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抗日英烈赵尚志的无尽悲剧 -- 浮云

中国抗日英雄很多，烈士亦多。但称得上悲剧英雄的抗日先烈，赵尚志罕有其匹。赵尚志在“正式”的抗日开始前，与日本侵略者拼杀七年；身为共产党员两度被开除党籍；文革中又被造反派视为阶级敌人；做为民族英雄1982年获黑龙江省委组织部“平反昭雪”，2004年遗首入土为安。其悲剧之壮烈，时间之持久，中华大地不做第二人想。

赵尚志1908年出身于辽宁朝阳，后随全家迁居哈尔滨，在贫困中念了中学。1926年，赵尚志加入中共，进入黄埔学校四期学习。中国人素重出身、名份，而黄埔学校这块金闪闪的牌子，一直不属于赵尚志。迟至2005年，他还没有进入黄埔同学录，需要经多方查证，才“搞清楚”他确为黄埔校友。“学术界”“公认”赵尚志是黄埔四期，是纪念抗日战争六十周年的“科研成果”。赵的同期同学、师长，有共和国的总理、元帅和众多将军，有名正言顺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在赵尚志葬身冰天雪地六十年后，居然需要经过考证才能知道他的经历。不过，赵尚志的悲剧色彩浓厚，这段小插曲还不算什么。

赵尚志1926年返回东北，从事共产主义运动，大约是在1927年前后被统治东北的奉系力量投入狱中。关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关东大地已经不再是反共人士的天下，赵尚志出狱。赵尚志出狱伊使，立即投入抗日斗争。此时，东北的抗日斗争基本处于“无组织无纪律状态”，日本人正在着手重建“满洲国”，但以溥仪为代表的大清遗族显然从来没有有效管治过白山黑水。曾经统治东北的奉系东北军全数撤入关内，有关拱手让出东北的责任是蒋介石还是张学良的，至今没有说清。中国的最高领导人蒋介石寄希望于国联，国联的李顿调查团得出的报告也就那么回事，而为配合国联调查团而被日本人暗杀的证人，居然是个俄国学生。国联在这份报告书基础上，居然得出既表示无须恢复“满洲”原状，也拒绝承认伪“洲国”的荒唐决议。即使这样，日本人也不满意，以退出国联为回答。这真是个全世界抛弃东北的时代。

留在东北的抗日力量基本是自发行为，赵尚志这样的共产党员，其领导者是中共满洲省委，当时书记是陈为人。这满洲省委与上海的中共党中央联系有限，理论上由莫斯科的共产国际指挥。共产国际名义上是世界各国共产党的总部，实际上主要精力是搞内斗。

1932年，赵尚志出任中共满洲省委军委书记，化名李育才，在共产党员张甲洲领导的巴彦游击队工作。这支队伍是黑土地上第一支红色抗日武装。张甲洲也是抗日名将，1937年牺牲。1932年10月，队伍打进东兴县城，与木兰伪军激战，赵尚志左眼负伤。不过，与他后来心里受的伤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

中共临时中央于1932年6月在上海召开了北方各省委代表联席会议（简称北方会议）。在北方会议上，满洲省委代表提出了东北地区与关内相比具有一些不同的 特点，在党的政策上也应有所调整，结果被斥之为“满洲特殊论”和“满洲落后论”加以批判。要求东北和南方一样，必须开展苏维埃运动和发展红军。1932年11月，中共满洲省委巡视员吴福海还来满洲省委指示，巴彦游击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六军江北独立师”，张甲洲任师长，赵尚志任政治部主任（也有说法是第一政委）满洲省委同时指示“要求执行党在土地革命时期的政策，打土豪、分田地”。

此时，远在长江以南的党中央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关东大地上的武装与“地主”没关系的不多，那是块强者拥枪自立，弱者联手自保的地方。而黑土资源之雄厚，导致遍地是白手起家的“地主”，没有垦者无其田的贫雇农。农民们不就是因为东北有地才闯关东的嘛，在这里居然要打土豪才能分田地，纯属大脑进水。

坚决执行省委决议的江北独立师，很快就失去了兵源和后勤支持，面对的敌人主要是“地主武装”而非侵略者。队伍中有“地主背景”的人也很快离队——说实话，这样的人占大多数。不久，这支队伍又与索伦人冲突。索伦人即建国后经民族识辩确定的达斡尔人，这个尚处于氏族社会的游猎民族不是一般的能打。

几面受敌的独立师，最终仅余七十多人，1933年1月19日在巴彦县城郊姜家窑屯东头的大树下“磕大帮头”解散。在这里解释一下磕大帮头，这是东北胡匪的一种形式，胡匪队伍有在农历春节前解散，开春后重聚的“绺规”。解散时各人携原有马匹武器回家过年，不算反水，称为磕大帮头。独立师名为共产党队伍，但无论兵源还是作战方式以及友军，都与胡匪有分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和接受这种关系，几乎是当时抗日的必然选择。从此事看，赵尚志是个能因地制宜的人，他并不保守也不僵化。

赵尚志在队伍分散后潜回哈尔滨。而满洲省委给这名前线归来的战士的欢迎仪式是：开除党籍。根据现有资料看，满洲省委认为，赵尚志在斗争中小资产阶级情调浓厚{？}，革命斗争不够坚定，示能执行党的革命路线，缺乏布尔斯维克精神……具体罪名从没有建立北满苏区、没有开展土地革命，到吃富农东西还给钱（？），不一而足。赵尚志处处维护张甲洲的威信也是罪名之一，因为没有突出党的地位。他被定性为“右倾” ，责令其“深刻检查”。赵尚志拒绝检讨，换来一纸《关于开除赵尚志党籍的决议》。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不禁感叹：“风打麦波千层浪，雁送征人一段愁，披靡无数，被屏逐于千里之外。”

被开除党籍的赵尚志并未真正离开红色政党，还被委派为“工会主席”，留在哈尔滨工作。但这条汉子的心在抗日战场。1933年4月，赵尚志离开哈尔滨来到宾县参加了孙朝阳领导的义勇军，从一名马夫干到参谋长，然后拉出自己的队伍。他主动与中共珠河县委李启东等人联系上，接受县委领导。这支他任司令的队伍，从十三个人发展到1935年1月成为东北抗联第一军。鉴于赵尚志在对敌斗争中的表现，中共满洲省委在1935年1月12日，也就是赵尚志被开除党籍的两年之后，正式作出《关于恢复赵尚志同志党籍的决定》，认为开除赵尚志党籍，是当时省委执行“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的结果。今天在电脑前阅读这些左倾右倾等汉字的人，不可能真正体会到，处身关东大地零下四十度森林中的赵尚志到底有何感受。

战斗在第一线的人，远远忙不过后方机关。共产国际、中共中央、满洲省委、北满临时省委，与这一系列党史名词有关的是五色筒般的斗争。大概从1936年左右，东北的共产党员与上级就彻底失去了联系。1937年底，原抗联二军六师代师长陈绍滨从苏联带回消息， 称苏军要求北满省委派主要负责同志赴苏联商讨重大问题。急于与共产国际恢复联系的北满临时省委，在依兰杨家沟召开会议后决定派赵尚志作为省委代表赴苏。1938年1月，赵尚志通过边境，但立即被扣压入狱达一年多，苏方不承认立邀请北满省委代表一事，那个神圣无比的共产国际也没了动静。

这段时间，还有件事要强调：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根据中国所有的历史教科书的定议，中国的抗日战争开始了，史称八年抗战。此时，赵尚志已经在黑土地上出生入死了七年，被他的敌人誉为“小小的关东军，大大的赵尚志。”当时的关东军，以日本第一精锐著称，但关东军将领称赵尚志为名将。

当赵尚志在苏联坐牢时，在北满临时省委，一场主要矛头指向赵尚志的党内反倾向斗争正如火如荼。1938年2月，赵尚志多年的战友李兆麟向北满临时省委提交了《二月意见书》，意见书中指出了赵在工作作风上的不少缺点 和错误，如工作方式简单，缺乏民主作风等。以激烈的言词指责赵尚志犯有“左”倾关门主义错误。认为“赵尚志已 经是反共产党的阴谋家了。”支持赵尚声的省委书记冯仲云被解职，新任省委书记张兰生和李兆麟主持工作并撤销赵尚志第三军司令职务。

1939年5月赵尚志获得了释放。苏方解释这纯属误会。并向他转达了共产国际决定（又出现了），任命赵尚志为东北抗联总司令。

东北抗联总司令赵尚志回国连战连捷，但由于发生矛盾，错杀了抗联十一军军长祁致中。1939年9月，在到达汤原县后， 赵尚志召集北满党和军队的会议，当时任省委书记的金策本打算参加会议，但传来祁致中被杀的消息，加上此前的反倾向斗争，赵尚志受到怀疑。曾任赵尚志秘书的内奸尚连生诬陷赵尚志设下圈套，要捕杀省委负责同志。李兆麟等不仅拒绝与会，还通过决议， “永远开除赵尚志的党籍”。

抗联二、三路军的领导人周保中和冯仲云分别写信给北满省委，希望减轻处分，但北满省委只同意取消“永远”二字，1941年2月，北满省委修正原决议，改为“ 开除赵尚志党籍的决议”。

著名抗联将领周保中请走投无路的赵尚志到二路军任副总指挥，两人并肩战斗了一段时间，但由于种种原因，赵在二路军 召开的整训会议上再次遭到批判，结果“被取消正在参加的第二次伯力会议资格，第二路军副总指挥职务也被撤销。”赵尚志成了被遗忘的人。抗联领导会议再不让他参加，各种重要事务也不得与闻。

日后，抗联将领中硕果仅存者周保中出版了《周保中东北抗日游击日记》，但在1941年后再无只言片语提及赵尚志。从41年初到10月，他在苏联的一间斗室内孤独的度过了10个月。

1941年10月，赵尚志终于得到苏联远东军同意，带领4名抗联战士返回东北。这次回东北，他下了决心，“宁肯死在东北抗日战场，也不回苏联”。

虽然党内在残酷斗争赵尚志，但他真正的敌人一刻也没有忘记他。关东军认为，东北大敌，北有赵尚志，南有杨靖宇，这两个人，始终是日本人最想干掉的。赵尚志是死在中国汉奸手中的。他越境后在萝北县山林活动。当地日寇头目林大佐得到情报后，派特务刘德山以收山货的老客之名进山，找到抗联小分队要求加入。赵尚志因急于扩大队伍，未识破其奸而将他留下。1942年2月12日凌晨，赵尚志率小分队接近警察分所准备袭击时，刘德山突然从背后开枪。赵尚志腹部被打穿后忍着 巨痛，回手一枪准确地击毙了那个特务。日本警长听到枪声，指挥警察队冲出，倒地的赵尚志将公文包交给身边战士并催其快走，自己挥枪阻击，后因失血过多昏迷 而被敌抬回梧桐河村。在敌人的审讯室中，他仅活了八个小时。时年赵尚志34岁。

赵尚志的悲剧，并未因捐躯结束。他的荣辱在身后继续。1946年，已经站稳脚跟的共产党，将赵尚志生前活动的主要地区珠河县易名为尚志县，以为纪念。同年，刚进城的共产党将哈尔滨道里区主干道新城大街命名为尚志大街。

历史进入“文化大革命”。某日，造反派贴出一张大字报：“陈雷（曾任黑龙江省长）帮助赵尚志屠杀抗联干部战士200多人”，不久，“哈建工”红卫兵经过调查，又贴出大字报，说冯仲 云、韩光、李延禄、于保合等许多抗联老同志都证实，这是原来日本奸细尚连生伙同陈绍滨在抗联内部制造的谣言。

1982年6月8日，中共黑龙江省委员会根据中共中央组织部的提议，给予赵尚志完全平反并恢复党籍。在此前后，黑土地上开始建立赵尚志的一些纪念馆之类的设施，并向民间募捐以为经费。我的一名大学同学当年曾以中学生身份捐款。想想也对，当全中国抛弃东北时，赵尚志开始战斗。东北老乡为他捐点钱应该的。

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很少有人知道，赵尚志并没有入土为安！

赵尚志牺牲后，日军将其遗体拖到佳木斯确认。此后将其遗体分解成两部分，尸身沉入松花江的冰窟窿里，头颅送新京(今长春)请功，而后下落不明。经过无数传奇小说般的曲折，赵尚志的家属和战友以及敬仰他的后人，于2004年在长春找到遗首，亡灵终于入土为安。

尚志大街，今天已经是哈尔滨最繁华的黄金地带。紧邻尚志大街，是纪念李兆麟的兆麟小学、兆麟街和兆麟将军殉难地。今天，奔忙于这里的人，已经很少知道他们当年的恩恩怨怨，以及赵尚志短暂的悲剧一生。

至于赵尚志，他不会在意这一切的。赵司令走上抗日战场，曾经是以马夫的身份——黄埔学校生，任过此职的，恐怕不做第二人想。走向生命终点时，是一个五人小队的队长，班副吧。这样的人，不会在意荣辱的。阵亡，应该是他的最佳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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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困惑，因为我觉得不该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