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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血色和卓——新疆世纪之乱【下】

前面说过,以额色尹及其侄中和卓玛木特与图尔都等人为代表,阿帕克和卓的弟弟喀喇玛特这一支系并未参与大小和卓叛乱,而是逃到吉尔吉斯人那里避难。

后来,中和卓代表大家来到阿克苏,拜会清军总司令兆惠,不久后额色尹又亲往喀什见了兆惠,表示坚决拥护朝廷,极力与自己的堂侄大小和卓撇清关系。兆惠虽然接受了他们的解释,后者许多人也在平乱时立有战功,但白山派贵族已彻底失去了他信任。

因此尽管表面上对和卓们客客气气,不过在给皇帝的密奏里,兆惠建议一定要将他们调虎离山免留后患:“恐回人等又以伊等为和卓,妄行敬信,应于到京后请旨,将伊等或留京城,或安插安西、哈密等处。

因此,战后乾隆下令,让残余的白山派和卓成员统统进京朝觐,皇帝对他们亲切接见,赏赐颇丰,并且都赐予了爵位,包括:

额色尹本人,和卓家族始祖阿杂木长子后裔,封辅国公

中和卓玛木特,和卓家族始祖阿杂木长子后裔,额色尹之侄,封一等台吉。

图尔都,和卓家族始祖阿杂木长子后裔,额色尹之侄,初封一等台吉,后晋辅国公

帕尔萨,和卓家族始祖阿杂木长子后裔,额色尹兄弟,封三等台吉。

阿布都喇满,与上述四人不同支,乃和卓家族始祖阿杂木次子后裔,封二等台吉。

进京容易,可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乾隆下旨,将五位和卓全部“诏留京师”,随后又让驻疆大臣将他们的家眷统统送来北京团聚。史载乾隆对这些南疆王公颇为礼遇,每逢重大典礼都会安排他们出面,享有陪皇帝大餐的殊荣,甚至下江南时也会带上几人捧场。

为了表示优待,清廷让他们都加入了蒙古正白旗,家眷奴仆编为一个单独佐领,由额色尹统一管理,规定“嗣后续到回 人,均入此佐领下”。皇帝下令在西长安街路南营建房屋,供这些新移民居住,俗称“回回营”,原址大概在今天国之中枢——中南海新华门的对面,后来又建了一座礼拜堂,以方便他们的宗教活动。

一位和卓家的姑娘被乾隆选入宫中,她是额色尹的侄女、图尔都的妹妹,也是大小和卓的堂姐妹,初封和贵人,晋为容嫔及容妃,后来被演绎为著名的香妃。但其实,她入宫时已经二十七岁,不仅韶华将逝,而且还可能有过婚史,这场联姻更多出于政治因素。

不过据说皇太后对这位异域风情浓郁的儿媳妇颇为欣赏——老太太是使唤丫头出身,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一生充满好奇心,经常带容妃跑这逛那,还一起跟着儿子南巡,再加上这位妃子出身特殊,即使出于统战需要,皇帝对她也十分照顾频繁赏赐。民间传说乾隆还曾专门为她修了一座宝月楼,正好位于今天的中南海新华门,但学者考证,容妃进宫前此楼便已建成。

到乾隆后期,由于皇后、皇贵妃等更高级别嫔妃多已不在,容妃资历已在后宫名列前茅,往往坐在后妃的首席或次席。清朝宫廷的意大利画家郎世宁曾绘过一幅人像,据说里面身穿西式盔甲的女子便是香妃,不过专家对此也有异议。

民间故事里,香妃本是小和卓之妻,被兆惠擒获送给皇帝,但她一心想着报仇,最后太后赐她自尽以绝后患,死后归葬故乡,至今有香妃墓。但其实,容妃在后宫平安度过了二十八个年头,五十五岁病死,史载陪葬于乾隆的裕陵。至于喀什香妃墓,本是历代和卓的家族墓地,即阿帕克和卓麻扎,里面除了陵园,还有经学院、清真寺等一系列宗教建筑。

当年与五和卓一同进京朝觐并封爵的,还有三位不是阿杂木子孙的南疆伯克,其中最重要的是乌什与阿克苏的霍集斯,他初封公爵,后多次晋封,直至郡王品级多罗贝勒,开创了阿克苏郡王世系。与和卓家族不同,伯克们只是本人居京,其子孙仍留在当地掌权。这八位南疆王公史称“回部八爵”,此事遂叫“八爵进京”。

除五和卓外,在北京另有一个白山派和卓。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儿子阿卜杜拉阿里逃到阿富汗与吉尔吉斯交界的巴达克山,被引渡回清朝,赏赐给乾隆小舅子傅恒为奴。阿里在北京娶妻生子,至道光已做了六十多年奴隶,由于表现不错,清廷让他也入籍到蒙古正白旗。

这六家和卓由于“圣裔”的特殊身份,凡新疆伯克商旅来京莫不前去拜访,还有大量财物馈赠,再加上按例发放的钱粮以及额外赏赐,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暂且不表。

再说新疆,白山派从此被严加管束,骨干分子集中安置在阿帕克麻扎附近监视居住,勒令不得远离。而被大小和卓屠杀得差不多的黑山派和卓们则又一次咸鱼翻身,成为朝廷统治新疆的重要帮手,此后无论伯克还是阿訇,当局都从黑山派里挑选,有时还减免其辖区赋税徭役以示支持。黑山派尽管当权,但处在清朝官员监视下,他们对白山派虽仍可作威作福,却再也不能想杀就杀了。

1759年大小和卓乱平,之后六十余年,新疆基本上风平浪静。期间虽有波澜,比如1765年的乌什之乱也是血流成河,但这些变乱多由驻疆官员贪腐暴虐引发,主要是阶级矛盾而非民族宗教冲突,就连乾隆自己也承认这些奴才们吃相太难看,恼羞成怒下还宰了多名贪官祭旗,并酌情减免了当地百姓负担,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社会矛盾。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道光刚刚继位的1820年,康乾盛世早成过眼云烟。八月底开始,朝廷陆续收到乌什、喀什、叶尔羌等地报告,说一伙入侵者突破清军哨卡,现正组织围剿。

就在老皇帝的丧事中,战争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敌人是老对头——白山派和卓,而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当年收复南疆后,追杀大小和卓的清军跨越帕米尔高原,进入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也就是古代的大宛,清时叫浩罕,居民主要是乌兹别克人。浩罕本属成吉思汗长子术赤后裔建立的布哈拉汗国,后来汗室衰落,浩罕趁机独立,随后又臣服于准噶尔汗国。

浩罕统治者叫额尔德尼,一位穆斯林却起了个藏传佛教色彩浓郁的名字,显然有讨好宗主之嫌。额尔德尼对清军殷勤招待,得知准噶尔汗国彻底崩溃和大小和卓败逃,“畏慕”之下决定认清朝做新老大,表示“我等得为大皇帝臣仆,永受康宁,不胜感悦”。史载“是为浩罕属中国之始”,不过这并不意味浩罕从此便是天朝领土,它只是个“藩属”,名义上称臣,事实上仍我行我素。

此后浩罕多次组团朝贡,献上骏马、猎鹰、玉器、匕首等礼物,让乾隆相当满意,不止一次赐诗表彰,水平则一如既往的烂,充满“奉檄犹惭力未宣,右旋书捧使来专。闭关难学汉光武,谒陛何期安集延”等不知所云的打油体。

虽然低头自居小弟,但浩罕也并非对老大每求必应。1763年,浩罕侵占吉尔吉斯人领地,后者向乾隆告状,皇帝要求额尔德尼立刻退还不得滋事,并且威胁要付诸武力,但对方就是不还,而清廷除了不停地警告外什么也没做。

尤其后来,大和卓之子、北京奴隶阿卜杜拉阿里的兄弟萨木萨克逃到浩罕,由于同信仰纳合西班底耶教派(新疆的白山派),和卓家族又在乌兹别克人中有着巨大影响力,因此浩罕当局“居为奇货”,多次拒绝清朝的引渡要求,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也为后来埋下了祸根。

到十九世纪初,浩罕已发展成西至咸海,东连巴尔喀什湖,北到哈萨克南部,南达吉尔吉斯和塔吉克山区的中亚第一大国,其君主抛弃伯克头衔自称可汗,对宗主清帝也不那么尊敬了——史载从1812年起,再也没有朝贡。

乌兹别克人建立的另两个汗国——布哈拉和希瓦——的汗王都是术赤子孙,地头蛇后裔的浩罕汗王没法和黄金家族比出身,只能通过宗教活动增加威望。身为当地穆斯林主流教团的一员,萨木萨克在浩罕生了仨儿子,混得如鱼得水,但仍时刻不忘反攻倒算。

萨木萨克生前便曾骚扰过中国边境,面对清廷屡次引渡要求,浩罕汗都置若罔闻,中国遂逐渐加强了对浩罕商人的限制。由于控制着中亚与东亚贸易的黄金路线,浩罕大发其财,现在财源受阻,自然十分难受,要求重新开放边贸,这回轮到清廷置之不理,浩罕汗极为不满,和卓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1820年,机会终于等到了,南疆再次发生骚乱,起因仍是屡教不改的清朝大员奸宿霸占民女,民怨沸腾而不可收,直至引发大规模暴动。后来,道光皇帝也承认:“近十余年来,历任参赞、办事大臣贪淫暴虐,伊犁将军或漫无觉察,或隐忍不报,遂酿成叛乱。

受害者中也有浩罕商人的家眷,浩罕人自然愤愤难平。当时萨木萨克已死,其次子张格尔遂请求浩罕汗帮自己复辟,当年夏天,他便率亲信侵入清浩边境,头两次进犯很快被击溃,但清朝官员的一个愚蠢举动,反帮了敌人大忙。

追击的喀什帮办大臣找不到张格尔踪迹。没法向上面交差,突然发现一些吉尔吉斯人正在山坡放牧,这厮灵机一动,遂下令砍下这些可怜牧民的脑袋,冒充敌人首级报功。幸存者逃走报信,清军随后陷入重围,被愤怒的吉尔吉斯人全歼。

中国境内的吉尔吉斯人现在叫柯尔克孜族,清代则称布鲁特人,素以勇悍闻名,自古以来除了游牧,还经常当兵赚钱,准噶尔汗国就曾大量雇佣布鲁特人从军,后者也是卫拉特蒙古人统治新疆所倚重的二鬼子,准噶尔的炮队几乎都由他们组成。

现在,这些勇悍的骑手倒向清军的对立面,并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南疆许多人产生了“即使换个主子也坏不到哪儿去”的想法,蛰伏多年的白山派信徒们更是如此。因此当1826年张格尔再次入侵喀什时,环境已大不相同。

这一次他做了充分准备,将自己的和卓身份最大化利用,宣称要去阿帕克麻扎朝圣。消息传出,数万白山派信徒争先恐后赶来朝拜他,将清军团团包围,这些狂热教徒悍不畏死,高喊和卓的名字玩命冲锋,喀什外围工事多被突破。

之前,张格尔向浩罕借兵,承诺割让喀什并平分战利品,浩罕汗马达里亲率万人来援。喀什城分为回汉两部分,回城首先被攻陷,张格尔见汉城已孤立无援,又心生反悔,不打算向浩罕支付酬劳。马达里大怒,下令独自攻城,几次都被清军击退,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兵,数千浩罕兵开了小差,成为张格尔雇佣军。

1826年9月28日,在挺住了水、火等多次攻击后,坚守两个多月的喀什汉城终于陷落,这座南疆统治中心被叛军付之一炬,参赞大臣庆祥以下,数百满汉守军及城内汉商全部死难,只有四百名回民幸存。很快,英吉沙、叶尔羌、和阗等大城相继失守,新疆西南统统陷落。

大败震惊了沉睡的帝国,刚接班的道光皇帝颇想有些做为,从全国调集三万多大军,以宰相大学士长龄为总司令,名将陕甘总督杨遇春等人辅佐,开赴新疆平叛。

志得意满的张格尔很快露出原形,自命圣裔的他不再承认浩罕汗为宗主,令后者大为不满。这厮自称赛义德张格尔苏丹,不仅横征暴敛百姓,对伯克富商们也抢劫勒索,还实施伊斯兰教法组建宗教法庭,以酷刑镇压不满,“残害生灵,淫虐妇女,搜索财物,其暴虐甚于前和卓千倍万倍”,让本来对他抱有幻想的白山派信徒们大失所望。黑山派更是饱受屠戮,对清军望眼欲穿。

在黑山派及部分白山派伯克的大力协助下,平叛进展出人意料地顺利,拥有六万之众的张格尔叛军节节败退,越来越少。1827年3月26日,清军占领喀什,4月24日占领和阗,至此南疆全部光复。但张格尔本人仍然在逃,清军总司令长龄多次追捕一无所获,被道光骂的狗血喷头,苦不堪言。

绞尽脑汁下,长龄放出风声,说大部队已经从喀什撤走,张格尔果然再次来犯,随即陷入清军和黑山派武装的重重包围。1827年12月28日,这个走投无路的和卓终于被擒。史载,报捷信使仅用二十二天,便从新疆腹地飞驰到京师,道光大喜过望,破例下旨赏赐信使花翎,让他进军机处当差。

次年五月,道光举行献俘大典,并且亲审张格尔。据说为了掩盖大伙儿在新疆干的那些龌龊事儿,官员们事先毒哑了囚犯,结果御驾前张格尔“口角吹沫,情形甚苦,所问之事,一不能答”,审讯变成了道光的独角戏。随后张格尔被凌迟处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张格尔还连累了亲叔叔,在北京当了六十多年奴隶的阿卜杜拉阿里被连坐发配云南,最后死在那里。新疆的白山派高层则纷纷逃往浩罕繁衍生息,十九世纪中叶,当地和卓后裔已有两百多人。浩罕汗国偷鸡不成蚀把米,战后清廷又把新疆的浩罕商人统统驱离,令财源被断的浩罕人怀恨在心。

在浩罕支持下,不死心的和卓们又多次进犯,包括:

1830年,张格尔的哥哥玉素甫本在布哈拉当阿訇,被浩罕人诓来做了叛军头头,他自己倒有清醒认识,一直嘟囔:“我去喀什,连个高粱馕都不值。”果然,在南疆军民联合抗击下,玉素甫举步维艰,不得不灰溜溜撤回。为了让浩罕约束和卓们,清朝随后与浩罕议和,除了重开边贸,还允许浩罕派长老常驻喀什审判本国商人,这被认为是中国后来治外法权的开端。

可惜这些让步收效甚微。到1847年,七个和卓子弟竟然率众攻占喀什回城,最后被清军在英吉沙击溃,史称“七和卓之乱”。七人之一的倭里罕(张格尔弟弟巴布顶的儿子)后来又三次入侵,尤其是1857年,当时中国西北正处在咸同回乱的腥风血雨中,清军无暇他顾,倭里罕趁机再次攻陷喀什回城,在城内大肆屠杀,砍下的人头堆成了四座高达八米的塔,史称“倭里罕之乱”。

十九世纪中期以后,浩罕陷入动荡,王室争斗不休,布哈拉汗国入侵,北部更是来了危险的沙俄军队,对和卓复辟已力不从心。

1865年,浩罕最后一次施以援手。当时西北回乱的战火燃遍新疆,觉得大清气数已尽的各地穆斯林领主——无论白山派还是黑山派——都心旌摇曳,纷纷割据自立。一个吉尔吉斯首领占据喀什,他不想当出头鸟,于是派人前往浩罕,想迎回一个和卓做名义上的头头。

张格尔之子布素鲁克在五十名浩罕骑兵的护送下回到老家。为首的军官名叫阿古柏,其族属有乌兹别克、塔吉克、吉尔吉斯等不同说法,是浩罕颇有声望的将领,镇压过哈萨克人,还和俄国人打过仗。他在军事上确有一套,很快便鸠占鹊巢,将吉尔吉斯武装收入囊中,即使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倭里罕,也在与他的火并中丧命。1865年9月,坚守已半年的喀什汉城投降,办事大臣等多名高官自尽,放下武器的满汉官军则被迫皈依穆斯林,阿古柏的声望一时无两。

他扶持的布素鲁克成为新成立的哲德沙尔(突厥语意为‘七城’,指喀什、叶尔羌等七座南疆大城)汗国的汗王。不过阿古柏也发现,白山派早已凋零,乱世里没人尊敬什么圣裔,和卓家就像玉素甫所说“连个高粱馕都不值”,便起了单干念头。

火并后布素鲁克战败,被迫去麦加朝圣。阿古柏另立玉素甫之子买买提明做傀儡,不久又将其毒死,改国号为毕杜勒特汗国即洪福汗国,自称洪福汗王。到1871年底,他已攻陷新疆大部分,伊犁以北则被沙俄抢先占据,全疆只有塔城、乌苏还有零星清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古柏主力是浩罕人,骁勇又贪婪,有“百回兵不如一安集延”之语,另外还有效忠他的白彦虎等西北回族武装,这些外来户自然不会受乡情制约,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无论白山派还是黑山派,富裕的和卓们都是乱军重点目标,基本被屠戮殆尽。

与此同时,俄军加紧了对中亚的吞并,于1876年灭亡浩罕。沙俄严酷的政治高压下,纳合西班底耶教团势力土崩瓦解,和卓家的后台不复存在,阿古柏也失去了重要兵源,加之他实施残酷的教法统治,暴虐程度更是远胜从前,老百姓思苦忆甜,不由得又念起清朝的好,“杀安集延人”一时成为新疆各族共同目标。

1876年4月,经过充分准备,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的左宗棠在酒泉祭旗,率领一百五十个营近八万大军奔赴已失去十二年的新疆。一年后,在西征大军的猛烈攻势下,民心丧尽的阿古柏屡战屡败,于1877年5月29日暴毙军中。他曾向奥斯曼帝国称臣,从自称伊斯兰教哈里发的土耳其苏丹处讨得“埃米尔”头衔,后来战事不利,又要求苏丹宣布将新疆并入土耳其,可怜“欧洲病夫”虽眼馋“东亚病夫”的地盘,但实在力有不逮,只得拒绝了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提议。

除了土耳其,阿古柏还曾得到英国支持,后者曾要求清朝停止进攻,承认阿古柏政权独立。当时的国际大背景,是英俄在中亚百年争霸,大博弈后期,中俄竟成事实上的盟友,共同抵制英国渗透帕米尔高原。尽管之前一直与阿古柏勾勾搭搭,但到1881年,吃人不吐骨头的毛熊做出了罕见让步——按照中俄条约,俄军退出伊犁。

清朝至此收复全疆,英国人评价:“中国迫使俄国做出了它从未做过的事,把业已吞下去的领土又吐出来了。”1884年,新疆正式建省,左宗棠大将刘锦棠成为首任巡抚。吸取以往的教训,除个别地区外,清廷在新疆基本废除了通过各地封建领主实施间接统治的旧制,除了像内地一样建立府县,还大力开办学校推行汉化,即左宗棠所说“化彼殊俗,同我华风”。

阿古柏死后,叛军残部与白彦虎回军(即东干人)逃亡沙俄控制下的中亚,被安置在吉尔吉斯和哈萨克。俄国史料记载,他们中有个叫哈希姆.汗的和卓,这个显赫家族的最后代表在异乡苟延残喘,直至彻底消失在历史。

相比之下,北京和卓后裔们则过得不错。民国初期,新疆当局曾受理一起诉讼,原告自称北京香妃家后人,要求收回香妃墓清真寺,官府核实后判决分给他部分庙产,这也是和卓家族留下的最后记录。

白山派和黑山派教徒大都放弃原来的信仰,正统逊尼派重新成为新疆主流,剩下的人也多改宗兰巴尼派(创于莫卧儿帝国的纳合西班底耶教团分支),清末民国时期的依禅派,其实指的都是兰巴尼等新派,与那些掀起腥风血雨的和卓们并无关系。

至于和卓曾经的子民们,大概由于常戴白布绕成的头巾,在清朝俗称“缠回”或“缠族”,直到1934年,盛世才政府发布通令,才正式赋予了他们族称:

“经全体出席委员决定,改为维吾尔三字。所谓维吾尔者,以狭义言之,而维持吾族之意也;以广义言之,并含有维持吾国之义。以此定为该族名称,不但毫无抵触,且顾名思义。亦可以使该族一般民众引起合群爱国之心,较之其他名称殊觉妥善。自此以往,该族即称为维吾尔族,简称为维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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