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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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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三十章节

婉儿笑道:“你当真想离开大兴去云南?”

磨石女再次沉吟,良久方道:“不想。但父命难违,我只能随他去。”

“你既有心用翡翠换富贵,就跟我们一同回京师。”

磨石女道:“我要等父亲回来再做商议。”

“也好,今日我们还会留在大兴,刀爷若是想与我们一同回京,今夜就到悦升客栈来说一声。只是我说的价格,你们父女俩不妨再考虑考虑。”

“我若劝父亲将翡翠献给陛下,陛下当真能赏赐三千金?”磨石女缓声轻问。

“这可不敢妄言,但你若开价三千金,估摸着民间亦有人买得起。”

“父亲这些年赌石败去的家产远不止三千金,他还指望着这块石头能帮他连本带利赚回来呢。”

婉儿轻叹一声,拍拍磨石女肩头,转身走了。石勇也跟了出去问婉儿:“师姐,你说是她的翡翠贵,还是你送我的这串绿松石贵?”

“你这串链子是无价之宝。”

“师姐送的,当然是无价之宝,打死也不会卖出去的。我只是好奇,想问问。”石勇笑道。

婉儿看了石勇一眼,笑道:“这条链子珍贵无匹,日后你便知了。”

“哦。那我们回客栈去?”

婉儿笑道:“你回去吧,我去山东。”

“去,去山东?”石勇惊讶道。

“嗯。”

“那为何不与唐大哥同行?”

“我偏不喜欢呢。我偏就喜欢这般独行。”婉儿掩口而笑道。

石勇摇头笑道:“师姐,好在宁儿不似你,宁儿若似你,我就麻烦了。”

“明日你记得去见一见刀爷,我就不去了。再会。”婉儿向石勇摇摇手,便向城门方向去了。

石勇目送婉儿离开,一人行走街上,想起钟信去了济养院,就也奔了过去。还不曾到大门已听到院内传来的欢笑声。石勇进门,就见钟信被一众老妇围住团坐在院内,不时说话,逗得众妇人大笑。邢缨则与一众老者坐在一旁,听着老人家们口沫横飞地讲着少年往事。过得一阵,钟信与邢缨起身告辞,众人依依不舍相送至大院门口。

“师父,我还不曾见过您笑得那般舒展快乐。”走在路上,石勇笑道。

钟信微微一笑道:“这济养院也是藏龙卧虎。”

“啊?”石勇愣住,好一会方道:“师父,勇儿不懂。”

“大兴在三年前便开始由济养院主持大局,我问过院中长者,都说是济养院院正的主意,但他们并非无偿受理民纠,每处理一件纠纷皆会收取银钱若干。院中老者皆说院正将银钱投在济养院以为福利。”

邢缨道:“陛下此次赐与大兴济养院的绢帛为二百三十人份, 但据众老者所言,济养院常住之人不过二百一十人,像李三之母、解家三兄弟之母皆是偶尔住之。我与国公爷皆怀疑济养院院正谎报人份,侵吞朝廷下拨的银钞,还私吞民众的讼钞。此次回京要好好核查一下户部往年给予济养院的拨款。”

“啊,原来师父是去济养院查案。”石勇恍悟道。

“非也,我确是去济养院逗诸位老人家开怀,做一回孝子。”钟信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只是相谈间看出些许端倪。”

石勇想了想道:“师父,不用去户部核查应当也能查到济养院院正有无私吞民众的讼钞吧?”

“讼钞皆是院正收取,也确是有些用到济养院中,除非另有他人记帐,否则怕是无从查起。”邢缨道。

“那争讼的双方必然留有字据,总不能无凭无据就让院正收取宝钞。”石勇握拳道:“师父,我去一家一家查。”

“那倒不用,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不想听都拦不住他们想说。”邢缨指指头脑笑道:“都记在脑里了。”

“师父,那我们就去查?”石勇眼光发亮道。

钟信却道:“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查访最好,蔡卫应当还在大兴,就交给他与大兴知县去办。”

钟信一语即下,便又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夜晚。正德坐在客栈天台之上,凝望着县衙的灯火通明,竟是有些疲惫。

“陛下,夜里凉,下去吧。”李龙轻声道。

“李龙,不会有清静之日,是吧?”正德喃喃道。

“是啊,即便人死,也还有黄泉路要走。而黄泉路上,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李龙轻声道。

正德沉默。

“陛下出京之前,内阁送来一份今年科考名录,但陛下不曾拆开。”李龙道。

“去年刘瑾上书,请求重分各省科考名额,你应当知道当时多少人反对。”

“嗯。但到底是分成了。”

“是啊。到底是分成了。”正德喃喃道。

“去年给事中赵铎奏请增狭西河南等处乡试解额。他奏折中说:今天下人才日多而限于制额,如河南隶七郡取八十人,山东六郡取七十五人,狭西八郡三边、山西三府五州仅六十五人,不无遗才之叹。臣以取士之额,河南宜量增而狭及山东西俱如河南之数。礼部尚书焦芳力主此议,随后请翰林院多官议处分派地方。由此狭西增三十五名为百,河南增十五名为九十五,山东增十五名、山西增二十五名俱九十。此次提议甚至把会试试卷都改了。从前是分为南北中卷且额数不均,从去年起中卷内四川解额亦添与十名并入南卷,其余皆并入北卷,南北均取一百五十名为定规。”

“南北各一百五十名,原以为是皆大欢喜之事。却有给事中弹劾刘瑾恃权指使焦芳、赵铎有意变乱旧章。”

“还说大学士焦芳因是河南人,存私心欲增河南解额,阴附刘瑾。”

正德冷笑:“刘瑾不过一个太监,为朕办事。他们不敢明白说朕,便借题发挥。指责朕变乱先帝旧章。如此也罢,总归是去年事,原本以为今年应当顺顺利利,不想依然有给事中弹劾刘瑾,请求重归旧章行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不变应万变固然不错,以变求不变亦是道理。”李龙笑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聪慧无人可及,行事布局皆以天下,以全局为要。朝中大臣却只管面前一亩三分地,不免眼光局限,若是朝中大臣亦如陛下一般聪慧,自然便不会指责陛下变乱先帝旧章了。”

正德卟哧一笑道:“李龙,你这马屁功力深了啊。”

“臣实话实说罢了。”李龙笑道:“便如此次徐珣之事,陛下必也是体恤大兴百姓可能遭遇灾变,而令徐珣低调处置。”

“朕倒不曾有这般好心,只是担心激起民变,危及京师罢了。”正德冷冷道。

“陛下着眼于大处,但大必涵盖于小,一理也。”李龙笑道。

正德笑了笑,长吸一口气:“下去吧。朕今日还不曾修功。”

“好。”李龙陪正德下得天台回房去,正德自去修习神功。至第二日午时,大兴知县并蔡卫将济养院及民众帐簿以为核对,方知院正非但不曾用民众讼银改善老人生活,在向朝廷虚报养钞中还扣除十人份之多以为私用。蔡卫即发兵抄家,从济养院院正家中搜得两大樟木箱的宝钞,合共百万钱。院正狡辩说代济养院老人保存,绝无私吞之意。但大兴民众纷纷指证院正在大兴购房产田地以为私用,正德从钟信口中得知此案详情,为之震怒,即日回京着刑部、都察院严惩。石勇在正德回京之前去见了一面刀爷,刀爷却说已寻到愿出万金的买主,就不跟他回京师去。石勇见状亦不好多说,只得空手随正德、钟信回京。

五日后,张鸾、刘瑾至豹房见正德。

“陛下,山东青州府临胊县民井禄杀人一案,刑部已审结。刑部拟将人犯井禄押回山东青州府临胊县与淫妇张氏一并斩立决。开释王顶之弟王柰。并参劾佥事查焕不列上司府县与鞫者职名,以致朝廷不知该案诸官过错。此案原审巡按御史金洪、佥事袁经失之查辩、巡按御史曹来旬又延久不决,俱请罚米百石输边。”张鸾奏道。

“陛下,巡按御史金洪已因他事免职,可还要罚?”刘瑾问。

正德看了刘瑾一眼道:“此事交都察院议。”

“臣遵旨。”刘瑾恭声道。

“陛下,此案随后又交巡按御使胡节再问,但胡节虽勘明案情,却不曾查参洪等之罪,亦当同罪。”张鸾道。

“胡节可在京中?”

“胡节还在山东巡按,尚不曾回京。”刘瑾答道。

“其余人等交都察院审议,胡节之事待他回京再说。”

“大兴济养院院正贪污一案,刑部拟秋后处斩,家产罚没入官,家眷入浣衣局为奴。”张鸾又道。

正德眼光一凛,沉声道:“朕意凌迟,令都察院议!”

“臣遵旨。”张鸾道:“另有司礼监监丞邢缨自请责罚一事,臣以为邢缨前案有错,但院正一案可为补过,拟议不赏不罚。威武公、石勇、唐行简俱有赏赐。高玉前往山东未归,待他归来另行重赏。至于大兴知县,还请吏部及都察院议。”

正德点头:“可还有事?”

“陛下,山东的案子,臣怕三人不够,不知是否再派些人去?”

“待巡按山东御史上得奏章再说。”正德道。

“是。”张鸾应着,收起卷宗道:“臣这就去都察院。”

“不用急,且听听刘瑾还有何事要奏?”正德淡淡一笑道。

“今年科考事,不知陛下可看了?”刘瑾小心问。

“还不曾看。”正德懒懒指着桌上的卷宗道:“朕看着就烦,你来读给朕听。”

刘瑾与张鸾对视一眼,方小心上前取了卷宗,拆开道:“陛下,今年科考仍有大臣提议将名额再行分配……”

“你意如何?”正德盯着刘瑾,声音略微有些凛厉。

“臣?内阁?”

“你……意……如……何?”

“臣,臣意维持去年南北名额。但内阁及吏部皆有意削减南卷名额二十入北卷。”刘瑾额头冒汗,颤声道。

“理由?”

“吏部谓南卷考生能力不如北卷,翰林院考试,大多皆在北卷考生之下。”

“内阁有谁反对?李、杨两位太傅反对否?”

“李东阳倒不曾反对,杨廷和不曾表态。”

“焦芳呢?”

“焦芳是只要不削减河南名额即可。”

正德失笑:“他倒会做好人。张鸾,你意如何?”

“陛下,吏部倒也不曾说错,但臣意南卷名额不变,北卷增加三十。”

“哦?为何?”

“陛下,自正德二年起对朝廷诸官进行考核以来,已有多人被免职。此次光是井禄案、大兴济养院案又会有不少官员被处罚或免职,旧人既免,便要有新人顶上。而新人中,确是北卷考生能力更强,足以即刻启用。”

“旧人去,新人来,陛下方好推行新政。”刘瑾说。

正德略为沉思,缓缓点头道:“便依张鸾之意,皆交都察院审核。”

“陛下,皇庄四月收益稳步增长,帐簿明日便可送至豹房。另有一事还请陛下示下。”刘瑾道。

“何事?”

“皇庄商铺日益增多,尤其民铺日多,地不够用,臣请拆皇庄邻近东西市坊纳入皇庄之地。”刘瑾道。

“可。”

“陛下,与其拆东西市坊,不如提高皇庄各商铺开铺租金,驱劣留良。”张鸾道。

正德想了想,看向刘瑾道:“你意如何?”

“陛下,天下商人多如蝼蚁,但皇庄只得一个,提高租金与拆东西市坊皆可为。”刘瑾道。

正德哈哈一笑,道:“有理,有理,便依卿所言。”

“不知陛下想提高多少租金?”刘瑾问。

“你决定就好。可有梅龙镇皇庄的消息?”正德问。

“还不曾有, 臣会请兵部多加留意梅龙镇皇庄的消息。”刘瑾说。

正德点头,把袖一挥,举手轻按额头,张鸾与刘瑾知他疲累,便起身告辞。待两人走远,正德方对一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龙道:“山东之事连张鸾都有些为难,看来是有些难办。”

“陛下若是担心,可请国公爷再出京督办。”李龙道。

正德若有所思。

“陛下,东西市坊拆迁一事,要不要再问一问工部?”

“可。”正德面现疲惫之色,不再多言。

李龙见之,缓声道:“陛下不如先将息将息。”

正德想了想道:“你派人宣乃诺进来。”

李龙看向正德。

正德道:“今年朕颇觉疲惫,须得你寸步不离朕左右方可,若有事只能让其他人来办。乃诺心思至纯,是可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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