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密码传奇（三）：16、怪异的老头 -- 1001n

惭愧的很，拆了ENIGMA之后，1001n也算是报废了——所谓不废江河万古流，吾却形与身俱灭，呵呵。。一转眼这连载都快空个两个月了，不说地主催促，自己也实在不好意思了，这就继续吧。一发到这里，也算给自己一个动力，以便坚持着把它彻底写完……

承蒙各位朋友关心、捧场和提供资料，现在的写作速度肯定是不能一天一篇了；经常是为了核对一句话，至少要闷头翻查六七本书——确实没法快起来了，也希望各位朋友多担待吧：）

上次故事讲到布莱奇利庄园，时间有点久远，估计大伙也忘得差不多了，这次就稍微罗嗦一些，把话头重新从庄园初创时代拉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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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ENIGMA拆完了，我们的故事也该继续了。

头绪比较多，这从哪儿接着讲比较好呢……呵呵，这样吧，还是从庄园刚刚成立那会儿开始吧。

前文已经说到，军情六处第二任主管，海军上将休·辛克莱尔自掏腰包，购买了布莱奇利庄园，并把不久前新组成的政府密码学校迁入其中。

说到这里，也顺便请大家猜猜：这样一个庄园，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能值多少钱？参考条件：距离伦敦约68公里，面积约22万平方米（0.22平方公里）。

这个答案将在随后揭晓。其实，具体是多少钱并不太重要，耐人寻味的却是这个支付的过程。。。

休·辛克莱尔觉得，战争一打起来，自己这个辛苦建立的密码分析机构肯定是对手进行空袭的高优先级目标。当然，如果能够完全在战争期间保住政府密码学校位置的秘密，这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在战争来临之时，多做一点坏打算总还是必要的——万一这个位置泄露出去怎么办？

即便没有泄露，如果伦敦本身城门失火，政府密码学校会不会成为煮鱼？在一次大战时，德国人就能发动无限制潜艇战，连中立国的舰艇都不放过；想想巴黎大炮就知道，那时候德军没对伦敦怎么样，不是因为什么骑士风度，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缺乏远距离攻击武器。可是时过境迁，要再打起来的话，技术有了长足进展、装备了大量轰炸机的德军，又怎么会放过伦敦？

也正因如此，他才力主把政府密码学校建在伦敦郊外。经过前文所说的种种考虑，最后选定了布莱奇利庄园；于是，他就去找外交部，要求他们出钱买下庄园。

各位看到这里可能有点奇怪：政府密码学校又不是光破译外交密码，为什么他只去找外交部要求拨款呢？

1001n在这里要多解释一句，这其实是有渊源的——打十八世纪英国开始建立所谓的秘密部门（Secret Department）起，就属于外交部管理；不管情报机构怎么演变，具体情况又如何，外交部至少还是它们名义上的领导，如果以中国的情况来打比方的话，那就多少有点“双重管理”的味道——何况密码分析这活儿，主要针对的不就是外国密码么？这会儿还没打仗，战地密码情报还无从谈起，破译密电得来的主要是外国情报，归总到外交部，说起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可是，外交部的领导们研究了休·辛克莱尔的主张以后，觉得不太对头：你的建议明显属于战争准备工作嘛，这哪是我们的事啊？此外如前文所述，政府密码学校本就是由你，休·辛克莱尔强力干涉下由陆军和海军密码分析机构合并而成的，现在，它又成了战备工程，找外交部是不是有点认错了门儿？——这事儿我们管不了，你还是去找陆军部吧。

于是休·辛克莱尔又找到陆军部，要求拨款。面对找上门来的海军将军，陆军部的将军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善意回答：你是海军情报主管，这事儿该找你们海军解决啊——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不管怎么说，你一个海军军官隔过海军，居然跑到我们陆军这儿来要钱，岂非是莫名其妙？政府密码学校又不归我们陆军部管……

连碰两个钉子的休·辛克莱尔没办法，只好再回到海军要求解决购地经费。当的一声，在自己家门口，他又撞上了第三颗钉子——管事的海军上将回答说：这个机构既然算是外交部的一部分，那么，钱还是该外交部出。

绕了一大圈，问题又回到原地。说起来，各位官僚踢皮球的水准也算不分伯仲了，可正经事——买庄园的钱——到底该谁出呢？

传记作家迈克尔·史密斯（Michael Smith）写到这里时，不失尖刻地评论说，“中国人才该出这钱（The Mandarins should pay）”——实际意思，当然就是说谁都不该当这个冤大头（在此也抗议一次，这都什么话啊）。所以，谁最积极，那就谁出钱呗——可是，还能有谁比休·辛克莱尔更积极？万般无奈，他只好自己掏了7500英镑才算搞定；而这7500英镑，就是庄园当年的价格——答案揭晓了，各位兄弟猜对了没有？：）

由此看来，爱国的休·辛克莱尔自掏腰包的壮举，其实也算是被政府官员逼的。有位情报官员说，他很清楚休·辛克莱尔出了钱，但是国家后来有没有补偿他就不知道了——如前文所述，休·辛克莱尔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很多事情也就因此放下了……

好，继续说庄园后来的情况吧。

地方有了，那还不赶紧往里进人——具体地说，在1938年夏天，也就是买下庄园没多久，密码分析人员和军情六处的工作人员就陆续开始往里搬。 顺便说一句，布莱奇利虽然离伦敦近，可也有着几十公里呐，走过来是有点够呛。于是庄园就派车接来专家和工作人员，不过说到车，各位就凑合点儿吧——就是那种福特的客货两用车……

如此的物质条件，比起政府密码学校的后继者，今天的政府通讯总部，那可实在是太寒碜了，呵呵。

不过也有自己开车过来的，比如年轻的小姑娘黛安娜·克拉克就是一位：

我就是开着自己的车来的。我有辆本特利，是朋友的车。他说，这车能跑起来，总比在街区给堵死了强。整个战争期间，我都开着这辆漂亮的小车。

甭管是公车拉来，还是私车开到，反正人陆陆续续就进来了。而在这时候，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政府密码学校，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还记得以前照片上那个漂亮的二层小楼么？现在，整个小楼都被指定了入驻单位——它的二层，被整层划给了军情六处，一层的各房间则被分别划给了海军处、陆军处和空军处——大家还真没看错，就那么点儿大的小楼，里头居然就装着一个完整的国家破译中心机关！

这小楼里又是个什么模样呢？详细地说，里头有一间电话交换机机房，一间电传打字机室，一间厨房，一间餐厅。

——然后呢？然后就没了，剩下的基本都是空房间。然后，大伙就一起猫在这个小楼里，正式展开工作吧……

海军处办公室主任爱德华·格林（Edward Green）一想起当年那情景就头大：

刚开始那会儿，说“混乱”那都是客气的了。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计划，也没有地方碰头开会，没有办公家具，没有参考书、地图、字典或者任何能帮助我们完成任务的东西。

海军处的情况是惨点儿，不过空军处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当时的空军处处长乔希·库珀（Josh Cooper）就这么说：

倒是提供了桌子和椅子，但是没有会议桌。我记得，当时简直是走进了混乱的场景之中，地上到处是成堆的书和纸。那时候我注意到一个新来的家伙，叫伦纳德·胡珀（Leonard Hooper，实在很想将其翻译为“里奥那多·湖泊”）。他很安静地翻看着一本意大利语字典，等着会来个人给他找点什么事去干。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还真是挺可爱的，不过即便如此，事过多年以后，库珀处长怎么还能清楚地记得他呢？呵呵，这自然是跟后来发生的事情有关——那位曾经无所事事地翻查字典的胡珀，二十七年后已经贵为爵士，成为整个政府密码学校的继承人——政府通讯总部的头头了！

正是这位胡珀，把政府通讯总部——这个英国最大的无线电情报破译机关——带入了卫星时代。顺便说一句，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共干了大约八年；而在他走马上任的第二年，我们中国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想必，光这事就够他忙的了……

介绍高官不是咱们这个密码传奇的主要任务，还是把话题拉回去吧。刚才不是说到空军处处长库珀了么？他不光回忆了那个麻雀变凤凰的胡珀，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才是我们密码传奇系列中要重点描述的传奇人物——他就是迪里·诺克斯（Dilly Knox，又想给翻译成戴笠·诺克斯了……）

迪里·诺克斯全名叫Alfred Dillwyn 'Dilly' Knox，这个Dilly就是由Dillwyn变化而来，意思也挺光彩：“极好的”诺克斯，呵呵。顺便说一句，好像英国人很喜欢给这些从事秘密工作的人起个“中间名”，也就是绰号；一来二去的，这些绰号往往比真名更响亮——Quex是休·辛克莱尔的绰号，Joe是刚才说的那位飞黄腾达的胡珀的绰号；破译ENIGMA的这位诺克斯绰号是Dilly，而破译德国另一种密码机的托马斯·弗劳尔斯（Thomas Flowers，托马斯·鲜花们？）的绰号，则是Tommy……

诺克斯出生于1884年，到二战爆发前夕，已经54岁了。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希腊语学者、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学会会员，他本人的经历却又不只是这些头衔所概括的那么简单。具体来说，他有着相当多的密码分析的实际经验——还是一战时代，他就已经在闻名遐迩的“海军部40号房间”里工作了；自然，他和他的同事们的任务，正是对德国进行密码破译。二十年的时光转眼即逝，到了二战也将爆发的时候，他又拾起了老本行，目标还是那个老对手德国——而这份厚重的资历，在整个庄园中，真是罕有人匹。

不过，他的资历别人很难相比，恰恰从反面说明：密码分析，本质上应该是年轻人的工作。想想前文提到的雷杰文斯基，建功立业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而要让一位五十多岁的人来搞密码分析，不说是对他进行智力和体力的虐待，起码也是有点强人所难啊。

可诺克斯，还真就是个例外——他老人家思维之敏捷，精力之充沛，确实令人叹服。他的功绩我们后文将详细介绍，现在，就随便说说关于他的一些逸事吧。

有能力从事密码分析的人，肯定是个聪明人。不过，即便在庄园中成捆的聪明人里，聪明的诺克斯依然会脱颖而出。当年的空军处处长库珀就回忆说，

有一段时间，他主攻匈牙利语，对他来讲，学习一门语言根本不是什么麻烦，不过是思考一个抽象问题罢了。

能把学习外语作为思维锻炼，这位诺克斯先生有怎样的水准也就不难想见了。而在拥有极高智力的同时，他的脾气却又是相当的怪。怪到什么程度？库珀是这么说的（括号里为1001n加注）：

诺克斯有极为强悍的智力，但有点儿不可理喻，对他人也很不宽容，弄得人们没法理解他。（他这么古怪的原因，）起码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学术）背景；那不是数学的，而是古典的那一套。

所谓“古典的那一套”，大家想想电影电视里，那种经典的英国贵族的样子，大概也就多少能够体会了吧。库珀又说，

我记得他来到我面前，拿着张纸，上面写满了密码组，还用彩色粉笔（colored chalks，原文如此）在上面标记了重点。他说，那是一份（某国外交人员）会见意大利外交官后的评估。他问我，在我这里，有没有什么跟意大利外交密码有关的东西？他还说，“这密码组只说明一个意思，那就是无论墨索里尼还是斯大林，无论他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密码组中提到的这个人——可能是塞缪尔·霍尔爵士（1001n译注：当时英国的外交大臣）——都将到国联发言”。我只能回答，我这里没什么他用得着的。他说“好吧，不管怎么样，匈牙利语（的电文）没准儿在撒谎”，然后就走了。

这位老先生也是有点莫名其妙，跑空军处去找意大利外交密码方面的材料？确实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或许高人必有常人难以理解之处吧。

如前所引，库珀处长显然对诺克斯评价不高，不过，诺克斯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事实上，政府密码学校的校长是丹尼斯顿海军中校（Alastair Denniston），而丹尼斯顿校长的主要助手就是诺克斯。而这位校长助理诺克斯先生，那可是对全校事务都要指手画脚的，学校里一位小小的空军处长，又怎么可能和他抗衡——不知道为什么，诺克斯一开始就看着库珀不爽，于是在库珀来到空军处后，就特别给这位处长指定了房间里一个背阴的角落。咱们中国有话叫给人穿小鞋，人家诺克斯则是给别人一个面壁的机会，表现迥异，实质却也差不太多。

诺克斯老先生不仅脾气怪，看起来也不太象个正常人：首先是走路有点跛，这是某次摩托车事故的后遗症；还老是戴个鹿角边框的眼镜，不过一旦掉地上，那就立刻什么也看不清了……而他的古怪之处不仅体现在生活中，也体现在他对自己助手的态度上。

这位助手就是彼得·特温（Peter Twinn），一位来自牛津大学数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1939年2月，在整个政府密码学校还没有完全迁入布莱奇利庄园时，他就被丹尼斯顿校长亲自招募进来，目的就是协助诺克斯攻破ENIGMA。对于这位才23岁、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能与一位资历深厚的长者共同工作，本来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麻烦出在特温的身份上——他并不是诺克斯那样的语言学家，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数学家。

在当时，即便是在庄园里，那些非数学专业（主要就是语言学方面）的教授们对引入数学家参与密码分析，也非常难以理解，甚至高声表示怀疑。的确，历来进行的密码分析主要都是依靠语言学手段，就算波兰人靠数学家搞出了名堂，可谁又在英国见过数学家真能在这个领域成事的？或许，波兰人不过是个特例罢了——而特温，进入庄园不久就发现，自己面对的正是这么个极为孤立的处境，他说：

他们确实把数学家当成一种非常奇怪的兽类来看（1001n译注：原文如此）。

很不幸，特温实际上是在代所有数学家受过；更不幸的是，他的顶头上司诺克斯，态度也是如此。特温继续回忆道：

从事破译ENIGMA工作的，有大名鼎鼎的诺克斯……他根本不指望浪费太多时间去训练他的助手，只跟我谈了我五分钟，就让我一个人接着干下去。

干什么呢？非常简单。在【波兰篇里】我们提到有位德奸，不是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向法国人出售ENIGMA的机密么？而法国人也把这些情报向英国人开放。现在，摆在特温面前的就是ENIGMA密文和可能的密钥设置，他要做的事，就是试探着用猜测出的明文去与密文相匹配对照，试图分析出个端倪来——这，可就是诺克斯的典型破解思路了。

不过，如果各位设身处地，以特温的立场来想像一下，恐怕也不那么好接受：和上司说了五分钟话，就得独自面对密码电报，开始破译工作——不知会不会觉得心头一片茫然？且不说特温从来没接触过这些，光是密码分析的概念就要从头建立起；也不说一上来就是实战操作，根本不是教科书式循序渐进的逐步培训——即便从专业角度来讲，也实在太难为人了——这位特温，根本就不懂德语！

好在特温不是一般人，这些事情我们后面再谈。无论如何，诺克斯对于这位比他年轻了三十岁、足够当他儿子的年轻助手，态度实在是过于苛刻了些。

不过所有这些，只能说明诺克斯是个古怪的人。对于密码分析而言，性格古怪不古怪根本就无关紧要——如果不说这也往往是密码分析人员的一大特征的话。说来说去，密码分析人员的实力只体现在破译成就方面，至于其它，通通都是枝节问题。

而诺克斯，正是用自己和助手的工作成就证明了一个事实：他这个怪老头，恰恰是密码分析，特别是ENIGMA破译方面最最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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