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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练气功 -- 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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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练气功

十几年前,那时我爸在学校正做着一个小官,一天突然有个博士生递上来退学报告-----老子不念了。我爸看着一个大好青年,书读到这份上容易吗,还有个一两年就要功成名就怎么突然要放弃了,当然要劝几句。那位一脸神秘,说我练气功已有小成,看穿了红尘俗世这就要到深山老林继续修炼去了。我爸好奇问他练到什么程度了,那位说他也不知道功力有多深,反正现在一发功周围几个寝室的同学都觉得不舒服,看见他就躲。我爸就说,你就在这里来一下吧,要是我能感觉到点什么就批准你退学。那位说不行,我一发功壮小伙子都觉得难受,看你一个半老头长得还算慈眉善目,要是出点好歹的我也对不起你。我爸说没事,这是愿打愿挨。

随后我爸坐那儿继续办公,旁边半蹲着一位。过了半晌问我爸有什么特殊感觉,我爸说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饿了。这不都到中午了,我得回去吃饭了,你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退学就别再提了。

可没过两个月不让退学也不行了----那位彻底疯了。

这件事情过后没多久,突然一天晚上十点整又有个研究生来我家拜访。虽然他和我爸是一个系的,平常也算认识,来家里并不算太突兀,但这时间可选得太不怎么样了。我那时在念初中,每天早早就上床。客人进门还模模糊糊有点意识,什么时候走的可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我就问昨天那位有什么急事啊。我爸说,一点事没有,瞎聊了一个小时。我看钟了,十点来的,十一点准时走的。我说一个小时谈了点什么啊?总得有点事吧,否则谁大半夜的到人家家里干什么。我爸苦笑说,谈了一个小时的人生、前途、理想、苦闷、彷徨…我爸没搞过政工,所以这堆东西对他来说就等于什么都没有。

当天晚上,十点钟准时又有人敲门,还是那位,聊了一堆云山雾罩一个小时后十一点准时告辞。我妈说,那个小伙子是不是不正常啊,别是和前不久那位练气功的一个毛病吧?这句话提醒了我爸,他说要是还来的话就问问他是不是也在练。

结果下一个晚十点,我爸接受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气功基础培训。比林黛玉还忧郁的一个人一听到气功这两个字立马变成史湘云了,当场就半蹲着给我爸示范了一段。他走后我妈可就变成林黛玉了:老头子啊,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情。影响我们休息是小事,他这也不知道是不是武疯子,天晓得他什么时候犯病啊。你下次在书房放个东西吧-----我妈边说边满屋子看,最后拿起了我的乒乓板递过去-----晚上也别对他太客气了,得给他点暗示叫他知道不受欢迎。我爸说他能懂什么叫暗示吗?

当天晚上当然那位仍旧准时到了,可是谁说他不会接领子啊,第二天就去校办把我爸给告了,罪名是我爸在和他谈话的一个小时里不停大哈欠不算,还看了60次手表外带60次挂钟,对他极不尊重。当然了,在这样极大的侮辱下,他还是坚持谈了一个小时。校办的人来了解完情况,当时就联系他家里人来办退学手续。没几天他老爹赶到,老泪纵横就差下跪了。他家在农村,欠了一屁股债供出了个研究生,眼看就能赚钱了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学校方面也看着可怜,最后同意让一边治疗一边继续读书,半年以后半卖半送的那位总算毕业了。

又过了一阵,有个西藏密宗的气功大师来学校做带功报告,第一次免费,我妈爱贪小便宜就去了。那段时间她老人家正赶上腰疼,到什么程度?人不能有稍微的振动,打个喷嚏腰也能疼上半天。也巧了,听完报告腰疼就好了,回来的路上弯腰拣个硬币腿都不带弯的。第二次就把我爸也叫上了,买了票一起去听。回来后我妈直叫有感觉,大师真灵。我爸也说有感觉,大师没说几句我就睡着了,平时晚上都没这么想睡。我妈说你那是和大师没缘,下次就不要去了。

第三次我妈还一个人去,并且多带了点钱准备“请”点大师的带功磁带和开光手帕什么的。也搭着大师那天高兴,给大家讲了他的得道经历。大师说啊,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气功爱好者,有一次在陕西碰到个乞丐,他给了个馒头,那乞丐掰开馒头往里吐了口痰,又还给大师了。大师一点没犹豫,吃下馒头后就此得了道。要问那个乞丐是谁,大师说就是三国里的徐庶徐元直。我妈好歹还读过三国和聊斋里的画皮,听完这句径直就回家了。回来后一个劲和我爸嘀咕:老头子,这大师你是见过的,那么相貌堂堂的一个人可不象是胡说八道的主啊。我前天按他教的方法自个在家练,很有效的,那汗出的啊,大师说这是好事情,排毒呢。我爸说,大热天的一个人门窗紧闭关屋子里憋半小时,没中暑算你运气。我妈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还是和以前那伙老太太早锻炼去了。

这其实也是好事,有了那次的经历,我妈对所有的气功都抱怀疑态度。后来那个著名气功的宣传小册子很早就传达到了老太太那里,不过她翻了翻也就搁一边了。现在当然人人都知道那是邪教,可十几年前正是各种气功百花齐放的时候,谁不练点香功、莲花功什么的简直就是和自己的健康过不去,所以我妈那时候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不容易,当然也纯是拜那个密宗大师说走了嘴所赐。不过也有人运气更好,我一同学她妈当年万分虔诚地照着小册子准备开练,可没想到她的老胳膊老腿如果不掰折的话完全无法按照正确姿势打坐,遂作罢。

我读大学的时候,周围同学也有练气功的,但没一个能坚持长远的。只有一次把我吓了一跳。那家伙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整天迷迷瞪瞪,嘴里一个劲嘟囔要开练。我以前见过几个这样的,怕他出事就紧着开导。我问:你要干什么啊?他答:我要练气功。我问:你要练气功干什么啊?他答:练成了就能开天眼了。我再问:你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开天眼干什么啊?他再答:开了天眼就不用晚上趴窗台上拿着望远镜看女生宿舍了,想什么时候看躺床上一闭眼就成了。我这个泄气啊!什么人啊这是,不过我也算明白了-----这小子,不会出事!

等到工作了,那个著名气功已经一统了气功界的江湖,颇有振臂一呼,百万人揭竿而起的劲头。老实说,上海的情况并不太严重,至少我熟悉的人中一个也没碰到过。但相对来说,学校里还是重灾区。

话说那一天,一个经常和我一起骑车回家的同事下班时突然直奔公司班车而去。第二天偷偷对我讲,他家被征用了,政府花钱给在某宾馆包了套房子给他。我目瞪口呆,政府这是吃饱了撑的,难道是钱太多了轮流给纳税人家里改善改善?同事告诉我,他家对楼有一对夫妻是那个功的骨干,警察们要利用他家来监视,争取在下一次聚会的时候把本地区那个功的头头脑脑一网打尽。

回到家觉得好玩就把这事给我父母说了,只见我爸脸色凝重,问我:某某教授的孙子你认识吗?我说知道啊,大我两岁,小时候还在一块玩过的。听说前不久刚刚交大研究生毕业,还是计算机专业的,这年头沾点电脑就意味着发财啊。我爸说,就是他,昨晚上从家里六楼阳台上摔死了。倒不是自杀,他是想去天安门,结果让父母给锁房间里了,无奈之下半夜里想从阳台上爬下去才出的事。

出国后才发觉那个功居然在美国有这么大的市场。我在中国店门口碰到过发资料的,在大瀑布玩的时候我妈手里莫名其妙多出了张光盘,在纽约我一共没呆几天居然就遇上了两次集会…我对它完全没有了解,所以没资格说长道短。但是,对于所说的其成员遭受到的虐待我是不信的。至少在上海,也别说虐待了,简直是含在嘴里还怕化了。据我所知,专门有文件指示,各单位发现有成员的话,非但不能开除,还得派专人全天候三班倒盯着。那阵子学校里整天缺人手,而且那些盯梢的也不专业,终于有一天出了大事,监控对象一下子少了十几个。领导们吓坏了,这要是都去了天安门,责任可就大了。派人去新客站堵了十几天一个也没碰着,正在战战兢兢怀疑他们是不是坐飞机的时候,本地派出所找上门来了:附近小区最近老发现有传单,查下来就你们单位跑了十几个,肯定是他们干的。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吧,动用一切力量撒网布线,没几天线报就来了。某小区一间出租房里,两室一厅里挤了十几口子,整天鬼鬼祟祟早出晚归的。

当晚派出所全体出动,到那里一脚踢开房门,里面果然蹦出赤条条十几个大汉。所长看了直皱眉头,心说这知识份子怎么都这样啊,领头一个还满脑袋木屑?一开口更坏了,一个个直叫:俺们有证件的,三证都齐的…你们是干什么的?俺们是**房屋装修队的。

所长心眼比较多:你们别吵吵,先给我喊一句话。说时迟那时快,所长刚交待下去喊什么,只见那十几条汉子异口同声振臂高呼:打倒李**。

所长一跺脚,抓错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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