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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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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三十六:分燕之战

总的来说,从慕容垂的死开始,拓跋珪就已经将目光放到了战乱频频的中原了。尽管结果已经为我们所熟知,是来自草原的鲜卑拓跋部落最终为北方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的大动荡划上了一个句号,但是,关于这一个从分裂到统一的过程,也并不是那么的简单的可以忽略并一笔代过。

还是从扬城之战开始说起吧,那是一个标志性的战役。从那时候起,那一个作为一个可以左右中原政局的大国的燕国开始不复存在。而魏国作为一个新兴势力,也稍微的让当时尚在鏖战之中的中原看到了一个统一和宁和的希望。

这个事情要从公元397年的鄴之战说起,有一个说法是在这一年,在鄴处镇守的慕容一族的最后一个支柱慕容德巧妙的利用魏军前军主帅拓拔仪和后军主帅贺卢之间的矛盾,巧妙的击溃了魏军,这个也是上文所采纳的。是文或是源自《魏书.列传第七十一》中的“讷弟卢,亦从平中原,以功赐爵辽西公。太祖遣卢会卫王仪伐鄴,而卢自以太祖之季舅,不肯受仪节度。太祖遣使责之,卢遂忿恨。与仪司马丁建构成其嫌,弥加猜忌。会太祖敕仪去鄴,卢亦引归,太祖以卢为广川太守。卢性雄豪,耻居冀州刺史王辅下,袭杀辅,奔慕容德。德以为并州刺史、广宁王。广固败,卢亦没。”等文字。这个是《二十五史》中不多的几段关于鄴之战的文字之一,而在蔡东藩的《两晋演义》中,这个事件就构成了丁建投书以引慕容德袭击魏军的一个经典战例,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本《两晋演义》看看“第八十回 拓跋珪转败为胜 慕容宝因怯出奔”中的相关段落,这里就不再引文了。

鄴之战的胜利对于慕容宝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消息,而之后传来的魏国有内乱的情况更是让这个落魄的后燕王国的国王分外的高兴。在大喜之下,慕容宝大开国库,召集在中山的种种地痞无赖等等等等,纠集了一只上上去颇有能量的部队,浩浩荡荡的杀向当时魏军的战略本部,杨城。他的想法倒是不错的,或者他也充分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部队虽然人数众多,可是都是一些贪财好利的无用之徒,这样的部队,要在金钱的驱使下打一个两个小胜仗或者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旦要进入相持阶段或者进行一个比较大的战役,那就会很快的原形毕露了。因此,与其用这支部队于魏军进行一个执着于一州一县的拉锯战,倒还不如孤掷一注,乘着这些人尚自血气方刚的时候,全力攻击魏军的指挥中枢。这样,或者还有可以扭转整个后燕王国不利的战局的希望。应该来说,慕容宝这点想法还是不错的,这也证明了他也并不是一个十足的草包。但是,糟糕的结果却令他在这个只有成王败寇这一唯一的法则的国家的史书中成为了一个只有奇思异想无用之辈的典型而被大书特书,这一点,不仅仅是已经作古了的慕容宝的悲哀,也是我们的悲哀。

这里附带在分析一下魏国的内乱的情况。关于这个内乱的情况比较奇怪,此事件我暂时没有在《魏书》中找到相关的记述,而在《晋书》中的记载也是相当的泛泛,大体之有“受魏国内乱的影响”之类云云。而如果按照编纂年代更为靠后的《资治通鉴.一百零九卷》中的看法,这个情况其实也和鄴之战脱不了干系,在贺卢不耻于魏冀州刺史王辅之下并愤杀王辅出奔慕容德之后,贺兰部的贵族们开始琢磨起拓跋珪的心态来。而在他们的研究下,以贺卢的侄子丑提为首的一些少壮派开始担心拓跋珪会以此为借口大力清洗贺兰部的权贵来。而为了避免这种命运,丑提会同其他一些在贺兰部中尚有实力的贵族,在魏国的大后方拉起了反叛的旗帜。这个说法颇有蹊跷,首先是司马光此文的来源,在目前的几个涉及到魏初的外戚势力以及组成的章节中,我完全没有看到丑提这个名字。其次是反叛的贺兰部的兵力来源问题,我们知道,其实在征燕的过程中,魏国的北疆并没有完全的消除其他游牧民族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国在本土上,也很有可能驻扎了相当数量的部队,而与之相对的,受到了分部之间的影响的贺兰部,则可以说是完全的被划分的支离破碎了,这样的贺兰部,又怎么可能具有纠集起一直比较有战力的部队的可能呢?以上两点是我所不解的。或者是拓跋珪为了引诱坚守中山而不出的慕容宝而故意散布出来的一个假消息吧?这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

慕容宝的行军相当的迅速,公元397年,魏历皇始元年二月,后燕军抵达战场,钜鹿之柏肆坞,与在滹沱河南扎营的魏军遥遥相对。这样的后燕军的数量,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是“众步卒十二万、骑三万七千屯于曲阳之柏肆,营于滹沲水北以邀之”云云,如果所言不虚的话,这也确实是后燕王国的最后的班底了。而与这样的一只大军相对的,在魏军的本阵中,则有刚刚赶到的为这场即将决定两国命运做一个见证的拓跋珪。

但是,让慕容宝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下们,也就是那些临时召集起来的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兵士们,在见到了魏军的军势之后,开始有点畏缩了起来,这样的情绪甚至也影响到了作为一军之帅慕容宝,他也开始有点自危了起来,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决定对魏军进行偷袭,以避免和士气正旺的魏军进行一次堂堂正正的正规大战。

二月丁丑,是夜,慕容宝再次在大营之中重赏军士,并选拔出精壮万余名,承担对魏军进行攻击的主要突击力量。在这个晚上,这些亡命之徒们乘舟夜渡遍是浮冰的滹沱河,正式拉响了后燕王国对于魏国的最后一次反攻的序幕。

这一次的突袭至少在最初达到了让慕容宝满意的效果,对于后燕王国如此孤掷一注的做法完全没有预想的魏军是夜完全是在一种扬扬自得以及满怀着即将就可以轻松的解决战斗的轻松感中享受着睡梦的香甜。对于这支魏军而言,最近的进展实在是太过于顺利,鄴之战?那除了证明贺兰部都是一些草包还能有什么呢?全军弥漫着这样的一种感觉,甚至连警戒也没有对于后燕军的进袭作出任何的反映―――事实上,很奇怪的是,从我写《南北志》到现在,似乎很多的游牧民族都不安置警戒部队,或者是完全的把警戒部队做为一个儿戏,是他们完全不重视警戒部队的作用,还是受淳朴的民族性的影响,使得他们对于偷袭或者夜袭这种似乎是下三滥的做法相当的不耻并将这种情绪想当然的投射到了对手的身上呢?至少,我比较怀念那个时代。在这样的情况下,后燕部队很快的就突破了魏军的稀松的驻防,乌合之众们更是在魏军的大营中四处放火以助声势。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几乎是参合陂之战的黑夜翻版了,至少在对岸等着好消息的慕容宝如是的想到。―――这里不能不说的就是,慕容宝在这个时候犯下了一个大错,他实在是太过于高估他那些所谓的死士们的力量了,在这些脖子上只有金子的部队都已经完全的突入了魏军的营地的时候,他却还在北岸隔岸观火,只是等着最后出来收拾一下战局,这样的延误战机,实在是…

在睡梦中被后燕军夜袭所惊醒的拓跋珪,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全军统帅的架子了,情况危急,他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出奔门外,寻找能够集结起来的反击的力量。他的出逃倒便宜了接踵而至的燕军大将乞特真,此人带着百余人在拓跋珪的营帐中横冲直撞,四下搜刮,连拓跋珪本人来不及穿的衣服和鞋子也成了战利品。一方面已经达到了突击的效果,而另外一方面则连统帅都颜面尽失,有是看来,战役的结果似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但是,历史就是如此的出乎意料,她就象一个情绪琢磨不定的少女,总是在最不可想象的地方给你那么温柔的一刀,然后让你如梦初醒,让你欲死欲生,让你无能为力又感慨万千。

就在拓跋珪最无可奈何以致于濒临崩溃,慕容宝最是欢天喜地即将要烧香拜佛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已经突入魏军阵营的那些后燕军的所谓的死士们,这个时候完全的被囤积在魏军仓库中的那些金银珠宝所吸引。之前也已经说过了,这些家伙们,几乎都是一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在这些金银的灿烂的光芒面前,什么国家的责任,什么军人的任务完全的被抛到了脑后,很快的,这万余人的部队就开始为了争夺这些金银而乱作了一团,甚至大打出手了起来…

在北岸看见自己的部队乱作了一团的慕容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南岸正致力于调拨兵力的拓跋珪可是喜出望外,他马上带领已经稍稍集结起来的部队向着这些只知道望自己的荷包里塞钱的顶着军队之名的无赖们发动了近乎于屠杀一样的反攻。这样的攻击已经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在身上揣着十几公斤的铁块之后在作战的场面是何等的血腥和残酷…至少我不是愿意再复述一遍当时的历史了。

“募兵大败,还赴宝陈,宝引兵复渡水北。戊寅,魏整众而至,与燕相持,燕军夺气。宝引还中山,魏兵随而击之,燕兵屡败。宝惧,弃大军,帅骑二万奔还。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宝恐为魏军所及,命士卒皆弃袍仗、兵器数十万,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将卒降魏及为魏所系虏者甚众。”《资治通鉴.一百零九卷》。在这样的失利下,本来就斗志不高的后燕军彻底的崩溃,这已经不是一个统帅或者一个国王所能解决的问题了,这是一只军队的失败,更是一个国家的失败。

回说慕容宝,这位一直以来都在富贵乡中长大的皇帝在此之后彻底的失去了信心,四处流浪,怜怜如丧家之犬,只是在同族的的内乱与魏军的追袭中过着一种一种苟且偷生的日子―――说起来,前文中提到的为慕容垂相当赏识的慕容会就是在自己的父亲已经处于一种对任何人都完全不信任的情况下被迫造反并失败被杀的―――其后更是398年被自己的舅舅兰汗诱杀于龙城。至此,后燕在北中国已不是北魏的对手。不久,它又分裂为辽东的北燕和山东的南燕两个小国,慕容氏至此一蹶不振。而拓跋魏国统治整个北中国的日子,其时也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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