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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为什么讨厌梁实秋 -- aokra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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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梁实秋“雅舍”散文的由来

《书屋》一九九八年第二期秋禾的文章“茅舍数楹梯山路——解读梁实秋文坛生涯的一个视角”中有这么一段:

  世人或不解梁先生何以要在“雅舍小品”专栏的开篇中,特别仔细地交待出自己的“写作所在”,犹如老母鸡对着尚未张嘴吃鸡子的食客,“咯咯咯”地先期介绍自己的草窝一般。实际上其间正自有着一段纠葛。只不过,事到受约写作《星期评论》专栏的时候,梁先生对两年前的这场风波,在内心中似已熄“火”,所以,做出来的文章已经温和到极致,不容易使人产生彼此关系的联想罢了。

  话说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五日,一位署名为“罗逊”的先生,通过重庆《大公报》率先发难攻击梁实秋此前为《中央日报·平明副刊》所写的《编者的话》(这两篇文章,卒使梁氏有口难辩,终被诬持“与抗战无关论”几达半个世纪之久),文中在高屋建瓴地提倡“抗战有关论”以外,还提出了“即使是住房子,也还是与抗战有关”的问题,内有“假使此公原来是住在德国式的建筑里面的,而现在‘硬是’关在重庆的中国古老的建筑里面”等语。为此,梁实秋先生在《副刊与我》一文中敏感地辩驳道:

  我相信人生中有许多材料可以写,而那些材料不必限于“于抗战有关”的。譬如说吧,在重庆住房子的问题,像是与抗战有关了,然而也不尽然,真感觉到成问题的,只是像我们这不贫不富的人而已。真穷的人不抗战时也是没有房子住的,真富的人现在仍然住的是高楼大厦,其富丽不下于他们在南京上海的住宅。

  讲到我自己原来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现在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过也很有趣,不日我要写一篇文章专写这一件事。

  ……

  也难怪当日梁先生闻“罗逊”之言便要跳将起来抗辩,因为彼时梁氏在重庆甚至连“雅舍”这样的“仅避风雨”的居室还尚未觅得,只是独身一人栖身在临江门中国旅行社的招待所里!这对于素心讲究“和谐的家室”、久持“吾爱吾庐”观的梁氏来说,蛰居“陪都”而中馈虚空,真是无室无家之时,其心情之?惶可知。

  更何况,在当日的时代氛围里,这样一个关于房子的冤枉,是万万吃不得的。要知道,当时身居何等样式和何等规模的房子,实关乎主人所属的“阶级”,且是号召民众要否将其“打倒”的重要界石。“罗逊”先生的话,原不是无意为之的呀!其间“杀机”,正暗伏于寻常笔墨间。

事实上,梁实秋在重庆住的“雅舍”是套极破的房子,看看梁自己的描写:

“雅舍”共是六间,我居其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棹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对于鼠子,我很惭愧的承认,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一语是被外国人常常引用着的,以为这话最足代表中国人的懒惰隐忍的态度。其实我的对付鼠子并不懒惰。窗上糊纸,纸一戳就破;门户关紧,而相鼠有牙,一阵咬便是一个洞洞。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里,不也是“没有法子”?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虱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雅舍”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住在“雅舍”!

可见他在重庆时的居住条件有多么的差,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却写出这样优美的文字,要放在我们这边,是不是该称颂梁实秋具有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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