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不如归去——武侠小说主人公扬帆海外谈 -- 浮云

武侠小说的人物结局，模式不太多。而扬帆海外，可谓一大类。

最早的扬帆海外，是中国武侠文学鼻祖《虬髯客传》。这篇奇文字以千百计，但有千里追杀，有化尸奇药，有雄服乘马，有女杰选夫，有天下征雄，有重金赠友，有甲兵十万。文中甚至有匹神俊的吃肉驴。什么时候读，什么时候让我血脉喷张，心胸振荡。

虬髯客这位一代大豪自谓不可与李世民争天下，于是远走海外，做了扶余国主，成就一番事业。此处多说一句闲话，扶余国确与今天朝鲜半岛有关，不过日后有电视剧，干脆把这位大豪写成新罗国主到中原争天下，未免绕梁之音全无，改编名著之无聊莫过于此。

《水浒》是明清时代中国武侠文学的集大成者，就如三国是历史演义集大成，西游是志怪小说集大成，红楼是言情集大成一样。四大名著各有所长，打死施耐庵，他也写不明白深宅大院里的少爷是如何和婢女调情的，他笔下的西门庆就是个二流子。同样，曹雪芹也把下三滥理解成江胡中人，所做所为不过是用迷香加软梯盗走尼姑——这明明就是所有门派共同追杀的采花盗。

水浒英雄，面对大哥宋江所作所为，选择了不同道路。李逵吴用是死忠模式，认了大哥一条道到黑。燕青是小隐模式，藏于野也错。李应是回乡模式，反正祝家庄已毁，本乡本土当老大没问题。混江龙李俊则是积极进取，他带同旧日手足和新认兄弟，七人赴海外，也弄个暹罗国主玩玩儿。施耐庵对中国过去将来的理解，远超曹雪芹，他笔下的庙堂与江湖，怎么是区区贾府能比得。看过一本以李俊得国为主线的《水浒后传》，虽说文笔一般，但神韵总还不失原著，庆幸水浒学远胜红学与三国学。

后辈武侠作家，对于继承前辈、传薪递火是有坚定信念的。

金庸《碧血剑》结尾：袁承志一听之下，神游海外，壮志顿兴，不禁拍案长啸，说道：“咱们就去将红毛海盗驱走，到这海岛上去做化外之民罢。”当下率领青青、何惕守、哑巴、崔希敏等人，再召集孙仲寿等“山宗”旧人、孟伯飞父子、罗立如、焦宛儿、程青竹、沙天广、胡桂南、铁罗汉等豪杰，得了张朝唐、杨鹏举等人之助，远征异域，终于在海外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金庸作品还是不错的，他笔下一些不太像样的小说也各有所长。《书剑》群像写得好，《白马》气魄大，《鸳鸯刀》风趣。《碧血剑》则继承先人的收尾。金大侠后来周旋庙堂与圣殿，非得从事自己不擅长的事情，颇失水准。但在写小说方面，他确实傲视群雄。

古龙笔下人物，远游海外的更多。王怜花沈浪去了海外，阿飞好像也去了。铁血大旗门重振后，夜帝和赤足汉也去了海外。有趣的是，他笔下的远游者都牵牵挂挂，王怜花留下本惹事生非的秘笈，这本葵花宝典弄出那么多故事，孙二开小店不过是其中之一。沈浪留下了自己都不知道的骨血，而阿飞是否真的去了海外也是团迷。而楚留香胡铁花是否真的在东海之滨向过路客学了身武艺，也是件似明实暗的事情。至于夜帝本身的前世今生，从来就没交待清楚过。

古龙千杯瞬饮，万金散尽，原本是痛快人。可看了他笔下这些拖泥带水的人，这个一生不幸的不世文豪，应该有太多说不清的故事。

梁隐士的白发魔女归隐天山，她太爱打架，去了天山少些麻烦。黄易让项少龙远走塞北，这哥们在床上比在地上还忙，塞北的环境和气候都更适宜他的特长。这些是不同方式的海外游，就不再展开了。

中国儒家传统中，有一种归隐情结。或者功成身退，或者失之桑梓得之东隅。这种归隐，既有儒学先天的入世与出世矛盾、后天三教归一的佛道影响，也有官场的残酷与历代退隐的心理暗示。从这个角度讲，武侠还真就是中国的国货，旁人学不去的。也惟有中国人，方能在这里找到足够的共鸣。

至于为了当名士而去隐，隐得天下闻名，这个连当代都有，说出来招人骂，就此打住。这种扬名天下的隐，与笔者所称的海外壮游，是两回事。

其实，隐于海外的真正原因是生存。讲究中庸的儒学是不肯把自己或他人逼到绝路的，永远留一条宽宽的后路。而归隐情结，就是心理上和行为上的自保。天下之大，怎么能无立锥之地？生存，从武侠文学这种残酷的浪漫作品中体现的非常清晰。李俊所为，是“重结义中义，更全身外身。”袁承志所为，几乎就是袁崇焕故事的欢乐结局。那回目就是“空负安邦志 遂吟去国行”。

隐与隐，海外与海外，亦有高下之别，纵观下来，是越来越不争气。唐代传奇到水浒，是积极进取的海外为主，是海船千艘，甲兵数十万，入扶苏国，杀其主自立，国已定矣。袁承志也总还是不肯寄人篱下，领一帮人打走红毛鬼占块地方。到了古龙的人物，个个无声无息矣。

这武侠小说，也该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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