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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味道——大学(接站) -- fengs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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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也是大学里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苏舒上大学不久。有一阵,苏舒和小阳常常在晚饭前梳妆打扮,这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取悦那些算不上美味佳肴的饭菜。她们每天之所以一丝不苟地做这样一种自己布置的功课。在于她们不仅要象纷飞的蝴蝶穿行于人群中,而且还会栖息在食堂的某个角落,充当两只静止的花瓶。

这样坐着,慢慢地吃饭,心思却不全在饭中。眼睛的余光总是扫射着来来去去的人。心里渐渐生出一些企盼来。日子长了,才恍然大悟:天!这不是姜太公钓鱼吗?

明白过来,免不了为这种显而易见的动机脸红。是啊,那份心思怎么就本能地滋生出来,怎么在自己还不甚明了的时候就暗暗地生长起来了呢。后来当苏舒会心地笑着原谅了自己年轻时的可笑时,也就学会了理解那份青春情怀。

年轻的少女,当然无往不胜。她们的餐桌旁,总是聚集起一圈年轻的男孩。可她们的眼睛却微微朝上,也许是为了弥补自身的幼稚,不久,两个人便都有了比自身年龄大一些的成熟一些的所谓的饭友。他们一个是学校的老师,一个是行政人员。

这几人的交往其实十分短暂。苏舒不太清楚小阳和那个行政人员CH之间的细节。是不是会比四个人一起吃吃饭,喝喝咖啡,或看看电影,跳跳舞更密切些呢?她不知道。

一天下午,小阳来找苏舒去朝天门玩,还许诺要请苏舒看一部老片。直到下了车,苏舒才发现CH 恭迎在车站。旁边还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CH介绍说那个女孩,叫灿。CH和灿没有想到小阳会带苏舒来。又跑去补买了一张票。电影开映前的一段时间,几个人就在马路上瞎逛。CH对灿始终是一付视而不见的态度,却爱跑过来和苏舒小阳说笑。小阳害怕灿会误会什么,没话找话地和灿搭讪。可是灿显然还是误会了。她沉默寡言,脸色也沉甸甸的,象那快下雨时潮湿阴冷的天空。小阳很快便放弃了努力。她不再找灿说话,也不愿意和CH说话。紧紧挽着苏舒的胳膊,拉着苏舒走得飞快。CH在后面喊:“慢点,慢点。”小阳也不应,只管把那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甩得老远。那一刻,小阳简直和苏舒须臾不离了。苏舒真成了她的保护伞或依赖的支柱似的。起码是她逃离窘迫的一个出口。这或许就是苏舒出席的理由。当时,苏舒弄不明白自己掺乎的是个怎样的事件,但她也并不想深究。只满足于看了一场想看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灿就独自走了。小阳也没有再甩掉CH的意思。他们三便边走边聊地回学校。CH沉默了一下,问两个女孩:“你们觉得灿怎么样?”女孩们当然回答:“不错呀。”CH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和她交朋友,是中了她的圈套。”CH或许是想让小阳把他解救出来。可小阳却从那天起决定渐渐和他疏远。

几年后一个夏天的黄昏,苏舒在校园里散步。看见一个汗涔涔的妇女,腆着大肚子也在那儿踱步。苏舒仔细辨认后,认出就是大一时和她有过一面之交的灿,灿当然只会是CH的妻子。

由此苏舒想,是不是很多婚姻都源于一个勉强的开始,而且不得不保持一个勉强的延续。

和苏舒有点交往的人,叫贾晓庄。他长得却高大挺拔,梳着小平头,戴着常见的那种黑框眼镜,一副大大咧咧,不修篇幅的样子。整个冬天,他好象只有两件外套,一件是深蓝色的毛衣,很肥大。他把它随随便便地挂在身上。另一件是灰色的防寒服,从不系扣,穿起来晃晃悠悠。每天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他都夹着一两本书姗姗来迟,乐意苏舒们取笑他废寝忘食。贾晓庄十分健谈,还时不时把他的地道美音点缀其间。谈到兴起时,他就点燃一根烟,加进一些手势和潇洒的吐烟卷的动作。又马上想起什么,问女孩子们是否介意。

其实,苏舒和贾晓庄连单独的活动都没有过。可小阳非要说晓庄对苏舒有意思,当然也含有苏舒对晓庄有意思的意思。苏舒当即予以否认。尽管有时晓庄也婉转地表露一些对苏舒的欣赏,或者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苏舒肩上,这时苏舒就感到整个人都僵住了,毛孔也收缩起来,十分紧张。

一年假期,妈妈安排苏舒去海边度假。贾晓庄听后,就说:“真巧啊,我也要去那里改一本即将出版的书,联系啊!”但后来妈妈又因故改变了地点。苏舒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也没有认真去争取。

再早的时候,晓庄也邀请苏舒去作客。他拿出夹在书里的一页纸。就着饭桌上的一块干净地,刷刷的写下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可以来找我练习英语口语嘛。”他递给苏舒纸条时这样说。不知是因为苏舒腼腆还是怕打扰一个忙人。总之,苏舒一直犹豫着,没有去敲开那扇门,没有拨响那个电话。

直到有一天,那时苏舒早已远离了食堂那帮饭友。自愿作了宿舍里一棵素面朝天的快活草。

那天,苏舒买完饭,端着饭缸回宿舍。

贾晓庄叫住她:“苏舒,好久不见啊。”

苏舒笑笑,点头:“嗯。”

“喔,我就要从你们宿舍后面的教师楼搬走了,星期五中午。你来帮我忙,好吗?”

“好!”

……

这天晚自习,小阳慌慌张张地把苏舒从教室叫出来:“你知道吗,学校给贾晓庄分房了。他老婆下个月就要调到我们学校来了。”她愤愤地说,盯着苏舒眼睛看。这个意外的消息让苏舒感到突然。不过,她眼里并没有太多表情。尽管对于别人的起哄,她也会些微的动心,但还算不了什么。

星期五中午,苏舒和她的室友们都在午睡。一阵汽车的嘈杂声传来。有人嘟嘟囔囔起身张望:“后面教师楼里谁在搬家呀,真讨厌!”苏舒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坐起来。随即又躺下,心安理得地把这个午觉夸张到整个下午。

苏舒后来想,贾晓庄是不是也在玩另一种钓鱼的游戏。虽然自己和小阳也曾不自觉地用了一点矫情的伎俩,可本质却是真诚的。而贾晓庄却是以真诚为手段,达到他施展男性魅力的自私目的。

当时,苏舒只是庆幸,羞涩和木纳帮自己保守了一个有失面子的秘密。而后,苏舒才知道,更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在没有开始之前结束。它即没有使苏舒痛苦难过,也没有影响苏舒对于美好感情的执着。至多,只是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了不好意思。所以,在那些和晓庄迎面相向,无法躲闪的时刻,苏舒便加快脚步,留给他一个礼貌的匆促的笑。他们之间再没有谈起过什么。

这里,还有一个画蛇添足的结尾。在苏舒他们年级的毕业生散伙会上,苏舒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转过身,苏舒看见贾晓庄,那是他留给苏舒的最后印象:一头新烫的狮子卷发,一窜叽喱咕噜的洋文。苏舒不禁摇摇头,作了一个滑稽的表情,“我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有过兴趣呢?”苏舒想。苏舒重新樽上酒,挤过人群,向小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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