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家（１） -- 懒鹤

刚给家里去了个电话，是我祖父接的，声音比以前爽朗了不少，但依旧是说了几句就急急忙忙挂电话，不是他不想和我聊天，每次回家祖父都要和我说很多话，每次送我离家，我都不忍心回头看，因为回头看见的一定是祖父红红的眼圈，而祖父是在万人批斗大会上都不肯低头弯腰，还要和批斗他的人力依据争，他的气势活生生能把那些人给镇住。

没办法只好再给拨一个电话过去，一定要和祖母说几句，我家是地板砖，比较滑，而祖母腿脚不方便，我怕她又摔跤，特意问问她怎么样。祖母很高兴，说没事，她在家里熬粥，等我母亲回家。依旧是说了两句就急急忙忙的挂断.....心里很不是滋味。

前几年，我父亲的生意赔了很多钱，欠了亲戚朋友无数的外债，祖父祖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几年之间苍老了很多，益发的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分分角角供我和妹妹上学。每次离家上学去祖父都要给我写一封长长的信，龙飞凤舞的行草，但我每次只能看一两行就读不下去了，字字血泪。

1949年我祖母刚刚生了我大姑，腿上就生了坏疽，缺医少药成了坏血症，还得了肺结核，无奈之下，祖父给跟随徐向前的太外祖父去了一封长信寻求帮助。那年冬天我祖父雇了一头毛驴，我祖母骑在毛驴上，旁边的柳条筐里装着还没满月的大姑，走山路到了太原再坐火车去宝鸡我太外祖父处。在路上一个旅店里，旅店老板一家看见我祖母枯瘦如柴脸色发黑奶水全无，只能用稀米汤喂养大姑，就想把大姑买下做童养媳。当时我祖父也想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如果把我大姑卖掉还能给她一条生路，但是我祖母死活不同意，只能作罢。以后每当说起这段往事，全家人都向隅而泣。

等到了宝鸡，祖母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只能截肢，从此我祖母就戴着一条义肢。那年祖母只有十几岁。

建国之后，祖父在政府工作，每天得上山下乡，家中祖屋早已被土改时分给别人，全家只能在县城租住一小屋，仰人鼻息受人苛铿。在大姑之后又有了二姑、我父亲、三姑、叔叔四个孩子，我祖父的工资得养活全家7口之外还得赡养太祖母和太外祖母，微薄的工资要养活9口人，家乡的父老还时常要上门借钱看病，家中事务全仗我祖母一人支撑。当时我祖父近一米八的个子，却只有不到百斤的体重，被同事们称为“饿殍”。

“文革”的时候，我的祖父是左派，组织夺权，打击“走资派”，后来分管文教工作，把下放的高级知识分子全部放在县城教书，禁止红卫兵拆除文物古迹，把庙会上乡民贡献的牛羊卖掉修建县城的大礼堂。但这些在却成为“文革”后把他投入监狱的罪状。

1977年，恢复高考，我父亲考上大学，但是有人却以祖父的“历史问题”为名阻止大学录取，父亲四处写信，给省委，给教育部，给国务院，直到录取结束的最后一刻才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祖父在狱中听到消息仰天长笑。第二年，邓公落实政策，祖父方得出狱，同年叔父考取大学，成为当地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