.荒原狼三世牧师也过来给我捧场。我们用来赶场的交通工具是一辆野营房车,车上还配备了一名厨师(我们在某次派对现场招募来的艺校学生)与一名按摩师(还是我们在某次派对现场招募来的艺校学生)。就这样一辆破车都能被吉姆在三个礼拜的时间里糟蹋得面目全非,巡演结束后还得赔给租车公司六千英镑。

为了给演出DVD添加花絮内容,我们带了一位朋友来录制我们在演出之余的游乐场面。我的失算之处在于忘记了当时正是苏格兰的冬天,所有人都被寒气逼到了神经崩溃的边缘。我是巡演队伍当中唯一一个不嗑药的人,因此每天早上都会早起散步,与此同时其他人还在睡梦中化解摇*头丸、可*卡因与K*粉三合一的药力。演出效果非常好。我们走访了好些除了扶贫基金会之外就没人听说过的偏僻角落,这些地方的人们全都特别喜欢在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修建足以容纳二三百人的剧院。就算是雷.米尔斯再世,在这些地方也会因为挣不出饭钱而活活饿死。

巡演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大概预示了这次巡演的基调:我们的门票很快就全都卖光了。我这绝对不是抱怨,直到今天我在边缘秀舞台上看着一排排空椅子干瞪眼的回忆依然令我心有余悸,因此一切居然舍得花亲钱来看我的人们都实在令我感铭五内。问题在于现在买票都通过网上渠道,因此买票的人全都是有身份有教养的好人,完全是我的目标观众的反面。有一次观众席前三排坐得全都是会计。演出效果依然很理想,但是我总觉得真正最能欣赏我的人——瘾君子,中二少年与神经病——并没有过来捧场。

演出的第二阶段在英格兰进行,过来捧场的演员是我的好友马丁.大猪(Martin Bigpig)*,一个身材魁梧、遍体刺青、留着一口红胡子的爱尔兰人。他早年是个马戏演员,后来在街头卖艺为生。再后来他成了喜剧演员,发现喜剧表演与吞刀吐火骑独轮车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在我刚入行的时候,马丁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将街头卖艺期间应对各色观众的经验引入了俱乐部戏剧表演的世界。现在很多喜剧演员都喜欢与观众互动,拿观众砸现挂,演出到了后半程还要将某位互动过的观众再度拉出来折腾一阵。这股风气就是他挑起来的。当然在他之前也有人这么玩,但是如果没有他的话今天的英国喜剧俱乐部大概会是另一番模样。我们交情很深,马丁是个乐天派,全身充满了正能量,而我这人则是整天唧唧歪歪的。在这段巡演期间马丁一直在拼尽全力拉扯着我不要掉链子,就像一位咬紧牙关排除万难也要将同伴的遗体从热带雨林地背出来的探险家一样。无休止的赶路与中式快餐对我们的身体伤害很大,以至于我们每天都要在演出之余跑到健身房与游泳池里折腾好几个钟头,唯恐哪天会猝死在台上。我们想要找几个同样经常巡演但看上去依然非常健康的艺人当榜样,只要效仿他们的做法就没错。最后我们决定要向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学习,以后不管干什么事都要先想想斯普林斯汀会怎么做。于是我们经常浪费大量时间不去健身房锻炼,而是反复争执斯普林斯汀究竟会多走几条街找一家像样的餐厅,还是会从垃圾桶里捡三明治吃。

*【http://www.comedycv.co.uk/martinbigpig/index.htm】

我们的经纪人名叫小个子克里斯,是个虎背熊腰的美国黑人。这人的脾气朝三暮四,我们两个经常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克里斯有一项特技,每每当你走进一间房间,他肯定在一两分钟之前才刚刚离开。我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他多么讨厌吃早餐,或者他在筹备演出之后的庆功派对时会怎样冷不丁冒出来又突然消失。如果那次巡演的时间再延长五天,我们非得被他折腾得上街宰人不可。

演出时的一大问题在于观众总是起身上厕所。有几次演出简直就像全国尿床大会一样热闹。在约克有很多观众都喜欢起哄,而且上厕所的人也此起彼伏。只要有人站起来,我肯定会立刻拿他们开涮两句。但是三十多次以后我就再也没词可说了,演出的节奏也全都被打乱了。在这场演出的最后我讲了一段很长的笑话,讲的是有一次我去拍电影,演一个来自约克的角色。我告诉观众们我一直在练习约克口音,希望能在他们面前露两手。然后我就模仿了一位口眼歪斜的麻痹症患者。直到今天还有人从约克寄信过来骂我。

巡演开始没多久我的第二个孩子也降生了。孩子他妈很希望我能参与进来,因此临产前好几天我就开始紧张得草木皆兵了。有一天我们去拜访一个老太太,听她传授安胎知识。她为我们播放了美洲土著音乐(我很不喜欢美洲土著这个词,因为白人到来这前这里根本不叫美洲。还是叫他们种族屠杀幸存者比较准确。当然我本人更喜欢红皮印第安人这个说法),然后躺在地上,两腿张开,中间夹着一个从骨骼标本上拆下来的骨盆。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格外慢。另外这位红皮印第安人老太太家的播放设备也没有混响功能,音乐的质地特别单薄。

我儿子出生那天我刚刚演出完一场,在医院里坐了几个钟头,看完了整个分娩过程,然后又去赶另一场演出了。我一直跟别人说上台演出比生孩子容易得多,但是我心里的感觉却并不一样。刚刚添了儿子之后立刻登台的感觉就好像梦游一样,我的嘴似乎并没有长在我的脑袋上,我的笑话都是自己钻出来的而不是我说出来的。我没来得及换衣服就上台了,后来我告诉孩子他妈观众们大概能闻见我身上有味道。孩子他妈乐了,“他们大概闻见的是我。”

最近英国有个六十六岁的老太太生了儿子。最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要用剖腹产——照理说六十六岁的老太太更应该担心哪天一不留神没夹紧把孩子掉出来。她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让孩子有一个普通而幸福的童年——直到她咽气为止。她儿子的童年注定不会普通,因为他的母亲并不普通:在幼儿园门口接小孩的七十岁老人居然不是恋童癖,这一点就已经很反常了。有了孩子以后我依然经常巡演,不过我觉得我把孩子教育得还算不错。都说要培养孩子们的想象力,如果我不在孩子身边,那么他们尽管可以想象我干什么去了。他们经常问我是干什么的,我总是告诉他们我是变形金刚。

这次巡演的最后一场是在2008年12月的哈默史密斯阿波罗剧院。演出一开始就有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醉汉冲到了台上。我好言好语劝了他半天,他终于决定从舞台上爬下去。我看准时机鬼鬼祟祟地推了他一把,于是他就脸朝下拍在了地面上。观众们全都目瞪口呆,我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满脸都是悲痛欲绝的神情,因为他刚刚看到我冲着圣诞老人尖叫“死一边去!”。

这次巡演的DVD上市之后,英国演艺界算是正式有了我这一号人物。接下来我接受了一连串的电台采访与电话采访。问题并不仅仅在于这种破烂货色根本没人看没人听,而且接受过几次采访之后我就只能车轱辘话来回说了。由于实在无聊,我开始满嘴胡诌,将漫画书里的情节改头换面当成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以下是我撰写的一份应付电话采访的脚本。

问:你最喜欢的《星球大战》角色是谁?

答:C-3PO。不过我不太喜欢它用机械臂强奸女学生那场戏。话说回来,有几个朋友一直认为我看得不是正版《星球大战》。

问:你上次感到恶心是什么时候?

答:看到《帝国反击战》结尾的兽交场景的时候。

问:你想拥有什么超能力?

答:跨维度旅行,尽管我大概不敢肯定我是否仅仅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问:你情愿掉胳膊还是掉腿?

答:掉胳膊还好点,因为我依然能保留徒步登山与用双脚撸管的习惯。

问:你的葬礼会是什么样子?

答:僵尸主题的化装舞会。要准备一个我的头颅造型的容器,里面盛满大米布丁,让主持人舀着吃。

问:你有恐惧症吗?

答:我最怕异性恋,尤其是老糊涂的异性恋。

问:你有多少MySpace好友?

答:几千个。除非我开始戴套,否则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早晚要害死我。

问:你本人(或者“你的一个朋友”)做过的最违法的事情是什么?

答:我在小学时候欺负过一个同学。严格来说在警方找到尸体之前我都不算犯法。上次他家里人来我的演出现场捣乱时我跟他们说的很清楚,那家伙大概只是离家出走了。

问:你受过的最重的伤是什么?

答:有一次猜哑谜的时候我要模仿“拳交”这个词,结果把手腕子扭断了。

问:你最喜欢的笑话的包袱是什么?

答:“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巨型螃蟹岛上做实验了!”

大约正是在这个时候,乔纳森.罗斯与拉塞尔.布兰德集体犯二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起来,于是一大帮弱智纷纷出马,有人想让我发表意见,也有人想拖我下水。我的看法很简单:这场所谓的“辩论”无非是将老百姓的注意力从银行危机与经济衰退上面转移开来的花招而已。每个人在这个问题上都能发表意见,而且每个人的意见都同样没什么卵用。与此同时现实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吓人。BBC总监有一次在《新闻之夜》节目接受采访,主持人提起了我在《一周讽刺秀》里讲过的段子。题目是“女王肯定不会说的话”,我的段子是“哀家现在年事已高,逼里都开始闹鬼了。”总监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有人放火烧了他的肛毛一样。但凡是还有点心气、没有自愿往脖子上套上狗项圈的人们肯定都会认为这个笑话很可乐。不管怎么说这个笑话都是两年以前的事了。就算女王的逼当时还没闹鬼,现在也该闹了。

*【2008年10月18日,两人在主持电台节目时向演员Andrew Sachs家中打电话,并在答录机上留下了一系列下流言论,引发激烈争议。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Russell_Brand_Show_prank_telephone_calls_row】

有些人对于王室题材的笑话如此敏感,实在令我笑掉大牙。如今都是什么时代了还拿王室当宝贝供奉着。这帮人从骨子里就是个笑话,按照大卫.艾克的说法他们都是白化大蜥蜴变的,一个个都长着铲子形状的脑袋,还没有完全变成人形。有人说王室都是近亲繁殖的产物,不过我很理解他们的苦衷。上次王室想要扩充基因库的时候出了多大乱子我们都还记得——死了个儿媳妇,生了个一头红毛的孙子,儿子又娶了一匹马。今年年初女王过83岁生日,声称要从简,不摆筵席,改吃便餐,免得别人说她对于信贷危机无动于衷。她吃的可能是煎饼,但是她吃煎饼的时候依然头戴王冠,身披王袍,坐在王宫里。顺便说一句,她嘴里的煎饼也是天鹅肉馅的。

鉴于审查风气如此兴盛,我编写了一个程序名叫“《每日邮报》头版标题随机生成器”,只要将近来的《每日邮报》头版标题全都输入进去,程序就能预测下一期报纸的头版标题是什么。根据程序预测,下一期报纸的大标题将会是“中东难民携带新型艾滋病毒,或导致房价下跌”。

巡演DVD的发售意味着我必须与一批老段子说再见,着手再写一批新段子。万幸的是奥巴马刚刚当选总统,因此时事笑话的春天也来到了。奥巴马的支持率高的吓人,不过别忘了他的前任可是小布什。就算你在椭圆办公室摆一个脑肿瘤,民调支持率照样会比小布什更高,而且脑肿瘤遣词造句的能力大概也会比小布什更强。奥巴马当选后不久就把戈登.布朗请到华盛顿吃工作餐。后来布朗说这顿工作餐的目的是“解决世界经济危机”。这顿饭总共吃了不到一个钟头,我真心想知道他们两个都干了点啥。后来布朗又去国会发表演讲,实在把英国人的脸都丢到国外去了。“本着对未来的信心,让我们一起在今天建设明天。”这样的英语简直就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我很怀疑他在飞往美国的途中才拼凑出了这篇演讲稿,写作灵感全都来自报纸上的拼字游戏。不过就算这样他依然得到了十九次全体起立鼓掌。我一直觉得起立鼓掌很奇怪。“我认为你说的很好,因此我不会加大鼓掌力度,而是要提升鼓掌高度。”要是第一次起立鼓掌之后发言人又说出了你更喜欢的话,那你是不是就要跳着高鼓掌或者爬到桌子上鼓掌了?一般来说起立鼓掌都要留到演讲结束的时候,换句话说美国国会连续十九次希望戈登.布朗赶紧闭嘴。

巡演结束后我决定搬回苏格兰居住。我痛恨高度紧张的伦敦生活,与伦敦相比苏格兰城市就像生化危机爆发过后一样安静。尤其是在鲍里斯.约翰逊当选伦敦市长之后我更是打定了溜之大吉的主意。投票选举鲍里斯.约翰逊当市长就好比投票选举一条穿着神奇女侠戏服的拉布拉多犬当市长一样不靠谱。他看上去就像是个魂穿在亲爹身上的小学生一样。工党居然会把这座城市的控制权输给一个唐氏症气质浓厚且患有白化病的死胖子,可见他们现在多么不争气。杜莎夫人蜡像馆在今年早些时候揭幕了鲍里斯.约翰逊的蜡像。这实在是浪费钱财,反正鲍里斯整天什么正事都不干,让他本人每天在蜡像馆里站几个钟头就行了。

鲍里斯的当选表明我们需要一套彻底革新的政治体系。我建议我们以后不再投票,而是每人写一篇二三百字的文章表明我们希望看到的执政成果。然后我们就指派一位明星当首相——杰里米.克拉克森就不错——然后把我们写的文章全都塞给他,让他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当然我们的要求肯定有很多相互冲突之处,不过现在的政府也经常今天扒路明天修路,所以这方面的情况不见得就会比现在糟糕多少。另一方面,每当首相任期结束的时候我们都要把首相活活烧死,就像凯尔特部落对待酋长的方式一样(老实说这个设定是我从漫画书里看来的)。如果人类文明崩溃了,我们确实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黑暗时代里实行这套制度,所以现在练习一下也算有备无患。更何况谁不想眼看着杰里米.克拉克森活活烧死呢?

自从回到格拉斯哥之后,我逐渐发现这座城市的猎奇之处远比我之前意识到的更多,对于那些花费毕生时间到处打探的人们来说尤其如此。女王公园里有一座特别瘆人的维多利亚昆虫博物馆,磕过药之后千万不能去,要不然就会看到满墙的虫子冲你爬过来。公园里还有一根旗杆,站在旗杆脚下能看到非常美丽的城市风光。可是每次我一到这里就会碰上某个药劲未退的家伙冲我大喊疯言疯语。还有一次有个家伙在旗杆底下教我学会了制作锡纸帽,从而防止政府窃听我们的思想。我向吉姆抱怨了好一阵子,,为什么每次总会有个瘾君子晃晃荡荡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直到后来我才想起来当时我也在嗑药。

回到苏格兰之后我发现自己多少成了一张熟脸,走在街上经常被人打量,就好像我以前欠过他们的钱一样。几个月之前我去野营,有个老头跟着我穿过森林,来到我的帐篷门前,把头伸进来,想让我为他的儿子签个名。我大笔一挥:“我菊爆了你爹,高潮来临时我们两个都在想你。”

我搬回苏格兰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女儿从幼儿园毕业。园方举办了一场小小毕业仪式,她登台演唱了一首五大洲之歌。与此同时我和她哥哥正潜伏在观众席最后一排,仔细研究着堆满食物的自助餐桌,想要确定最值得下手的目标。一名员工端着一大盘蛋糕走过来,我大喊一声“有蛋糕!”就扑上去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员工脸色一沉:“这是给小朋友们准备的,”她斥责道。“那更好了!”我一边说一边往外喷蛋糕渣。我们很难通过别人的视角来审视自己,这次我终于悲剧地体验了一把。不过蛋糕上的奶油的确很好吃。我以前看书上说一旦野生的狗熊进了城,就必须将其带到几百公里以外放生,因为从垃圾桶里吃到花生酱之后,自然界的一切食物对于狗熊来说就全都食之无味了。我与狗熊心有戚戚,只要知道了蛋糕的存在,再想让我吃沙拉简直就像逼我服毒一样困难。

有时候我也希望我的演出安排能更有规矩一些,但是很多时候我确实很享受搞怪。最近我在一个周末连续演了两场,第一场是在伦敦某上游社会的舞会上,第二场在瑞士日内瓦。伦敦的演出地点是一家乡间俱乐部,里边的会员全都长着一对势利眼。站在舞台上居高临下俯瞰身穿燕尾服的阔佬,这种感觉当真很爽。演出场地的偷听上有一座巨大的玻璃天井。由于闲的难受,我假装我的演出合同不允许我在天井下面演出。“你们是不是没看新合同?都说了不能有天井!”就在我即将登台之前,我从后门溜出去想透透气,结果一只硕大的飞蛾直冲进了我的嗓子里。我听到主持人开始介绍我的节目,而我则跪在台阶上拼命想把一只正在我的声带附近使劲扑腾的活物呕吐出来。最后我吐出来了一团既像蝙蝠又像肿瘤的东西,然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台上,活像是刚刚逃离火场的幸存者那样上气不接下气。

接下来我的朋友克莱格.坎贝尔开车把我送到了日内瓦。在路上为了打发时间他给我上了一堂关于意识的哲学课,成功地说服了我相信我的身体并不存在。在路上我们靠边停车并且在车里迷瞪了一会儿。当我从车里爬出来,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货运卡车在面前经过时,心里突然大彻大悟:做一个流窜连环杀手一定特别爽。你可以通过各种网上纪录片学习必要技能,可以在高速公路休息区的厕所里锻炼身体,可以名正言顺地培养个人风格,而且未必每天都非得开工不可。

日内瓦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满街都是美得不像话的美女。或许是因为美女天生擅长金融业,或许是因为搞金融的丑男们招募了一群花瓶,我也不知道哪种情况更有可能。这次的观众全都是典型的驻外人员,换句话说全都是陪着自己的老板一起来的。我一直认为只有对老板忍受力特别高的人才能驻外,因为到了外面再想躲老板就躲不开了。

都说喜剧演员应当经常与观众面对面交流,我对此抱有不同看法。酒馆里的开放式演出其实并没有多少反馈效果。要么全体观众都很配合,你说什么他们都笑;要么全体观众都像刚死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为了调整状态,在《一周讽刺秀》上好好表现,我把苏格兰的所有开放演出场所都跑了个遍。有一次我参加了一场“爱尔兰最佳”戏剧表演,假装自己是爱尔兰人。“就像所有其他爱尔兰人一样,我热爱种族歧视。”观众们特别反感这个段子。演出结束后有个观众跑过来找我,说他是全苏格兰最好的模仿艺人。

“你看过《恶搞之家》吗?”他说话的时候捏着嗓子,大概正在模仿《恶搞之家》里的某个角色。

“从来没看过。”

“你没看过《恶搞之家》?”他大叫道,显然又换成了另一个角色的声音。“你搞喜剧怎么能不看《恶搞之家》呢?”

我知道《恶搞之家》的角色包括一条狗与一个小孩,不过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学谁。总之他切换成了英格兰口音。

“因为我家没电视啊。”

“你知道还有谁家里没电视吗?”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罗伯特.德尼罗!‘你跟我说话是吧?……’”

为了躲开他,我不得不钻进了厕所。此人堵在厕所门口继续用罗伯特.德尼罗的嗓音问我各种问题。也可能是别人的嗓音,我实在听不出来。

在我的演出当中,我总是希望观众群的苏格兰人尽可能多一些。倒不是说我多么爱国,只是面对苏格兰观众我不用费心讲段子,而是可以直接吐槽丹迪市多么烂。假如英格兰观众太多,我就不能偷懒了。丹迪的观众们都很喜欢自黑,因此笑得格外畅快。假如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飞机又来轰炸英国,丹迪市民们肯定会在晚上点亮灯光为轰炸机指路。我非常同情丹迪市的消防队员,这么多当地人都争着抢着要往火坑里跳,他们的工作负担一定很重。

搬回苏格兰之后我还开始了另一项工作,就是与吉姆以及另一位朋友汤姆.斯塔德(Tom Stade)*一起创作了一套小品类电视节目。汤姆是个懒散随和的加拿大人,大麻烟塑造了他的品格,他那与生俱来的乐观开朗气质令每一位接近他的苏格兰人都感到如坐针毡。有一次我们去咖啡馆,他居然想跟服务员击掌。苏格兰人往往会假装这个积极向上的家伙并不存在,心里暗自盼望着他赶紧滚蛋。不过由于他是个积极向上的家伙,因此从没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怎样的怠慢。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创作的段子轻轻松松就能与当年我和吉姆在嗑药状态下开的脑洞相提并论。我一直担心正经从事单口喜剧与嘉宾节目会抹杀我的搞怪灵气,谁成想我的灵气居然还在呢!当然只有我们几个认为写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东西也需要灵气,不过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加拿大喜剧演员,在爱丁堡定居https://en.wikipedia.org/wiki/Tom_Stade】

此外我也在为我自己的下一场巡演写剧本,这次巡演的题目是《我很乐意朝你们每人脸上来一拳》(I Would Happily Punch Every One of You in the Face)*。创作期间我在喜剧俱乐部里试演了许多次,发现许多令我捧腹的段子只会令观众们一脸木然甚至一脸懵逼。巡演开始之前的筹备阶段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我很盼望正式演出开始的那一天,等不及要用夜复一夜地功能饮料摧残自己的健康与神智,同时还要在舞台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然这样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我早晚都要死,到时候就不用遭罪了。

*【此后弗兰基.博伊勒又在2010年进行了《我要是能从电视机里伸出手来掐死你我早就动手了》巡演(If I Could Reach Out Through Your TV and Strangle You I Would),在2012年进行了《索多玛的末日》巡演(The Last Days of Sodom)。】

如今想要做一个主打唱衰负能量路线的时事题材喜剧演员实在太容易了。这个操蛋的世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操得这么狠过。英格兰银行刚刚印发了750亿新钱注入了英国经济。用不了多久银行就会继续放款,人们的口袋里也会装进更多现金——可惜到时候一根巧克力棒就需要一百万英磅。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不用担心。有道事不过三,印钞解围在津巴布韦与纳粹德国确实不管用,但是我们的运气总会比他们更好吧。金融危机期间的亮点之一就是财长宣布预算的场面。“我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来确保英国经济的恢复。”不幸的是他在举枪自尽时枪膛卡住了。

鉴于所有人现在都在量入为出,Lidl超市也就成了英国零售业的最大赢家。德国人终于胜利了。他们在1940年就放出狠话要让全体英国人啃酸菜,现在他们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景。德国食品的怪异之处总是令我忍俊不禁。来到Lidl买东西的人们看上去全都像是出国旅游期间也只肯吃炸鱼薯条的家伙们,一看见外国食品就心里发毛。现在贫困却迫使他们购买屎黄色酱汁浸泡的鲱鱼以及造型活像童年噩梦当中异形大屌的香肠。

戈登.布朗最近在Youtube上露面,想要安抚人心——至少看过视频的人们都这么说。显然布朗抹了一脸化妆品来遮丑。我实在不敢想象不抹化妆品的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大概应该跟得了皮肤癌的ET差不多吧。就算真有外星人宰了个胖子,扒下人皮套在身上假装自己是戈登.布朗,恐怕也不会有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布朗脸上的褶皱就像八十老翁的睾囊一样多,他的表情就像正在接受弗莱迪.克鲁格检查前列腺一样痛苦。上次我在YouTube上看到如此难受而又言不由衷的发言还是在采访遭受恐怖分子劫持的人质的时候。布朗的微笑如此扭曲,就好像痔疮患者想要拉出一只海胆一样。我总觉得他当初自学微笑的时候不小心将《闪灵》当成了教材。约翰.普利斯科特声称布朗拥有“全世界最糟糕的笑容”,显然他跟秘书打炮的时候从来不照镜子。

在巡演的筹备阶段,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像滑坡之前的山崖一样岌岌可危。于是一时脑子进水的我接受了洗肠疗法。一趟疗程之后我的感觉确实好了一点,但是疗程本身实在太遭罪了。首先你要穿纸尿裤——而且由于物流环节不顺畅,我穿得还是女用的粉色纸尿裤。我原以为插入喷嘴的环节要由我自己来完成,结果却是一名陌生人来料理我。洗肠其实就是通过肛门进行的流产手术,在洗肠期间很难跟技师聊天。我们两个泛泛而谈地提到了各自的生活与未来的打算,与此同时她正在操纵着一根水管冲刷我的菊花,因此我觉得实在无法向她彻底敞开心扉。

下一次巡演之后我大概就要金盆漱口了。眼下我的首要任务就是退出演艺界以及现场表演行当。希望我能在退休期间找到有趣的爱好,例如处方药成瘾与空虚寂寞冷。我希望自己能写一点足够精彩的东西,例如电影剧本或者小说。但是我很清楚,只要从事文艺创作就肯定少不了与同一帮傻逼打交道,不过是打交道的方式不太一样而已。电视上的喜剧演员都是正派的好人,但是你千万别想跟他们交朋友。与喜剧演员交往的时候一定要时刻牢记,他们全都会眼也不眨地看着你去死,心中不会有任何波动,充其量裤裆里略微会硬一下。如果你连续十多年都是某个电视艺人的粉丝,那么有朝一日当真见到本人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此人遭受了脑白质切除术,或者大量吸食可卡因烧坏了他们的神经突触。混演艺圈的人们来钱很快,而且什么事都有人替你做,这两点很容易上瘾。就像一切成瘾者一样,他们的人格也会也来越堕落,到最后什么破事都能干出来。只要在周六晚上打开电视将所有频道浏览一遍,谁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声称人类种族理应继续存在下去。

当然我不光骂别人是傻逼,我自己更是个傻逼,兴许还是个比别人更大的傻逼。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谁也别想过来操我,谁操我我一逼夹死谁!

通宝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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