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俄罗斯帝国海军之梦1 -- 井中月

前几天翻东西，突然翻出了十年前的《舰船知识》，里边有宋宜昌先生的大作，哈哈，特打出以给诸位分享：

一个头脑两个心脏

　　俄国，无论是沙俄、前苏联，还是现今的俄罗斯，地域空前辽阔。从历史和文化的沿革来看，它象是一个头脑两个心脏的庞然大物。它的头脑置于莫斯科—圣彼得堡轴线。其欧洲心脏则位于头脑两侧并向南延伸到现乌克兰基辅—奥德萨—第聂伯河走廊。

　　常常被外国人忽视的是俄罗斯的亚洲心脏。它大致沿乌拉尔山—伏尔加河下游—新西伯利亚大三角形区域。这一带虽然深居内陆，但受印度洋和高加索气旋影响，气侯温湿，湖泊星罗棋布，森林溪流如画，地气旺盛，精英辈出。西方入侵者，无论是瑞典国王查理十二，立陶宛和波兰的将军，拿破仑和希特勒，都以为击中头脑就能制服俄国，而忽视了其亚洲心脏的强大再生能力，一次次饮恨俄罗斯原野，却始终未醒过闷子来。

　　望远镜效应俄式学习法

　　罗马帝国晚期，在西罗马帝国的东北边缘和东罗马帝国的北部边界上，分布着大片的斯拉夫人。他们的纵深如此遥远，森林、湖沼和河谷文化把他们分割成完全相异的部落和文化，加之没有文字，谁都不了解他们，只是泛泛地称之为斯拉夫，即“奴隶”、“劳役者”的意思。这正如汉族中原居民称北方草原民族为匈奴、鲜卑、胡人一样。然而站在斯拉夫人的立场上，遥望地中海、黑海、波斯那辉煌灿烂的文化和物质文明，其羡慕贪婪和自卑的复杂心态，是不难想象和理解的。其中草原地区的斯基台人(与斯拉夫人邻近的游牧民族)较早掌握了驯马术和骑兵战术——其中部分是由汉武帝远征匈奴迫使其西迁后教给他们的，开始南下掠夺东罗马和波斯。从事农业为主的斯拉夫人居住在森林和江湖之畔，无法学习草原民族的军事组织和战术，他们的状况类似中国北方的女真人和满族人，他们还要等待和忍耐，直到找到一种适合自己发展和扩张的道路。这条路一旦找到，他们的创造性激情和生命热血，将会媲美于那些星光灿烂的古代文明民族。

　　历史车轮在欧亚大陆的北方边区缓慢而沉重地移动。斯拉夫人象用天文望远镜一样在2000千米以上的远距离观察和学习他们心向神往的文明。古希腊城邦在黑海北岸建立了一些居民点，希腊文化通过第聂伯河涓涓渗入俄罗斯腹地。高加索地区是一块谜一样的神奇之地，它承汇东西南文化又创新出自己的支脉，然后把它们通过顿河和伏尔加河送入俄罗斯。

　　公元1000年前后，古罗斯立国，定都基辅。后来基辅罗斯分裂，成立了上百个小公国，分布在广大领域，带有欧亚混合色彩的庄园式城邦。但它们既没有亚洲君王的政治集权和浩大财富，又没有地中海城市繁荣的商业和金融，它们象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笔下的庄园主，悠然自得地过着远离尘嚣的生活。

　　蒙古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罗斯

　　1236年，成吉思汗之孙拔都率大军进入罗斯，横扫大小各公国，攻城拔寨，烧杀蹂躏。罗斯人屡战屡败，莫斯科沦陷，政治中心被迫移向西北。当定都伏尔加河下游撒莱的金帐汗国(或译钦察汗国)成立后，罗斯地处边陲，累遭侵犯，称臣纳贡，历时数百年。然而，俄罗斯从头一次深入他们腹地的入侵者那里，面对面地学习，汲取了蒙古军事技术的精华：大规模和小规模的骑兵机动作战；不断改进火炮等先进武器；攻城筑垒技术；战略战术情报间谍；保密制度；迂回包抄伪装战术；侦查和通讯；反间谍制度；全民皆兵动员体制。最重要的是近卫军军官团制度和军校制。这些世代游牧民族的作战精华被成吉思汗总结融合，然后带着血腥和死亡送给了俄罗斯。俄罗斯渐渐铸成了骠悍的战斗灵魂。

　　与此同时和稍后，瑞典军团从北方，德意志骑士团、波兰封建主和立陶宛从西方，匈牙利军队从西南方纷纷向俄罗斯进攻。中世纪晚期俄罗斯土地成了令人垂涎的肥肉。与他们的战斗中，俄军有胜也有负，并且学到了敌人的五花八门的各种战法。悠闲的罗斯庄园主从战火中觉醒：广袤辽阔的大地再也不是避事的乐土，为了生存，必须学会战斗。

15世纪初，由于内讧，突厥帖木尔的崛起(学会了蒙古战法精华的突厥统帅)和罗斯各地延绵不断的斗争，金帐汗国衰弱崩溃。

　　1480年，伊凡三世的俄罗斯摆脱鞑靼蒙古统治，形成中央集权的国家，定都莫斯科。它是一个充满生机和进取精神的新兴国家，这都是它的对手用铁与火传授与它的。现在，它已将之溶为一炉，只等待一个伟大统帅的登场。

　　彼得大帝一代英雄

　　彼得一世生于1672年，当时俄罗斯政治经济根基渐渐牢固。他带有俄罗斯化的成吉思汗色彩，深刻理解权力并怀有拓疆扩土的雄心。他生逢其时：南方蒙古帝国的废墟上，奥斯曼土耳其已过了鼎盛走向黄昏，北方瑞典经过“三十年战争”疲态尽显。其他任何对手不是因国土狭小就是内斗不休，根本无力与俄罗斯抗衡。彼得取得统治地位后，开始思考如何完成他的霸业。

　　亚洲的蒙古草原旋风经帖木尔和奥斯曼帝国500年，早发挥到极致走向末路。金帐汗国灭亡使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欧洲兴起的新浪潮：航海热、经商热、产业热、殖民地热、发财热、奢侈热，由于深居内陆，彼得并不大清楚，他决定绕开群臣和谋士，亲自前往参观学习。以一大国万架之尊，亲自化名为普通人前往外国学习，即帝王亲自赴难，前往进行战略战术侦查，在世界史上也属罕见。彼得遍游欧洲，甚至到英国造船厂当木工，事无巨细明察于心。他决定师学西方。

　　彼得一世的改革在今天看来，只不过是蒙古的征服之魂加上西方的长技。对于象英法荷这类重量级资本主义强国，尚不构成威胁。然而，整个俄罗斯的大盘子加上去，对周边就形成了沉重的压力。彼得在对瑞典的北方战争和对土耳其的南方战争中都获得了胜利。与其说是俄军的英勇，不如说对手均处于衰竭阶段。在这两场战争中，俄罗斯海军作为陆军的辅助力量发挥了不小作用。于是乎彼得提出了他的名言：“任何君王，如果只有陆军，他就是只有一只手，加上海军，他才是双臂齐全。”

　　1703年彼得大帝下令在紧贴波罗的海芬兰湾的涅瓦河口建都圣彼得堡(苏联时称列宁格勒)，这说明他对西方以海权立国向往已久。

　　1714年，俄国海军在汉科海战中获胜，把瑞典海军逐出波罗的海东岸。1768年，俄国舰队在伊兹密尔海战中重创土耳其舰队；1787年—1791年俄土战争中，乌沙科夫海军上将指挥的俄国黑海舰队屡败土耳其舰队。根据雅西和约，从德涅斯特河到诺沃罗西斯克之间的黑海北岸土地划归俄国。俄利用海军夺占别国的土地、海岸、海峡和海洋空间，虽然从面积上远小于使用哥萨克骑兵在西伯利亚和远东所侵夺的领土，但质量和商贸价值远远高于后者。每一块陆上领土的吞并都带来深怀敌意的居民和满腔怒火的邻国(它最终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而一个小小的港口则打开了通向全球海洋和世界商贸的大门。

开疆拓土：承接蒙古帝国的庞大版图

　　俄国利用从欧洲到亚洲的辽阔弧圈，汲取从东方到西方的文明同时，不断与几十家邻国摩擦，引发了绵延不绝的冲突。从1700年到1900年的200年间，俄罗斯诸沙皇以彼得大帝为榜样开疆拓土，处处占据上风。它遭到蒙古帝国三个世纪的蹂躏，如今获得了百倍的回报。蒙古狂飙和后来的蒙古化的突厥帝国，几乎把东亚、中亚和西亚所有的文明中心扫荡殆尽。到处都是荒野和废墟，没有一个古老的文明能建设起一个能足以抵抗西方制度和武器的强大堡垒。蒙古帝国的庞大版图几乎整个给帝俄和苏联留了下来。哥萨克骑兵已经从蒙古师爷那里学到了一切，稳健而坚决地向东方和东南方前进，留下一串串兵站和驿栈，最后用资本主义的铁路把它们联起来。

　　俄国的扩张非常惊人。它最早通过西伯利亚人迹稀少的莽林到达贝加尔湖畔。然后利用筏子从黑龙江上游直到入海口。夏天时，俄国航海家利用北冰洋解冻季节，越过一条条大河河口直抵白令海峡，并越过海峡到达美洲的阿拉斯加。连加利福尼亚海岸外都有一个小岛被俄国人命名尼古拉岛。当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早已把发现美洲变成开发美洲时，俄国人仍然在坚决推进。我曾在清朝历史地理学家曹廷杰(1850年—1926年)著作中读到俄国人在远东的居民点，那其实是地地道道的兵营。他在描述俄国据点双城子时写道“双城子，俄名玉果斯克。设有理民事官、仓官、站官、医官、铁线(即铁路)官、兵官……有东西二城，俄人占东城，其城以土围之，高可丈余，俄兵皆住城内，共计兵房九所、仓房四所、马房二所、官房五所、兵丁住房二十余所。共计炮兵五百、马兵五百、步兵一千。子药军械房二所，在城东北与隅里许……”

除了向东奔向太平洋外，俄国人也没有放过中亚的沙漠绿洲汗国和高加索山区。它为此进行了长期的血腥战争。如果说俄国的东方推进只引起西方列强的警觉和嫉妒，那么当俄国舰队出现在旧君士坦丁堡的海岸外时，海上强国英国就准备干预了。

　　海上鏖战：克里米亚战争中的黑海舰队

　　在俄土战争中摧枯拉朽的纳西莫夫海军上将麾下的俄国黑海舰队，如果越过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两海峡前出到东地中海和北地中海，将严重威胁到英法两国的利益。从俄国人那种“一旦占领就死赖着不走”的蛮劲，它在中东和埃及获得一块桥头堡将切断英国在阿拉伯国家和印度马来亚的东方经济命脉。北非和意大利是法国的传统势力范围，俄国舰队出现在土伦和马赛海岸外，将扰乱法国南方的制造和商贸网络，而南方的消费品奢侈品生产是中央政府最重要的税收和经济来源。

　　俄国人并不是作不到这点。1814年，俄皇亚历山大以战胜拿破仑联盟盟主之尊位临巴黎，给法国贵族和企业家投下长长的阴影。早在1798年—1800年间，俄国陆军统帅苏沃洛夫曾率大军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北部。而乌沙科夫海军上将的俄国黑海舰队则通过爱琴海进入了伊奥尼亚海，攻占了意大利布林迪西港对岸的科孚岛。

　　俄海军一旦占稳科孚岛，将极容易封闭墨西拿和突尼斯两海峡，更不要说哈布斯堡奥地利的出海口亚得里亚海了。这种前景将迫使西方文明放弃他们财富的主要源泉：威尼斯——热那亚金融制造业和勒旺贸易网，把工商重心从阳光灿烂的地中海移向波涛汹涌雾气腾腾的大西洋。反之，俄国得到了这些下金蛋的白鹅，就如虎添翼，席卷欧洲，作一把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的大一统之梦。蒙古之祸和奥斯曼帝国之兵所无法完成的大业，一不留神真会被某个沙皇来完成。事实上，拿破仑战争之后，整个欧洲，无论是靠梅特涅外交技巧支撑的哈布斯堡王朝，还是前途迷朦的普鲁士，没有一支力量能挡住俄国陆军。(正如当时的亚洲一样)。

　　1853年俄土战争爆发。纳西莫夫海军上将指挥黑海舰队在锡诺普湾海战中，使用爆破弹(土耳其人用实心炮弹)大败土耳其舰队，击沉土舰13艘，土军死伤3000人。

　　1854年3月，英法政府与俄国绝交，英法联合舰队进入黑海，为失魂丧魄的土耳其海军撑腰。他们害怕失去黑海制海权的土耳其，会在陆战中惨败沦为俄国属国或殖民地，那么整个中东阿拉伯的旧奥斯曼帝国疆域，将飘扬着沙俄的圣安德列也夫旗。

　　俄国黑海舰队未同英法联合舰队交战，令人奇怪。怪也不怪的是：深居内陆中央集权的俄罗斯，从沙皇到贵族(相当于蒙古亲王)〖都忙于陆上开拓，未能及时跟踪西方的技术发展和海军革命。这场革命发生在大西洋两岸，来势迅猛。蒸汽机动力、螺旋桨推进、装甲甲板防护的铁质船壳，使新战舰比风帆战舰在机动性、航速、火力、防护上具有无与伦比的优越性。英法舰队对俄舰队的优势，正如俄舰队与土耳其的优势一样，将从技术角度决定战争胜负。

　　1854年4月30日，一艘英国机帆巡洋舰“老虎”号在黑海港城奥德萨外搁浅被俄国人缴获。俄国海军技术人员深入研究并解剖该船后，才知道俄国在蒸汽机动力和造铁壳船技术方面比西方落后了一大截。俄黑海舰队大部分是木壳帆舰，只有“弗拉基米尔”号少数蒸汽舰，而且使用明轮。英法黑海舰队中有18艘蒸汽机巡洋舰，大部分是航速很快的铁壳螺旋桨推进船，构成打击主力。俄国和西方地理上的空间距离和政治经济制度上的巨大差异，构成了军事技术上的时间代差，这种代差在战争中往往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