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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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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3

这种历史转折事件恰恰最能吊起《蒙哥马利广告报》编辑小格罗夫.霍尔的胃口。霍尔根本算不上是传统的小镇白人公民。他蔑视宗教虔诚与大多数社会正统观念,并且一直在刻意培养自己的古怪作风,以至于在公寓里养起了八哥鸟,还修建了摆满山茶花的大号阳台。霍尔是一个花花公子,而且似乎很享受关于他这个单身汉的优雅做派的传闻——他为人讽刺幽默,喜好苏格兰威士忌,还收藏了大量音乐作品。凭借着上述各项元素的杂糅,他迷倒了一连串略带野性的年轻美女。他将自己包装成了一名自学成才的历史学家兼哲学家,尽管缺乏大学教育,但却依然继承了报社编辑工作。这套个人形象得到了他的精心呵护。他的偶像是H.L.门肯——尽管门肯曾经很出名地讽刺道,南方这块土地上到处充斥着自命不凡的小丑。事实上,性情乖张的霍尔很乐于采用门肯风格的言论拿着南方同胞的特点开涮。当克莱德.塞勒斯在市政会议厅进行了一番好莱坞式亮相后,霍尔嘲讽道:“总之,蒙哥马利的警察部队现在成为白人公民理事会的下设机构了。”

1月份,霍尔很不情愿地得出结论,抵制运动已经坚持了足够长久的时间,需要新闻行业进行特别关注。于是霍尔把一名年轻记者汤姆.约翰逊(Tom Johnson)叫到办公室并且向他布置了一项任务:找到“蒙改联的幕后主使”。黑人们或许会告诉他。约翰逊接受了这个令他提心吊胆的挑战。此前《广告报》从来没有将黑人生活当成过严肃新闻的主题。由于报纸在蒙哥马利黑人社区里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约翰逊首先采访了镇上的警察以及每一位著名的白人领袖。他发现最常见的看法认为抵制运动的幕后主使是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这条指控随处可见但又十分含糊。进一步调查后,约翰逊发现各种疑点引人入胜地汇集到了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全程参与了抵制运动,但却自称从未左右过运动的方向。有人认为嫌疑人的谦逊作风恰恰正是最完美的伪装。约翰逊与霍尔讨论了自己的初步调査结果,然后就写出了关于抵制运动系列报道的第一篇文章。文章主要内容讲的是罗伯特.格雷茨牧师。约翰逊认为,身为白人男性的格雷茨似乎具有担任神秘主脑角色的特殊资格。凭着这条论断,霍尔和约翰逊勇敢地带领读者们跨越了种族的藩篱。

约翰逊的报道《公交车抵制行动的机制》刊登在了1月10曰的报纸上,让白人公民第一时间看到了关于蒙改联内部运作的具体报道。新闻内容包括蒙改联的运营费用 (已经花费近7000美元),拼车体系中的汽车数量(高达每天350辆),以及领导者的想法。约翰逊把这些事实组织起来,借以显现格雷茨的轮廓。但他并没有明确提出格雷茨是“抵制行动背后的主脑”。他自己并不相信这些传言,部分原因在于他发现格雷茨抱有不惜自毁的直率态度。面对盘问处之泰然的格雷茨向记者讲述了很多故事,每一套故事情节的驱动力量都是如同孩童那般单纯的信仰以及全然不顾政治现实的态度。比方说格雷茨回忆道自己有一次被引荐给协进会的沃尔特.怀特,后者称赞他这个年轻白人在推进协进会事业方面做了许多实事。“这番话听得我喜上眉梢,”格雷茨告诉约翰逊,“因为这样的评价确实很适合我。”这番陈述听得约翰逊哑口无言(他一直认为怀特是个“煽动犯”)。由此他认定格雷茨根本没有能力暗中指使抵制运动,因为此人完全是个直肠子,一丁点城府都没有。

接下来的周六早晨,约翰逊按照约定来到德克斯特大街的牧师办公室采访金牧师。他登门的时候金正在整理第二天布道的文稿——《如何在邪恶的世界里相信良善的上帝》。第二天刚好是金的二十七岁生日。年龄与金相仿的约翰逊发现金的言行仪态要比他的实际年龄成熟得多——日后还会有很多记者意识到这一点,约翰逊在这方面可谓拔得了头筹。金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字斟句酌,似乎打算用一圈尊严的长城将自己保护起来。约翰逊带着满满记录着各种信息的笔记本返回了《广告报》办公室,他打探到的内容包括金的《论田立克与魏曼》博士论文的完整标题。他回到报社办公室后告诉霍尔,他对于金“评价并不甚高”。他当着编辑的面阅读了金对于田立克、康德乃至于尼采的引述。在约翰逊看来,这些言论无非表明金渴望用哲学行话来唬人。但约翰逊又不得不承认此类引言兴许真能唬住蒙哥马利的黑人,因为他看到城里好几位最年长的黑人牧师在金的面前都显露出了近乎谄媚的非凡敬意。金在谈论抵制运动时流露出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气质,这一点暗示着他很可能正是抵制运动的领导人。与格雷茨不同,他似乎很有能力进行各种战术运作。金曾告诉约翰逊,虽然他作为蒙改联的领导人不介意在种族隔离框架之内寻求妥协让步,但他个人的主张却是“立即实现种族融合”。因为身为一名传播福音的教士,他认为种族隔离十恶不赦。这样坦率的说法刚好印证了蒙哥马利白人长期以来的观点:激进黑人领袖们并不支持种族隔离,他们的对外宣传完全是谎言,目的无非是为了暗度陈仓。

约翰逊写到了许多关于金的个人背景,其中包括他的爷爷A.D.威廉姆斯在以便以谢教会担任牧师的确切年数,甚至还在威尔.杜兰的《哲学的故事》当中找出了“辩证法”一词的定义,以便读者们弄明白金挂在嘴边的这个词。在《广告报》上刊登出全面刻画黑人形象的文章本身就算得上是历史性事件。尽管充满敌意的读者可能通过这篇文章得出推论,认定金是一位傲慢自负且满腹机关之辈——约翰逊本人也这么认为——但是文章的语气基本上是中性的。霍尔希望这篇文章写得尽量直白。如果愤怒的白人读者表示反对,霍尔就会告诉他们,当年正是自以为自己对于当地黑人了如指掌的蒙哥马利市的先辈们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现在也许是是时候了解一下这场叛乱的根源了。在这篇文章中约翰逊明确表示自己对于金只有一个判断。文章标题白纸黑字地写道:“金牧师是抵制行动的幕后老板”。但是在正文当中他又岔开了话头,“在蒙哥马利的白人社区,人们似乎并不确定公交车抵制行动指挥者的身份。”然后他又写道,“谁是抵制行动的公认领导者呢?这个人似乎是小马丁.路德.金牧师。”

约翰逊的文章刊登在了1月19日的《广告报》上。此时挫折与猜忌的恶性循环正在蒙哥马利愈演愈烈,这篇文章则起到了火上浇油的功效。无知与恐惧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结合起来,致使蒙哥马利的局面日渐朝着盲人互殴的方向靠拢。就在同一周,警务专员塞勒斯告诉美国青年商会,公交抵制之所以仍在继续完全是因为白人公民“袖手旁观”。他宣称 90%的黑人都想乘坐公共汽车,但他们不敢,因为他们受到了黑人精英指使的打手队的恐吓,而这些精英从来不会也永远不会乘坐公交车。塞勒斯的讲话同样登上了报纸头版,与约翰逊的文章互相呼应。这两篇文章合力兴起了一场直接针对金本人的抹黑攻势,指责他是个没有资格指挥抵制运动的局外人。白人之间以及白人与自己认识的黑人相互交流的时候总能听到这种论调。金从来没有坐过蒙哥马利的公交车;他是个冠冕堂皇不干实事的布道人;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名字登上报纸。“那些黑人干的事太可怕了,我们这些黑鬼都快过不下去了。”这句话据称出自贫困的抵制运动一线走卒之口,很快就在白人群体当中成为了到处复述的最佳笑料。

在黑白双方之间以及各自内部不断散播的各种流言相互强化,产生了光怪陆离且出人意料的效果。一些急需女佣的白人妇女忍无可忍,直接开着私家车来到鲁弗斯.路易斯的拼车载客点接送女佣。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台阶,她们拿着市政专员散布的反抵制运动宣传做起了文章:她们的接送行为绝不是对于抵制运动的支持,只是为了保护女佣免受打手队的恐吓。白人对抵制运动的愤怒日渐加强,一些对此感到害怕的黑人支持协进会的保守思路,建议把案件提交法院,哪怕这样做意味着迈出了挑战种族隔离政策的激进步伐。其他人则更强力地推进抵制运动,目的恰恰正是避免引爆协进会的火药桶。与此同时市政专员们正在关注另一项事实:几乎没有哪一个从前惯于乘坐公交车的黑人会在白人面前承认自己支持抵制行动。即便在杜尔这样的蒙改联支持者面前,普通的黑人市民也惯于闪烁其词,声称他们平时乘坐的公交车那天“出了故障”,或者他们走路是为了健身,又或者他们“远离公交车是为了躲开抵制运动”。这些荒诞的托词恰恰正是市政专员们最想听到的话。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厚颜无耻的政治骗局,满心以为这一回肯定能把黑人骗回公交车上,

1月21日周六晚上,一个名叫卡尔.罗文(Carl Rowan)的记者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美联社电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周日的《广告报》将会刊登新闻,黑人已经同意结束抵制行动。所有的黑人都将在周一早上回来乘坐公交车。这则消息提到的和解条件包括黑人将得到司机更加礼貌的对待以及在高峰时段启用“全黑人”专用公交车,而正常运行时段则会保留现有的座位安排。罗文曾经来到蒙哥马利报道过抵制运动,他很难相信蒙改联的领导人会接受像这样无可再低的和解条件,于是他给蒙哥马利打电话,向金核实了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听到罗文逐条念出美联社电报上的内容,金一下子乱了方寸。他承认自己对这份协议一无所知。私下里他确实担心某些蒙改联的同事可能已经暗自背叛了他。金知道,他现在的公众形象已经变成了嘴上没毛的局外人,因此反对派很有可能私下与白人密谋。抵制运动前途堪忧,无论是通过谈判达成体面和解还是者长期坚持直到迫使对方妥协现在看来都希望渺茫。等到尘埃落定之际,他本人几乎必然会沦为灰头土脸的天然替罪羊。令人窒息的压力完全可能致使蒙改联领导层遭受内出血。但是变节者究竟是谁呢?罗文告诉他,《广告报》的消息并没有明确提及相关黑人代表团成员的名字,只说其中包括“三位杰出的黑人牧师”。金立刻让罗文打电话给塞勒斯 确定这则消息是否属实,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弄清楚这三位牧师的名字。

罗文同意照办,于是金挂断了电话,开始等待罗文的打探结果。这则新闻的发布时机可谓刁钻至极,正好赶在黑人教会周日上午举行礼拜活动之前跳出来,足以在各家黑人教会里引发大规模混乱:条件如此苛刻的条款必然会激怒大量抵制者,其他人则会因为苦差事难终告结束而高兴,并且因为自己与白人好好较量了一番而自豪。维持抵制运动不至于解体的脆弱心理防线将被击垮,而蒙改联的领导人也将面临两难抉择:要么签署和解协议,要么承认这项协议的条款不是他们提出来的。

罗文把电话打了回来。塞勒斯已经证实了这条消息,但以保密为由拒绝说出三名牧师的名字。罗文能打探到的顶多是这三名牧师各自隶属的教会:浸信会、长老会以及圣洁会。金立刻一门心思扑上了这些线索。圣洁会?罗文没搞错吗?蒙哥马利黑人当中并不存在“杰出的”黑人圣洁会牧师,而且蒙改联领导层当中也没有任何一位出身圣洁会的布道人。一丝希望在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根据罗文的线索,他应该可以挖出变节者,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浸信会传教为数众多,谁都有可能成为嫌疑人。但长老会的黑人牧师却非常少有,因此调查可以从这里入手。

怀抱着这样的希望,金打电话通知了蒙改联的整个领导层。他的语气与措辞极为严峻,令人感到这场危机的严重性前所未有,远比每天接送两万人次的拼车系统带来的一切问题更加棘手。于是不出半小时,蒙改联全体核心布道人就全都集中到了金家的客厅里。金告诉大家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上将会刊登一条如何惊人的新闻。同工们的当场反应令金大感宽慰。没有人主张和解不可避免,所有人都声称反对和解。这条新闻令每个都十分紧张,但谁也不打算束手就范,眼睁睁地看着这条新闻发挥出全部潜在破坏力。总之他们的反应和金当初的反应一样,这一点坚定了金的信念:变节者并不在他们当中。

当务之急是要把勾结市政委员的三个牧师找出来。他们在午夜前查出了这三个人的名字,结果对于蒙改联非常有利:与市政专员会面的三个人既不是蒙改联成员也不是有富有影响力的公民,而是三名在乡村地区工作的牧师。这三个人声称,盖尔市长语焉不详地叫他们前来讨论“保险事宜”。他们见到市长之后,市长就不容分说地塞过来一份公交车解决方案的文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市政专员们的无耻行径表明他们正在运作一场精心算计且毫不掩饰的骗局。假如他们奸计得逞,就能在顷刻间瓦解公交车抵制运动,就算没能得逞,至少也可以分化黑人群体,从而致使抵制行动无法长期坚持下去。在金家碰头的牧师们全都清楚意识到,敌人的伎俩很有可能奏效,一败涂地的前景正在步步逼近,因为专员们掌握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还有政府权威给他们撑腰。但是黑人却缺乏足以与《广告报》相抗衡的大众传播媒介。

事不宜迟,大家决定赶紧打电话叫醒蒙哥马利的每一位黑人教士外加罗伯特.格雷茨,希望他们全都能在明天早上登上布道坛之后谴责《广告报》刊登假新闻。到场人员随即兵分两路,一半教士回家打电话通知其他同工,金则带领着剩下的教士走进了夜色当中。他们当中有些人承认自己很清楚蒙哥马利周边各个乡村“路边夜店”的位置。此时是周六的晚上。罗文的警告带来了翻盘的契机:除了教堂以外,路边夜店也是黑人的传统聚会场所。金他们能在这里找到大量同胞,从而赶在第二天上午之前就将消息尽量广泛地传播出去。有些路边夜店的气氛很接近正规舞厅,例如鲁弗斯.刘易斯经营的“公民俱乐部”就是这样。但是大部分路边夜店都聚集在地图上找不到的乡间偏僻地点。一般来说在这些夜店里根本见不到像金这样着装考究举止文雅的人物。只有工人、农民和女佣才会出入此类场合。他们来不及换下工作靴与肮脏工作服就来到这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劲头十足的烈酒与大汗淋漓的舞蹈当中尽情放纵宣泄。当金带领着几名古板拘谨的布道人挤进这些声色犬马的场所时总会一下子就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现场音乐总会戛然而止,就好像遭受警察抄捡或者发生打架斗殴的时候一样。金和牧师们首先会清一清喉咙,进行自我介绍,然后就告诉现场全体人员白人妄图通过怎样的奸计来颠覆抵制运动。不管第二天早上的《广告报》胡说些什么,抵制运动都将继续进行。他们会恳请大家将消息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金牧师与其他牧师亲口表示要继续抵制乘坐公交车。最后他们还会提醒大家下周一晚上别忘了参加弥撒大会。说完这番话之后,现场总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与附和声,有时还会有人提出一两个问题要求牧师们当场回答。然后金一行人就会分开人群,抄小路赶赴下一家路边夜店。

周一早上,就在《广告报》宣布抵制运动已经达成和解后的第一天,街上行驶的公交车依然空空荡荡。公交公司经理的声明很简洁:“黑人线路乘客数量没有增加。”露骨的现实揭穿了市政专员们此前一天信誓旦旦的公开主张,而他们绝不甘心忍气吞声。面对公众的嘲笑,无路可退的他们立刻从各个方向发动了反击。盖尔立即发表了声明。《广告报》编辑乔.阿兹贝尔在第二天头版上评价道,这篇声明写得“活力十足”。盖尔首先指责三名黑人牧师口是心非,致使这份他已经批准的周末协议土崩瓦解。然后他又声称市政专员一直试图“用真诚与恳切来结束抵制”,但现在“需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政府“在谨小慎微的路线上已经走得太久了”,以至于黑人还以为他们“已经将白人逼进了死角”,但事实上白人根本既“不关心”也“不操心”黑人是否抵制公交车。“对白人来说,黑人坐不坐公交车完全无关紧要,”他重复道。“等到黑人们渴望结束抵制的时候,或者说如果黑人渴望结束抵制,我的大门随时向他们开放。但是在他们诚心结束抵制之前,这个问题已经不值得继续讨论了。”

砸下这番硬话之后,市政厅紧接着宣布,弗兰克.帕克斯(Frank Parks)以及盖尔这两位市政专员一致同意加入白人人公民理事会。第二天,盖尔市长又在报纸头版敦促全城白人妇女停止接送她们的佣人。“黑人都在背后嘲笑白人,”他说。“黑人抵制公交车也就算了,可是反对抵制的白人居然给参与抵制的黑人当司机,这种事简直要让黑人笑话死了。”塞勒斯专员也在同一时间宣布自己已经做出指示,要求蒙哥马利警方采取强硬措施来打击站在街边等待搭车的黑人。帕克斯专员则宣布几十名商人已经主动解雇了支持抵制运动的员工。三名专员都声称他们没想到公众会如此热烈地支持最新推出的强硬措施。盖尔市长举起厚厚一沓贺电向记者们炫耀,塞勒斯声称大量志愿者来到他的办公室要求协助警方;市政厅电话交换机接线员声称她快被称赞市长的来电淹没了;乔.阿兹贝尔发现全城白人都群情激昂。有个男人对他说“我倒希望黑人尽管走下去,最好走到拇指长囊肿、脚底打水疱的那一天。”

蒙改联的领导层还没来得及充分品味成功破解周末危机的喜悦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公然对抗市政当局八个星期是一回事,羞辱当局权威人士并在城里的各个布道坛直呼他们是骗子又是另一回事。同样是在周一,面色阴沉的金向蒙改联提出辞职,因为他认为自己领导下的蒙改联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拿起桌子上的辞呈,因为所有其他有资格接任的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更换领导人就意味着分裂,而分裂必然导致败局。S.S.西伊牧师(S. S. Seay)是最受人尊敬的资深牧师之一,大家推举他站出来挽留金。西伊化用了弥赛亚的话语来劝说金:“你还年轻,你的灵性上接受了很好的训练。该我喝的杯我必要喝,可是你却要比我喝得又深又广。”

蒙改联执行委员会对金投出了全体一致的信任票。接下来他们就转向了更加艰巨的任务,也就是制定新的策略。鲁弗斯.刘易斯正在率领一帮人试图争取市政府批准他们运行一条由黑人运营的公交线路。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不过万一他取得了成功,将会极大地减轻拼车系统的压力。当然,市政府几乎一定会驳回刘易斯的特许经营权申请,否则的话必然会有人指责市政府不该将种族隔离带来的经济效益分赠给黑人。委员会进一步讨论道,如果刘易斯的计划最终失败,那么他们将会亮出终极武器——针对公交车上的种族隔离向联邦法院提起诉讼。格雷深知一旦委员会启动诉讼,就相当于在社会层面掀起了一场核战争,不用想就知道阿拉巴马州白人将会作何反应。因此在公交车抵制运动发起的第一周他就给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纽约分会的律师写过信,为诉讼成功的可能性暗中寻求建议,他还和克利福德.杜尔以及本州几位经验丰富的黑人律师进行了广泛的交谈。大家一致认为联邦诉讼是最有把握的方法。如果胜诉,就可以借助法院判决来破局。与罗莎.帕克斯案件的上诉相比,这样做的胜算当然要远远更大,因为后者正陷在州法院里寸步难行。杜尔警告格雷,他的原告一定要立场坚定,否则白人权威带来的巨大压力很有可能导致原告撤诉。一旦出现这样的结果,对方紧接着就可以针对格雷本人提起刑事诉讼,指控他犯有“诉讼教唆罪”或者进行了虚假法律陈述。杜尔说他认识一个黑人律师就是被这套手段赶出了本州。

联邦诉讼的道路上布满陷阱,数以千计的技术与政治圈套正在恭候着他们。格雷向委员会报告称,诉讼委托人的选择是个难题。他需要那些曾经在公交车上遭受凌辱并且愿意以原告的身份站出来的人。目前他还未能找到哪怕一个经历合适并且敢于出头的蒙哥马利黑人男性充当原告,不过却已经初步圈定了好几位女性,包括克劳黛特.科尔文和她的母亲。他告诉委员会他应该在几天之后就可以立案。从法律层面上来看这个案子似乎很能站得住脚,但是案件最终宣判可能需要几年,至少也需要好几个月。格雷的汇报致使蒙改联领导层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如果他们取消抵制运动并且等待法庭终审结果,那么他们还不如当初就不发起抵制运动。如果他们继续坚持抵制运动,他们将不得不首次考虑设立永久性拼车体系的可能性,而眼下的拼车体系早已经不堪重负,每一天的压力都会为其增添几道裂纹。重压之下的蒙改联委员会的成员投票指示弗莱德.格雷与战略委员会在下周准备好提起诉讼的最终建议,但是在投票的时候大家心里全都没底。周一的蒙改联没有进行任何庆祝活动。可是在城镇各地的白人市民却兴高采烈。抵制运动就好比双方扭成一团的柔道比赛,乍看上去根本分不清谁胜谁负。经历了周末惨败的白人此时一个个欢天喜地,成功解除危机的黑人却因为自身行动的潜在后果而长吁短叹。抵制运动发起以来,双方每一次出手似乎都会被对方的新一轮应手压制住。自从公交车司机最初开口呵斥罗莎.帕克斯开始,情况就一直是这样。

通宝推:豪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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