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密码传奇（三）：1、他们简直是什么也没做 -- 1001n

1939年8月16日，是个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日子。这天，一位叫古斯塔夫·伯特兰（Gustave Bertrand）的人从巴黎出发，去了伦敦。说起来，伯特兰本人倒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他随身带的行李——有点重，而且还不那么好拿。不过，他还是带着这笨重的行李，到了伦敦著名的维多利亚车站，然后把它交给了一位先生。

这位等着提货的先生，名气可就比伯特兰先生大多了。他叫斯图尔特·孟席斯，是英国大名鼎鼎的间谍头子。关于他老人家，后文或许还会涉及，这里，就不专门介绍了。

不过，能让身居高位的孟席斯亲自出马接收的，那得是什么东西呢？显而易见，无论里面装的是什么，这行李都有点不寻常。

的确如此。

它先是被套上了外交邮袋，再从波兰寄出，之后坐着轮船飘洋过海到了巴黎，现在才被伯特兰一路拎到了伦敦。而还有一个说法，说这行李是通过作家萨夏·吉特里及夫人、演员伊冯娜两个人，通过某种途径躲开了德国间谍对港口和机场的监视，秘密带进伦敦的。

不管哪种说法是对的，我们的【密码传奇（三）：ENIGMA的故事 英国篇】就从这里开始吧。

因为行李里面，赫然就是一台ENIGMA的复制品。

——也是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波兰人，赠送给英国密码分析同行的一份重礼！

【前情提要】

如ENIGMA故事波兰篇所介绍的那样，ENIGMA这种被德国人认为是不可破译的密码系统，已经遭到了波兰数学家的迎头痛击。但是波兰毕竟没有能力独自抵抗强大的纳粹德军，于是在二战爆发前39天，将自己仿制的ENIGMA和对应的破译机——“炸弹”（BOMBA），以及大量的资料，通通送给了自己的盟友——英国和法国的同行。上面说的，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又过了两个多月，波兰就彻底亡国了。

可惜的是：两位盟友之一的法国，最终也没逃脱被纳粹征服的命运。波兰灭亡后不到九个月的时间，也就是1940年6月22日，法国政府也在前文述及的贡比涅的那节车厢里，签字投降了。

在当时通晓如何破译ENIGMA的三个国家中，已经有两个先后灭亡了。那么，1001n本没有讲完的ENIGMA破译故事，最后会在硕果仅存的英国达到最高潮，以至于会成为一段传奇——也几乎就是必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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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继续讲述这段传奇之前，先让我们回顾一个真实的小故事吧。

在波兰人刚刚开始接触到经过ENIGMA密文，并束手无策的那段最灰暗的时间里，密码处德国科的负责人马克斯米廉·辛茨基（Maksymilian Ciezki）上尉曾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这复杂而毫无头绪的密文，一如天书，完全不是由任何已知的密码机制生成的。现在，这新玩意儿就摆在面前，可是，该怎么破解呢？该怎么破解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有个神人前来解围；他声称自己有神奇的透视能力，可以帮忙对付这个玄妙的谜：在诚心祈祷以后，他就能够象看穿旧文件表面覆盖的浮尘一样，看破笼罩在原始信息上的密码；之后，他就知道德国人究竟在电文里说些什么了。有句话叫病急乱投医，这位辛兹基上尉也不例外，他一狠心，就雇佣了这个神乎其神的高人。

结果是不用多说的：擅长“坐而论道”的巫术，和扎扎实实的科学技术叫板，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看。轰走了骗子之余，波兰人痛定思痛，这才开始大规模地招收专门的密码人才——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在ENIGMA的故事中已经提到过了，在此不再赘述。

专门提这么一段，只是为了引出我们下面的新故事，一个科技而不是巫术大显神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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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虽然是波兰人首先在1933年初步撕破了ENIGMA的加密机制，但是这可不是说，波兰人是第一个注意到ENIGMA机器的。其实在十五年前，也就是1918年ENIGMA刚刚被发明出来的那时候，英国的情报机关就已经知道这东西了。又过了八年，德国海军采用了ENIGMA，之后其它德国部门也铺开使用了——这些，英国人也都知道。

而且历史还告诉我们，对于德国的ENIGMA，英国人还不仅仅限于这个“知道”。

ENIGMA上市后，一直作为商业密码机到处销售（当然，之后衍生出的军用版是不在市场出售的），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买到——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英国人。可在买到手以后，英国人发现这ENIGMA实在是个极难对付的厉害角色；看看它的转轮就能明白，试图予以简单破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也就是说，“感觉上破不了”。

再加上一战之后英国自我感觉极端良好，觉得世界上没人是大英帝国及盟国的对手，这战败的德国更不在话下——即便ENIGMA再牛，德国又能如何？——这也就是说，“没必要去破”。

好了，感觉上破不了，又没有必要去破——那还能咋办？干脆放一边儿算了。。

认真分析起来，这确实是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即便英国人信心爆棚，即便德国当时看上去确实不够威猛，无法对英国构成实质威胁，似乎也不该如此掉以轻心。毕竟，当时英国并不认为德国是朋友，对胜利骄傲之余总还是对昔日的死敌有那么一点点提防之心的。而只要有一点担心，就不该忽视对手任何潜在的军事科技发展苗头——何况，还是密码机这种注定要在军事领域大放异彩的发明；何况，密码本来就是攸关国家生死的玩意儿。

何况，这么重要的东西，英国人还对付不了！

无论怎么说，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英国人都应该更加努力地去破解才对。可惜，英国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那浅浅的一湾海峡，给英国人带来了太多的安全感——回想夹在德国和苏联之间的波兰，是在多大压力下才首先初步击破ENIGMA的，大概也就不难理解英国人在破译进度上落后的原因了吧。

如果真是态度上的漫不经心也就算了，我们可以说英国人没有深入研究它国密码机的习惯，是个大意加无心的失误；如此看来，英国没有最先破解ENIGMA，的确也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历史又告诉我们，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在破解ENIGMA的初步努力失败后，英国人算是领教了ENIGMA的厉害；正因为领教过厉害，它才反而引起了英国人的兴趣。在比较深入地研究ENIGMA的机制以后，英国人很受启发，最后，这ENIGMA还成了英国人的“师傅”——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且容1001n慢慢道来吧。。。

在那个各种新型密码机如雨后春笋般冒头的二十年代，英国政府也意识到，传统的手工加密无论是安全性还是速度，都已经不能适应要求了。于是在1926年，一个跨越内阁各部门的专门委员会成立了，任务只有一个：为英国政府选择一款合适的密码机。这时，皇家空军的一位中校里伍德（O.G.W.G.Lywood），举贤任能不避仇地推荐了德国的ENIGMA，作为委员会候选的机型之一。

换言之，在德国海军率先采购ENIGMA作为军用密码机的那一年，英国人也同样注意到了这ENIGMA的过人之处。之后呢？两国的态度可就大相径庭了。。

如波兰篇所述，在海军的带头下，德国各部门迅速装备了ENIGMA，同时在源源不断的订单激励下，ENIGMA本身也在不断升级。1926年那会儿，ENIGMA商业型号算上原型、A型和B型，也不过区区三种；而军用型号，只有被海军采购的那一种——同年新升级出来的ENIGMA Funkschlussel-C（ENIGMA 无线电收发报机密码 - C型）。

【注1：对于ENIGMA的后续机型，在ENIGMA波兰篇里都是直接采用德文原文，在英国篇中将继续如此。以后，还要专门介绍其它类型的密码机，如“Lorenz”、“TypeX”……等等等等。这些密码机本身的名称，由于使用广泛，似乎也不必非得追溯它本身的含义；出于这样的考虑，初次提到它们的时候会加注中文释义，之后将继续沿用原名称。】

从1926年开始，ENIGMA在德国算是进入了黄金时代。次年它的商业型号——D型推出，之后历经E、F、H型，一直发展到K型；在军用型号方面，供陆军、空军使用的ENIGMA - G、ENIGMA - Ⅰ、ENIGMA - Ⅱ陆续服役，而供海军的使用的，则有“ENIGMA Verb.- c”（资料不详，据1001n个人猜测，此处的Verb.似乎是Verbssern的缩写，意思为“改进、提高、修正”；果真如此，那它大概就是“ENIGMA 改进 - C型”的意思了）及Funkschlussel - M（ENIGMA 无线电收发报机密码 - M型）。

以上说的，还都是截至到海军的这种M型出现为止的情况，已经够让人头大的了。这时，距离那个1926年，已经八年过去了。那么，在德国ENIGMA衍生出这么多新型号的这段时间里，英国那个负责选择密码机的委员会，又做了些什么呢？

很惭愧地告诉大家：他们简直是什么也没做——没有任何一种密码机被这个委员会选中，并推荐给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这个ENIGMA发力狂奔的时间段里，英国的这个委员会的确是在白白浪费了纳税人的银子；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似乎也没人对此说什么——所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英国人那份悠然劲儿，可真是显露无疑啊。。

直到1934年8月，在皇家空军授权下，里伍德才和几个人一起，开始着手研究从市场上买回来的商业型ENIGMA，并对它做出一定的改进。几个月后的1935年4月30日，这台脱胎于ENIGMA的改进版原型机被送到空军部进行评估。又过了将近两年，大约在1937年年初，这台机器进一步的升级版才真正开始装备皇家空军，第一批大约是30台。

英国人的动作到底有多迟缓，稍微算算就知道了——这会儿，ENIGMA已经上市了十九年，即便是ENIGMA的军用型，也已经发展了将近十一年；而从历史的回溯眼光看，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有一年半就要爆发了……

顺便说一句，里伍德等人研制的这台密码机，就是二战中英国空军和陆军使用的著名的转轮式密码机——TypeX（X打字机）。在密码传奇以后的章节里，我们将比较全面地回顾当年同盟国和轴心国使用的各种密码机器，其中也将包括TypeX；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对它做更深的技术分析了。值得多说一句的是，这种根据ENIGMA改进出来的密码机由于增加了某些技术特性、限制了使用范围，使它的敌人——轴心国——从来没有成功地破译过。其中的具体情况，将在以后进行介绍。

OK，扯了这么远，其实就是为了说明一件事：英国人之所以没有在破译ENIGMA方面占尽先机，并非因为他们不知道ENIGMA的存在，或者没有认识到它的强悍性能；恰恰相反，从根据ENIGMA来改造出自己的密码机就能看出，英国人对ENIGMA的加密能力及由此带来的安全性，可以说认识得相当深刻。

【注2：这里，也得对“二战前，英国完全没有破解ENIGMA”的这种流行说法做个订正。经过认真考证以后，1001n发现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事实上，他们从未突破的是军用型的ENIGMA；而早期的商业型ENIGMA，英国人的确成功地破解过——这个时间，就在1937年，也就是TypeX服役的同年。

有点耐人寻味的是，不少英国自己的官方材料也未提及这些成果。或许是忘了？或许是为了突出渲染英国战时密码破译机构的强大？或许是因为破解早期的ENIGMA相对简单，“技术含量”远远不如后来的军用型号，宣传起来很没面子？反正，很少有文献会提到它。。。

没什么，它们不提，咱提。在后文中，1001n将对英国人使用的方法进行粗略的介绍；毕竟，以前似乎没见中文资料披露过。如果大家有兴趣，又不嫌它的技术细节过于烦琐，那么咱就豁出去认真研究一番——只不过，大家真有这个耐心和兴趣么？呵呵，连咱看着都头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头大，是非常的头大……

不过，后文提到的ENIGMA，如果不特别标明，一般都是指军用型号。】

总之，英国人没有最先突破ENIGMA，只能理解为是在某种心理支配下，懒得去搞而已；而这个心理，其中有多少是妄自尊大，有多少是蔑视对手；有多少是懒惰大意，有多少是漫不经心——那或许只有上帝知道了。

如此种种积累下来，当大战将至，他们第一次看到波兰人的成果的时候，当场被震惊得目瞪口呆，——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ENIGMA，就这么结结实实地给英国人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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