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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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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二:早期的鲜卑

鲜卑第一次为中原王朝注意应是在东汉早期。而在此之前,作为中原的汉王朝的最大敌人的,则是曾经击溃了鲜卑祖先东胡的另外一只彪悍的游牧部落---匈奴。

汉帝国与匈奴就好比西方历史上的罗马与迦太基。两者之间战争经年,打仗打的是翻天覆地,连累的周围的小国也是战战兢兢,如草附墙。这个名单上的名字足足有好长一串呢,车迟,楼兰,月氏,丁零…等等等等,而鲜卑的先人东胡只怕也在其列。曾经称雄与长城以北的东胡既已失去了和两者争霸的最好时机---详细的过程可以参见《史记.匈奴列传》,这里就不再说了,那么也只有一样暗自伤心的份了。

所幸运的是,一方面由于内乱,另外一方面也由于西汉帝国的不断打击和压迫,匈奴的势力在公元前60年前后遭到了巨大的打击。由冒顿(约209--174年在位)而建立起来的匈奴帝国旦夕之间烟消云散,所承袭“匈奴”这个强悍的名字的不过是若干个内讧且争相向中央王朝的汉帝国屈膝求赏的小部落而已。鲜卑先人的生存环境一下子好了很多。它开始逐渐的强大了起来,并开始以所居住的地方的“鲜卑山”而自称为鲜卑。

关于鲜卑山的说法,根据鲜卑族后期的分化,主要有两块地方可称此名。一是东部鲜卑。是部鲜卑起源于内蒙古自治区东部的鲜卑山,即今科尔沁右翼中旗西哈勒古河附近的大罕山,亦即辽东塞外之鲜卑山,在大兴安岭东侧的浅山区和广漠草原地带,与其西南面的阿鲁科尔沁右翼中旗西北140里之乌桓山遥遥相应。东部鲜卑的代表为南北朝早期的鲜卑慕容氏,大燕国云起云落,参合坡男儿气夺,慕容氏一时多少风流人物…而另外一块则是北部鲜卑,也就是在南北朝时期占有重要地位的魏,齐两国的建立者。关于此部的起源,在《魏书•礼志》中有这样的记载:“魏先之居幽都也,凿石为祖宗之庙于鸟洛候国西北,自后南迁,其地隔远。真君中,鸟洛侯国遣使朝献,云石庙如故,民常祈请,有神验焉。其岁,遣中书侍郎李敞诣石室,告祭天地,以皇祖先妣配…”,其中这个“石室”是为破解迷题的关键。这点上,有赖与史学前辈米文平先生的辛劳,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石室”终于被确定为大兴安岭北段顶巅之东麓的嘎仙洞,该洞“地表海拔高度4 9 5米,洞口略呈三角形,朝南偏西。洞内南北长120米,东西宽27米,可并排开六辆大卡车,穹顶最高达20多米,总面积约两千平方米,可以容纳上千人。”

《后汉书.光武帝记下》中有如下段落“二十一年…秋,鲜卑寇辽东,辽东太守祭肜大破之。”(公元46年)这当是鲜卑正式作为一个民族在中原王朝的史书中的记载了。不过,这个时候,它还是比较弱小的,相比曾经和匈奴纠缠多年并最终取得了顺利的汉帝国而言,这个时候的鲜卑并不比国内的流寇要强大多少,甚至连西域的鄯善,车师北面的高句丽都比不上。无需帝国皇帝的劳心部署,一个市级的地方长官就可以轻易的将之击溃了,剩下的,或者只是史官们大大咧咧的在史书上记上一笔而已。---附带说一句,这个辽东太守祭肜也是一个强人了,据说他能拉开300斤的强弓,打仗的时候也常常身先士卒,不让与人,实在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后汉书.铫期王霸祭遵列传第十》中关于这次战役的记录比本纪中要详细了很多,也很合乎祭肜的性格,“二十一年秋,鲜卑万余骑寇辽东,肜率数千人迎击之,自披甲陷陈,虏大奔,投水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虏急,皆弃兵裸身散走,斩首三千余级,获马数千匹。自是后鲜卑震怖,畏肜不敢复窥塞。”实在是豪情一战北疆惊。

在意识到了汉朝的强大之后,早期的鲜卑采取了卑躬的政策。《后汉书.光武帝记下》(公元55年)中的记载如实的反映了这一点,“三十年春正月,鲜卑大人内属,朝贺”。鲜卑的这种态度显然得到了汉帝国的高度嘉许,“三十年,鲜卑大人於仇贲、满头等率种人诣阙朝贺,慕义内属。帝封於仇贲为王,满头为侯。”《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毕竟,在经历了王莽篡汉以及绿林铜马之后,民生凋敝,百业待兴,现在的东汉帝国实在是需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更何况,北方的疆土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安定。除鲜卑之外,尚有乌桓,匈奴蠢蠢欲动,实在是没有再招惹起一个敌对的势力的必要。

这种和睦的关系持续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在地方官员的大力督导下,帝国出钱,鲜卑出力,在帝国和鲜卑之间逐步达成了一个基于赤裸裸的利益上的合作关系。“永平元年…是岁,辽东太守祭肜使鲜卑击赤山乌桓,大破之,斩其渠帅。”《后汉书.显宗孝明帝纪第二》(公元58年),“章和元年…鲜卑击破北单于,斩之。”《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第三》(公元87年),“六年…冬十一月,护乌桓校尉任尚率乌桓、鲜卑,大破逢侯,冯柱遣兵追击,复破之”《后汉书.孝和孝殇帝纪第四》(公元94年),…都是这种情况的反应。这样的政策在明,章两朝得到了相当好的效果,“明、章二世,保塞无事”,那时候的史官们洋洋得意。

但是,在公元97年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随着汉帝国的大将军窦宪一举击溃了袭扰帝国边境多年的匈奴势力(公元93年),北方的力量平衡被打破了。受到了重创的匈奴开始分化,甚至有相当的一部分开始融入了鲜卑血脉。“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帝国内部唯一能对鲜卑产生莫大的影响力的祭肜的又因病而故,继任辽东太守的其子祭参虽曾军征战有功,但无论是号召力还是慑服力上,都远远达不到乃父的高度。祭肜既武勇过人,又不失长者之风,后汉书认为就是古代的名将司马穰苴也不过与此,甚至连敌人对他也都无比的尊敬,据《后汉书.铫期王霸祭遵列传第十》记载,祭肜死后,“乌桓、鲜卑追思肜无已,每朝贺京师,常过冢拜谒,仰天号泣乃去。辽东吏人为立祠,四时奉祭焉。”祭肜的魅力,实在是了不得。其子与他相比,不过是一个干将而已。帝国在辽东的处境,已是相当的不妙了。

公元97年,鲜卑开始对帝国的东北地区进行了试探性的侵袭,帝国促不急防,“九年,辽东鲜卑攻肥如县,太守祭参坐沮败”《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八月,鲜卑寇肥如,辽东太守祭参下狱死。”《后汉书.孝和孝殇帝纪第四》。因为一个少数民族的劫掠而造成了一个市级行政长官的连罪死亡,这在帝国长达400年的历史上依然是一个比较罕见的事。中央机构由此而产生的震惊可见一斑了。

但是,鲜卑的扰动却并没有因为帝国的震惊而停止,事实上,虽然帝国在稍后的战斗中又一次的击败了鲜卑的势力“十三年,鲜卑寇右北平,遂入渔阳,渔阳太守击破之…”《后汉书.孝和孝殇帝纪第四》。(公元101年)。但是此时的鲜卑已不是当时的小部族了,一次两次的小失败已经不足以令它屈服了,稍做休整,鲜卑卷土重来。“延平元年,鲜卑复寇渔阳,太守张显率数百人出塞追之。兵马掾严授谏曰:“前道险阻,贼势难量,宜且结营,先令轻骑侦视之。”显意甚锐,怒欲斩之。因复进兵,遇虏伏发,士卒悉走,唯授力战,身被十创,手杀数人而死。显中流矢,主簿卫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显,俱殁于阵。”《后汉书.孝和孝殇帝纪第四》。(公元106年),这次甚至连地方行政长官都死与斯仗,帝国实在是没面子至极。

于是,在中央政府的督促下,一方面各地方也开始加强了军备,另外一方面,帝国也开始对鲜卑内部开始分化,“安帝永初中,鲜卑大人燕荔阳诣阙朝贺,邓太后赐燕荔阳王印绶,赤车参驾,令止乌桓校尉所居宁城下,通胡市,因筑南北两部质馆。鲜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遣入质。是后或降或畔,与匈奴、乌桓更相攻击。”《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大棒备着,胡罗卜放着,应该说,汉帝国的举措在当时还是很明智的。

但是,假如鲜卑就此瓦解的话,那也不成为鲜卑了。在逐步的适应了帝国的柔化政策后,鲜卑开始加大了进犯的力度,辽东、辽西(郡治阳乐,今辽宁义县西南)、右北平(郡治土垠、今河北丰润东南)、渔阳(郡治渔阳,今北京市密云西南)、代郡(郡治高柳,今山西阳高)、上谷(郡治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雁门(郡治阴馆,今山西朔县东南)、定襄(郡治善无,今山西右五东南)、云中(郡治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各郡一夜之间战火迭起,各地上报鲜卑肆虐的军情在皇帝面前摆放了足足有那么厚厚的一堆。

自元初年起(公元114)到阳嘉元年(公元132年)间,鲜卑的铁蹄无处不在,无数的鲜卑部族时而分,时而合,分则一去千里,合则袭城掠财。面对这样的敌人,东汉帝国成了一个很大的苦主,偌大的边防军队失与鲜卑部落式的进攻方式,甚至连决战的机会都无从入手。各个郡县的自发性抗击虽也收获了不小,但也有云中太守成严,代郡太守李超等两位市级官员死难,实在是入不敷出。再算上被抢夺走的财物和弥耗的军费,北疆一带几无法进行必要的生产劳作而造成的经济上的损失,军事上的失利而在政治上造成的动荡,鲜卑之乱甚至有过与匈奴…汉帝的头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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