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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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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芝加哥的先知3

尽管金严格保守了伯明翰运动的机密,但是惯常围绕着他的轰炸压力却没有因此而得到丝毫减轻。南方理事会的莱斯利.邓巴与金乘坐同一航班飞往芝加哥,两人的座位靠的很近。在飞行期间,邓巴俯身探到金的身边,非常严肃地告诉金,他有一则来自政府高级官员的重要口信。这位官员不希望邓巴透露他的名字,但是金肯定能猜出来他是谁。邓巴觉得自己必须采取语焉不详的冷战风格间谍语言。他是金最亲密的白人盟友之一,并且大部分注入选民登记项目的基金都来自他的筹措,传达这条口信对他来说十分痛苦。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情愿地警告金,华盛顿的某些高级官员认为金身边的某几位顾问是美共成员——这一指控金已经听腻了——他们希望金能够摆脱这几个人,从而保护民权事业以及包括他本人在内所有人的最大利益。

“好的,好的。”金操着他那口浑厚的布道人嗓音回答道。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听上去既不感兴趣也不害怕。

邓巴接着说道,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的人马一直在极力敦促联邦调查局替选民登记工作者出头,反对强大的南方种族隔离利益集团,但是这项工作进行得极不顺利。只要联邦调查局声称这些工作人员遭到了美共的渗透,就能将司法部长憋得无话可说。金必须与自己的首席顾问斯坦利.利维森一刀两断,权当此人已经死了——不仅不能与他见面,甚至都不能在电话里交谈。邓巴在政府那边的联系人声称,民权运动必须像君主的妻子那样声名无暇。

“是的,是的,”金一边回答一边点头如啄米。 邓巴转达了罗伯特.肯尼迪通过自己的民权事务首席助理、司法部副部长伯克.马歇尔告诉他的主要观点之后,金终于答话了: “我同意你所说的一切,但我必须权衡其他因素之后才能彻底抛开某个人。 你看,莱斯利,我是个牧师,我负有牧养的责任。”

这个观点将邓巴打了个措手不及。为了政治算计而强迫金接受黑名单已经让邓巴感到很不舒服了,没成想金还能更进一步,反客为主地让他感到自己的行为既残忍又亵渎,好像自己沦为了忏悔室里的刽子手一样。负责国家安全的政府官员认为自己有权定义国家敌人并且规定对待这些人的正确方式,金则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基于宗教标准的民主理想:他不会回避任何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这是非暴力运动的基本原则。邓巴认识到,如果金决心与所有人保持接触,即使是那些用防滑铁链殴打非暴力活动家的隔离主义者也不例外,那么他肯定不会与他信任的朋友、六年来一直投身民权运动的斯坦利.莱维森一刀两断。因此邓巴再也没有向金提起所谓的美共渗透问题。他知道虽然罗伯特.肯尼迪和伯克.马歇尔也像他一样对于秘密黑名单心怀顾虑,但是这两人依然主张民权运动必须谨慎从事。另一方面,颠覆政治也使得他们能够通过联邦调查局将责难推回到民权运动本身。

金不知道联邦调查局对于民权运动的敌意有多么强烈。他对于联邦调查局的了解大都来自罗伯特.肯尼迪以及其他司法部人士——正是这些人通过邓巴向他传递了口信。他们的观点软化了金对于胡佛的看法,致使他没能意识到促使联邦调查局官员反对他的最强大动力之一——近四十年来,身为联邦调查局创始人的胡佛越来越听不得批评意见了,可是金却不止一次批评胡佛办事不力。当初肯尼迪政府即将上台的时候,金撰写过一篇执政建议文章,在文中他主张多家联邦机构以身作则,率先在员工队伍当中推行种族融合。联邦调查局也被他点了名(除了五名胡佛身边的亲随之外,联邦调查局一名黑人探员也没有)。这条看似微不足道的言论随即被一路呈交进了局长办公室。这是胡佛第一次接收到关于马丁.路德.金的报告,从此以后他就将金当成了对头。

1962年末,有记者询问金,在他看来联邦调查局为什么没有逮捕几名公然在佐治亚州奥尔巴尼市以及周边地区殴打非暴力黑人的地方官员——被害者当中包括一名律师,遭到殴打的地点还是在法院内部——金表示当地的联邦调查局探员本身也是南方人,在文化层面上同情那些信奉隔离主义的地方官员。这一评论的发表引起了联邦调查局最高层的长久愤慨。胡佛授权他的政治与公共关系特使、副局长卡萨.“德克”.迪洛克公开驳斥金的言论,迪洛克则动用了包括主要黑人报纸在内的全部新闻界人脉。《芝加哥捍卫报》的约翰.森斯塔克(“我们跟他关系最好,”迪洛克这样向胡佛夸口道)以及另外四家黑人报刊都抓住了金针对胡佛的某几句非正式评论大做文章。甚至就连杜鲁门与肯尼迪这样不喜欢胡佛的总统也总会在公开场合习惯性地夸奖他几句,相比之下金的言论在胡佛看来简直大逆不道。

早在1963年,联邦调查局特工就通过窃听情报得知金邀请斯坦利.莱维森参加了在萨凡纳附近举行的会议。无论是现场监视还是线人告密都没能让联邦调查局获悉金的秘密目的——在伯明翰来一场非暴力豪赌——但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金肯定不怀好意,更何况他还无视联邦调查局的指令继续与利维森保持接触。因此恶意十足的迪洛克向联邦调查局总部提交了一份盖棺定论的总结,声称金利用“欺骗,谎言和背叛作为宣传手段,从而实现自己的野心”,还建议联邦调查局从此将金当成一个不值得接触的“恶毒骗徒”。“附议,”胡佛在备忘录底部潦草地写道。从此金就正式成为了联邦调查局的敌人。这一天是1月15日,金的三十四岁生日,也是赫歇尔为芝加哥宗教与种族问题大会上进行开幕演讲的前一天。

此时金还没有意识到联邦调查局的敌意,眼下他更担心近在身边的威胁。J. H.杰克逊牧师在全国浸信会大会打垮了金之后,又禁止了所有忠于金的牧师参加大会。在过去一年里,一大批各个教派的基督教领袖都曾经来到芝加哥造访杰克逊名下的橄榄山浸信会教堂,并且游说杰克逊参加宗教与种族问题大会。毕竟这可是美国第一次跨种族宗教大会,而且举办地就在杰克逊的家门口。但是杰克逊的态度却令他们大吃一惊:无论他们好说歹说,他都坚决不肯参会。会议策划人员当中有一位杰出的黑人学者极其反感杰克逊的表现,以至于干脆脱离浸信会并且加入了长老会。见过杰克逊的少数几位白人神职人员只能推测他陷入了原教旨主义的泥潭,听不进别人讲的道理,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意外,因为他们已经请到了金这位最负盛名的黑人牧师。讽刺的是,杰克逊的抵制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反而增强了金作为黑人神职人员总代表的地位。而且由于黑人与白人各自的宗教文化相互隔绝,白人主流社会并不知道金曾经在杰克逊手下吃过怎样的败仗,而金也一直很小心地维护着这一现状。私底下,他与盟友们毫不怀疑杰克逊仅仅是拒绝登上任何一座被叛徒污染的布道坛而已。他们认为杰克逊的敌对行为在政治层面上十分亲切,像这样抓住一点小事大动干戈的做法简直充满了人情味。*此时的金还并没有意识到,不仅只有金家的老朋友J.H.杰克逊才会与他结下私怨,像埃德加.胡佛这样遥远的国家象征也正在以同样强烈的私密目光关注着他。当金抵达芝加哥时,庞大的联邦调查局正在冲着他睁开充满敌意的隐秘之眼,而杰克逊则两眼翻白,假装金并不存在。

*【又过了七年,在金遇害之后,杰克逊还会斥资五万美元封住橄榄山教堂的南大门并且新开一座门,为的是让橄榄山教堂的地址永远不会与新近更名为小马丁.路德.金博士路的街道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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