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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一部反映陕甘宁边区合作社历史的小说《高干大》1 -- 夏至欧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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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部反映陕甘宁边区合作社历史的小说《高干大》2

“高生亮的医药合作社噼里啪啦地办起来了。”

新聘请的两位干部,一个是凤来坡的王银发,他入股1000元,一个是郊区的医生李向华。管工的,办药的,买纸张麻绳零用工具的,定章程出广告红帖的,还有管理股金股票账项出纳的整天穿穿插插,忙忙碌碌。直把个高生亮忙得一身水一身汗,象一匹颠马一样两头跳。高生亮是医药合作社正主任,王银发是副主任兼出纳保管,张四海兼会计,李向华是医生兼采买。开张那天,三个药柜都装满了药品,对联横额贺幛都张挂起来,入股的,道贺的,看病的,请大夫的,抓药的,看红火的,把个原来灰溜溜的,空空洞洞的合作社闹得五颜六色,热火朝天。时令正当秋天,合作社却如春天,充满了葱茏生发的气象。

这天,连平素没人上门的门市部,也做了一百多块钱的买卖。

原来的合作社主任任常有,想跟医药合作社借几百块钱,自己倒腾粮食,却没借到钱,于是跑到区长那里告状,区长只是说,已经同意高生亮试办一年,总要给他干一年,不能刚开张就把这个新的合作社关了。任常有要求休三个月病假,回家之前,他当着大伙的面,解除他女儿任桂花和高生亮儿子高拴儿的婚约。高生亮早料到有这一出,痛痛快快地说,“好嘛。要是桂花儿跟拴儿都同意了,我没意见。”

任常有回家后,把兄弟一家喊来,说高生亮是那么一个混账王八蛋,高拴儿又是那么一个二流子,这门亲家看来搞不成器,已经取消婚约。他兄弟夫妇都说“对,对”。大家让任桂花表态,她也赌气说“对着咧,对着咧。这样的人家还能行?贵贱是个离,离那狗日的!”

任常有吩咐兄弟: “老二,你赶快到下面毛娃儿的馆子里割半斤卤肉,……打半斤酒,……咱们好好儿吃一顿,消一消这泡闷气,……罢了,咱们好好儿来一阵子'梦湖',我打罢牌可多时了!……”

天气越来越凉,这是收割季节。王家圪垛的老农民王德贵,天没亮就爬起来,在自家窑洞里,移开大水缸,挖地三尺,拿出他的全部家当,一千多元钱,两包钞票,有中国银行的,有交通银行的。早饭都没吃,赶往合作社。路上遇到同庄六十多岁的刘老婆,她迈着小脚,提着个大篮子。两人都要去合作社,却都说去别的地方。王德贵打趣说篮子里放着两块砖吧。刘老婆笑骂道“你这狗日的,说什么二话!那是两件衣服嘛!”结果一前一后都进了合作社门。两人都是去入股的,却一个张口要借钱,一个要赊棉花。高生亮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俩的心思,分别让进保管室,单独办理了入股手续,并严守他们的秘密。

王德贵说外面一块法币换一块二毛边币,高生亮和他争论一番,最后约定一块法币换一块一毛边币。

刘老婆篮子里,装的是响洋,共三十块。老人家说是“立人儿,大头儿。”

这是人们争相入股医药合作社的两个例子。

乡长罗生旺的四弟媳妇白氏怀孕后生病,请了医药合作社李向华医生看病,医生诊断胎儿已死,用药打下死胎。坐月子时候中风昏迷,家人去问乡长罗生旺,这个乡长说“她那分明是个邪病嘛!你再请李大夫王大夫看,到底还不是个牛头不对马嘴?”于是家人请巫神郝四儿来看。在家人一再请求下,这巫神说医生打胎是犯了血腥鬼,“现在是血腥鬼把你家嫂子缠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糊涂?合作社把咱们老百姓活捉了多少年,你还是相信合作社?它不止要咱们的钱,还要咱们的命哩!咱们的祖宗三代就没有什么医药合作社,就没见咱们祖宗三代得过病,都活了八九十岁才老去的!”然后在窑洞里外跳神,用鞭子抽打那可怜的女人,最后画了一道符。可病人更严重了,又请那巫神,天上下雨,巫神让人把女人架到外面淋雨,在她头顶不断燃放鞭炮,还要用其它办法说是痛打鬼。病人被折腾的要死要活,家人看不下去,给了巫神五十元钱酬金。当夜那女人咽气。然后这乡长又是到区长那里告状,又是到合作社耍威风发脾气,对高生亮说“我的弟媳妇叫你的合作社给治死了。现在老百姓的意见很多,已经告到区上。”

没过多久,合作社办了纺织厂,织布工人是两弟兄,河南人,来边区后,没资本,原料也困难,这下技术用上了,他俩很高兴。

合作社为了办纺织厂请客两桌,来了三个财主和两个商人,关于合作社入股多少和选举权的大小问题,大家有争论。有人认为应该以入股多少定选举权限大小。一位姓韩的财主说,“旧的办法是保护少数人的利益的!照你们那个意见,谁在合作社入股五万块钱,那么什么事情要听他指挥了,这是不行的。我还是赞成不管入股多少,每一个社员有一票选举权。这样能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好象咱们边区的选举,不论你有钱没钱,钱多钱少,每个公民投一张票。我对你们说,我满意这样的民主!”原来这位财主,已经是县参议员。

宴席上,大家讨论今年的公粮和救国公债都重了。有人觉得负担太重了,高生亮给大家算了笔账,说普通农民在1935年以前,负担重的吃不上饭,今年虽然公粮公债负担重了点,可是比那时候好多了,大家一致认同这个说法。同时高生亮看到一个很大的机会,既可以帮助本地农户减轻负担,也可以给政府上交公债款。具体就是,从每个农户收50元本金,去倒腾半年生意,赚来的钱,比本金只多不少,用赚来的钱上交公债,本金留在合作社,在第二年开始,作为农民的股本,发放红利。

一个新情况,以前的合作社,等于是政府的帮办,高生亮建立的这个合作社,不再依附于政府,不需要政府发工资,也就可以不听政府的话。区长不再好意思以下达命令的方式,要合作社帮助政府收取公债分摊款。

高生亮去区政府,说了自己的打算,区里也很赞成,既不增加农民负担,又可以顺利收上来公债款,只是晚收到半年而已。回去后,高生亮从合作社抽调四个人,专门到各村各户,向农民宣讲好处收取公债款。他自己,走上川去了,走了二十里,到南沟的桑坪,找私人倒生意的高鸿林,又去东沟丁家屯,找倒搭生意的张丕华,其实,这两人昨天请客已经到场,他俩都愿意连人带资本一齐加入合作社,以后专门帮合作社跑外事。又去观音林,找了货郎方起明,也是个有十五年货郎经验的老江湖,也同意加入合作社。这叫人尽其才。

合作社的老主任任常有,在家天天骂高生亮的合作社,于是有农民怼他说: 算了吧,老任哥。你还谈什么原则不原则?谁解下你那个好原则,从前你办合作社,大家都骂你;现在人家办合作社,只有你一个人骂人家。你那个好原则有什么用?

区长和区委书记,三天两头争论合作社的事。区长的顾虑,在后来改革开放的年代,常常成为一种恶劣的现实。合作社甚至自己吸收存款,自己放账,成为一个小银行。合作社一切都不经过组织,以前合作社卖一盒火柴都要去问政府,现在政府根本没有办法领导合作社。

全区当年需要购进七百驮公盐,合作社按每驮三百元预收了款,拿这二十多万买了牲口,到三边去驮盐。也是收了老百姓的公盐款,作为股金,但第一年不发红利,第二年开始发红利。这件事老百姓也都很高兴。

高生亮这样高强度忙碌了半年,就病倒了。四十六七的人,像个老头儿,头发也都白了,背也驼了。

通宝推:胡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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