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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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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六十章节

刺麻星吉凝视半晌,叹息道:“不错,是我师弟带到中原追杀三太子的蒙古武士,想不到他们竟一直不曾回大漠。”

“唐大哥,你怎知他们是蒙古武士?”乃诺好奇问道。

“蒙古弓比我大明弓沉厚,箭法势大力沉,很难阻挡。婉儿听风辨音,便知是蒙古弓。”唐行简道。

“看来朕这位蒙古师叔一直在京师盯着朕的行踪啊。”正德笑道。

“好徒儿,为师替你揪他出来。”刺麻星吉沉声如钟。

“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大师您要如何去寻他?陛下,臣以为明日着京军、锦衣卫、五城兵马司扫荡京师,凡无身份者悉数赶出京师要紧。”钟信道。

“双管齐下,朕也想见见这位对蒙古汗国忠心耿耿的师叔是何等模样。”正德微微一笑道。

“哇,孔府有五个淫贼,院中有六名杀手,镇抚司可要热闹了。”乃诺笑道。

“乃诺,淫贼来了孔府?”唐行简即问。

乃诺点头:“我原也以为这五名少年是去抓婉儿姐姐,不想他们竟色胆包天,闯到孔府来了。你们又如何知道来这里?”

“婉儿在房中等侯,我与邢缨轮流出外查看。见到五城兵马司、锦衣卫连夜调动,心知有异,便一起向皇城奔来,途中听得国师凄厉叫声,又向孔府折返。途中便遇着这六名凶手。”婉儿笑道。

“幸得你们机警灵活,不然便抓不着这六名杀手了。”正德笑道。

“陛下,国师已安然无恙,臣送您回豹房将息。”李龙道。

“闹了一夜,朕也睡不着了。既然两案人犯俱在,就在孔府升堂审结此案。朕也在一旁听听。”正德笑道。

“陛下,女尸一案尚有疑点未曾查清,请陛下先回豹房将息。”钟信道。

正德看了赵良一眼,笑道:“也好,朕就先回豹房将息。”

刺麻星吉即道:“陛下,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正德笑道:“师父您远走中原,不免思乡,朕不杀这六人,武功废掉,随师父处置。”

“陛下大恩大德,老身没齿不忘。”刺麻星吉感激不已。

李龙走到六名杀手面前,亲自挑断六人琵琶骨,六人惨叫连连。

刺麻星吉长声叹气,望着六人道:“你们回去禀告你们的师父,三日后我将在大相国寺参禅,他若来,我等他,他若不来就速速离开中原。”

“你们这么多人,师父若去大相国寺,岂非送死?”杀手其中一人愤怒叫道。

“他留在中原难道就不是送死?”刺麻星吉大喝一声道。

“师伯,你明明就住在豹房,为何不杀了这大明皇帝!你杀了他,我们蒙古便可重回中原,重振我蒙元江山。”

正德失笑道:“师父,你这杀手师侄倒蛮有志气。”

“我老了,不想再打打杀杀,只想安安静静陪三太子在中原渡过余生。”刺麻星吉沉声道:“三太子从无夺汗位之志,你们回去禀报大太子,不必再起疑心,也不要再想着刺杀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已是我的徒儿,大太子若再派人刺杀,我必不再容情。”

六人看刺麻星吉一脸凛然之色,不敢再说话,相扶着离开孔府。

乃诺看到东宫侍卫背着天心,担心道:“大都督,国师是否当真废了武功?”

赵良略有所思道:“目今确是废了武功。”

“大都督这般说,是认为国师还有可能恢复武功?”周义道。

“国师若确实获得周普英功力,玄功要决练到极处便有自愈之力,再以分筋错骨配合,极有可能恢复武功。”

“如此岂非糟糕得很?”乃诺惊道。

“以国师目今功力,或许要花上毕生之力方能恢复武功。”赵良缓缓道。

众人听赵良这般说,都如乃诺一般松了口气。

“陛下,启行吧。”李龙道。

“陛下,孔二姑娘如何处置?”乃诺忙问。

“淫贼已擒,孔二姑娘并无危险,就由孔府仆役照顾她便可。”李龙说。

乃诺点头,众人便离开孔府回豹房。唐行简则辞了众人去市坊接婉儿回豹房。婉儿虽在卧房安睡,唐行简一回来便醒了。当她听说孔府中事,笑得弯下了腰。

“婉儿,我们回豹房去吧,此宅用不着了。”唐行简说。

“明日用不着,今夜仍用得着。”婉儿笑道,纤手就将唐行简拉倒在床。

李龙送正德回到豹房,服侍他沐浴更衣安睡。

正德端坐龙床问他:“陈云一事如何?”

“陛下,此事大都督当是不知。”

正德一笑,轻声道:“传武堂之外,他倒就是与这个陈云有些亲近。若陈云当真渎职枉法,想必他心里是难受的。”

“臣今夜去刑部复查,并无所获,不知石大哥、高玉在潘松官邸能否搜到证物。若无实据,也难说陈云枉法。”

“潘松是老臣子了,这么多年一直老老实实,一级一级升到刑部郎中的位置,他说的话,朕还是相信的。他选择如此行事,朕亦觉在情理之中。”

“听说他与张鸾是同一科的进士?”

“嗯,张鸾、潘松、赵良、陈云都是同一年被委以重任出京查案的。张潘在刑部、赵陈在锦衣卫,张鸾与赵良为主,两人为辅,若有三法司缉查的重案,大多是张鸾与赵良带着他两人,再配个大理寺或司礼监中人一同出京查案。”

“若是司礼监,想来便是邢缨与他们合作的多。”

正德点头笑道:“起初司礼监还是周义带着邢缨与他们一道出京查案,待周义去了广东之后邢缨才正式加入。他们三人合作时日最长,算是铁三角。即便张鸾成了刑部侍郎、赵良做了指挥使,邢缨做了司礼监监丞,合作次数也不少。”

“他们倒是甚少与东厂合作?”李龙笑道。

“厂卫难出京师,即便出了做的也是暗探诸事,他们自然不喜与东厂合作。再说东厂有监督之责,他们身为刑部与锦衣卫官,自然更加不喜。”正德笑道。

“是国公爷入主东厂,锦衣卫与东厂才算和谐共处的吧?”

“东厂厂卫也都是从锦衣卫调入的,钟信本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入主东厂,人人皆知不得已,自然都较怜惜他,不好给他难堪。”

“只是此时又牵涉到刑部,张鸾怕是又要被都察院弹劾了。”

“从古至今没有不被弹劾的大臣……”正德说着话,忽微微皱眉。

“陛下,怎么了?”李龙即问。

正德低首闭目,安静吐纳调息,半晌方抬头道:“传旨下去,朕今夜闭关。”

李龙即唤来东宫侍卫要他们传旨下去,又怕钟信等待,即将自己在刑部所查写在纸上嘱咐东宫侍卫带去,随后趁着夜色带正德离开豹房。钟信接到李龙来信心中竟是有些担忧。正德自从做了刺麻星吉的徒弟,时不时就会闭关练功,久而久之钟信也不意外,只是今夜不比往昔从容,如此急切突然,不免令他怀疑刺麻星吉的功夫怪异,生怕正德如天心一般陷入魔障。但事有轻重缓急,这疑心也只能先藏在心里。凌晨鸡啼,钟信与邢缨前往镇抚司衙门,婉儿与唐行简也春风满面的回来了。四人在衙门简单用了点早膳,朝阳透窗之时,石勇和高玉终于也回到北镇抚司衙门。石勇怀抱一本由重重油纸包裹的物品,高玉则是一身湿淋。

“国公爷,我与高玉将潘松府邸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找着这本卷宗,您猜猜到底是在何处寻到?”石勇一边将油纸包放在案桌上郑重打开,一边开心地说。

邢缨看了高玉一眼笑道:“看这模样可不就是跳到井里捞起来的。”

钟信目露赞赏,取卷宗细看。

“水井四周我们也看过二回,无任何不妥,后来实在是寻不着,高玉便说干脆跳到井里再看看。那潘松说是揭发举报,却连半根丝线也不肯系着捆着,若不是高玉实在心细执着,又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似我这般骨头粗壮,这本卷宗是万万捞不上来的。”石勇朗笑赞叹道:“高玉真是辛苦,下了三回才摸着。”

“辛苦了,快去沐浴更衣,我先叫人与你们做些吃的。”邢缨在一旁笑道。

“贼人可捉着了?”石勇又问。

“捉着了。”邢缨道。

石勇笑道:“我想也是捉着了,有师姐出手,岂有捉不着之理。”

“是乃诺在孔府捉着的。”邢缨笑道。

高玉一愣望向邢缨。邢缨将夜间事相告,石勇与高玉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两人会错过如此好戏。

“陛下还肯让国师在豹房居住?”高玉惑道。

“国师武功已废,放在豹房反而更好。”邢缨说。

“那孔二姑娘?”高玉又问。

怎知此话一出,衙门里五个人的目光都盯着他。

高玉被吓住,好一会才道:“为何这般看我?”

婉儿笑道:“高玉,你老实答我,你这心里是不是有二姑娘?”

高玉坚决摇头:“婉儿姐姐,高玉绝无此意。高玉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唐行简却道:“高玉,你心无此人,便不要担心她的安危。”

邢缨叹息道:“高玉,站在师兄弟立场,我是不愿你做世人眼中的佞臣,但你执意爱陛下,我们也不好反对……”

高玉坚定道:“七师兄,高玉对天发誓,在公在私,高玉对陛下都绝无异心。只是孔二姑娘孤身在京又是盲人,我关心她一回而已。只要她能有个好归宿,高玉以后绝不再招惹任何人。”

婉儿笑道:“高玉,何谓好归宿?如我与行简一般不成婚自由自在?还是如宋词一般一妻两夫?或是如宁郡主嫁了一位好夫婿?孔二姑娘岂是一般女子,她是衍圣公的二女儿,还是嫡女,你说何人能与她相配?何人能获她首肯与之相配?国师武功已废,孔二姑娘听声辨音,绝不会再视他为英哥哥。而你却是周普英钦点给她的夫婿,你想如何在关心她之余又能不招惹她?”

高玉怔住,婉儿这番话着实如一把利刃扎进他的心里。兜来转去,原来甚么都不曾解决。

钟信放下手中卷宗道:“高玉,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且去沐浴更衣,待把眼前案件解决再说。”

高玉面上掠过一丝黯然,缓缓点头离去。石勇忙道:“师父,徒儿也一身水一身汗,要去同浴。”

钟信挥手让他去,复看向婉儿道:“婉儿,你曾说过钟谨一事有解决之法。”

婉儿点头:“是有解决之法。”

“那高玉一事你能否也替他解决?”

婉儿笑了笑道:“国公爷,钟谨是一万个不愿意去撒马尔罕,心志坚定。但高玉却是不然。他纵然不爱孔二姑娘,却也温柔相待。这世间最怕温柔销骨,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怕是帮不了。”

“莫说闲话了,国公爷,我们把案子好好审一审吧。”唐行简道。

钟信点头,将手中卷宗递给唐行简。唐行简打开细看,长叹息道:“原来夏四月时还出了个案子。”

“嗯?”邢缨拿过卷宗一看,惊道:“这潘松也太过维护亲家翁了。”

“那女子到刑部报案,他竟然隐瞒了。就因女子说不敢寻锦衣卫伸冤,怕陈云再次枉法。”唐行简道。

“原来那腰珮少年姓马,以他为首五恶少夜闯民宅,持刀逼淫,再掳劫钱财。复抱持以出,递淫于通衢至晓,随后任意弃之路旁。当真丧心病狂,如此恶行潘松竟因陈云隐而不发。”邢缨怒道。

“春二月那次这五人还只是将受辱女子弃于酒楼,夏四月便随意弃之于路旁了。秋八月更将受害女子弃于沟渠任她自生自灭。”唐行简皱眉道。

“一次比一次凶狠,自是陈云与潘松共同枉法所致。两人官声都还不算恶劣,却也官官相护竟至于此。”婉儿叹息。

“据潘松书信所言他是在夏四月案中反追春二月案子,确信两案皆是同一凶嫌所为。夏四月案中受害女子提到那五名少年带她经过酒肆,其中另有唤做马聪的少年大笑说春二月在此打了一架,便不带她进去,要她有本事自行回家。潘松凭女子证言复走凶路,女子所述路线与秋八月女子受害路线一致。他又在酒肆中寻到掌柜和打架酒客,也证当时受害女子向校尉所述受害过程一致。夏四月女子所述受害过程亦在孔府重演,若非乃诺制止,孔二姑娘也要被他们带到京师郊外奸淫掳劫了。”邢缨从卷宗中取出一封书信,边看边道。

“五少年逼淫良家妇女大致不差。他们逼淫孔家二姑娘更是人赃并获,目今只在陈云知不知自己渎职导致后果严重?”唐行简缓缓道。

“他若知,罪更大。”邢缨冷笑道。

“不错,他若知此事,那五城兵马司与北镇抚司的卷宗定是他盗毁了。”唐行简严肃道。

“这潘松既怕亲家翁受牵连又怕女子沉冤,竟做出这等别扭之事。”婉儿摇头笑道:“你们男子,果然古怪得很。”

“要不要相告大都督?”邢缨看向钟信问。

钟信起身:“我去见他。你们带人去捕五家家属再行审问,一定要问出确证。”

“遵命。”唐行简、邢缨道。

钟信前去后军都督府见赵良,赵良昨夜一夜未眠,此时刚刚睡下,忽报钟信来访,甚是莫名,赶紧起床,出去见他。

“大师兄。”钟信唤道。

赵良双眉微耸,盯着钟信好一会道:“有话直说。”

“陈云可能渎职枉法。”钟信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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