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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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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1章节

“二公子,夫人有请。”回到卧房前,母亲的随身丫环又请周昂到内院。

周昂去到内院,纪氏在婴儿房,坐在床头为两女盖好被小脚踢掉的棉被。

“娘,您还不睡?”周昂轻声道。

纪氏抬头望着儿子,轻叹道:“李侍卫是否以为我是个恶奶奶?”

周昂笑道:“不会。”

“昂儿,我们云南纪氏也曾是世家大族,若不是因广西纪氏做乱导致我们云南纪氏也被牵连,娘也不致因家贫去做别人的妾。”纪氏轻轻道。

“娘,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娘以后就随儿在梅龙镇好好过日子。”周昂道。

“娘是不想你受委屈。自小你大哥就受万千宠爱……”

周昂笑道:“娘,爹爹和大娘倒也并不曾对我不好,只是大哥是嫡子,总归是有些排场尊贵处。我自小对大哥是有些不服气,还主动跑去做叔叔义子。但目今我已是朝廷千户,大哥却依然浪荡四海,爹爹要气死。我自然不会再计较。”

“这是我儿真心话?”

周昂重重点头。

“那你当真是心甘情愿替宗室抚养这两个孩儿?”

“是的,娘。”周昂坚定道。

纪氏轻叹一声,望向婴孩,缓缓道:“我观两位殿下实是生得玲珑可爱,眉目间……或许真的与你有些缘分,陛下才会赐你为子。”

“娘,定是如此。”周昂笑道。

“你既不觉委屈,为娘也不枉费口舌了。”

“娘,天晚了,好好将息。”

纪氏缓缓点头,望向两女道:“目今天气仍寒,小孩儿要小心看护方好,往后娘就在这房中睡,待夏天到来再分房罢。你回房将息去吧。”

“孩儿替娘取棉被来。”

“家里有人,何须你做这些琐碎事。快去将息。”纪氏道。

周昂便向纪氏行礼后退出内院去将息去了。那知才走到院中,猛听得一声爆炸巨响,天边登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周昂大惊,钟信、李龙、石勇、乃诺也夺门而出,五人齐齐向火光处冲过去。皇庄各处有无数男子举着火把灯笼从各处奔向着火处。在皇庄东北角处窜起一道冲天火龙。五人冲到近前,一阵灼热扑面而来,一丝异味更是扑鼻而入,其他人都不敢再近前,远远的望着议论纷纷。

钟信凝望火龙。

李龙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缓缓道:“国公爷,这会不会是?”

钟信缓缓点头:“应当……”

话未完,冲天火龙再起,更向长空。身后的人们阵阵惊呼,退得更后。钟信却是面色一变,飞身前冲至火龙之旁,沉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地面拍去。李龙随即跟上,也发力双掌向地面拍去。周昂、石勇、乃诺同时跟上发力双掌拍下。

钟信猛抬头向石勇道:“勇儿,取个长尖石柱来。”

石勇猛向四边望,大声叫道:“哪里有长尖石柱?”

“那里有,那里有。”拉布和于保争相叫道,于保更直接冲过来拉了石勇就向石柱方向跑。

钟信双掌再向渐烫地面猛拍下去,李龙、周昂、乃诺同时全力拍下,一瞬间已能感受地下震动。

石勇扛着一个长尖石柱疾奔而来:“国公爷,石柱来了。”

“勇儿,从火龙口插下去!”钟信高声道。

“好咧!”石勇应声抱起石柱飞身而下,大喝一声,将手中石柱猛力朝火龙洞口直插下去,力气之大,直没土中,登时地裂土摇。五人飞跃空中,便见脚下地裂倾土,沉降尘扬。五人冲出遮天灰影,落在安全地带,身后围观之人更是惊呼后退,直至土尘火灰散去,众人才再小心往前去,就见眼前出现一个长约一丈的大坑,石柱也现出影迹来。

“这石柱足有八尺长,想不到这坑一塌就是一柱之深。”周昂惊道。

“不止呢,你看这石柱离地面尚有六尺,差不多二柱之深。”石勇道。

李龙向前一步仔细查看,更掩口向坑中跃去,来去蹬跃长坑再回到地面向钟信道:“国公爷,无火了。”

“这壁上黑黑的是煤么?”石勇指着坑壁上的闪闪发光的黑物问。

“是煤。我与我娘流落江湖四处漂泊时曾去煤矿偷取贡煤取暖。”乃诺笑道。

“这真是煤啊?”石勇惊讶道:“我在京师烧了这多煤,倒从不曾见过煤埋在地底模样。”

周昂笑道:“是啊,石大哥,这些便是你在京师冬日取暖烧的煤。适才那冲天火便是煤里的毒气燃烧出火。”

李龙欢欣道:“我素知晋地产煤,但不曾想我的家乡梅龙镇居然也有煤矿。这可真是边镇之福,陛下得知定龙颜大悦。”

“只是为何会突起大火?”钟信缓声道。

“国公爷,我再仔细看看。”李龙道。

“我与你一起下去看。”周昂道。

李龙点头,两人跳下煤坑,乃诺与石勇即移位站在钟信身后。李龙与周昂下到煤坑仔细查看,两人同时在石柱之下见到一缕血迹,周昂沿着血迹踢开煤堆,两人便看到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男子,脸与胸都烧得焦透。

周昂略一思索,高声道:“拉布,于保,你们过来。”

拉布、于保听到呼喝,同时奔来向下望去。

“你二人可知此人是谁?”周昂指着焦尸问。

拉布与于保在地上看不清,于保率先跳下去,摔在煤堆里打了个滚才站起来。拉布哈哈大笑。于保一怒,指着他道:“你笑甚,有本事你不跳下来也认得出。”

拉布耸耸肩,跳到对面较高的煤堆再转身跳到坑底。两人来到周昂面前,仔细看地下焦尸。又是于保先惊叫起来:“这不就是隆日查么?”

“你胡说,怎可能是隆日查?”拉布怒道。

“你懂甚,你也说隆日查镇日与我们鬼混,你虽与他同族,我却跟他更熟。便是隆日查。他右耳背有颗痣,我记得。他总是赌输无钱还,我便时时拎他耳朵将他拎出赌坊的。”于保抬头望着周昂。拍着胸脯道:“千户,定是隆日查,若不是,你只管斩我的脑袋。”

“这附近定有洞让他钻进来。”李龙道。

“拉布,唤人过来清理煤堆,先送到千户府再作处置。”周昂道。

“是。”拉布仰声用蒙古语高叫,不多时便有无数男子担筐抬萝过来铲煤运送去千户府。待地下坑道的煤铲完,果然看到有一个仅容一人爬过的洞口,洞口还有根长麻绳和一个竹筐。

周昂长叹一声道:“这洞或许直通隆日查的家吧。”

拉布即拱手道:“千户,我爬过去看。”

“不必!”周昂道。

“千户不信我?”拉布急道。

“你牛高马大的,如何钻得过去。”周昂笑道:“我与你去隆日查家中查访便知真相。”

拉布轻松一口气,颇有些气恼地看着焦尸。

“于保,你在此督工。”周昂吩咐。

“是,千户。”于保应声道。

李龙、周昂、拉布出坑,请钟信前行,六人齐齐去到隆日查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拉布面色铁青,冲上前大力敲门,叫道:“开门,开门!”

屋内传来惊惶哭泣的妇人、婴孩之声。

“应当就是他了。”钟信缓声道。

石勇听师父说话,一拳击开大门。屋内哭泣声更大更惊恐了。

厨房的水缸里堆着黑亮的煤,灶旁有个洞,有一根麻绳向下垂挂,绳头则系在灶墙边的铁环上。拉布去拉麻绳,果然拉上来那个本要装煤的竹筐。一问家中人方知原来一个月前隆日查偶尔在家中打井时发现地底居然有煤,一时糊涂便自行挖掘,每日偷取一筐两筐烧来过初春寒冷天。不曾想三日前去挖煤却一去不回,家中人不敢寻人更不敢向千户府报案。

“死了三日?那火是如何起的?”石勇奇道。

“煤场里的毒气偶有能自燃的。晋中之地煤多。”李龙笑道:“有掘挖至地底五丈许的井窑煤,亦有这种浅层步窑煤,只是无论井窑还是步窑,有煤处便有毒气灼人甚至见火的,十分凶险。”

钟信缓声道:“我任东厂督公之初,先帝曾派我视察煤窑挑选上好明煤运送京师。一路而过见证许多因毒气灼人伤亡爆炸事故。但煤能烧便无须烧柴,树便可茁壮成长,随即制作各式卖相好的家俱出卖,换得银钞令生活富裕。是以纵然毒气灼人,愿采煤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煤窑场出得工钱也远比其他出苦力的要高。梅龙镇能有煤场,可见皇庄真是应天而生,将来必有大用。”

李龙眼中掠过一丝敬服,笑道:“国公爷那双掌拍下,我都能感受到地底颤动。若是传到江湖上,谁会想到国公爷的绝世神功竟是用来震土灭火的。”

石勇一脸傲骄:“那是,我师父武功自是无人可比。”

“我双掌拍下去,双手都震麻了,哪里还能震动地底。看来这辈子都追不上国公爷了。”

“你还想追上我师父?”石勇把眼一瞪:“我都追不上,你如何追?”

“徒弟不如师父,师父该寻棵树上吊去。”钟信忽道。

石勇忙道:“师父,是徒儿错了,徒儿定会努力用功,青出于蓝胜于蓝。”

“国公爷,我会即请老煤头过来勘察定夺产量,届时上奏朝廷。”周昂道。

钟信点点头。

“坑底血迹新鲜,隆日查也并非死了三日前,是火龙起时方死的。”周昂道。

“那为何他不回家?”拉布惊道。

“推测应当是隆日查在挖煤时身体不适不能回转,家人又不敢下去相救。”周昂若有所思道:“待问过于保等人看煤坑四周有无火石,若有火石,便是隆日查临死前孤注一掷,打亮火石引发毒气燃烧,导致火龙冲天而出。”

李龙点头道:“有此可能。”

“国公爷,隆日查家人如何处置?”周昂问。

钟信缓声道:“主犯已死,家人不必追究了,让他们自去安葬死者。煤场不宜露于野。周昂,派人去取数根中空巨竹,查探引出毒气,再以土封填煤坑,待陛下圣旨下来再做定夺。”

“国公爷,此事交与我办最好,我力大。”石勇笑道。

“我也去。”乃诺笑道:“这种事我会做。”

钟信点头。周昂吩咐拉布帮隆日查家人料理后事。石勇与乃诺前去煤场处理。李龙陪着钟信和周昂一同回千户府,于保等人已将坑道内残煤运送到千户府,还寻到隆日查其他残体装在两个竹筐里运过来。其中隆日查的右肢断手还握着的一块火石,可证周昂推测合理。周昂随即派人前往太原府,请经验丰富的老煤头过梅龙镇勘察。此时晨曦已至,周昂请钟信前去用膳再做将息。

钟信道:“派人往煤堆按时洒水。”

“为何要洒水?”周昂问。

“煤灰尘大,也防自燃。”钟信道。

“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周昂道。

“煤还能防潮呢。”李龙笑道。

“这么好的东西若能开掘更多,天下百姓便有福了。”周昂感慨道。

“至少梅龙镇百姓是有福了。”李龙笑道:“往后龙凤客栈生意会更好。”

周昂哈哈一笑,恭请钟信入内用膳。待钟信用完早膳回房将息后不久,石勇与乃诺也办完事回来了。

“拉布那小子不错,知自己错怪于保,居然向于保送了一头羊致歉。”石勇一边用膳一边笑对周昂说。

周昂一笑。

乃诺问:“昂哥哥,这煤窑你打算如何使用?”

周昂笑道:“大体要看朝廷如何调度。不过梅龙镇百姓虽平时可用煤烧火做饭,去年年底极寒之时朝廷也令边军允出部分碎煤赐给镇上百姓烧火取暖,只是终究要看他人面色。此次发现煤窑,我意预留部分为皇庄及梅龙镇百姓修建暖铺烧火之用。大同及延绥边军营房都修有暖铺的。五年前陛下甫登基,宣府守将便以宣府哨探夜不收昼巡逻疲惫甚劳为由,请与大同延绥边军一样除了月粮之外加煤和炒小麦各二斗以慰辛劳。目今梅龙镇发现煤窑,自然也要造福梅龙镇百姓。”

乃诺点头笑道:“有暖铺是当真好过冬。我在京师皇庄定居之后是真正感受到这份温暖。”

“诺弟实在是漂泊太久,以后且用心为陛下做事,自可得长久安稳生活。”周昂感慨道。

“昂哥哥说得是,说得是。”乃诺连连点头称是。

“皇庄可有医生?”李龙问。

“原来卫所有医生,只是年老了。”周昂道。

“不若趁有了煤窑,向朝廷陈请派太医到此置办医所如何?”李龙笑道:“今年有一批年满六十的太医准备放归家乡。”

“不是说愿意归乡者方才放归家乡么?”乃诺问道。

石勇哈哈笑:“说是如此。便如我们锦衣卫一般,那个新入的锦衣卫不想老的快些腾出位置。太医院也有一批壮年医生想着接位谋富贵呢。”

“好,我便一道写入奏折中去。”周昂说着,沉吟半晌道:“我来梅龙镇办皇庄,自知算是明了陛下心意的。关于煤窑,我倒是想由朝廷专产专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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