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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焦虑以至闭关 -- 夜夜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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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焦虑以至闭关

我一到心理极度自我鄙视的时候就会给Amy打电话。 Amy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心灵导师,以她自己对人生的态度和实际作为,以她对爱和人的理解,当然她自己从来没有认识到对我的影响,她始终沉浸在自己建筑的世界中,每次都急切而兴奋的向我讲述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和领悟,而每次都把我内心深处某些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思想勾到了台面上。

我承认初初对Amy的想法很不屑,认为她是不切实际的天真的甚至有点naive的,但是两天前和Amy四个小时的长谈使我从心底对她佩服。我不善于从庞杂无序的交流中勾画出一个明晰的人物,所以我不得不将大量的形容词顶在她的头上,我深切感觉到自己语文能力的贫乏。

Amy本身是S大文学博士,同时对哲学和宗教涉猎颇多,至今仍然坚持认为自己的归宿当为避世修行。然而她根本避不了,她对现世和国家的焦虑与关注远远超过我对一般人的理解,她显然属于入世修行的品种。这次谈话起源于我受到老板和另外两个教授的双重打击,对自己的生活和学习状态产生了极度不满,我沉迷于周围一切诱惑,从而导致生活工作的紊乱,如往常一样,我对自己的自制能力和意志力厌恶到了想以第三者的立场恒灭之的地步。通常情况下我会写日记自省,但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最多有三分钟的效果,还会带来后期的自我菲薄,这一次,我决定从Amy处找到支持。显然我的选择是正确的,Amy这次给我的最深刻印象便是她的制欲说法。

我知道Amy曾经有两次大的闭关,即关闭一切和外界联系的通道,如网络、电话、交谈,那些时候我们谁也找不到她,谁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后来Amy曾对我提起她在闭关学习和思考中体会到了一些新的意义,颇如涅盘重生,我们对此无法理解,认为她纯属自我折磨。而这一次在我对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极度迷茫和怀疑的心态下,重新听她讲述了一遍闭关中的所思所得,我才有一点点对她的认同,继而佩服。Amy道,两年前她也同样痴迷于周遭诱惑,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失去了网络,电话合同到期也没续,同时因为论文和出书的压力,于是将自己埋在家中,疯狂的阅读了大量书籍,Amy说,原来,生活可以这样过,当她刚开始戒掉网络时,对自己的信心倍增,而她对书籍的思考,在三个月之内写出十万字论文的成就感,使她认为,没有什么欲望是不可以戒除的。当然这取决于她读的是什么书,我天天读paper恐怕是什么思考都不会有,最多发现我也可以看懂科学之美了,文学和理学并不总是相通的。说到看书,我又想到基大夫,原来在实习医院里知道了基大夫,才知道这个医界一宝,后来听其他医院的人不屑的说**医院有什么?不就是有个基大夫嘛。基大夫实在太过德高望重,得到病人的感谢不难得,难得的是受到同行的真心尊重甚至是崇拜。基大夫脾气极好,永远微笑,专家会诊时早早坐在桌旁微笑着等小大夫们到齐,然后问问题问的所有人三九透汗,曾有一外院大夫对我讲他们请基大夫会诊的故事,办公室没空调,夏天所有人热的半死,基大夫仍然稳稳坐着微笑,他们便问基大夫不热吗?基大夫说热啊,家里也没有空调,确实热呢,不过没关系,我就找了本高数书看看,心自然就静了,虽然汗还在流,但是已经感觉不到热了,你们要是热,看看书就好了。听者五体投地。我也曾经做过有朝一日被别的医生称呼我耶大夫的美梦,可惜今夕何夕,早已不是当日之境了。

后来Amy开始有意识闭关,当她沉浸于书籍、思辩和自省的时候,她的生活降到极简,甚至体会不到基本的欲望了,茹素并非刻意,她也听从我们的劝告试图多吃一点肉食,但最终回到原点。我到底是个有贪欲的人,我贪图美食华服温暖床褥,贪图爱与被爱,如大部分女人一样喜欢购物时橱窗里眼花缭乱的勾引,让我戒,绝对是痛苦,别人也说不得要可怜,我断然做不到她的自然而然的制欲,但是我理解也深切体会到贪欲之后的空虚,和她消退物欲的同时心灵的充实和自我认同。Amy提到太祖曾言独服曾文正公,她最佩服的也是曾国藩对自己的制欲和一日三省,一日三省不难,难的是一生坚持一日三省,正如我佩服Amy,偶尔制欲不难,难的是她坚持了两年而且显然要继续坚持下去,已将其融入生活本身。Amy说现在可以随时戒除任何东西,自信可以把持自己的人生方向,起码在自我控制方面。当然,这是我的最弱项,我在这一点上对她佩服,那么我决定先从小的闭关中做起,先戒网,再戒赖床,如果可以的话最后戒肉食,爱欲就不戒了,毕竟我还是想嫁的,不象Amy一心要入空门。饿其体肤不敢说,筋骨也不堪劳,就先空乏其身好了,希望我也能象洗肠一样洗一下心。我语言功底不继,所言不到所感百分之一,还好这是给自己看的。

离开了祖国的人,总是会格外的关注国家的事情,我算是一小愤,眼毒口毒,批评起来不留情面,而Amy和我完全不同,她总是认为我们国家比任何地方都好,即便不好也是正在改进中,感情上我同意她,但事实上很多现象不是乐观可以掩盖的,我们经常因此针锋相对。Amy这次着重说到无论我们对国家如何看待,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人,我们能够为国家做些什么。我倒的确对这个想的很少,想到自己的前途多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去考虑。Amy学文,认为如今的道德认同低下为富不仁多由于文革后的文化断档所致,我们最要紧做的应当是竭力文化推广和教育的improvement,好象有些专门学教育的人已经回国做了一些工作,试图给下一代一个更加科学的崭新的教育。然而我对此不以为然,最大的教育从来不是学校,而是这个社会,我们学了那么多品德课,抬头一看现在社会,立刻被染的乌七嘛黑,反而觉得学校一直在欺骗,逆反的更厉害。Amy仍然坚持我们应当尽全力为国家为青年做些事情,我无奈,只好说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顺应这社会的规则,待我们有一日成了规则制订者,有能力改变这个社会的时候再去改变,如果有钱就去做扶助基金,捐助基础理论研究,如果从政就改善社会基本保障,扶贫助教抑恶扬善,而现在我们除了愤青什么也做不了。想到五四、周毛都曾经是愤青,Amy又有了动力,考虑将来挣大钱好捐款,以实现她普及文化的理想,我便祝她早日成为盖茨第二,挣的多捐的多。我么,我乃小人,贪欲正盛,如果有钱有势,难保不堕落,做工薪是最合适的。Amy本身恐怕就很富有,自费读文学博士至少就一百万人民币了,而且是看不到回报的,她从来就不是为了利益而学,也许人在物质上满足了以后对精神就极度的渴望,她近乎苦修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了,堂皇宫殿也住得,茅草破屋也乐得。所以说象我这种平凡的人是可怕的,因为没有极尽奢华的机会,贪欲永远张着口,不知道将会坏到什么地步。又想到了释迦和奥修,扯远了,不扯了。

拉拉杂杂说了这些,略微记录了一些这次的谈话内容,并非想在这里表达对Amy的敬佩之意,而是要提醒自己,工作学习已然至此,需要更多的想一想后几十年到底要怎样过,追富逐贵得过且过也是一生,超越自身造福他人实现理想也是一生,何去何从,我也小闭关一回,细细思考逐渐理清脉络吧,先做到控制自己。

老爸曾告诫:人这一生,最要紧一是知恩,二是让他人感到幸福,当可无愧。

闭关想两个月,春节前再向老爸汇报吧。

嗯,明天还是要最后吃一餐红烧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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