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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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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7章节:邢缨毁容

“杨一清拉着李东阳送来都察院的折子。”李龙道。

“这么快就送来折子?”徐鹏也有些意外。

“嗯。都察院拟了斩立决,弃市。”

“陛下,张鸾并无过错,为何要杀他?求陛下开恩。”邢缨惊叫跪地叩首。

李龙看了邢缨一眼,转身进了御书房,房门紧闭。邢缨哀哭不止,徐鹏守在一旁,也不劝。书房内也无人出来喝止,直至夜半,声嘶力竭昏倒在地,徐鹏方将邢缨背起,向御书房说了声:“臣告退”走了。甫出豹房大门,邢缨醒来,滚下背来,便要去见张鸾。徐鹏替他打点,让他去见。

“师兄,你就去求求陛下,陛下必不会杀你。”邢缨道。

张鸾轻握邢缨的手,淡然道:“非是陛下要杀我。是朝臣要杀我。”

“那,那,我去求杨御史。”

“你不要去。”张鸾正色道。

“师兄!”

“你若只是想我活着,当初我便与他一同倒刘公公,自然高官厚禄,恐怕封伯拜候亦无不可。”张鸾道。

邢缨急得拉着张鸾的手直哭。

张鸾看向牢门外徐鹏的身影,缓声道:“小国公,请带他走。”

徐鹏进来,拉着泣不成声的邢缨离开了牢房。邢缨不死心,再要去豹房求正德,徐鹏也不拦他,随他去,只在后面跟着。那知行到半途,就见徐九龄手持双斧杀气腾腾的奔来,在他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周义、刀眉。

刀眉眼见着追不上,持弓搭箭瞄准徐九龄,长喝一声道:“徐九龄,你再不停步,休怪我利箭不长眼。”

周义亦唤道:“徐九龄,大都督不在,你便又要胡来么?”

徐鹏一听,忙上前拦住徐九龄,笑道:“徐同知要到何处去?”

徐九龄喝道:“去砍了杨一清的脑袋。”

“啊?”徐鹏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直娘贼,我何时成了刘党?居然将我投闲置散?若不是看在赵良面子上,老子会向朝廷投诚?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居然就将我打成刘党。我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徐九龄喝道。

“徐同知不必发怒,徐同知原本便是从云南府来,不在京师受这等鸟气便是。”徐鹏道:“我去帮徐同知说说,便让徐同知回云南府就职如何?但在京师杀人,还是杀朝廷命官,那是万万不可,使不得的,使不得的。”

徐九龄瞪着徐鹏良久,仰头哈哈大笑三声道:“我知目今非常时期,小国公在朝中说话定比朱厚照那小子还管用,好,我定要回云南府去,这鸟地方我片刻都不想待了。”

“徐同知放心,必能放行。”徐鹏道。

徐九龄瞪了邢缨一眼道:“你也莫哭哭啼啼了,你要真有胆气就去劫牢,带着张鸾远走高飞。若是不敢劫牢,便愿赌服输,谁叫张鸾跟了刘瑾。刘瑾事败,连我都无辜受牵连,张鸾如何能身免。”

“徐九龄,你胡说甚?”周义怒道:“如何竟蛊惑邢缨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徐九龄大笑三声,飞身而去。

“徐九龄。”周义高声唤,欲追。

徐九龄声音传来:“周义,我不杀人,爷去喝酒三百杯,你莫再跟来。”

周义还待要追,刀眉拉住他道:“让他去吧,他说不杀便不会杀的。”

周义方停步,看向邢缨道:“阿缨,豹房已朱门紧闭,陛下不见任何人了。”

邢缨伏地恸哭。

“你们也都被投闲置散了?”徐鹏问周义、刀眉。

刀眉一笑点头:“我倒无妨,只是连石勇、周昂也被禁于锦衣卫中,不许随意行走。若不是徐九龄不顾劝阻来杀人,我与义郎也出不来。不过总算比那些被罢官罢职陷入牢狱之灾的人好。”

徐鹏长叹息。

八月十六,张鸾被都察院拟斩立决,弃市。

前夜,天心来见正德。

午时,阳光高照,张鸾被押解去菜市口刑场。邢缨一身孝服,扶车送行。求也求过,哭也哭过,都挡不住张鸾身死之局。刑场之上,只有乃诺向张鸾敬了一杯送行酒,张鸾微笑饮下。

午时三刻将近,正德沉默地坐在豹房花园内,神情冷峻。高玉与李龙默默守在他身后。

“陛下,不好了,邢师……邢监丞去劫了法场。”乃诺奔来颤声禀奏。

正德抿唇,紧握双手浑身直颤。高玉紧张注视,眩然欲泣。李龙轻说一声“我去。”转身疾行。乃诺看了正德一眼,紧随李龙而去。

刑场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邢缨背着张鸾每挪动一步都困难,但双方皆不欲伤命,是以都有所收敛。

高台之上李龙凝视邢缨、张鸾越走越远的身影,仰头望了望烈阳,缓声对乃诺道:“乃诺,取水来。”

乃诺不敢怠慢,亲自跑出去取了一桶井水上来。李龙就着井水凝出冰箭。四枝,一枝套一枝,一枝套一枝。在烈日骄阳跨步弯弓搭箭,凝神静视。

张鸾走不动了,推开邢缨道:“师弟,放开我,你自己逃吧。”

“不,要死一起,要走一起走,师兄,我们一起逃到南方,渡海到琼州去。”

张鸾艰难地摇头,人欲倒。

邢缨肝肠寸断,紧紧抱住他,眼泪就流下来:“师兄,你不要死。我这心里一直有你,一直有你,你,不要死啊。”

张鸾却在听到此话时惊怒地推开邢缨……

两人分开的那一瞬间,高台之上的李龙持弓疾射。那冰箭于烈日骄阳下的等待中已化了一枝,此时第两枝,第三枝亦化,但第四枝准确无误的撞在张鸾心口上。刹那间,张鸾骤觉心口冰冷僵滞,踉跄一步间,心丝迸裂。

张鸾仰天而倒。

“师兄。”邢缨凄厉尖叫,扑过来抱住他。

张鸾却狠抽了邢缨一巴掌,凄声喝道:“我殚精竭虑保你走正道,而你竟到此都不改侫幸本质!”

邢缨骇然而望,张鸾猛力推开他,看着冰箭渐化,心口血丝遍布,气绝而亡。邢缨愣愣看着张鸾尸身,仰天发出凄厉大笑,直透人心,令人胆寒。

李龙见此,掷弓于地,夺步而去。乃诺胆颤心惊,却也不敢逗留,紧跟李龙而去。寝宫外,李龙单腿下跪禀奏:“陛下,张鸾已伏诛。”

良久,高玉开门而出道:“依都察院议,弃市。其他人等不再追究。”

李龙低首:“是,臣这就去传旨。”

“不必,陛下有话问你。我去传旨。”高玉凝视李龙道。

李龙领旨,起身。高玉大步而去,乃诺看了看李龙,又看看高玉,还是跟着高玉跑了。京师政局起承转合太急太快,乃诺都已有些傻了,只能紧跟人后,不使自己晕头转向。

夜风微凉,李龙一直站在寝宫外,不言不语。

良久,宫门打开,正德缓步而出。

李龙抬首,仰视立于阶上的正德。

又一阵凉风吹来,正德拢了拢衣衫,缓声问道:“你认为刘瑾会谋反吗?”

李龙摇头:“臣与刘公公共事六年,从不曾听说他要谋反。但天下人皆认为他会谋反的话,陛下便留他不得了。”

正德轻叹道:“是吗?”

“天下人皆信其谋反,陛下若强用之,天下人反倒会怨恨陛下。”李龙道:“陛下,您也信任张永多年,其他七虎亦都可用。内廷中人,谁升谁落,谁死谁生,终归只在陛下掌握之中。刘瑾虽是可惜,但终归是触了众怒。况且他收受他人厚礼,贪污受贿亦是确实的。”

“你不觉得杨一清、张永是拿刘瑾来逼朕吗?”正德疲倦的问。

李龙沉吟良久,抬头缓缓道:“陛下通读史书,可曾见史书中写过’君臣和谐’四字?唐太宗何等雄才大略,都恨不得杀了魏征。”

正德目视李龙,苦笑。

“陛下,江湖人常说有人之处便有江湖。此话放在朝廷亦是如此。”李龙道。

正德叹息道:“你的话朕明白。朝堂是比江湖更波谲云诡之处,君臣角力、臣臣角力、内外角力自古皆然,君强则臣弱,臣强则君弱。”

“臣愿君强臣弱。”李龙温柔道。

“为何?”

“自古以来凡君强者,臣弱亦强,君臣佐使,上下一心开创盛世。但臣强君弱者,却无一例外陷入乱世。人人皆以己强,个个垂涎龙座,但龙座终归只得一个,大臣却有千万,自然免不了结党营私,大开杀伐,白骨累于野,千里无鸡鸣。”

“目今是君强臣弱,还是君弱臣强?”

“目今朝堂上下皆仰仗陛下您这位真龙天子主持公道。”李龙道。

正德长叹一声道:“我知你心意在开解朕。杨一清与张永并非逼宫,皆为国事也。刘瑾自朕少时便陪在朕身边,朕见他的日子还多过见父皇。他若要谋逆也不必等待朕羽翼已丰之时,更何况这许多年来,锦衣卫、东厂皆不曾访得他有图谋不轨之举,难道赵良与钟信会为他瞒着朕?”

“不可能。”李龙断然道。

“是以说刘瑾谋逆多半是栽赃陷害。但诚如你所言,纵然是栽赃陷害,但他犯了众怒,甚至导致国事停滞,确实不可再用。”正德说着面上又现怒色:“朕只恨他贪心难止,竟贪到皇庄上来。”

李龙不语,此话不需接,只需听。他自小由母亲德官严训,极知深浅进退。

宫外传来四更梆子,正德遥望夜空,喃喃道:“他们,应当已走了吧。”

午夜的刑场依然能听到邢缨凄厉的哭声。有少林武僧分奔两路,一路夜奔刑场,将张鸾尸身收殓,潜出京师,远走嵩山。一路接了张鸾家人,漏夜随徐九龄南奔云南府。邢缨在大相国寺替张鸾置长生牌位,请天心和尚亲自超渡。七七四十九天,邢缨披麻戴孝,不许他人来,只有他与天心在。最后一天,邢缨向豹房方向三拜九叩,举凤头短刀自毁容颜。

嘭。嘭。嘭。

魏国公府朱红大门响如鼓,徐鹏第一个冲出来,就见一身麻孝的邢缨满脸是血的立在他面前,那面上皮肉翻起,血肉淋淋的狰狞伤口。

徐鹏不动声色,亦不动身形。

邢缨凄声笑道:“大师兄当日在乐安曾说不要我们死,即使活得禽兽不如,亦不可死。哈哈哈,大师兄不死,我自不敢先死。徐鹏,我在他心里原来一直都是个侫幸,哈哈哈,徐鹏,徐鹏,我这样子你可还要?我这样子你可还要?”

徐鹏盯视着邢缨,哈哈一笑,伸手揽着他腰就将他抱在怀里道:“你肯来,我就要。莫说毁了容,就算身材尽毁变成猪,只要你不死,我都要。”

“为何死了便不要?”邢缨冷冷道。

“我还不致如此无德,奸尸之事可做不出。”徐鹏笑道。

鲜血模糊了邢缨的眼,人也昏倒在徐鹏怀里。徐鹏赶紧将他抱入府中招大夫急救。第二天便遣散众妾,又上表罪己,特请其妻再嫁。此年京师连杀刘瑾、张鸾两位重臣,朝政时局风起云涌,步步惊心,各科给事中紧盯六部九卿任免动向,人浮于事,都无心他顾,徐鹏之事皆无人异议,礼部准请,正德准奏。

张鸾死后,六部九卿人浮于事,周昂知自己恐怕要长久留在京师,便请李龙与乃诺前往梅龙镇接母亲及一对宗女回京,居住于他与李龙在豹房的四合院内。

十一月初一,正德上朝,环视群臣。这三年由刘瑾、张鸾新提拨的新臣全被废黜,此时此刻站在正德面前的,除了京师各公侯伯、六部重臣之外,还有其他在京官员,今日全部被圣旨召至大殿之上,其中相当一部分皆是这三年来被刘瑾一派贬废的旧臣。

正德轻唤了声:“来人。”

张永、谷大用急拍手,便有十名太监抬着一个木箱走进来。两个走下阶去,一一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五箱奏折。

“念。”正德木无表情道。

张永忙拿出一本奏折,看面上的字,高声道:“礼部侍郎梁忠。”

“臣在。”

“兵科给事中李建。”

“臣在。”

“都察院右御史梁柱。”

……,……,……

三箱奏折,唤到的名字全是当初被刘瑾、张鸾贬废、目今又起用的旧臣。众人颤颤惊惊打开一看,全是当年自己作各种不法事被请废的奏折。

“有冤者,可就此在朕面前申诉。”正德淡淡道。

众人低头不敢作声。

正德冷淡地环视众臣一眼道:“父皇所定规制推行之初,确实万象更新,但天长日久便总有懒政怠政祸政之事发生。朕登基之后亦有革除时弊之志……由此启用刘瑾、张鸾、焦芳等人,无奈皆有负朕望。朕痛定思痛,终于明了无论何事何政,最重要的还是人臣。若无忠臣能臣任事之臣,恁多多好事亦不能为,恁多多益事也会变恶事。尔等可为忠臣能臣任事之臣否?”

杨廷和、杨一清、李东阳率先下跪,其他大臣随即跟随,登时整个大殿黑鸦鸦跪了一地,齐声奏道:“陛下勿忧,臣等定鞠躬尽瘁,为陛下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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