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说】蜻蜓过海 -- 碰碰和

蜻蜓过海是我的一个同事曾经用过的网名，她的外号叫蜻蜓。

外号蜻蜓的女同事年方二十二，大专毕业才一年多，原名顾可可，蜻蜓是同事们开玩笑时送她的外号。叫她蜻蜓，一是因为她眼睛大而黑却很近视，又常常忘记戴隐形眼镜，盯着人看的时候便乌溜溜朦朦胧胧的总像是一见钟情。二是因为她瘦高且小腰超细，走起路来就轻飘飘落地无声好似风摆杨柳。

顾可可其实是个挺传统的女性，比较腼腆内向，没有什么风流习性，可是因为她的一见钟情和风摆杨柳，常常给异性一种错觉。所以从她刚刚应聘进入我们公司的那一刻起，就像是把一条大鱼放进了养鸭池，弄得鸭子们争先恐后地嘎嘎着往上凑却因为鱼大嘴小吃不了干着急。

其中比较起劲且有实力的要数人事部的经理孟东方和市场销售部的蔡国庆。孟东方三十多岁，离异无子，还算仪表堂堂干干净净，见了女同事开个玩笑虽然大多数不太好笑却也不失分寸。平时凑近了说话身上嘴里也没有什么怪味弥漫出来帮人减肥。

蔡国庆虽然不幸和某个奶油制剂的品牌重名，但他却很时髦的皮肤微黑而身材瘦削着，还有个嗓音洪亮的特点，公司这里客户那边有个什么活动促销的，都少不了他引吭高歌一段自学成材的“我的太阳”。因为时髦又有艺术特长且销售业绩不错，蔡国庆就比较骄傲，把择偶的对象定得稍高了一些，所以年纪不小了还在东张西望地蹉跎着岁月。

顾可可在大专还有个恋人，她给我们看过他们的一张合影，小伙子不错，人高马大英姿勃发，本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没想到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走运，买彩票中了个头奖，被几个哥们拉着下海开发房地产，忽然间就有了雄心壮志，萌发了要撸起袖子大干一番志向，就此把订好的婚期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传统而内向的顾可可就在大专男友无限期的拖延和男同事热烈的追求中，模棱两可地继续她的一见钟情和风摆杨柳，直到她有一天忽然满面春风地向公司提出辞职，说是要结婚去了，结婚本来也不用辞职那么夸张，不过，她这个婚结得可是非同凡响，她私下里笑眯眯地告诉几个要好的姐妹们，她要到加拿大去了，她的未婚夫是个加籍华人企业家。家财万贯豪宅名车就缺个女主人。

在我们这个经济不发达的南方小城，这绝对够得上是件类似于灰姑娘嫁王子那类的大新闻。我们当然是听得啧啧称叹，小半仙吴霓凑着热闹说她早就给顾可可算过命，是上等的好命，果然不出所料。先是男友中奖，后是嫁个外国老板。。。我们频频点头之余，忍不住打探好命的秘诀，比如说顾可可是怎么认识这位华人企业家的？

网上认识的，顾可可得意洋洋地说。

这下我们可炸了窝，新闻，绝对是新闻，浪漫，简直太浪漫了！

打破沙锅问到底，原来顾可可自从大专男友中奖判她一个无期之后，一时苦闷就开始上网聊天，她给自己取名蜻蜓过海。起这个名字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当时正好顾可可在听王菲的蝴蝶，一时受了歌曲的感染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因为在网上从不隐瞒女性的身份，二十出头的顾可可，也就是蜻蜓过海引起了很多异性的遐思，聊了上百个超级无聊和非常无聊的网友之后，也就是正当蜻蜓过海准备放弃转而考虑我们的孟东方和蔡国庆的时候，忽然有个叫“孤独不俗”的男性网友出现并引起了顾可可的注意。

孤独不俗果然不俗，他没有一上来就问你多大啦，是男是女，身高体重，漂不漂亮这些俗套。也没有马上要QQ家里电话准备大搞视频游戏。他甚至都没有谈及男女问题。他告诉蜻蜓过海他想和她聊聊生活。

前面说过，蜻蜓过海本质上是个比较保守的女性，对于网上类似于性骚扰的聊天早已反感透顶，准备退出。碰到孤独不俗忽然觉得耳目一新，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每周一到两次，长达半年之久的聊天生涯。

顾可可也不俗，她没有问孤独不俗很多私人问题，所以聊了半年只知道他是个经商的男人。孤独不俗也没问过顾可可什么出格的问题。孤独不俗好像比较忙，两人的聊天最长的没有超过二十分钟，但是他定期的一定会来找顾可可聊，他们关系就那么不咸不淡的单纯着。他们其实也不是聊得很知音，不过开头有些新鲜后来有些习惯而已。

就在两人都觉得再也没什么可聊的时候，孤独不俗忽然提出来见面，顾可可起先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孤独不俗淡淡的说不见也好，网友见面一般彼此都比较失望。顾可可看了这话觉得对自己的姿色是一种不公正的判断，她觉得有必要向孤独不俗证明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这半年的付出，于是很快改了主意同意见面。

见面之前顾可可特意买了新衣服作了美容，事实上以她的条件完全不必要这么做就能让绝大多数男性网友觉得自己总算是掏到了宝。

他们约会的地点是小城东南的红彦坊西餐厅，这是顾可可提出来的，在小城算是环境最好的一家了。

顾可可的一见钟情和杨柳细腰在当头亮灯的无情照射下并没有打什么折扣，孤独不俗，也就是顾可可的未来加籍老公黄永，在确认了身份之后马上松弛而满意地笑了。

顾可可对黄永的第一印象却让她不太满意，黄永长得不讨人厌，就是个子太矮，顾可可一米六六穿上中等高跟鞋就一米七了，看着比黄永还要高上小半个头。不过在随之而来的晚餐中黄永含蓄的身份家产表白马上弥补了他身高上的缺陷，当这顿晚饭吃完的时候，顾可可已经下定决心马上把家里的高跟鞋都换成平底鞋了。

黄永向她坦白自己这半年在网上其实聊了包括她在内的五个不同城市的女人，他这次是专门飞回来见面的，黄永带着广东口音有点激动地说可可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也是唯一漂亮的女网友。其他那几个都惨不忍睹。顾可可听了黄永的表白有点不自在又有些得意，很快他们就办理了跨国婚姻的手续。

顾可可就这么喜气洋洋地飞走享福去了，给女同事们留下了无穷的憧憬未来的勇气，上网聊天的风气也迅速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孟东方蔡国庆等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上班都打不起精神来嚼口香糖和喷古龙水。不过很快孟东方就另外找到了追求目标而且一举成功了，而不甘心在小城小公司混下去的蔡国庆也随之千方百计跳槽去了广州。

再见到顾可可是在一年半以后，她带着一点儿躲躲闪闪的小媳妇样子托关系回来上班了。因为她过去的业绩也不错，而且挺能调动男士们的积极性，我们经理热情地把她重新迎回了办公室。

回来以后的顾可可还是常常不戴隐形眼镜，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乌蒙蒙的看人带着点一见钟情的意思，还是一尺六寸多的小腰，走路还是没有声音好像杨柳水上飘。不过我们都觉得她少了一点什么，至于少了什么，谁也说不上来。

对于过去一年半的事情，她所透露的很少，后来同事们很费了一番功夫七转八拐地把打听到的各路小道消息总结了一下，才得到下面这个故事的大概。

原来那个黄永在加拿大的所谓生意就是两个小花店，而豪宅名车也就是排屋和批发鲜花的小面包车。因为花店生意平淡，黄永要省钱，原本请来帮零工的女学生在顾可可嫁过去后就被炒了鱿鱼，黄永的老妈和顾可可早七晚九一周七天的分别坐镇两家花店，而黄永自己则每周两次早上四点起床去花市批发鲜花，白天睡觉兼代负责送花上门业务。

每天顾可可必须早上五点多就起床，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赶着去花店开门，把昨天放到冰柜里的花拿出来，打水切除腐烂的花根花叶，把花篮花束做出来再一排排摆到门口，七点钟准时开张，然后才能抽空就着听装可乐吃上一口干面包，中午是黄永送来的千篇一律的快餐炒饭，一天之中她都要手脚不停的做花篮花束花盒接待客人直到晚上九点，然后就是把早上那一套程序倒过来再做一遍，接着和黄永一起盘点算账，然后去帮助黄永的老妈那边收花盘点算账，最后才能一家三口一起回家。因为每次到家都十点半左右，晚饭通常很简单，吃完就睡觉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

碰到圣诞节情人节的时候那两三个月，因为是一年中的卖花旺季，一定要每一两天去一次花草批发市场，黄永一个人吃不消，所以顾可可至少每周就要早上四点钟起床一两次，在寒冷彻骨一片漆黑中替他去花市批花，

顾可可虽然生长在小地方没享过什么大福，平时生活还是很悠闲散漫的，她喜欢看电视睡懒觉逛商店吃零食，这些小享受在嫁后不用说都完全被剥夺了，顾可可本来就豆芽菜一样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没日没夜没休息日的家庭作坊劳动，一年半中先后两次流产，医生警告她和黄永，她的心脏功能本来就不是很好，如果再怀孕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实事求是的小花店主人这才发现蜻蜓一样美丽的顾可可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女人，还没有他快六十的老妈结实耐用。他觉得自己上当吃亏了，于是在老妈的支持下决定向顾可可提出离婚，并威胁说如果顾可可不离婚就和她分居。根据移民局规定，因婚姻关系到加定居的只有在当地生活三年之后，并且加籍公民一方要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尚属稳固美满，另一方才有可能获得加拿大的枫叶卡。

因为顾可可刚嫁给黄永一年半，她本身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所有的主动权都操在黄永的手中，顾可可在家庭作坊里工作了一年半，并没有认识任何可能对她有帮助的加拿大人，所以当黄永委托的律师清清楚楚地把她的处境和选择的机会告诉她之后，她只有痛哭流涕着恳求黄永不要抛弃她，而眼泪这种武器在黄永那里引起的最大效果就是他同意给顾可可两万美元的补偿并帮助她购买回国的机票。

顾可可没办法只好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因为如果她不同意，黄永母子就会把她赶出家门造成分居的事实，而她尚未获得加拿大的枫叶卡，也就是说她不可能领到任何福利，她无家可归也没办法自己谋生，而且即使她在剩下的一年半生存下来了，到了三年签证到期的时候，没有黄永的支持，她也留不下来，到时候照样必须要回国。

就这样，顾可可在黄永的护送下回到了中国，黄永送她到北京然后给她买了回到家乡小城的火车票，事实上黄永并不是专门送她，而是再一次回来见网友，这次他更抓紧时间，他安排了八个人见面。

总之，离了婚的顾可可似乎没有变，也似乎变了一点，她似乎比过去更瘦一些更飘一些，有时候让人觉得她不是一个人而只是阳光下的一个影子。她本来就不爱说话，回来后好像更沉默了一些，不过她对人的态度却比以前更好，低眉顺眼的带着一点谦卑和小心翼翼的样子。

顾可可不像过去那么有工作的积极性，她的办事拖沓被动让我们的经理开始觉得让她回来多少有点像个错误的决定。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常常和我们一起逛街买零食嘻嘻哈哈天南海北乱盖，她无精打采的懒散让我们觉得有些同情之余又有些没意思。

又过了半年，顾可可再一次结婚了，婚礼很简单，没有请我们去，她的老公后来到公司来接过她，看着不年轻了，慈眉善目的一望而知就是个老好人，听说是个丧偶不久的心理治疗师，家里还有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可可又辞职，听说她老公的行业现在很不错，如今抑郁的人特别多，这个行当挺能挣钱的，顾可可身体不好，那个心理治疗师老公让她在家里好好休养带儿子，顾可可也就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顾可可的结婚与离开都没有多少人关注。

顾可可走的那天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放在一个浅红色的小塑料箱里，几个好姐妹凑钱送了她一只斯洛维奇的水晶蜻蜓，她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冲大家笑笑，抱起那只浅红色的塑料箱风摆杨柳地走了。

这以后，顾可可和蜻蜓就从我们的日常话题中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