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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忽闻楼上小提琴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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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忽闻楼上小提琴

忽闻楼上小提琴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世说新语》

星期六可以奢侈得睡到中午才起床。每个寂寞的周末,都是一次残忍的提醒,让我别忘了我是个到处找食的外地人,困守在偏僻的小岛,举目无亲。别的同事可以回家去,我却只能用睡觉将日子草率地打发。

整幢宿舍楼只有我和来自诸暨的小朱了。小朱是个白面书生,教物理,每天折磨电器和乐器。他在课堂上讲“大活塞小活塞”,下课了学生围着他说:“老师,你是大猢狲,我们是小猢狲。”他就嘿嘿地笑。

我的房间在二楼,有时小朱起早了,会下楼来看我,我又懒得起床去替他开门,所以只是虚掩着。风一吹,门就移开一点,我想用台球杆将门关上些,可台球杆不知怎么的不在床头,跑到门边去了。我去够书架上的笛子,不过笛子太短,无法关门,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九点钟光景,楼下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叫着姓邬的老师的名字,接着就是嗵嗵嗵敲门的声音,震得我捂住耳朵。小邬是音乐老师,前天就回家了,自然没有人答应他。

敲不开门,他又大声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屈不挠,从前门叫到后门,从后门又叫到前门。

这样叫了二十多分钟,我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然后踢踢嗒嗒的竟朝我的房间走来。我满心憎恶,一点不愿意去应付一个陌生人。幸好他好像只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又沓沓沓地下楼去了。

他不肯死心,又在楼下不知疲倦地大呼小叫。我想,他其实早就知道小邬不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相信。难道他叫上一千声,就能从一间空房间里叫出一个人来?我已经不再希望他能明白小邬根本不在的事实,只盼着他的喉咙忽然哑了,发不出声音,让我再睡一个回龙觉。

又折腾了半个小时,他的耐心终于用完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十分不情愿地走向宿舍楼的大门外。灾难终于过去了,我想,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这时,三楼响起小提琴的声音。小朱起床了……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我就听到一阵急促无比的脚步声,沓沓沓沓地冲上楼梯,简直像一匹马,轻捷迅疾,一直冲进了小朱的房间。小提琴的声音就嘎然而止,好像被一双手掐断了似的。

他们没说上几句话,就听到那个叫门的声音开始打拍子,哒、哒哒,哒?D?D而且用穿着皮鞋的脚伴奏,声音从天花板上面直传下来,搅得我头晕眼花。然后小提琴声音又响,只响了几声,又哒哒哒地唱几声,如此循环往复,与小朱切磋琴艺。

我暗暗骂着小朱,他如果晚两分钟拉那把见鬼的破小提琴,就不会引狼入室了。如果不是那家伙喜欢用脚打拍子,也许我还不会那么恨他,如果那家伙说话不是总大声嚷嚷,也许我就不恨他了。

没想到不久,那家伙竟把战火烧到了我的宿舍里。

听到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的声音,我心里绝望得一蹋糊涂,知道再也没法睡了,只好赶紧起床穿衣。只听那家伙说:“我刚才看到那个人的房间里有笛子。”

天哪,他还长着一双贼眼。

当然了,他开始吹我的笛子,用脚打拍子,踩的是我的房间地板。我和小朱尴尬地相互看看,大眼瞪小眼。

他终于表演完了,在走廊里说着一些关于他演奏的故事。他口才一流,滔滔不绝,以邻为壑,也不管我们想听不想听,从这个话题跳到那个话题,中间没有任何停顿。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垃圾桶,他的所有垃圾都向我倒过来。渐渐地知道他是沈家门人,在文化馆之类的地方工作,今天来这个小岛办事,准备坐下一班渡船回去。渡船只有十二点以后才有两班,所以他一时无处可去,才来找小邬。

眼看到了中午,我们看他聊兴未尽,只好趁他说话的某个间歇打断他,邀他一起用餐,他坚决地拒绝了五次,最后他的演说突然结束,义无反顾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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