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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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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三十:塞北的统一

在完成了内部对于窟咄为首的敌对势力的胜利之后,拓跋珪并没停止征伐的脚步。实际上,从此时起,拓跋一族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土地的未来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了。

公元387年一月,拓跋珪封赏在窟咄之战中表现出色的长孙嵩以下七十三人众,同年二月,鲜卑拓跋一族尽起精锐,会同前来助阵的后燕慕容贺驎军,征讨窟咄一役的元凶刘显。

关于慕容垂之所以派兵参与拓跋一族和刘显的战争,在《魏书.帝纪第二》中认为是拓跋珪派遣行人安同向后燕求助的说法,而在《魏书.列传第十一》中,则有另外一个插曲。“卫辰与慕容垂通好,送马三千匹于垂。垂遣慕容良迎之。显击败良军,掠马而去。垂怒,遣子麟、兄子楷讨之,显奔马邑西山。”―――请注意这里出现的“子麟”一词,这也或者也是上文作者提出《帝纪》中的慕容贺驎其实应该是慕容一族中的慕容驎的另外一个证据―――由是可见,后燕参与拓跋一族的塞北统一之战,最主要的目的,恐怕是在于对自己后方的经略而不是单纯的从血脉上对于同是鲜卑一族的拓跋部落有求必应。国家与国的交往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并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从这点出发,之后拓跋魏国和慕容后燕翻脸不认人的后事,也就会好理解的许多了。

三方在马邑南展开了一场会战,刘显自然无法抵御士气正高的鲜卑慕容和拓跋两族的合兵,稍一接触就溃不成军,一直逃到了弥泽一带。而后续的发展,按照《魏书.帝纪第二》和《魏书.列传第十一》的记载,有两个版本,其中帝纪认为,在刘显溃败之后,拓跋珪亲自追击,并在弥泽彻底的扫荡了刘显剩下的兵力,迫使这个曾经的一方之主落魄出逃,投靠刘卫辰势力。而列传则认为,在追击中起到重要角色的,并不是拓跋部落,而是慕容贺驎。关于这两种说法究归那种正确,从《帝纪》上“六月,帝亲征刘显于马邑南,追至弥泽,大破之,显南奔慕容永,尽收其部落。秋八月,帝至自伐显。”一段中“秋八月,帝至自伐显。”是句的突兀来看,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

但是,对于其后历史而言,到底是谁彻底的瓦解了刘显本军其实并不重要,在弥泽之战之后,刘显已经是无足轻重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战役的后果,“尽收其部落”,这是《魏书.帝纪》的说法,但是,似乎事实并没有这么的简单。在公元387年到公元391年这四年间,除了平定贺兰部的叛乱,并使之彻底的臣服之外拓跋珪还发动了多次和其他民族的战争。这些民族也并不是简单突然的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这是拓跋一族在兴起过程中,将塞北的微妙的均衡势力不断的打破的结果。这些民族的名字有好长的一串,分别是西拉木伦河一带的库莫奚;女水(嫩江流域)的解如部,叱突邻部;高车诸部(袁纥部,豆陈部等),叱奴部,黜弗部,纥突邻,纥奚,以及后来在北朝历史上起了重要的作用的柔然。

请特别注意这个在《魏书》中被蔑称为“蠕蠕”的柔然。对于这个民族的起源,在《魏书.列传九十一》中有如下记载“蠕蠕,东胡之苗也,姓郁久闾氏。始神元之末,掠骑有得一奴,发始齐眉,忘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闾。‘木骨闾’者,首秃也。木骨闾与郁久闾声相近,故后子孙因以为氏。木骨闾既壮,免奴为骑卒。穆帝时,后期当斩,亡匿广漠溪谷间,收合逋逃得百余人,依纥突邻部。木骨闾死,子车鹿会雄健,始有部众,自号柔然,而后属于国。”。“柔然”一词,有认为是“聪明、贤明”之意,或认为含有“礼义、法则”之义,或认为源于阿尔泰语的“异国人”或“艾草”等,此外,欧洲历史著作也中有称柔然为“阿哇尔人”(Avars),认为公元5世纪中叶,居住在太平洋沿岸名叫阿哇尔的民族,因大洋雾气过重和龙蛇侵扰,向中亚迁徙,这是一种混淆了传说和神话的说法,这里仅仅做一个书签。而关于这个民族的将来,尽管超出了本文的范围,却也不妨附录为要,在突厥崛起之后(公元552到555年间),随着和突厥的作战的连续失败,柔然的主要力量被迫西迁,在灭亡了拜占廷帝国之后,融合在了西方的历史中。而剩下的部分,则在西魏的庇护下留在了祖先的土地上,并籍由和其他民族特别是高车一族的不断融合从而衍生出了另外的一个全新的民族――蒙古。

但是,值得拓跋珪庆幸的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在后来无比强大并一度成为拓跋魏国心头大患的柔然此时却异常的弱小。这个时候的柔然距离立国不过五代,分为两个部分,其一为东柔然,其一为西柔然,而其中在魏国的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西柔然却仅仅作为一个附庸从属于北疆的又一个势力,刘卫辰。

其实刘卫辰早就有注意与拓跋珪的崛起了。他也并没有放弃可以增强自己力量的机会。在公元390年,乘着因公元389年救援为拓跋部征讨的叱突邻部并败北从而导致有着舅甥关系的贺兰拓跋两部交恶的当口,刘卫辰派遣自己的儿子直力鞮征讨贺兰部。但是,他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点,在外敌的兵锋面前,贺兰部彻底的投靠了拓跋珪,贺兰部的首领贺讷将过错全部推到了染干的身上,达成了和拓跋部的和解。刘卫辰不但没有壮大自己的实力,反而间接的促成了拓跋珪的强大,这份悲哀,也确实够难受了。而刘卫辰于公元391年7月让直力鞮自棝杨塞,侵犯拓跋部所属的黑城的试探性的进攻,更是招致了拓跋珪进攻铁弗部所属的五原(内蒙古包头以西)并屠城的恶果。在拓跋珪的强硬举措面前,刘卫辰意识到拓跋珪已经不是可以随意击败的黄口小儿了,为了获得和魏国交战的准备工作所必须的时间,和拓跋一族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过节的柔然就被他拿来作了道具。

公元391年10月,拓跋珪终于无法忍受柔然西部在其首领缊纥率领下对于拓跋魏国的骚扰,倾全国之兵,征讨柔然。并与东,西两柔然的联军在大碛南床山下进行了一场会战。其中,东柔然方面的首领是缊纥的长兄匹候跋以及东柔然的大将屋击。西柔然部分则更是以缊纥为首倾巢而出,王族宗党不计胜数。

如此机会,拓跋珪自然难以放过,一场大战下来,拓跋魏国大获全胜。不但将柔然的兵力消灭了半数以上,更是迫使东,西柔然的主要首领抱头鼠窜。但对于柔然而言,这还远远算不上结束,而为了一举平定北方,权衡情势,拓跋珪决定让手下大将长孙嵩以及长孙肥追击东柔然的残余力量,而自己,则亲自对付西柔然的缊纥。事实证明,拓跋珪的这一手是相当的高明的。东面,长孙嵩在平望川处大破东柔然的残兵,并虏杀东柔然的大将屋击,长孙肥则在涿邪山受降匹候跋。西面,拓跋珪一路下来,俘获缊纥的儿子曷多汗,诘归之、社仑,斛律等并宗党数百人,并在跋那山处成功的赶上了正打算去投靠刘卫辰的缊纥,并接受了缊纥无可奈何情况下所递交的降表。

南床山一战与两方而言都将是一个新的起点,虽然这个时候无论是作为胜者的魏国还是作为败者的柔然都没有意识到。

在拓跋珪和柔然交战中,刘卫辰加紧了对于魏国的战事工作。乘着拓跋珪尚在北方,他再度让长子直力鞮进犯魏国的南部所属疆土。这一次的规模要比前几次要大上许多,甚至可以说是铁弗部所能派出的全部精锐了,直力鞮所辖人数在六,七万左右,这就让得到消息之后星夜赶来的拓跋珪相比之下,要寒酸了许多,为了能尽快的赶到,拓跋珪这次只带了五千人不到的兵力。尽管这五千将士都是刚刚击败了柔然的精锐,士气正旺。

双方在铁岐山南展开了战斗,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双方人数上的优劣马上被体现了出来,拓跋珪被直力鞮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可就在这个时候,拓跋珪在无数的战斗中所养成的战斗素养终于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他命令手下以车身为屏蔽,结成方阵,抵御直力鞮的骑兵进攻的同时,在缝隙中发箭射杀敌军。或者于拓跋珪而言这个用骑兵当步兵使的方子纯属无奈之举,但是,这个却对上了千百年来步兵对于骑兵特别是轻防护力的轻骑兵的路子。当初的汉朝李陵,后来的明朝戚继光,无不是用这个办法对付以骑射见长的少数民族部队的。从这点来看,拓跋珪可以说是误打误撞,瞎猫遇见死耗子了。在这样的“经典”的战法下,直力鞮束手无策,眼看的手下的骑兵在这种近乎于屠杀的场合下越来越少,他最后终于痛苦的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但是已经是来不及了,在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的敌人面前,拓跋珪也下达了全军冲击的命令。这就让直力鞮甚至是铁弗部收到了最惨痛的失败。为数达六,七万人的部队在拓跋珪的五千人面前全军覆没,直力鞮仅以身免,这一战顿时轰动了整个塞北。

而事情也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乘着这一战的余威,拓跋珪终于决定彻底清算北疆的最后一个势力,为拓跋部世仇的铁弗部的刘卫辰。于是,他会同赶到的先前征讨柔然的部队,在五原渡过黄河,进逼刘卫辰铁弗部的都城悦跋城。一路上,拓跋珪历数刘卫辰的若干罪状,对于抵抗势力如风扫落叶,而先前臣服刘卫辰的一些小部落更是见风使舵,再加上在铁岐山一战中铁弗部精锐尽失,还没等到拓跋珪赶到悦跋城城下,刘卫辰已无可用之兵。只得让宗族各自逃窜,以求活路。

刘卫辰方面为了活命冰消瓦解,拓跋珪方面则延续了自柔然以来的好传统。拓跋珪一声令下,魏国分兵追击,居然是大有斩获。其中,后来被封为陈留公的拓跋虔在南边一点的白盐池处俘获了刘卫辰的大部分家眷,将军伊谓则在拓跋族的龙起之地的木根山,擒获直力鞮,尽并其众。而就在拓跋珪封赏两人的同时,更有一个大好消息传了过来,走投无路的刘卫辰在逃跑的途中被自己的随从给杀死,首级也一并送到了拓跋珪的近前。

彻底的击败了刘卫辰势力,于拓跋珪而言,不仅仅是消灭了一个宿敌这么简单,重要的是,他获得到大量的战略资源,这对于还是需要以对外战争的方式来掠夺财富以及生产资料而言的拓跋魏国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据《魏书》记载,这战之后,拓跋魏国单单是在牛羊马上,就有四百万匹之多,这是拓跋珪在公元387年到公元391年这四年间对其他部族做了无数次战斗都无法达到的惊人数字。从这点来看,在叹服刘卫辰的敛财能力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大体对于刘卫辰之所以在魏国崛起的387年到390年这三年之间的无作为有点了解了,毕竟,当一个人太过富裕之后,多多少少的,对于挑战的渴望也会少很多,甚至会慢慢的害怕起来…

附带说一句的是,虽然到此为止,在晋末曾经是呼风唤雨的匈奴铁弗部落终于彻底的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刘卫辰的血脉却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在拓跋珪清算他的宗族的时候,尽管所有和刘卫辰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的都被拓跋珪砍成了两段并弃尸于河中。但他的三儿子侥幸逃了出来。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刘勃勃,在《魏书》中则因为魏太宗拓跋嗣的个人爱好而被改成了屈孑,但是,在历史上,他更加为人所知道的却是另外的一个名字,赫连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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