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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摘录

如何评价钢铁雄心4中国DLC《唤醒勇虎》？

作者：windleavez​

此次《钢铁雄心》的中国 DLC 叫做“唤醒勇虎”（Waking the Tiger）。

按 Paradox 公司在官方开发者日志里的说法 [1]，其标题源自毛泽东的名言“Whe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字面意思是：叫醒老虎的时候，要用长棍。

此语的前半句一般写为“In waking a tiger”，在英文世界广为流传。在多数场合下，其表达的寓意是做事要讲究方法，不可贸然行事，有备方能无患。

但凡提及老虎、毛泽东乃至中国，都能看到有西方人引用这句“著名语录”。在网络游戏《魔兽世界》里，暴雪更将其改写成了一句熊猫人谚语，写在了影踪派坐骑 [2] 的说明之中：“要叫醒老虎时，你最好用一根长棍子。更好的办法是，让你的朋友去叫醒老虎。”

国人往往将这句话翻译成“弄醒/唤醒/叫醒老虎，要用长棍子”，也有意译为“老虎是要动它的，但要从长计议，谨慎为之，不可大意”的，更有融合了中国俗语翻译成“打蛇打七寸，打虎用长棍”的，可无论上述哪种译法，在毛泽东的原文里都无迹可寻。

“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对应的中文究竟是哪一句，一直是个未解的谜团。

实际上，我检索了人民出版社四卷本的《毛泽东选集》和八卷本的《毛泽东文集》，以及日本苍苍社竹内实监修的十九本《毛泽东集》+《毛泽东集补卷》，都找不到老虎和棍子的相关内容。涉及到“虎”字的多为“马马虎虎”、“坐山观虎斗”、“杨虎城”、“打虎山”、“纸老虎”等词。

相对来说，与英文最接近的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和《论人民民主专政》里的：“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考虑到句子所表达的含义相去甚远，两者之间有关系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这句话到底有无原文？抑或者，这又是一句被西方人伪造出来的中国名言？

在 Google 上用英文搜索““Whe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所得出的结果，大多数来自各家名人名言网站，并无任何出处可言。在学术论文类网站上检索关键词，同样没有任何一篇文章提供引文或给出相关资料。但其中有一些搜索结果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一篇名为《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 China’s Racial Problem and Their Long Stick Method of Subjugation》[3] 的文章里提到，“Mao Zedong once said, “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 most likely in reference to the Guomindang’s (Nationalist Party) start of the Communist Revolution that took place in the 1930s and 40s.”

而在军事历史作家 Philip S. Jowett 所著的《The Bitter Peace ― Conflict in China 1928-37》[4] 一书里，有一单独的章节就叫做“‘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The Fukien Revolt And The Long March,1933-35”。

尽管上述两部著作均没有给出“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的出处引文，但却提供了大致的时间点。两相印证，如果这句话真是毛泽东原话，出自国内第一次内战期间的可能性颇大，甚至很可能就出自毛泽东在 1933 到 1935 年之间的文章或发言。

接下来，我在一本名字特别不靠谱（真实性存疑）的叫做《Surveying the Surging Immensity of Turth》[5] 的书里，首次找到了这句话的前后文：“Great Mao Tse-tung said, ‘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 because you will die without regret and we think too small like a frog at the bottom of the well, he thinks the sky is as big as the top of the well, but If he surfaced, he will have an entirely different world’”。

这段话里出现了一个我们熟悉的典故，那就是……别想歪了，是《庄子·秋水》里井底之蛙的故事。那么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既然毛泽东文集里没有有关老虎和棍子的段落，那么能不能从井底之蛙的段落入手，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呢？

在毛泽东的相关文集里，提到了坐井观天这一典故的地方共有两处。

第一处是在“普遍地举办《时事简报》”里提到的“斗争的群众，革命以前和革命以后，在消息不灵通、见闻狭隘这一点上讲，是差不得很远的。井里虾蟆井里跳的现象，依然在群众中保持着。”

第二处则是《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里的：“马克思主义者看问题，不但要看到部分，而且要看到全体。一个虾蟆坐在井里说：‘天有一个井大。’这是不对的，因为天不止一个井大。如果它说：‘天的某一部分有一个井大。’这是对的，因为合乎事实。”

值得注意的是，后者是毛泽东在 1935 年 12 月于陕北瓦窑堡党的活动分子做的报告，时间和之前判断的 1933 年到 1935 年恰好吻合。从描写的详略程度上来看，英文部分也更加接近于后者。考虑到后者名气更为响亮，被外国人发现、引用的可能性也更大。

如此一来，我们不妨大胆猜想，有没有可能是外国人在翻译《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时，将文章归纳编译，而“老虎”、“棍子”不过是译者缩写时选用的修辞呢？

文章开头提到，这句“毛泽东名言”在英文里的寓意是做事要讲究方法，不可贸然行事。其实，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有关井底之蛙段落的后半部分，毛泽东刚好谈到了防止冒险主义，其原文是“不到决战的时机，没有决战的力量，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进行决战。”

由此可见，“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对应的原文，有可能就是“不到决战的时机，没有决战的力量，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进行决战”。我们甚至可以猜测，所谓老虎，指的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和本国反革命势力，而长棍，指的就是民族革命统一战线。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句话纯属西方人臆造，并无任何文本来源。我翻阅了英文版毛选、检索了 EBSCO、JSTOR 等一系列论文、期刊、报章数据平台，均没有找到类似的语句。其最早见于英文刊物，即是以名言的形式，并无前后文。可能只是由于翻译的误会，后人的附会，这样一句中国人不知道的中国名言才流传开来。

但无论真相如何，我们都可以确认一点，正如拿破仑从来没有说过中国是“睡狮”一样，，毛泽东也从来没有说过中国是“睡虎”。而 Paradox 不了解其中渊源，就选择了这句“中国名言”作为中国 DLC 的标题，又出于善意，在“睡虎”的前面加了一个“勇”字。

相关链接：

[1] Hearts Of Iron IV gets new expansion: Waking the Tiger

[2] 红色影踪派骑乘虎

[3] ‘In Waking a Tiger, Use a Long Stick’: China’s Racial Problem and their Long Stick Method of Subjugation

[4] The Bitter Peace: Conflict in China 1928-37

[5] Surveying the Surging Immensity of Tr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