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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该死的中国佬 -- morri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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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该死的中国佬(4)

皮特做了个手抓头发的动作,“安德森,我只想摆脱这些中国货!”

“皮特,你觉得我们做得到吗?你不是说要叫宫保鸡丁的外卖,那也是中国货,更别说送外卖过来的无人机,还是中国货,连你的亚马逊包裹,都是‘嗡嗡嗡’的大疆运来的。”安德森边瘸着腿,边在屋中疾走,狠狠地抓起脚柜上的玩偶,扯出腿边的标签,“这是我们最甜蜜的记忆,知道吗——中国制造!还有,你不是羡慕对面屋的那台全自动料理机么——美的,中国南部的一个公司!韩国佬的东西你要吗?‘贵得令人发指,杀了我吧’,你在商场中说的狠话,我还记得。你手上的伤疤怎么来的?我们把那台快爆炸的手机拿去门店,那个咪咪眼的经理满脸堆笑,就是不愿意承认是他们的问题,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你知道我听到他们在小声嘀咕什么?‘loser,思—密—达—’!”

“我不过是抱怨一下,你又何必……”皮特红着眼圈。

“对不起。”安德森过去轻抚着皮特的后背,“晚上的会很不顺利。托马斯他们收了克林顿基金会的捐款,准备推动给瓦尼耶那些人选举权的议案。”

皮特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托马斯他们的意思是,那些人迟早会有选举权,不如抢在穆正党前先卖个好。那个大佬发话了,明年自由党不能掉到第三。”

“你是说特鲁……”

“嘘……”安德森赶紧用右手按住皮特的嘴,“这事我没和你说过,明白吗?中国货轮不到我们烦,只要他们还要买我们的锂矿。”

宫保鸡丁吃得索然无味。

寒潮终于抵达。安德森合上公寓大门,路上冷清清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确认信息,竖起衣领,右腋夹着布条幅,耸着肩,往地铁站走去。

街上的金发女人越来越少。安德森还记得,也是这样的初冬,他、皮耶尔和威廉,找了个巷口,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皮耶尔从前胸口袋里捞出一根皱巴巴的“草”,三人围作一团,好不容易在寒风中点着了,皮耶尔吸了两口递给威廉,安德森在巷口把风。警察不常在这条街巡逻,倒是要留心对面那家花店的老板娘。安德森上半身斜倚在手饰店的墙柱,吸了一口还给皮耶尔。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乔安娜就会经过。

乔安娜和他一级,上物理课时碰见的。金棕色的长发不太卷,发根处带点黑色。五官很清秀:清澈的眼眸,蓝得干净;修长眉,眉梢跨过眼眶后小小地垂着;层次分明的双眼皮,半曲的睫毛,不宽不窄的眼角,微笑起来有少许鱼尾;鼻梁不是特别高的那种,鼻翼很内敛,鼻尖带翘,微微几粒浅浅的雀斑;唇峰平缓,不厚不薄的嫩红上唇和湿润姻红的下唇,半遮起微笑着的皓齿。安德森似乎未见过乔安娜开怀大笑过,印象中永远都是那种——被初春晨日轻抚的草叶上,晶莹闪烁的露珠快滑落至地面、扫过眼前的那丝银辉,草尖弹起细屑般的水雾缓缓升华进了空中——对,就是这样。

打7岁开始,安德森的心就在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中变冷了,5年后,硬得像块岩石。

乔安娜一身深灰色的过膝风衣,浅黑色的连裤线袜,半高的深棕色羊皮鞋。她的胸部不高,也无意掩饰,丝质的衬衣轻搭着,露出领口滑润白皙的脖子;不像同龄的其他女生,多半用胸衣使劲地挤道沟出来,故作矜持般半粘第二颗扣子,好让男生用眼睛揩油。此时的安德森装着凝视右前方的花店,眼角余光中的乔安娜由远及近,更近了,安德森假装要低头,瞥到了她。她放缓步速,半扭头,嘴角轻轻上扬,眼角稍微眯了点,冲安德森笑了一下。正好身后吹来阵风,带起了她的头发,清澈的眼神在发丝间朦胧了起来,发梢在碎花围巾上轻舞。安德森赶紧故显惊讶地还了一笑。微突起风衣的小巧臀部,在不紧不徐的“笃笃”声中渐渐地远了。皮耶尔和威廉总会在这个时候很不识趣地吹声长长的口哨。

安德森觉得那两年,草籽已经快顶起这块岩石要发芽了。

“摘掉你们头上的袋子,现在这样也不会更暖和!”皮耶尔和威廉冲着街上大喊。走来一对母女,拎着菜,母亲的双目露出头巾,无神的眼珠根本就没看皮耶尔他们,身旁的小女孩看脸庞大概有8、9岁,眼神中略带惊恐,但即刻平复了。这家的男人从前面房子里出来,满脸络腮胡,凶巴巴地瞪了眼安德森他们,然后将手中的摊子铺在地上。

“快走。”皮耶尔招呼了一声。

安德森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绕过几个不肯让路的穿白衫男人。警察也是越来越多,大部分在那里无所事事,相互聊天,要不就闷头玩手机。

“至少还能给人点安全感吧。”安德森自我安慰道。

听党内的大佬们说,政府相关部门的内部评估是:中国的“天眼”比警察好用,费用比警察低,针对各种情况给的预估结果和推荐处置方案,最后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比如说八年前的那次爆炸,光是最后抓疑犯就死了3个警察,按大佬们的态度,死了警察无非是多给点抚恤金,但那次死了8个平民,用钱根本摆不平,警察局副局长都做了替罪羊。

相比之下,五年前卡车冲撞市场就处理得漂亮多,先是“天眼”评估,然后给划了片最小伤亡处置地,SWAT装模作样地打枪,把暴匪往那一赶,自爆机器人直接冲过去和车里两人一起“嘣”了,警察们在外围一封锁,电视台只准在天上对着指定区域拍摄。市民很满意——没死人嘛;警察们也很满意,又轻松又有奖金;政府很满意,余的钱可以申请预算用来拨给文化融合项目;最满意的就是保守党,莫里斯连任成功。要说最不满意的就是自由党那几个“和平派”,抢在穆正党前面“戴起孝来”,说不能用战争机器谋杀未定罪的国民嫌犯。“谋杀”?“国民”?“谋杀”!“国民”!况且保守党还在这系统上留了后手,万一出了意外就甩锅给中国。

安德森冷笑了几声。

又有几个穿白衫的男人挡在面前,安德森隔着人缝看到里面有张案台,上面还有把明晃晃的刀,“咩咩”的惨叫声传了出来。安德森热血一冲头,拿出手机举了起来,旁边一下子围上来几个人。

“这里是公共场所,你们……”没等说完,一双双熟悉的凶狠眼神杀过来。安德森只得塞回手机,眨了几次眼,用隐形镜片录了一小段。

什么都无能为力。发的芽早就死了,安德森自己掐断的。11年级的那年5月,有快一个月没见到过乔安娜。之后,断断续续也偶遇过几次,安德森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那个春寒料峭时节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感觉消失了,代之的是回避,是冷淡,是熟视无睹,甚至是彻骨的仇恨。再后来,到了12年级开学,乔安娜似乎消失了。终于,听谁谈论起,是转学了。

安德森胡思乱想,发现已经走到了地铁站。

通宝推: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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