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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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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车轮上的洗礼2

金当时正在蒙哥马利参加领导大会的董事会议。自从一年前的所得税案件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回到蒙哥马利。为了让人们看到接连不断的官方迫害——诽谤案、刑事诉讼以及阿拉巴马州立大学的针对性解雇——都没能影响自己的行动,金在帕特森州长的首府主持了为期两天的会议,期间他给司法部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发了一封电报,称赞后者在佐治亚大学的演讲,还宣布民权阵营已经成立了一个共由十八人组成的全国律师委员会,在诽谤案中为领导大会布道人提供辩护。在私下里,金与阿拉巴马的四位被告——阿博纳西、夏特沃斯、洛厄里以及西伊——谈了一次,仔细讨论了他们是否应该继续留在阿拉巴马州忍受个人资产接连遭到扣押,还是应该离开阿拉巴马州另寻高就。夏特沃斯刚刚接受了辛辛那提的新工作。阿博纳西则决定前往亚特兰大的西亨特街浸信会教堂,但他还没准备好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蒙哥马利的会众们。

5月13日星期六,金和怀亚特.沃克刚好赶回亚特兰大,与自由乘车者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餐。他们庆祝了自由乘车者们成功穿过南方诸州北部将近七百英里的旅程,金高度评价了他们继续进一步深入种族隔离最猖獗的南方腹地各州的英勇意愿以及榜样作用。然而,尽其所能地鼓励了他们之后,金又把随行记者西蒙.布克拉到一边,表示自己刚从阿拉巴马州回来,当地公众情绪非常激动,足够的新闻报道已经让阿拉巴马人意识到自由乘车者们即将到来。“你们根本不可能穿过阿拉巴马,”金激动地小声警告他。不知如何回答的布克则试图缓解气氛,他半开玩笑地告诉金,自己将会紧紧跟在身材高大的詹姆斯.法默背后,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如我跑得快的人。”他还补充道,自由乘车者们早就商量好了,如果白人流氓真打算追打他们,他们就把法默扔下来殿后。

那天晚上法默刚刚上床就寝,母亲打来的一通紧急电话就把他吵醒了。他的父亲此时正在住院,当天晚上躺在华盛顿医院病床上的老法默突然要求看一看“小法默的行程”。得知小法默第二天将要进入阿拉巴马州,老法默突然陷入了昏迷,继而很快就离开了人世。在法默的记忆中,父亲永远都是那个在柯立芝时代坐在树下阅读希腊语书籍的大学教授,他万没想到父子永诀的场景居然会是这样。老法默夫人坚持认为丈夫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回儿子的性命,因为这样一来法默就不得不回家参加葬礼了。得知自己无法参与进一步的活动一方面令法默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让他暗自恼恨自己胆色不足,总之他向其他人说明情况后便离队了。剩下的自由乘车者一致认为要按照计划进行。十来个亚特兰大学生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法默离开之后,来自密歇根的学生约瑟夫.珀金斯(Joseph Perkins)就成了灰狗长途车上的负责人,而詹姆斯.佩克则负责旅途长途车。两辆长途车沿着78号公路一路向西。阿拉巴马州的便衣调查员也悄悄加入了乘客的行列。

经过塔拉普萨站和赫夫林站之后,灰狗长途车的司机悄悄告诉团队负责人珀金斯,朝东边开的司机警告说前面的安尼斯顿站聚集了一伙暴徒。平等大会的侦察员汤姆.盖瑟早就预感到当地将会闹出大麻烦,因此司机的警告绝不是空穴来风。随着长途车慢慢驶入安尼斯顿车站,乘客们看到崭新的车站标识牌上赫然写着“白人州际旅客”和“黑鬼州际旅客”的字样,表明某些懂法的人已经狡猾地做好准备应自由乘车运动带来的宪法挑战了。(最高法院已经禁止了州际旅客服务设施当中的种族隔离。)然而,与带着木棍、砖头、铁棍和刀子的大批人马相比,这些标语并不算吓人。这伙暴徒们大喊着让自由乘车者下车,九位自由乘车者以及五位普通旅客则坐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有些人试图破门而入,迫使两位便衣调查员不得不暴露身份——他们冲到前门紧紧抵住拉杆,保持车门紧闭。暴徒的怒火越烧越旺,开始用棍棒敲打车体,用刀猛砍轮胎。乘客们纷纷大喊着让司机赶紧开车,万一车辆被破坏,那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司机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他发动引擎,倒车出站,不知所措的乘客们眼看着安尼斯顿的警察们赶到现场挡住暴徒并且指挥长途车离开车站,仿佛他们刚刚被叫来解决一起交通事故一样。

灰狗长途车在78号公路上不管不顾地向前飞驰,因为不断有报告声称后方的暴徒正在穷追不舍。很快就有五十多辆车拉着大约二百多名暴徒摆开一字长蛇阵紧紧咬住了前往伯明翰的自由乘车者们。刚离开安尼斯顿不远,长途车就开始侧滑。司机意识到被击打过的轮胎正在渐渐漏气。司机没办法,只能把车开下公路,关掉引擎,惊惶地逃到荒野之中。用力摔车门的声音和聚集过来的暴徒的喊声让长途车上显得更安静了。

这次暴徒们使用砖块和大斧头逐次砸碎了长途车的窗户,玻璃碎片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乘客身上。有一组暴徒们破开行李舱用棍子在里面乱捣,同时另一组人则尽力想打开车门。最后有人从后车窗的破洞里丢进了一枚燃烧瓶。地板上立刻火光四起,有些座位都着了火,车厢里很快就充满了呛人的黑烟。眼看火势难以控制,喘不过气的乘客们终于惊慌失措起来。坐在前排的州调查员E.L.考林(E. L. Cowling)意识到暴徒们现在并不想破门而入,反而想挡住车门,把他们堵在着火的车厢里活活闷死烧死。走投无路并且被浓烟呛得有气无力的考林只得掏出枪来威逼攻击者们退后,并且费尽力气打开了车门,然后阿尔伯特.比奇洛与其他人一起指挥乘客们走出了车厢。亲眼看到自由乘车者无疑激化了暴徒们的情绪,然而考林的枪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们就手舞足蹈地环绕在在车门附近没有浓烟的地方,冲着逃出来的人们挥拳相向。来自霍华德大学的非学委学生亨利.托马斯踉踉跄跄地闯出毒烟笼罩的区域,脑袋却挨了一拳,当场就倒在了地上。其他人也跟着托马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直到抵达现场的阿拉巴马州警察对空鸣枪示警后,攻击才算告一段落。暴徒们纷纷上车逃窜,乘客们在警察们的护送下前往了安尼斯顿医院。一位摄影师拍摄了遭到遗弃的长途车的照片,前车窗里跃动着火苗,滚滚浓烟从各扇车窗当中喷吐出来。等到这天晚上,这张照片将会通过国内外媒体而传遍整个世界。

又过了一个小时,旅途长途车继灰狗长途车之后也停靠在了安尼斯顿。吉姆.佩克和其他自由乘车者们穿过站点走进白人专用的餐厅购买三明治,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谩骂与袭击,而是一片诡异的沉默。大部分旁观者都转移了目光,有几个人还嘟囔着“种族暴动”之类的话。自由乘车者们带着三明治重新上车,注意到这还是当地白人第一次比他们自己更紧张。摩豪斯新生查尔斯.珀森(Charles Person)和莫里斯布朗学院的大二学生赫伯特.哈里斯(Herbert Harris)坐在了长途车前排。他们坐下后,长途车司机并没有立刻开车上路,而是与安尼斯顿的警察们以及几个看起来很壮的人们交谈了一番。接着就有八个人赶在司机之前上了车并且站在过道里,随后司机就打开了导游话筒。“我们得到消息,前面有辆车被烧毁了,乘客们都得一车一车地运到医院去,”他紧张地说道。这是第二队自由乘车者首次得知灰狗长途车上的情况,“闹事的家伙们正等着我们的长途车开过去,除非我们把这些黑鬼从前排座位上弄走,否则也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一位迷茫的自由乘车者打破了充满恐惧的沉默,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任何州际旅行乘客都有权坐在长途车的任何位置。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站在前座附近的白人就一拳打在了珀森脸上。之后另一个白人也开始殴打赫伯特.哈里斯。白人们将两个学生拖到过道上,在逼仄的空间内对他们拳打脚踢。团队负责人佩克与密歇根退休教授沃尔特.博格曼(Walter Bergman)都吓坏了,赶紧从后面的座位上站起来冲到前面抗议,可是他们根本没能靠近。有个正在殴打学生的白人转过身来给了佩克一拳,打得他倒退了两排座位的距离。博格曼也挨了一拳倒在地板上。突然,暴徒们的愤怒转移到了两个倒地不起的白人自由乘车者身上。有些人把佩克从座位上揪起来,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其他人则冲着博格曼的胸口一脚一脚踹下去。

“别打了!”博格曼夫人大喊,“他是我丈夫!”

有些人怒骂博格曼夫人“跟黑鬼一伙”,另一些人则告诉朋友们不要打死博格曼,而此时躺在地上的博格曼已经不省人事了。很快暴徒们停止了殴打,顺着过道把珀森和哈里斯拖到后面,跨过博格曼,扔到后座其他乘客身上。然后他们把佩克摞到两名头破血流的学生身上,又把一动不动的博格曼也拽到了后面。沉着脸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就坐到了中间一排,免得还有黑人想坐到前面。打斗期间一直不见踪影的长途车司机此时和一名警察一起回到了车上。他们沉默地匆匆查看了一番新的座位安排,似乎很满意。于是警察们下了车,司机则发动汽车从小路出城,以期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守候在通往伯明翰公路上的暴徒。呻吟、震惊和鲜血包围了一直坐在后座的西蒙.布克,他想尽办法想要分散白人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收起难以承受的恶意目光。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递给他们一份即将登上《黑玉》杂志的自由乘车运动报道文稿。

通宝推:桥上,青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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