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茗谈152：039Z -- 本嘉明

(五)

侯亮平不能有任何无效动作，他必须省电，他逐步吹干水柜，海蛇开始上浮，越来越快。

“白龙号”和“密西西比号”的声呐官都注意到，似乎339艇释放了围壳上的“潜水钟”。“潜水钟”是用来把艇员送上海面的，难道中国人开始分批逃跑了？不管怎么说，从声呐回波看，这么细小的一个物件脱离潜艇上浮，对美日联军没有威胁。

唐纳德-赫普决定先不动。虽然中国人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自己，但自己毕竟躲在白龙号身后，离战场稍远，那就让日本人先跟中国人缠斗一会儿，自己不但稍后可以渔翁得利，现在还可以集中精神收集039Z的水声情报，看样子总统嘉奖令是没得跑的。

早在2017年的“4月半岛危机”时，在最紧张时刻，中美俄日韩，至少30艘攻击潜艇猥集在朝鲜半岛周围海域。为了应对各种偶遇，中国海军编制了厚厚的预案，经过老油条艇长们的领会提炼，基本是这样（潜艇对潜艇时）：

遇见俄舰，肯定不用打。

遇见美舰，让它先打第一枪，坐实他动手了，我再打。

遇见日舰，可以同时打响第一枪，晚3秒算我技不如人。

遇见韩舰，无所谓谁打第一枪，看你不顺眼，打了就打了。

遇见朝舰，先请示首长，因为它也肯定要先请示首长，大家一起上浮，就好办了。

而美舰领受的命令是一样的：遇见中/俄舰，坚决让对方打第一枪。后来日本渐渐知道了，就很郁闷，觉得这跟《日美安保指针》冲突了（至少日本这么觉得），如果中日潜艇干上了，中国人只打日舰，不打美舰，你美舰打不打？所以这次又危机了，日本趁机就拖着美国一起，找茬要主动攻击中国潜艇，看看中美各自的反应。赫普并不傻，按既定方针办，当然先躲远点再说。

海蛇轰然冲出水面，侯亮平一气呵成，同时展开了几个动作。首先，他开启了柴油发动机，海蛇在海面浮航状态，柴油机一面给电池组充电，一面提供动力，海蛇全速向“密西西比号”所在位置冲去。

海蛇冲出水面后，通讯系统自动与中国的天基军用通信系统链接上。不管水下战斗的结果如何，必须立刻把情况汇报给总部，他妈的鬼子打响了第一枪（潜艇作战的专业角度上说，是的，因为白龙号率先给鱼雷发射管注水，试图抢先攻击）。

Naha以东的海域上空，一架日本的E-2C空中预警机正在例行巡逻。这13架老掉牙的E-2C早就该换成4架E-2D了，但霞关的官僚们一直行动迟缓。在冲突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机组人员发现了海蛇-1发出的通讯信号，这是支那军的军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扰了再说。但是E-2C并不敢干扰北斗民码，因为很多台湾和冲绳的渔船都使用北斗民码，毕竟是和平时期，得罪冲绳渔老大们，那咱们海将的鞠躬道歉就没完了。

海蛇-1的观通装备简陋，军用信道确实挡不住E-2C的阻断性干扰，不过侯亮平根本没指望这个，上浮的路上，他一直在碎碎念，主电脑把他的语音转换为文字，一出水面就以民用北斗信道，把短文发了出去。

台州，东海舰队某基地，地下指挥中心。

祁同海中校喜欢他的座椅。这不是老板椅，而是一把中学里常见的带靠背的木椅子，它的好处是，一着急祁同海可以站到椅子面上，然后屁股坐在椅背顶上，这样他就比周围格子间里，自己的一圈部下要高一头，可以随时查看他们的电脑显示屏。

侯亮平的短播报发到该基地注册的一个民用用户上后，因为这个“地下党ID”代表的优先级很高，立刻就转到了祁同海这里。祁同海原来也是潜艇军官，也驾驶过海蛇，他非常清楚，他要保住侯亮平，保住他的海蛇，不然就没法支援傅剑。日本人突然偷袭，我军能派去支援399艇的部队，都一时赶不及。

但是保住侯亮平太难了，海蛇出水后，基本是没有对空防护力的，对周围战场也没有太有效的感知能力，就是一瞎子；况且海蛇-1的艇身过于细长，适于直线前进，不利于大拐大绕突然机动。此时如果是通气管露出水面航行，会相对安全一些，但这样做水阻力大，航速提不上来。

现在，祁同海就是侯亮平的眼睛和耳朵。侯亮平报上来的作战计划非常大胆，他必须在海面上行驶5公里，从头顶上越过白龙号，等接近“密西西比号”的位置后再次下潜，让自己插在“密西西比号”和白龙号之间，阻挡美舰参战------这需要在水面行驶20分钟时间。祁同海想象自己就是侯亮平，正坐在海蛇的小黑屋里。周围一圈部下通过卫星/无人机等等汇总的战场态势，无数复杂的数据，到他这里归纳为一段段不带一个数字的短文，口授给快刀手陆亦可键入，通过北斗发给侯亮平。

冲绳东部海域，日本航空自卫队的二等空尉大岛椿正驾驶F-2战斗机巡逻。本来照例至少起飞2架F-2，组成编队，因为军民两用的那霸机场，其起降活动以及部分管制塔信号区（TWR）都涉及到了离那霸机场不远的美军嘉手纳空军基地，所以嘉手纳空军基地同时负责那霸机场的管制。今天，美军只允许航空自卫队起飞一架战斗机，理由是空域时间窗口不足，实际是当时有几架F-35A正准备降落美军基地。大岛椿是农村出身的飞行员，他的名字又恰好是城里的某美发品牌，所以在部队里一直受到讥笑欺凌，队长也不太关心这破事儿：是大岛那个孤僻的家伙啊，那就让他先盘旋等待，能放飞僚机了再编队出动。现在接到E-2C的通报，只是去查看一艘突然冒出来的袖珍潜艇，空自觉得省点油钱也好，就不等第二架飞机了，只是把这架飞机调了过去。

F-2会在10分钟内到达现场，而祁同海手里并没有可打的牌。他把电脑上的战场态势图拉大到半径300公里范围，总算发现有2架歼-16在邻近空域。基地李司令走到了祁同海身后：“ 搞定了没？”，祁同海头也不抬，抓起电话话筒递到司令跟前：“老大，我要这两架飞机。”李达康瞪了他一眼，对领导这什么态度！忍了忍还是叫通了东部战区空军司令：“育良同志吗，我们有个请求啊……”

空军高司令也很为难，这2架飞机不能擅离职守，另派飞机又缓不济急，最后灵机一动：“我这2架飞机挂了超远程空空弹，我匀给你一发，不过中继制导你自己来”，李达康肚里明白，高司令也是给自己预留退路，毕竟大面上中日还没打起来，万一你们这是假新闻，你自己负责，空军方面只是例行训练中发射一枚实弹，结果打失了。好在祁同海这边正好有一架大型双体无人机在附近，可以调过来执行中继制导。

399艇与白龙号缠斗正酣，双方发射的重型鱼雷不断被对手的诱饵弹干扰打偏，在水底爆炸，中美双方的海底监听网里炮声隆隆，两边司令部都明白出大事了。大岛椿赶到现场的同时，也收到了空自总部“不必识别，击沉敌舰”的命令，他觉得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杀气腾腾地低空俯冲，打算用航炮解决这碟小菜。侯亮平驾驶着海蛇，尽量左右扭摆，不让大岛瞄死，一边忍不住大骂祁同海。祁同海也是一头汗，祈祷远程弹快快赶到。其实超远程弹是用来打E-3C这类机动能力差的大型电子战飞机的，对付F-2战斗机未必有效。大岛进行第二次俯冲时，超远程弹终于到了，F-2飞机内的报警声大作，大岛吓得使尽浑身解数，拼命做极限机动动作，总算躲过了导弹。因为没有僚机把风，大岛已经吓得不敢恋战，借口燃油不足，赶紧逃跑了。

侯亮平终于走完了5公里，关闭柴油机，又一头扎下海面，此时他最担心的，是“密西西比号”已经开始行动了。“密西西比号”没有跑，踏前一步投入作战，赫普不愿意；退后一步认怂，赫普又在Japs面前拉不下面子。此时“密西西比号”就像一头凶猛的藏獒，吃惊地看着一条不起眼的小狗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己脚下，跟自己叫板。

海蛇稳稳地悬在-60米的海水中，正对庞大的核动力攻击潜艇。它背后远处，是399和白龙号厮杀的战场，两条艇互相追逐，不时有暗红色的爆炸迸发，远远传来的冲击波还能把50吨的小艇冲得摇摆不已。

（六）

赫普终于沉不住气了，与这样一根“可乐吸管”对峙，这完全是在侮辱整个美国潜艇部队。他一旦起了杀心，连主动声呐轰击（警告）的程序都砍了，直接发射了一枚MK-48鱼雷。早期的佛吉尼亚级潜艇有4个533MM鱼雷发射管，虽然总共携带多达35枚鱼雷或（鱼雷发射管发射的）导弹，但打出去后再装填也需要时间。之所以只发射一枚MK-48，一方面是轻视海蛇，另一方面是节省鱼雷发射管重新装填的时间，打算一干掉海蛇，立刻冲过去投入与399的战斗。

侯亮平已经破釜沉舟，他把自己仅有的2条“声波诱饵弹”都打了出去，把MK-48引开，随后自己开足马力，冲向密西西比号。

赫普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两艇对峙时就已经离得太近，现在海蛇好容易躲过一枚鱼雷，不是掉头跑而是自杀般地冲过来，这样两艇之间就更近了。MK-48是重型鱼雷，战斗部爆炸力惊人，为了防止一打出去就爆炸，冲击波冲击本艇，鱼雷上设定了安全距离，在安全距离以内，鱼雷不会引爆。当然两艇太近这一缺点对于密西西比号的影响不大，作为世界上最精锐的攻击型潜艇，赫普其实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收起藐视之心，把海蛇当作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按潜艇对潜艇的老司机套路，认真对付。

弗吉尼亚级潜艇有极好的操控性，水下速度超过30节，当它认真起来，侯亮平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跟不上趟了，他趁着两艇还没有拉开距离，自己的电量还能再支撑几分钟，一口气打出了自己仅剩的3枚鱼-7鱼雷。鱼-7是轻雷，设定的安全距离较小，因此在MK-48无法发挥战力的近距离上，鱼-7倒允许使用。

但这也没用，密西西比号轻松地引开了这3枚鱼雷。弗吉尼亚级潜艇威严而又敏捷地扭动着庞大的躯壳，占据着最佳阵位，马上就要对海蛇施加雷霆一击。苍鹰博兔，不过如此。准确说，海蛇从来没有威胁到它，只是稍稍地打扰了它。

侯亮平安静地坐在小黑屋里，倒没有绝望感。他的眼睛透过漆黑的海水，甚至仿佛可以看到密西西比号傲慢的艇艏。在退出战场之前，他只需要再做一个动作。

他仔细地看着被动声呐的图谱，此时要找到密西西比号已经不那么难了，他已经熟悉了密西西比号的声纹特征，而密西西比号也不怎么避忌海蛇了，再说密西西比号正在逼近海蛇------要去追逐399艇，密西西比号就必须从海蛇的尸体上跨过去------两个不成比例的对手，再次面对面了。

海蛇的发射管里面，还留着最后一枚弹。侯亮平阴阴地笑了。

银针。

（七）

发射“银针”，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跟发射任何一枚鱼-7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银针”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发了疯地往外冲，后座力差点掀翻了海蛇。

唐纳德-赫普完全傻掉了。

324毫米口径的，超空泡鱼雷？？

中国在1990年代从哈萨克斯坦购买了40枚VA-111“暴风”号超空泡鱼雷。这种鱼雷利用的是超空泡原理，在水下的速度可以达到200节(约370公里)。在2006年的时候，中国已经成功研制出自己的超空泡鱼雷，而且技术性能优于VA-111。但超空泡鱼雷在使用方面却有很大的局限性:它的行进噪音极大；无法安装制导系统(只能进行直线射击)；燃料占用弹内空间太多，因此要维持一个足够杀伤力的常规战斗部的话，射距非常有限。要维持一个起码的战斗力，这种鱼雷只能往大了设计，比如650MM口径。现在做成324MM口径，全弹总重只有270公斤，折算下来，弹头部分顶多就是7-10公斤，这种“羽量”级的炸药量，对8000吨的弗吉尼亚级潜艇，有个屁用？

但不管有没有屁用，中国人打过来了，而且密西西比号根本躲不开。损毁警报在全艇响起，艇员们弯腰躬身，拉住把手，等待想象中天崩地裂的一击。

银针击中了密西西比号的前甲板。艇员们听到一声闷响，就像波塞冬用三叉戟的尾梢在艇壳上狠狠地墩了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八)

侯亮平躬下身子，把手指埋在头发里。

失败了。

这不是他的错。不经历实战，设计师们想不到这一层。

“银针”的设计初衷，其头部是一个实心的钨钢穿甲弹弹芯，带有倒钩，如果击中敌潜艇，会深深扎入，而且无法拔出。

问题是这个扎入，只有以垂直90°角撞击艇壳，才容易发生。侯亮平发射的“银针”，从前上方往下，斜着撞到前甲板上，由于弹头太尖，产生跳弹，飞失了。

侯亮平现在还剩的电量，就是想去撞密西西比号，都不够用了。

密西西比号已经懒得理他，巨大的身躯从海蛇的边上，嘲弄般地游过。沉舟侧畔啊。

侯亮平的头，还埋在下面。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他猛地挺直身子，把Speaker音量拧到最大。

一声响亮的哨音，在小黑屋里回荡。

“银针”的那个弹头，在钢芯的底部，装有特殊装置，类似于一个长效性的声纳浮标，每隔15秒会发出一声响亮的哨音。

弹头在击中密西西比号的前甲板时，确实跳飞起来，结果又击中了围壳正面，扎在围壳里了！

现在，密西西比号变成了一只系着铃铛的老鼠，要穿越老猫遍地的街道？

唐纳德-赫普离崩溃不远了。他已经没有选择，几个小时内，密西西比号的身边和头顶，会围满中俄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正大光明的世界里，赫普内心只有恐惧。他只有逃，尽快逃回佐世保，把这个小喇叭拔出来，让自己再度回到阴暗不为人知的魔兽世界。30亿美元的巨兽，在战争的节骨眼上，就他妈的这么废了！

侯亮平冲着舷窗外挥了挥手，蛮希望美国佬能看到这个既绅士又友好的表示，然后用仅剩的电量吹干水柜，把座椅放平，躺下打盹儿了。迷糊之前，他想起一句语录：”我们有1000条理由要搞好中美关系------让赫普们文静一点，是第999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