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左传》人物事略30:郑寤生——量力而行 -- 桥上

共:💬20 🌺159 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30附:郑伯克段2/3

《隐元年传》: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p 0013)(01010403))(002)

我的粗译:

大叔加筑城郭、收集粮食,修好盔甲兵器,整编了徒兵和车兵,准备袭击“郑”,夫人(他母亲武姜,姜氏)会替他开城门。

他们“公”(郑伯-寤生,郑庄公)得知他定下动手日期,马上说:“可矣。(这下行了。)”,下令让他们大夫“子封”(公子吕)带二百乘兵车攻打“京”。“京”立刻背叛了大叔段。“段”(大叔段)逃往“鄢”。他们“公”又带兵攻打“鄢”。到我们隐公元年(公元前七二二年,周平王四十九年,郑庄公二十二年,卫桓公十三年),五月辛丑那天(杨注:辛丑为二十三日。),大叔流亡卫国的“共”。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曰:

完,谓完城郭,《孟子?离娄上》“城郭不完”可证。完有坚牢之义,《周礼?考工记?轮人》云:“轮敝,三材不失职,谓之完。”聚,谓聚粮食,襄公三十年《传》“聚禾粟”可证。杜《注》以为聚人民,非。缮,修补也。甲兵,指武器。句亦见成十六年《传》。亦单言缮,如哀二十四年《传》“军吏令缮,将进”。具,备也,足也。卒乘指战士。步兵曰卒,车兵曰乘。此犹言战士满员。

杨伯峻先生注“将袭郑,夫人将启之”曰:

袭,行军不用钟鼓,今言偷袭。庄公二十九年《传》云:“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启,开也。此谓开城门。僖公三十二年《传》记杞子告秦之言云:“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则袭人城邑者,宜有内应为之开门。

杨伯峻先生注“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曰:

春秋时多以车战,车一辆谓之一乘。杜预本《司马法》,谓车一乘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但《司马法》为战国时书,未必合于春秋制度。以《左传》考之,闵二年,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兵三千人以戍曹,是一车用甲士十人。僖二十八年,晋文公献楚俘于王,驷介百乘,徒兵千,一车徒兵亦十人。参之隐四年《传?注》所引禹鼎铭文,西周亦一乘徒兵十人。

杨伯峻先生注“五月辛丑”曰:

古以干支纪日,自甲骨钟鼎皆如此。

杨伯峻先生注“大叔出奔共”曰:

共即闵二年“益以共、滕之民”之共,本为国,后为卫别邑,即今河南省-辉县。郑伯于隐十一年犹云“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餬其口于四方”,则段实未死。《公羊》、《谷梁》皆谓郑伯杀段。唐-陆淳《春秋集传纂例》卷一谓:“《竹史》自是晋史,其中有郑庄公杀公子圣(原注:《春秋》作段),又与《公羊》同。”《史记》全用《左传》。

“郑”推测位置为:东经113.71,北纬34.40(郑韩故城)。

“京”推测位置为:东经113.44,北纬34.72(京襄城遗址)。

“鄢”推测位置为:东经113.36,北纬34.79,(大索荥阳老城)。

“共”(杨注:共音恭。共,贾逵、服虔谓是谥号;杜《注》以为段出奔共,故曰共叔。#共为卫邑,即今河南省-辉县。西周-共伯和疑即卫武公,说详顾颉刚《史林杂识?共和篇》。),推测位置为:东经113.84,北纬35.47(共城就在原辉县东五里,固围村东二里的地方,当地人称为“城上”。 经实地调查,共城的地理位置,座落在太行山支脉九山的南麓,东沿东石河,西临百泉河——即卫河)。

《隐元年传》: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p 0014)(01010404))(002)

我的粗译:

《春秋经》上写:“郑伯克段于鄢。”,是因为“段”(大叔段)的行为不是弟弟所该有的,所以就没称他为“弟”;又因为郑伯(郑伯-寤生,郑庄公)和“段”就像两位主上,所以用了“克”字;其中称呼用“郑伯”,是讽刺他没尽教导的责任;《春秋经》认为这一事件完全是由“郑”方掌控的,所以没写“段”是“出奔”,因为下不去笔。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段不弟,故不言弟”曰:

不弟,犹言不像兄弟,与《论语?颜渊》“父不父,子不子”句法同。弟,或破读为悌,亦通。

杨伯峻先生注“如二君,故曰克”曰:

此言庄公与叔段之战,可比两国国君之相战,庄公战胜,故用“克”字。

杨伯峻先生注“称郑伯,讥失教也”曰:

此言兄本有教弟之责,庄公于弟不加教诲,养成其恶,故不言兄,而书其爵。

杨伯峻先生注“谓之郑志”曰:

郑志者,郑庄公之意志也。桓十七年《传》云“宋志也”,庄七年《传》云“齐志也”,襄元年《传》云“谓之宋志”,可以为证。此言郑庄公养成叔段之罪,意在诛之,书法(则)探其本心言(而为)之。昭十六年《传》“宣子曰,二三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则郑六卿之志。

杨伯峻先生注“不言出奔,难之也”曰:

襄二十九年《经》云:“齐-高止出奔北燕。”《传》云:“书曰‘出奔’,罪高止也。”昭三年《经》亦云:“北燕伯-欵出奔齐。”《传》云:“书曰‘北燕伯-欵出奔齐’,罪之也。”则出奔为有罪之词。此若书段出奔共,则有专罪叔段之嫌;其实庄公亦有罪,若言出奔,则难于下笔,故云难之也。

《隐元年传》:

遂寘(zhì)姜氏于城颍(yǐng),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p 0014)(01010405))(002)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wèi)之。”公曰:“尔有母遗,繄(yī)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quē)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yì)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p 0014)(01010406))(002)

我的粗译:

随后,郑庄公(郑伯-寤生)把母亲姜氏安置到“城颍”,还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不到黄泉,我们再别见面!)”,可他马上就后悔了。

有位大夫颍考叔是颍谷封人,听说此事后,就去向他们“公”(郑伯-寤生,郑庄公)进献东西,他们“公”赏他吃饭,他吃着却把肉都留在一边。他们“公”问他,他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小人母亲还在,小人吃到的东西她都尝过,就没尝过主上的羹,请让我把这羹带给她。)”,“公”说:“尔有母遗,繄我独无!(你还有母亲能带东西给她吃,可我已经没了!)”;他就问:“敢问何谓也?(斗胆请问,您说的是啥意思?)”,那位“公”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还说自己后悔了。

于是颍考叔说:“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主上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在地下挖个地道挖出水来,就在地道里相见,谁能说这没遵守誓言?)”。挖好以后,那位“公”走进地道唱:“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那位“姜”(武姜,姜氏)走出来唱:“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于是母子俩又和原来一样了。

贵族们都说:“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那个颍考叔,真是纯孝之人,爱他母亲,还惠及庄公。《诗》里说:“孝子有福气,家族都沾光。”,就说的是他这样的吧!)”。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颍考叔为颍谷封人”曰:

封人为镇守边疆之地方长官。

杨伯峻先生注“食舍肉”曰:

舍音捨,置也。食舍肉,谓食时将肉另置一边。

张文檒《螺江日记》就“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云:“皆者,备也,言小人之母备尝小人之食。”

杨伯峻先生注“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曰:

羹,肉汁也。《尔雅?释器》及《仪礼》郑《注》并云:“肉谓之羹。”此即指上文所舍之肉,盖熟肉必有汁,故亦可曰羹。遗,去声,馈也,与也。——桥:似不必以后世肉汁之义解,直云“肉谓之羹”即可。

杨伯峻先生注“尔有母遗,繄我独无!”曰:

繄,发声词,无义。《论语?颜渊》:“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意义与此类似而无“繄”字。疑繄与噫古仅平入对转,即今叹词咳,可单独为一逗。

杨伯峻先生注“敢问何谓也?”曰:

考叔问郑庄公此言何意,以其有母而曰无,明知故问也。

杨伯峻先生注“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曰:

阙,掘也。隧,动词,掘作隧道。

杨伯峻先生于“其谁曰不然?”之后注云:

其,语气副词,此表疑问语气。《郑世家》亦用《左传》。

杨伯峻先生注“公入而赋”曰:

赋,赋诗。此疑各人随口吟其自作辞句,余详隐三年《传》“卫人所为赋《硕人》也”?注?。

杨伯峻先生注《隐三年传》“卫人所为赋《硕人》也”云:

“赋”有二义,郑玄曰,“赋者或造篇,或诵古”,是也。此“赋”字及隐元年《传》之“公入而赋”、“姜出而赋”,闵二年《传》之“许穆夫人赋《载驰》”、“郑人为之赋《清人》”,文六年《传》之“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皆创作之义;其余赋字,则多是诵古诗之义。卫人所为赋《硕人》,即卫人为之赋《硕人》,与闵二年“郑人为之赋《清人》”,文异义同。((p 0030)(01030701))(005)。

杨伯峻先生注“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曰:

中、融为韵,古音同在冬部。

杨伯峻先生注“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曰:

“洩”本作“泄”,今作“洩”者,盖仍《唐石经》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金泽文库本作泄。今“洩”已通行,故不改。外、洩为韵,古音同在曷部。

桥:“洩”似当读为“嗨”,不知是否能想象成某种山西话唱这两句。

杨伯峻先生注“君子曰”云:

“君子曰”云云,《国语》、《国策》及先秦诸子多有之,或为作者自己之议论,或为作者取他人之言论。文二年《传》跻僖公“君子以为失礼”云云,《鲁语》作宗人有司之言;襄三年《传》“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二十一年《传》作叔向之言,《吕氏春秋?去私篇》则作孔丘之言。《北史?魏澹传》,魏澹以为所称“君子曰”者,皆左氏自为论断之辞。清人张照则云:“君子之称,或以德,或以位。左氏所谓君子者,谓其时所谓君子其人者,皆如是云云也,非左氏意以如是云云者,乃可称君子之论也。”两说不同,俱有所偏,合之则较备。

杨伯峻先生注“施及庄公”曰:

施,去声,读难易之易,延及也。

杨伯峻先生注“《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曰:

《诗》见今《诗经?大雅?既醉》。匮,竭尽也。永,长也,久也。锡,赐也。言孝子为孝,无有竭尽之时,故能以此孝道长赐予汝之族类。

《诗?大雅?生民之什?既醉?五章(共八章)》:

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408))。

杨伯峻先生于“其是之谓乎!”之后注云:

犹言“其谓是”,“是”指颍考叔。《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列“公悔,思母,不见,穿地相见”于下年。

“城颍”(杨注:城颍,当在今河南省-临颍县西北。),推测位置为:东经113.91,北纬33.87(固厢乡-城顶村)。

“颍”(杨注:颍见隐元年《传》并《注》,在今河南-登封县西南。),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7,北纬34.4(颍谷西)。

“颍谷”(杨注:颍,《广韵》颖字下云:“又姓,《左传》颖考叔。”然据《水经?颍水注》“阳乾山之颍谷,颍考叔为其封人”,似仍当从水,不当从禾。颍谷当在今河南省-登封县西南。),推测位置为:东经112.87,北纬34.36(登封市-石道乡-西窑村附近)。

下面是黄泉相见的图片,出自《大学》(六)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通宝推:mezhan,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