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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二十一)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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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二十四)

那些年·那些事 之二

部队出发休整之前,帮当地老百姓干了两天农活。在当时,群众支前,地方政府要记录“误工”数量,然后再组织干部和民兵予以劳力补偿(一般是用一补二),因此,八路军在有空的时候,也尽可能帮当地百姓干活,这项工作,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期间,骑兵团召开了阵亡烈士追悼会,并且进行了战功评比。开始的时候,大家边评边哭,结果选出来的功臣全是烈士,后来,领导觉得这样对部队情绪不利,就规定烈士另外记功,战士们只评选活着的人。这样,四连副李树茂等人记大功,而刘大爷因为带头打下了日本人的办公室,也得了一个功劳。

地方战勤也得了嘉奖,马甲这里有一份嘉奖令记录,言简意赅,照抄如下:

“此次冀鲁豫前线作战,获得歼灭敌人三个团(?)的伟大胜利,实与我冀鲁豫后方人民及党政民全体干部之及时组织、动员供应前线分不开。据本府视察所及,元城很多负责干部,亲自组织群众,带领担架,冒着敌人的炮火和连绵的秋雨,抢救伤员;其他方面,如运输供应、后方医院等工作亦有不少贡献。此种高度为战争服务之精神,深值全区干部和广大人民学习。今后应不断提高并继续发扬此种精神,以争取抗日爱国战争之胜利”。

这命令是嘉奖元城抗日民主政府的,签署人是杨秀峰,他是晋冀鲁豫边区主席。当时,冀南地区的抗战,在名义上要归晋冀鲁豫的“参议会”管理。

地方群众也有受奖的。其中有个老中医“遇春先生”(这可能是雅号吧),慷慨解囊,联合“万盛有”药店,配制了大量伤药支援部队,大义疏财,受到了政府表彰。再有,就是汪朝臣、汪朝服俩老汉了。

在南李庄战斗中,汪家四兄弟(老大叫汪朝忠)都参加了担架队,本来抬担架是六个人或八个人一组,轮班上去。可这四个老汉不服输,他们最大的六十二、最小的五十一,偏要四个人一组。战斗中,他们不等局势平稳就冲上去救人,老二汪朝臣,不等换班就直接跑到肉搏战场中去了,他一边喊着“不要砍我”一边往下面背四连的受伤战士,一个多小时内,送上去三筐手榴弹,运下来十三名伤号,由于劳累过度,第二天病死了;老四汪朝服,在抬运伤员的途中遇到奔逃出来的伪军,敌人进行报复,担架员就用身体护住八路军,结果汪朝忠受伤,汪朝服被刺刀捅死。战斗结束后,骑兵团派人为汪氏兄弟抬棺下葬,其家人也被评为烈属。

刘大爷虽然在总结会上被评了功,但最终却没有得到嘉奖,原因是,部队发现他犯错误了。

在刘马寨战斗中,刘大爷在打扫战场时拣到了一件皮衣,这衣服是大衣还是披风当时也没看清楚,不过他没有上交,而是立刻就把它割成了好些块。当骑兵的嘛,坐在马鞍上裤裆特别容易破,刘大爷就把这块皮子缝在裤子上了。当时,他班上其他几个战士也有样学样,都缝上了,因此被别人称为“高级屁股”,老刘还挺得意。

接下来部队到张鲁集休整,和回民支队在一起,联欢的时候,那边一位班长送给刘大爷一个“护身符”,上面有些莫名其妙的符号,人家解释说是“动刀动枪,生死由天,怨命不怨人,屈死冤鬼别来找我……”。刘大爷虽然不大信这个,但考虑到别人也是一番好意,礼尚往来,也就送了他一块皮子,还告诉了他这东西的来历和好处。

没想到第二天,正好传达上级“关于严肃战场纪律的命令”,总共四条,第二条就说“在敌人已被消灭或大部消灭时,应首先追击逃去之敌,然后组织少数兵力担任战场扫除队,其余部队迅速集结;不得乱抢胜利品和私物,丧失战斗意志……”,第三条又说“一切战利品,如……衣物,均应成为强化人民军队的资源……不得私自隐瞒或任意毁坏,以至转送变卖”。好家伙,四条中间,老刘就犯了两条。

回民支队的那个班长在讨论的时候把皮子拿出来说事,他们部队当时没说什么。临走的时候给上级写了个材料,刘大爷立刻就成了典型,一通批评下来,功过抵消,嘉奖的事情也就泡了汤。

其实还不止这些事,骑兵团连续作战,一方面有所缴获,另一方面严重减员,因此就显得装备比人员多。每个班都有机枪,机枪手在前面走,后面还有匹战马驮弹药;象刘大爷这样的班长,也是大马刀、三八枪、二十响盒子炮,全身披挂。这难免让苦哈哈的回民支队看了眼红。当时张鲁集那里正遇到各路政工干部云集开会,而张鲁集又恰巧是回民区,领导们一商量,骑兵团除干部配枪以外,全部短枪上缴,另拨出机枪五挺、战马三十匹,支援回民支队。大伙顿时没了脾气。

政治处赖达元主任不服气,他和王永元参谋长一起跑去找马本斋拍桌子,结果立刻被撤了职。后来还是桂干生司令员心肠软,找机会把赖主任调到新九旅,当了新组建的二十六团团政委,而王永元则去抗大学习了(上次太行整军也多少是因为他,这回可就跑不掉了)。

这时候,正巧有许多从延安回来的各游击区领导路过冀南,因为元城战役后这一带比较安全,于是都在此停留片刻。骑兵团也就每天听首长们做形势报告。刘大爷记得有个女同志讲的特别精彩,而且人家还是豫鄂边挺进纵队的政委,叫陈少敏(他当时想不到,自己解放后会在陈大姐手下工作好些年)。又过了几天,轮到马本斋司令做报告,并且,党政领导也同时传达毛主席的指示,宣传回民支队的事迹,号召向马本斋的英雄母亲学习。大家很受教育。

“只几天的时间,见到了一位女英雄,又听到了另一位女英雄的事迹。咱们当男子汉的,不勇敢顽强不行啊”!

不过,骑兵团的战斗减员现象终究是个大问题。骑兵的训练周期长,不是招来一些人就能补得上的,况且冀鲁豫这地方不比西北,青壮年中有乘骑基础的人较少(会赶马车的都不多,就更别说骑马打仗了)。上级领导经过通盘考虑,进行了一些调整。

新七旅的骑兵连被合并到骑兵团,和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新任政治处主任李庭桂(后任骑兵团政委并兼任过团长)。这个李主任挺有才气的,一到部队就编了首《铁骑兵战歌》,以连为单位,组织大合唱比赛,歌声飞扬之中,还搞运动会,比赛跳高、跳远、拔河、赛跑。每次文体活动,他都邀请各级领导参加,讲话、发奖。战士们玩得不亦乐乎,附近的老百姓也都来看热闹,一群群小孩子跟着队伍跑来跑去,欢声笑语,真是军民一家亲。李主任还随即创办了《铁骑报》(这份小报后来影响很大),宣传部队里的好人好事,开展各项评比,首长们看到朝夕相处的铁骑健儿的英姿,知道了战士们的蓬勃朝气,也就格外高兴。

合并过来的新七旅骑兵连(编为第五连),文娱基础也很好,特别是他们的秧歌队,能歌善舞、扮相英俊,新任的供给处舒处长(也是从新七旅来的)是个快五十岁的人了,带头翩翩起舞,大家原先都没怎么见过这个,顿时乐得不行。接下来,政治处又挑选文娱骨干,组织团的秧歌队,这下子,更是锣鼓喧天了。

不久,四分区的骑兵人员也并入了129师骑兵团,编为特务连。这部分骑兵有的是原冀中军区骑兵团团部的,有的是冀中其他部队的人员,他们的部队经过“大扫荡”之后损失了,幸存人员由南进支队收容,现在大约共有七十多人。和他们一起来的,有训练参谋边乔(后任骑兵团副参谋长,47年牺牲)。

边乔是东北军校骑兵专科的毕业生,在东北军干过,他为人沉默寡言,对待军事训练和战马调养却十分严格,战士们既怕他又十分敬重他。刘大爷记得第一次认识边乔是在刷洗战马的时候,当时马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乐意在水边呆,老往旁边跳,一个战士急了,拿马鞭子好一顿抽打。边参谋正好看见,他一下子冲过来抢过马鞭,煞白着脸训斥道“你凭什么打马,它只是调皮么!不爱护马的人凭什么当骑兵,它在枪弹面前陪你玩命,你现在却要打他!你真不是个人啊”。当时,把战士们都吓傻了。

那时候,边乔还不是党员。党员在团部开会,他就出去搬个小桌子、小凳子,找块毛巾铺上,把他的怀表零件拆开,左看右看,东摸西擦,再一件件装上。别人问他“你老摆弄这玩意干什么”,他说“这里面有文章。这表虽然零件多,却安装精密,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作用,还照样能成为一个运动整体”。大伙笑笑,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不去提他入党的事了。

政治处组织的那些活动,边乔也只是看看,很少参加,这就显得很另类了。团长政委找他谈话,到最后总算成功了,他答应参加活动,可却是另搞了一套“马术体操”,还分文的和武的两种,带着一帮人训练出来,好看极了,结果以后弄得军区、军分区和地方上有些大的会议,都来请骑兵团去表演马术。可表演时,边乔自己却又不去了,叫五连长司家荣去指挥。司家荣又客气,每回都要声明“这是我们团的边乔发明的体操……”。领导高兴地问“边乔同志呢?”“他生病了,没来……”。

除了这些新连队和新干部,还有包括新任参谋长王玉珂在内的一些新战友陆续补充到了骑兵团,团队的力量逐渐恢复并增强了。可就在这时,华北遭受了数十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大片地区粮食绝产。

没有粮草,不仅在物质上给骑兵团造成了生存上的威胁,在精神上,也给战士们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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