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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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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9章节

“奇怪,去年一年居然都无王敏出入城关记录。”高玉道。

“我走遍大明天下各地城防,并不见守城兵卫日日盘查记录出入人群。想来通州亦如是。”钟贞笑道。

“京师各城门亦不会日日记录,但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皆无倒显刻意呢。“高玉略有所思道。

“或许他确实不曾走。”周义缓声道:“他若真是为永和王妃而定居通州,自会处处谨慎。毕竟私出太原,还与他人私通,若证据坐实便是死罪。”

周义一语既了,房中诸人皆望向正德,一时无语。

李龙目光温柔地掠过正德,看向高玉道:“高玉,我想去饮王敏的酒?你真不知他的酒馆在何处?”

高玉摇头:“确实不知。”

“通州城并不甚大,只要抓着出入酒庄、酒馆、客栈、饭庄的人问,必有人知。”李龙望望窗外道:“日头偏西了,我们快快去将酒馆地址问来。”

正德起身,拂衣下楼。众人紧跟而去。上得街来,众人问遍酒客食客,又逮着巡城兵卫前后打听,历尽周折曲旋,终在一处陋巷尽头寻到酒馆。闻着酒馆飘出的淡淡酒香,钟信与高玉皆点头,高玉率先踏步而进。酒馆不大,众人进来便显得十分挤迫,原本坐在酒馆内的客人突见进来一群身佩武器的英武男人,都有些惊惶,纷纷起身低头离去。须发皆白老掌柜一脸惶然看着客人离去,待要说话,高玉向他招手,请他取酒过来。掌柜不敢说话,一瘸一拐的为众人取来酒水,小食。高玉忽出手点了掌柜穴道,钟信则将酒馆大门关闭,随后两人在酒馆前后上下楼层房舍皆看了一遍,众人也跟着两人走了一圈,才纷纷回到堂前落座。

周义环望酒馆四周道:“这酒馆虽小,枱凳用料倒是结实。只是二楼摆设朴实,完全不似为贵客预备的房舍。”

邢缨抬头望房梁,笑道:“这房屋用料也算结实。地窖储酒却不甚多。倒不似以卖酒为生的。”

“寺院和尚再胆大包天,想必都不敢在佛祖面前与永和王妃私通。”风清扬看向钟信道:“师父,徒儿觉得王敏酒馆虽小,倒算雅致,地头又僻静,若是大和尚与王妃在此私通,再由王敏守门,应当是万无一失。”

“是呢,若不以卖酒为生,必是以永和王妃打赏为生了。”乃诺道。

“这酒甚是普通,为何王妃会如此信任王敏,要王敏为她安排通州出行,又供酒饮?”李龙饮了杯酒,放下酒杯笑道。

“会不会与兄长王锐有关?”邢缨略作思索,忽有所悟道:“永和王妃私出太原不是一回两回,必是有人替她私开城门,她方能走出去。而王敏兄长王锐乃太原卫卒,若是王锐识得王妃并替她做事,那王敏所为便说得通了。”

“掌柜又老又残,应当不是王敏吧?”刀眉笑道。

高玉起身解开掌柜身上穴道,掌柜一脸惶然醒来,忽从柜台冲出,‘卟嗵’一声就跪在堂前叫道:“诸位爷饶命,小的不知犯了何事,惹来了众位爷?”

“你是王敏何人?”高玉直截了当地问。

“各位爷,王敏是,是我家主人。主人半月前去了太原,就叫、就叫小的替他看管酒馆。”掌柜结结巴巴道。

“你姓甚名谁,与王敏如何相识?”高玉追问。

“老汉姓秦,单名一个景字。实不相瞒各位,这家酒馆本是我家的,只是我那儿子好赌把个酒馆输得干干净净,是主人盘下酒馆替我儿还清赌债,主人不在时便由我替主人看铺。”

“他在时你就清闲了?”乃诺奇道。

“主人在时,我便替他在家中酿酒。你们,你们到底是何人?”

“你家在何处?你儿子叫何名字?”高玉从怀中取出锦衣卫腰牌与掌柜瞧,掌柜看过更是吓得面青唇白。

“我家,我家就在巷脚有一陋室。我儿子唤做秦鱼儿,各位官爷,我家主人可犯何事?”

“秦鱼儿?”高玉轻‘哦’了一声道:“出关城防倒是有他的名字。”

钟贞眼光一亮,凝神倾听。

“官爷,我儿可是本份人,虽有些顽劣,但从不曾做那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之事。”掌柜额头冒汗,急急辩解。

“如此看来这酒馆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你甚是清楚。”高玉也不理他,只是环望四周,缓缓道。

“酒馆向来是小本经营,主人来之后也是如此,平日都是些邻里来饮酒的。”

“可有与王敏相识之人到此?”

“平日都是主人打理,老汉并不熟识。若是老汉掌柜,便都是左邻右里而已。”

“如此说来,你甚是熟悉你家主人行程?”

“熟悉,熟悉,岂会不熟,我若在此掌柜,主人会另加钱与我的。”掌柜说着从地上爬起,去到柜台取来一本薄册递给高玉。

“掌柜的,您的儿子现在何处营生?”李龙笑问。

“我这儿子目今只是在主人面前鞍前马后的服侍,倒比孝顺父母更见殷勤,也随主人去太原了。”掌柜道。

“王敏居于何处?”李龙再问。

掌柜愣了半晌,忽道:“哎呀,说来奇怪,老汉我真是不知我家主人居于何处,就连我那儿子也不肯说与我听,还叫我千万不要好奇打听。我初始还怕主人是个贼人,但这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老汉我也就懒得再问了。”

“哦?如此便不再问了?”李龙笑道。

“我那儿子隔三差五便拿些好物什回来孝敬, 吃人嘴短。”掌柜讪讪道。

“想不到一个赌徒居然会洗心革面。”邢缨冷笑道。

“赌徒会洗心革面?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我流落江湖十年,还从不曾见有赌徒重振家业的。怕不是王敏予他比赌博更好玩的物事,便一心沉迷于此,甘为前驱。”沐琚严肃道。

“这世间还有何事能比赌博更令人沉迷,不可自拔?”乃诺惑道。

风清扬讥笑两声,不言语。其他人也不敢再言,乃诺还要说话,被刀眉扯住。正德面色铁青,久久不语。

李龙微微笑了笑,继续问:“掌柜,你那儿子水性如何?”

掌柜一听,不由扬头,颇为自得道:“不瞒各位爷,我那儿子水性是极好的,在通州一带说起秦鱼儿,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世间没有他下不去的河,穿不过的激流。”

“好到可在水底随意耍刀玩么?”李龙一字一句再问。

“这有何难,我那儿子手中握刀,在激流中捉鱼,一捉一个准。”

“掌柜的,你还知你家主人何事?且一一道来。”高玉直视掌柜,缓声道。

掌柜瞧了瞧少言寡语,正襟危坐的钟信,又瞧了瞧众星捧月,面色铁青的正德,颤声试探道:“各位爷,我家主人、那王敏纵是有罪,也与我们父子无关的。我父子二人只是与他差遣……”

“王敏及你父子二人是否有罪,自有官府裁决,你只须说出所见所闻即可,若有半句虚言,绝不轻饶。”正德面色一凛,喝道。

掌柜吓得手震脚颤,急摇手道:“我实不知我家主人犯了何事。原来他终究是个贼人,躲了四年还是把你们招来了。”

“掌柜的,你家的酒除了左邻右舍来饮之外,可有供到别处?”钟信开口问。

“有的,有的。我家的酒除了自卖之外,主人会拿出交货,只是主人从不让我知道买家何人。”

“你就当真一次也不曾问过?”乃诺都有些急了,喝道。

“我,我,”掌柜急得在原地打转,猛地又跑回柜台拿出帐薄来递给高玉道:“官爷,我虽不知我家主人将酒卖与谁,但我有记录他取酒的日期及数量。”

“还记得何事?一并说来!”邢缨亦喝道。

掌柜见一个个都发怒,急得抓耳挠腮,猛地把脚一顿,叫道:“啊,我记得了。有一回我儿从太原回来,带回一枚女儿家用的珠花,我一时心急便问我儿这珠花从何而来,我儿说是主人带他去哥哥家住,与他哥哥家中侍女私定终身的定情物。不知,不知此事诸位爷听不听得?”

“你家儿子怕也有四十了吧,还与别人家侍女私定终身?”刀眉失笑道。

掌柜长叹一声道:“我那儿子不成器,年少时好玩,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有八、九个时辰在船上,水底,上岸就为了倒头大睡。年长了又好赌,那有正经人家肯将女儿嫁他。老汉我是心急如焚啊。”

“你家主人王敏的哥哥在太原不过是名卫卒,家境可想而知,想来他家的丫头也是蓬头垢面,粗俗不堪,倒是与你家儿子相配。”刀眉道。

“这位官爷也忒瞧不起人。我儿可是与我拍过胸脯,说将来娶过门的儿媳妇恁是妩媚温柔,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一名卫卒家的侍女妩媚温柔,知书达理,有大家闺秀风范?”刀眉重复着掌柜的话,看向周义。

“掌柜的,王敏在通州四年,可认识甚好友?”周义接过刀眉目光,轻叹一声,缓声问。

掌柜摇头:“我实不知。官爷,您也看到,老汉我腿脚不便,主人若肯不叫我跑动,我欢喜还来不及,如何还去窥探主人?”

高玉合上帐薄道:“王敏每月都有些日子要掌柜守店,不知去向何处。去年四月、八月、十二月与陈谏到通州的日期相合。”

“掌柜,你的儿子何时再回通州?”周义再问。

“我儿才去太原,暂时不会回的。”掌柜道。

”掌柜的,我们到你家中坐坐如何?”周义问。

“这个,这个?”掌柜胆颤心惊,惶恐不能语。

“老人家,前面带路。”邢缨站起身严肃道。沐琚也跟着起身。掌柜看两人模样哪敢不从,抬手抹了一头的冷汗走出门去。邢缨、沐琚、高玉拉着乃诺一起跟过去。邢缨走到门口回头看向周义道:“四师兄,你晚些与龙儿再去瞧一遍。”

周义点头,邢缨等人关门而去。

李龙起身道:“这酒不甚好饮,陛下,臣到酒窖看看有无好酒。”

正德点头。李龙起身去酒窖。

钟贞笑道:“照哥哥,你们在查甚案?”

“我们在查太原府永和王妃私出太原可能与他人私通的案子。”刀眉道。

“啊,太原永和王妃?我见过。”钟贞笑道。

正德双眉一挑:“贞妹妹,你见过?”

“我前日还在太原呢。”钟贞笑道:“我听说风大哥可能在太原、大同一带厮混,便去了太原。”

“太原之大,为何就见着永和王妃了?”李龙笑问。

钟贞看了一眼风清扬道:“去瞧瞧风大哥是否与王妃厮混。”

风清扬讶然:“贞儿,如何将我想成那等人?”

“既是厮混,要么跟妓女厮混,要么以身犯险寻富贵人家妻妾尝鲜。风流浪荡不外如是,有何出奇。”钟贞撩发而笑:“我心想风大哥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多半还是受富贵人家女子待见呢。”

风清扬面色微沉,道:“贞儿,你忒看扁我。那淫人妻女之事最是下贱无耻,我纵然浪荡,又岂能做这等恶事。”

钟贞掩嘴嘻笑:“我见得你少,倒不知你还有些风骨。”

“贞儿,你?你是戏谑于我,还是真心疑我如此?”风清扬怒道。

钟贞忽叹息一声道:“风大哥,我此次去华山一游,方知你那师父真是教了你这个万中无一的好徒弟。”

风清扬面色一变,惑道:“贞儿,你此言何意?”

钟贞却又转回话题,看向正德道:“照哥哥,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无有不透风的墙。坊间颇有关于永和王妃的风言风语,我便于前日夜闯王府,倒是不曾见到风大哥。”

“那见到何人?”刀眉问。

“见到秦鱼儿。”钟贞笑道。

“掌柜的儿子?”刀眉笑道:“还真是巧了。”

“你如何知是秦鱼儿?”周义问。

“秦鱼儿与一女子在永和王妃所居后花园私会,女子声声唤鱼儿,鱼儿,我适才听掌柜说道此名,想来此鱼儿便是彼鱼儿。夜深人静时,秦鱼儿不停求欢,但那女子却屡屡推托,言语间颇为惶惶,又说怕夜长梦多,事觉身死,求他快快将她赎出王府远走高飞。秦鱼儿只是殷勤安慰,屡次求欢,那女子便从了,我也就不扰人春梦,自行离去。”

“永和王妃与人私通,必有旁人相助。如顺德公所言,她的奶娘及奶娘的女儿定是帮凶之一,其余还有王家兄弟、秦鱼儿。顺德公又言奶娘女儿与王敏相好,以王敏之谨慎,秦鱼儿之忠诚,鱼儿所欢必也是知情之人。王锐在太原放王妃出城,王敏在通州接应王妃入城。再加上清扬所言的和尚及疑似通奸的仪宾陈谏,此案至少有九人涉案。”周义道。

“怕是不止。”刀眉扳着手指道:“王锐在太原帮忙,王敏和秦鱼儿在通州接应,王妃中途多半是乘坐马车而来,妇人赶马会引人注目,是另有马车伕相随。如此就是十人。”

正德听到此处,忽长长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藩府各王各妃皆有内官辅佐,身边婢女也有定数,王妃若长年通奸却能避开内官、其他婢女者几无可能。此案乃是窝案,少不得要有十数人人头落地。”

众人虽知王妃所犯乃是重罪,但亦想不到会死如斯多人,难免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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