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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青铜时代的蜗角战争 第七章 血染红桃A 三 -- 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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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青铜时代的蜗角战争 第七章 血染红桃A 三

追亡逐北的章邯,坐在辚辚向东的战车里。车厢外连连闪过中原猩红的梅花。

因为是冬天,身边的黄河水清澈了许多,在东一片西一片的残冰下面,河水流着,呜咽着,雪盖在冰上,水从冰隙间现出清泠的光。

章邯这人是管理小金库出身,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喜欢把一切都登记在帐。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副“扑克牌必杀令”,这是他精心编制的帐目。他把这副扑克牌发到每个士兵手里,说明“meet and kill”——遇到就干掉。

打开这一副充满死亡暗示的扑克牌,发现高踞其上的造反家尽是楚人。如下:

陈胜:红桃A(老大,今安徽北部与河南结合部一带人,现据陈城)

吴广:麻花A(假王,今河南省太康县,现攻荥阳)

周文:方片A(陈人,今河南省淮阳县,现已在渑池兵败而死)

项梁:黑桃A(在吴地活动,今苏州,以响应陈胜)

葛婴:麻花K(今安徽省宿县符离集一带人,因违背陈胜节制已死)

武臣:黑桃K(陈人,今河南省淮阳县,受陈胜节制,现据河北赵地)

宋留:红桃K(今安徽省滩溪县临涣集一带,陈胜部将,现攻据河南南阳)

蔡赐:麻花K(河南上蔡人,现为陈胜的上柱国,封房君,就近陈胜布置)

秦嘉:黑桃Q(江苏北部宿迁人,活动于苏北,略不受陈胜节制)

召平:红桃Q(江苏北部扬州人,现据扬州,受陈胜节制)

邓宗:麻花Q(今安徽省阜阳县一带人,陈胜部将,徇兵淮南)

周市:方片Q(陈胜部将,徇兵山东)

邓说:黑桃J(河南阳城人,陈胜部将,现据河南郏城)

吕臣:红桃J(陈胜部属,苍头军将官,据安徽界首)

张贺:麻花J(陈胜部将,驻兵河南陈城西)

田臧:方片J(吴广部将,攻河南荥阳)

此外,还有伍徐、朱鸡石、董緤、丁疾、郑布等人,是各路杂牌起义军领袖,皆为安徽人,他们与其他大量楚地起义军一样,略受或略不受陈胜节制,分享了J以下的众多扑克牌。

总得来看,这次秦末大起义,主体是楚人——但不是湖北地区的老牌楚人,那里被秦王国吞并得早,秦化得好——而更多是安徽江苏一带楚王国的末期统治地域的人。

章邯号称屠夫,这副扑克牌中有名有姓的家伙,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脱章邯的屠刀。当方片A周文死了以后,接下来就是麻花A吴广了。

吴广这时候正呆在函谷关以东,围攻当地的重镇荥阳城。吴广死活不能攻破荥阳,浑然不知章邯已经出函谷关到他身后给他收尸来了。

据吴广的部将在一次不扩大会议上发言,吴广最近犯了“骄”的毛病。

“骄”,就是自以为有功的意思,比如魏公子无忌“窃符救赵”了以后,就骄,觉得自己功劳太大了,别人都应该好好地奉承他(赵孝成王毕恭毕敬地礼尊和报答他,他都视为理所应当),后被门客劝谏而改正。三国演义里的许攸,献计帮助曹操取胜,也自此而骄,到处嚷嚷:“若没有我许攸,你们占得了这冀州吗?”最后被徐褚一剑砍掉了脑袋才舒服。总之,在古文里边,“骄”的意思就是自以为有功于人、有德于别人,于是得意洋洋,摆出希求别人奉承的样子,自然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了。

“骄”,必须是有一定资本的。而自恃国家面积大,人民人数多,这样的军队就叫“骄兵”。总之,骄是需要一定资本的,比如你是个有钱人,你可以骄。或者住在富大的地区,比如家在上海、北京,也可以成为骄的资本。有资本,不是坏事,但你太把这个当回事了,就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吴广就是这样的,因为他参加革命早,是有一些资本:当时在大泽乡,将尉要杀他,他奋尔夺过将尉的剑,反刺死了将尉,为革命砍出了第一刀!从此,他的手就宝贵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这宝贵的、珍贵的为革命砍出第一刀的手,光凭着它,我就该受着起义队伍上上下下新新旧旧全体人五体投地的拜服。

总之,吴广总是对新旧将卒们摆谱。

部将田臧说:“这样一个骄的家伙,自以为他的资格大得像天,我们提点合理化建议,他能听吗?他肯定偏要逆着我们的意见走!而他其实又根本不懂打仗,最终会耽误了大家。我们不如杀了他,好顺利推行我们的计划。”

其他部将说:“您什么计划啊?”

“诸位,屠夫章邯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在渑池把周文吃掉了。而我们所攻的荥阳城距离渑池不过一二百里,章屠夫旦暮之间即能赶到。可是我们的麻花A吴广将军像麻花一样拧,他督着我们在荥阳城下傻傻地玩命攻了半年了,士兵死伤惨重,一旦章邯从背后摸来,给我们来个向心合围,中心开花,那我们岂不全升天了!”

“那怎么办?”

“现在城下又无险可守。我建议,把精兵主力调离荥阳城下,改择有利地形迎击章邯军。不过,吴麻花是死活不会批准我的合理化建议的,非得拿着我们的性命去撞那没用的荥阳城,情等着未来要腹背受敌。所以我准备今晚就去结果了他的性命,这也是为了救咱们几千上万弟兄的命。”

众将一致同意。大家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吴广就像一座房子的电路保险丝——让保险丝熔断总比让房子烧毁要好。

众将招来了一个当时负责“办证”的人——就是能做各种古代假文凭、假证件的人,给他二十块钱,让他办了一个假的命令书,然后盖上陈王陈胜的大章,内容是大骂吴广。田臧等人就拿着这个假证去找吴广去了。

吴广现在担任假王——当时假的东西也比较多。所谓假王,就是当陈胜不在的时候,他就是陈胜一样的王。陈胜这么作的用意,是怕诸将反自己,所以派假王到各部去监军。

吴广正在帷帐里吃麻花(当然也许是吃别的东西),田臧踏进来说:“假王同志,现在真王给你发信来了。你自己看吧。算啦,还是我念给你听吧:‘假王吴广,一贯骄妄,不知兵权,偏揽军事,不听将议。今特命田臧诸人合力诛吴广,献首陈城,不赦!’,落款是——陈王胜!”

吴广哇哇大叫:“不可能的,你们~~我看谁敢?!田臧,你有种,你过来砍我,you have seed~哇!真敢砍我~~哇!啊~~~。”

吴广脖子上喷勃着血沫,倒下了。在他的弥留之际,不知他恍惚是否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笼着篝火,在土祠后面喊“大楚兴~~inginging,陈胜王angangang~~”的时光了。那是多么好的一个起点啊。多美的一个夏夜啊。

吴广临死,大约望着天空,还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席话:“我要去见上帝了,这样也好。如果我能见到上帝,我要问他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楚到底会不会兴。如果他时间多,我还想多问一下,就是第二个是我怀孕的媳妇••••••,算了,我还是只问第一个问题吧。”

他临死想的还是革命啊。

人民起义的大领袖,麻花A,吴广同志,就这么死了,没有死在杀敌的战场上,而倒在部属的剑锋下。看来,“骄”字真是害死人啊。

如果不是他“骄”得没法商量,下属也不会被逼急了要杀他的。

潇水附言:现在,有些人出身好,或者歌唱得好,主持主得好,也就骄起来了(比如李勇主持节目,语气越来越傲气凌人了,使人厌听,大约他自以为是个腕儿了吧)。

这种骄,其实是一种心理上的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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