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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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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六十六章节

“陛下既然特别怜惜高玉,便替他把荆棘拨了吧。”李龙笑道:“那发狠无情之举也是我做方好看,他做便有些难看了。”

“待看了风清扬,若是有心情,便去孔府转一圈就是。”正德笑道。

“好呢!”李龙故意拉长声音笑道。

两人来到钟信宅院门口,门是打开的,刚一进门正德就看到钟贞坐在院内的枫树下,腰身挺直,沉静如水。

“贞妹妹,你又回来了。”正德故意逗她。

钟贞缓缓抬头看着正德,好一会方道:“为何男人便可三妻四妾,而我们女人却想要一个男子都不可得?”

正德哈哈一笑:“贞妹妹又被风清扬拒绝了?”

钟贞猛地跳起来,把手一指正德,板着脸道:“你笑甚笑?”

正德嘻笑道:“贞妹妹想要风清扬还不容易?朕下旨要他娶了你,不娶就派锦衣卫灭了华山派。”

“你一个皇帝,整日喊打喊杀,算甚好汉。”钟贞白了正德一眼道。

“这风清扬有甚好,你要追着他不放。论武功,他比不得你爹爹。论容貌,他也比不得你爹爹。论家世,他更比不得你爹爹……”

“爹爹爹爹爹爹,我为甚要他像我爹爹?”钟贞怒道。

正德嘻嘻一笑道:“贞妹妹,莫生气,他本来也比不过国公爷呢。”

“谁说他比不过。光是风清扬这个名字就好过钟信万倍。钟信钟信,一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了,那比得上风清扬这般脱俗潇洒。”钟贞却把头一扬道。

“风清扬脱俗潇洒,可见不在俗世内,你又如何追得着他?”正德笑道。

钟贞大怒:“朱厚照,莫以为你是皇帝便可气我!”

“那我是你堂兄,便可气你了吧?”正德笑道。

“你。”钟贞柳眉倒竖,一巴掌就打过去。正德身一转避开,便往房里去。

李龙看了钟贞一眼,微笑道:“为何此次东方胜那孩子不曾跟你下山?”

“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为何要他跟着?阿行要教他武功,也不肯让他跟我来。”钟贞不以为意道。

钟谨跑出门,看到李龙,叫了声:“龙哥哥。”

“小公子。”李龙回应了一声。

“贞妹,风大哥不妨事了,爹爹说他就是内功耗损太甚,在京师将养三、四个月便好。”钟谨笑道:“妹妹与风大哥在京师好好渡过这三、四个月吧。”

钟贞听哥哥说话,抬头望那渐红枫叶,慢慢露出笑容。

风清扬养伤的房内,钟信、唐行简、婉儿皆在。钟信怕风清扬还有其他伤害,特意请了唐行简过来替他验伤,确定体内并无隐毒方才松了口气。

正德站在床边凝望风清扬好一会,笑道:“他倒也当得起贞妹妹爱他。”

“国公爷,除了太医,我每日也会过来看一看,替他调些补身汤,你放心,他会好的。”唐行简道。

钟信点点头。

“他无事,朕就去孔府走走。”正德笑道。

“陛下,这不妥。”钟信和唐行简不约而同出声阻止。

“为何不妥?”

“臣等不敢确保老前辈已毫无功力。”钟信说。

正德一笑道:“朕相信董逊之与姬晨风的判断,不必担心。”

“陛下!”钟信依然紧张。

正德笑道:“若是皇叔担心,那就行简与婉儿姑娘也随朕同去护卫。”

婉儿点头笑道:“好,我今日还不曾看望二姑娘呢。”

钟信待要再言,正德已转身而去。唐行简、婉儿与李龙一道跟在其后,钟信仍有些担忧,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高玉不曾想到正德会来孔府。

他来孔府之前在腹中打了无数草稿,想着要如何与二姑娘解释,但到得孔府却只见二姑娘推着轮车,带着那须发皆白,面容渐渐圆润的老人在大堂里来回游走,谈笑无间。高玉莫名的有些落寞,虽然他明知自己从不曾在二姑娘心中。

正德不走正门,也不要李龙、唐行简、婉儿跟进来,却从院墙飞身而下来到高玉面前时,高玉也是惊到了。正德也不说话,只是突然抱着他头,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唇,便转身拂袖步入大堂。

高玉清醒过来,急步跟在身后。

“莲儿,停下,有人来了。”老人直视正德,清晰道。

孔二姑娘拉停轮椅,老人把轮椅较正,孔二姑娘跟着走正,抬头直望,那双盲眼正好与正德相对。正德凝视她良久,回头对高玉笑道:“二姑娘除了眼盲,倒是半点不差。”

高玉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低首。

正德再回首直视老人:“你就是释迦也失?”

老人愣了好一会,方才仰头大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忘记了。”

“你年少时从乌斯藏独闯京师入京军,因救驾有功迁锦衣卫,景泰帝时曾入选传武堂为弟子,旋而消名,从此心怀愤恨,出走江湖。”正德缓声道。

老人目光骤冷,逼视正德。

正德叹息道:“当初董逊之能与你相遇,朕就觉得真是天道无常却有常。”

老人面容阴沉,突然低喝一声,双掌一拍轮椅扶手,飞身而起就向正德扑来。高玉大骇,将正德往身后一掩,抽剑就朝老人双手斩去。老人却中途跌倒地面,高玉那剑旋即刺向老人心口,左手紧紧护住身后的正德,额上一头冷汗,眼里更是惊恐。正德上前一步紧贴高玉微颤的身躯,伸手将他坚定握剑的右手拉住,高玉那剑才不曾刺得更深,老人方才幸免于难。

“英哥哥,英哥哥,你怎么了?你在做甚?”孔二姑娘急唤。

正德笑道:“二小姐,你英哥哥的真名唤做释迦也失,曾是乌斯藏大宝法王的随侍,年少入京师闯出一番功名。”

老人乏力长叹一声,缓缓拨出高玉的剑,爬起身坐回轮椅上。心口有些微的鲜血流出。

高玉盯着老人,沉声道:“你到底还有无功夫?”

“他应当是盛怒之下本能反击,朕相信董司务的判断,他的武功经已因走火入魔而散失。即便能恢复,以他八十高龄,也活不到恢复的年岁了。”正德笑道。

“我徒儿不曾杀你,是他最大的失策。”老人瞪着正德,恨恨道。

高玉眼中掠过一丝怒意,沉声道:“或许他不杀陛下,是因他还残留一丝仅属于他自己的善良心性!他连自己的面容都不敢让心爱之人抚摸,明明是你害他一生,你居然还恨他不曾刺杀陛下?”

老人冷嘿一声,转头对孔二姑娘说:“莲儿,我们走。”

“英哥哥,我们成婚吧?”孔二姑娘紧握轮椅扶手,温柔道。

“二小姐,他不是你的英哥哥,他是害了周普英的元凶!”高玉强压怒火道。

“他明明就是英哥哥,他的声音跟英哥哥一模一样。”孔二姑娘固执道。

“二小姐说是就是,二小姐既然想与周普英成婚,朕就成全。”正德笑道。

“二小姐,你说周普英只爱你,那你呢,你可真的爱过他?”高玉心底掠过一丝悲凉,凄然道。

“英哥哥,你可爱我?可愿与我成婚?”孔二姑娘伸手轻抚老人面颊温柔道。

老人看了高玉一眼,也握住孔二姑娘的手道:“愿。”

高玉疑惑地盯着二人,不知该如何言说。

“释迦也失,朕就让礼部为你与二姑娘举办婚礼。”正德笑道。

“多谢陛下。”孔二姑娘循着声音方向施了个万福礼,便推着轮椅,听着老人指引离开了大堂。

正德紧握住高玉的手,转身就走。李龙飞身跃入,替两人打开孔府大门。高玉跨步出门,才见唐行简与婉儿也在。他见到婉儿,不由脱口而出:“婉儿姐姐,高玉不明白,高玉实在是不明白。”

“何事不明?”婉儿微微笑道。

“她,二姑娘她当真爱周普英?”高玉疑问。

“二姑娘显然只是对声音着迷,看她选择毫不犹豫地与老前辈在一处,应当就明白了。”唐行简道。

“可是,可是?”高玉望向婉儿:“婉儿姐姐,这世间竟有这等事?竟有人只对声音着迷?”

婉儿向内望了孔府一眼,笑道:“或许二姑娘心里真正爱的只是自己爱恋他人的心意吧,是以眼前人是否周普英并不重要,只要自己爱恋他人的心意一如往昔不曾改变便可。”

高玉心头掠过一丝迷茫,他听不明婉儿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询问。正德看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冷意,转头看向李龙道:“去通知礼部准备婚礼。”说完就拂袖而去,高玉见他走了,即跟过去。

正德猝然停步回身,向着高玉冷声:“你不必跟着朕。”

“陛下,臣……”高玉停步,微愕道。

“母后自朕出生那一刻起,就委托德官为朕训练东宫十侍卫,若说对朕亦步亦趋且甘心情愿无功无禄的护卫,无有比他们更忠诚更行动迅速的。朕无须你如他们那般护卫。”正德冷冷道。

高玉有些不知所措,唐行简待要开声,却被婉儿拉住。

正德转向李龙。李龙笑道:“陛下,臣随您走。”

正德拂袖,转身而行。李龙回望了高玉一眼,紧跟过去。唐行简拉过高玉一起回豹房。钟信、山海、柳佐、周义、刀眉的身影在暗夜中散去。

高玉独坐在唐行简与婉儿所住的大院内沉默不语。

唐行简提了一坛酒过来坐在高玉身旁,看着他笑道:“是与我饮尽此坛酒还是与我痛快打一架?”

“婉儿姐姐呢?”

“她去沐浴了。”

“婉儿姐姐……真是阅人无数。”高玉轻声道。

唐行简笑了笑,举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坛递到高玉面前道:“你想说甚?”

高玉接过酒坛,缓缓地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酒,良久方才放下,喃喃道:“唐大哥,我有些惊怕。”

“惊甚怕甚?”

高玉沉吟良久,喃喃道:“我怕自己并不如自以为的那么爱陛下。”

唐行简卟哧一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其实并不爱陛下呢。定要爱得海枯石烂才算爱吗?”

高玉看向唐行简,疑惑道:“难道唐大哥爱婉儿姐姐并不是爱得海枯石烂?”

“不是。她若再离开我,我就再去妓院。”唐行简干脆道。

高玉讶然盯着唐行简。

唐行简哈哈一笑,拍拍高玉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休要婆婆妈妈,爱就爱,无论多少,只要是那个人就好。”

高玉看着唐行简好一会,欲言又止,终开声道:“唐大哥,我不是佞臣。”

唐行简一笑道:“我明白。”

“我真的不是佞臣!”高玉直视唐行简,极为认真道。

唐行简望着高玉认真神情,沉吟半晌,缓缓抬头,也极认真望着他道:“高玉,我说我明白也是真的。”

高玉直直盯着唐行简,唐行简坚定神情令他心下一松,轻声道:“唐大哥,陈云一事还不曾解决,明日你我再去查一查吧。”

唐行简哈哈一笑道:“好!”

第二天,唐行简、高玉还是去查案,而孔府这边则开始由礼部承办婚礼。孔家姑娘大婚,礼部与曲阜孔府都极尽规格,从山东到京师的路上,为举办这场婚礼而来来回回奔忙,喜庆欢乐无处不在。释迦也失在婚礼前三天移居大都督府。婉儿去孔府做了喜娘,三太子在婚礼前三日特意向正德请求去替两位新人画了新婚肖像。九月十九,孔府大婚。

高玉、唐行简则在这些天里走访了与潘松、陈云相关的所有人,更去五城兵马司军营也查访了一遍。只是预料之中的两人毫无进展。望着夕阳西下,听着锣鼓喧天,高玉心情沮丧到极处,唐行简也一筹莫展,颇有些想不通。五城兵马司衙门与镇抚司衙门又不是谁都可自行出入,怎会一点疑点都寻不着,甚至在走访中还消除了潘松可能销毁卷宗的嫌疑。

“销毁卷宗之人应当就是劝当时处理春二月案子的校尉离京之人,只是为何无一人见过此人?难道?”唐行简喃喃自语。

“唐大哥,你想到甚?”高玉急问。

“到底是何人出入兵马司衙门、镇抚司衙门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甚至不会被我和你怀疑?”唐行简直视高玉道。

高玉道:“那恐怕只有我那身为后军大都督的师兄赵良了,但怎生可能是他?绝不可能是他销毁卷宗的,他不是那等人。”

“我当然不认为赵良会做这等事。”唐行简缓声道:“只不过我跟你询问了潘陈所有故旧好友门生,但都自觉忽略了大都督。大都督与陈云的关系不同于张鸾与潘松纯粹不过同僚的关系,大都督与陈云私交亦甚好……走,我们到大都督府问一问。”

“唐大哥,我大师兄不会做那等事的。”高玉坚定道。

“无路可走,少不得也要走一走这最后一条路。”唐行简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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