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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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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四十二 夺取中山

慕容宝逼杀慕容会,这也引起了后燕王国内的动荡连连。首当其冲的正是处于魏军包围下的后燕首都中山,而主角,正是下手诛杀慕容会的慕容详。

然而,关于这件发生在公元397年的政变事件,史书上多有不同记载,如按《晋书.载记二十四》来看“详僭称尊号,置百官,改年号。荒酒奢淫,杀戮无度,诛其王公以下五百余人,内外震局,莫敢忤视。”,则应理解为慕容详在前有魏军兵临城下,中山岌岌可危,后有慕容宝等嫡系势力追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悍然称帝,是一个野心家的角色。但如果从《魏书.帝记第二》来推算,“城内共立慕容普邻为主”,则又应该是慕容详逼不得已,被迫在慕容宝等所谓的正统势力已不得民心的情况下接受帝位,抵御外敌。

是邪非邪?悠悠千载以下,已非我所能决断。但是,从中山在慕容详称帝之后抵御魏军的表现来看,似乎以《魏书》为准为妥。毕竟,慕容详如一意孤行强夺帝位的话,中山城内的民心早就分崩离析不堪所用了。又如何能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坚持至拓跋珪撤兵呢?综合《资治通鉴》的记述分析,则慕容详或在生死关头表现突出而被拥推为帝,但在魏军因急切攻城不下而退兵之后渐生骄纵,以至民心离叛。书卷之间纷纷扰扰,有过兵戈。

公元397年4月,拓跋珪调回东路军偏师,在鄴城城下和后燕对峙已久的拓跋仪,令他屯田钜鹿(今河北平乡西南),以应对军粮的不敷。而另外一方面,在打退了中山城内多次骚扰性质的进攻之后,拓跋珪也终于意识到中山城非一朝一夕强攻可下,倒不如网开一面,或有变数。于是“帝以中山城内为普邻所胁,而大军迫之,欲降无路,乃密招喻之。甲辰,曜兵扬威以示城内,命诸军罢围南徙以待其变。”《魏书.帝记第二》---注意,此处文意似与上文“城内共立慕容普邻为主”相左,仅作一书签。

关于中山军民在面对魏国的大军的心态,有一则史料很值得一看“中山城中无主,百姓惶惑,东门不闭。魏王珪欲夜入城,冠军将军王建志在虏掠,乃言恐士卒盗府库物,请俟明旦,珪乃止。燕开封公详从宝不及,城中立以为主,闭门拒守。珪尽众攻之,连日不拔,使人登巢车,临城谕之曰:‘慕容宝已弃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谁为乎?’皆曰:‘群小无知,恐复如参合之众,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顾王建唾其面,使中领将军长孙肥、左将军李栗将三千骑追宝至范阳,不及,破其新城戍而还。”《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这也颇能说明参合屠杀给魏国带来的负面影响了。附带说一句,这里的冠军将军王建正是当初建议拓拔珪尽屠后燕降军的罪魁。

北魏的这次放弃直接攻打中山的举措,造成了两个后果,其一是即将出现的,后燕的再一次政治动荡。其二则是对未来有深远影响的,魏国在河北的屯田军略。拓跋仪是魏初五原屯田的负责人,而至此将河北屯田的事务交托他之后,在他的影响下,魏国的河北军屯不断扩大,“自太祖平中山,多置军府,以相威慑。凡有八军,军各配兵五千,食禄主帅军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军之兵,渐割南戍,一军兵才干余,然主帅如故,费禄不少。(杨)椿表罢四军,减其帅百八十四人。(定)州有宗子稻田,屯兵八百户,年常发夫三千,草三百车,修补畦堰”《魏书.列传第四十六》,可见在魏国在河北部署八军总计四万余人,专门从事军屯的,这个规模不算小了。上追曹魏最大的军屯区两淮,从事屯作的也不过是五万人,即便有二万五千人在太和年间被迁到淮河流域屯田,这里至少还有一万五千余人在屯垦。而在定州,也还有屯兵八百人在耕种“宗子稻田”。至于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随着对南方用兵渐多,为确保粮食供应,更是“发河北数州田兵二万五千人,通缘淮戍兵合五万余人,广开屯田。”《魏书.列传第六十七》。即便到了东魏北齐北方再一次分裂时期,河北的屯田还在时断时续地进行,《隋书•食货志》中有:“孝昭皇建中(561年),平州刺吏嵇晔建议,开幽州督亢旧陂,长城左右营屯,岁收稻粟数十万石,北境得以周赡”字样,北朝以军屯经略河北,似已成为一种国策。----关于北魏河北军屯,本段材料多引自蒋福亚先生《魏晋南北朝河北经济的发展》一文,特此标出。

拓跋珪的缓功之计果然收到了奇效。同年七月,慕容麟带着丁零部,袭杀慕容详,并同诛慕容详党羽三百余人,中山人人自危。八月,拓跋珪乘着慕容麟称帝中山,中山内乱连连的当口,自鲁口(今河北饶阳)出常山(似为河北曲阳西北的恒山,汉有常山郡)经九门(今河北藁城县西北的九门镇,汉有九门县,徙常山郡)回师,兵锋直指后燕名义上的都城---中山。

但这次出兵,除去军事上的周折不论,在魏国内部也出现了少许的怨言。而随着盛夏的到来,魏军中瘟疫盛行,有关出兵于罢兵的争论更是喋喋不休。而这个时候,拓跋珪表现出了一种赌徒式的狡黠与狂妄。“

帝问疫于诸将,对曰:‘在者才十四五。’是时中山犹拒守,而饥疫并臻,群下咸思还北。帝知其意,因谓之曰:‘斯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人,皆可与为国,在吾所以抚之耳,何恤乎无民!’群臣乃不敢复言。遣抚军大将军略阳公元遵袭中山,芟其禾菜,入郛而还。九月,贺麟饥穷,率三万余人出寇新市。甲子晦,帝进军讨之。太史令晁崇奏曰:‘不吉。”帝曰:“其义云何?’对曰:‘昔纣以甲子亡,兵家忌之。’帝曰:‘纣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胜乎?’崇无以对。”《魏书.帝记第二》。我读史到此,亦不禁拍案叫绝。胜胜负负只在一念之间,冥冥之中,纵便有天意,犹更在人为。拓跋珪有如此豪气,纵败也无憾。

其年十月,魏军主力进抵新市,与在泒水沿岸驻扎的慕容麟部遥遥相对。甲戌,拓跋珪亲自临阵,率军与慕容麟的本阵对战于义台坞。其时后燕军力受到粮草不济影响已经大为降低,虽有死志却无战力。而魏军则由于事前拓拔遵盗割禾菜的关系,虽然受到瘟疫影响,但是营中披甲之士尚在,犹有一战之力。此长彼消相形之下,魏军大胜。“斩首九千馀级。麟与数十骑驰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

义台坞之战后三日,魏军进驻中山。正式将这座已如空城的后燕都城收归己手。“所署公卿、尚书、将吏、士卒降者二万余人。其将张骧、李沈、慕容文等先来降,寻皆亡还,是日复获之,皆赦而不问。获其所传皇帝玺绶、图书、府库、珍宝,簿列数万。班赐功臣及将士各有差。”《魏书.帝记第二》,“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书、将吏、士卒降者二万馀人。张骧、李沈等先尝降魏,复亡去;珪入城,皆赦之。得燕玺缓,图书、府库珍宝以万数,班赏群臣将士有差。追谥弟觚为秦愍王。发慕容详冢,斩其尸;收杀觚者高霸、程同,皆夷五族,以大刃剉之。”这次拓拔珪显然明智了很多,除了诛杀自己弟弟的元凶之外,一概不论,甚至连张骧、李沈之流也就是俗称“二五仔”的也赦而不问。当然了,这点固然和中山子民们的拼死抵抗有关,但是此时后燕和魏国的国力上的差别也不能不问。毕竟,仁政也就建立在实力上面的,说的粗俗一点,再怎么好看的花,也是用粪水浇灌出来的。

魏国攻占中山,从狭义上而言,正式宣告了后燕王国的覆亡---虽然慕容宝尚在,后燕的王族也依旧颇有实力,但当初那个几具统一整个动荡的十六国时代的之力的后燕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从广义上来说,则正式给一个未来的帝国打下了基础。

我们先来看看中山的地理位置。后燕所立都的中山,位于今天的河北定州市。从地势上来看,中山位于河北的中部,占之可遥控正定(即上文所说的常山)、河间等诸河北中间地带,并可俯视南线邺城。而正定,《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 .直隶五》认为“控太行之险,绝河北之要,西 顾则太原动摇,北出则范阳震慑。若夫历清河、下平原、逾白马(渡口)、道梁、宋(南下中原),如建瓴水于高屋,骋驷马于中达也。”,至于河间,亦有“北拱京师,南临青济,水陆冲要,饷道所经。自古幽燕有事,未有不先图河间者。北不得河间,青、冀之祸未烈,南不得河间, 幽平之患未深也。”《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 .直隶四》之称,更倘论“山川雄险,原隰平旷,据河北之襟喉,为天下之腰膂。”《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 .直隶四》 的邺城(河北临漳)了。可见这片地域在河北南、北之间居枢纽性地位。无论是以北图南,还是以南图北,这里的争夺都具有决定性意义。

而此地一为拓拔所夺,如果从军事上的角度来看,无疑是将魏国处于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之上。加之之前得到的三城,以及在拓跋仪治下的河北屯田。我们似乎可以这么认为,至此,拓拔魏国已经开始了从游牧民族到半游牧半农耕这一产业形态的转变了。而在此基础上,如若能很好的统一河北的资源以及民力的话,彻底的扫荡后燕的残余势力甚至是统一整个北方也不是什么难题了。

幸运的是,拓跋珪正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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