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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化林坪纪事(上)(含图片)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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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化林坪纪事(上)(含图片)

化林坪纪事

——《千里走轻骑》续

双石

  几乎所有“重走长征路”的人们都忽略了化林坪和经过化林坪的长征路线。

  这条路线其实是中央红军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后的主要行进路线,泸定会议确定中央红军要避开人烟稠密地区向雪山一线前进的方针的同时,由川陕根据地西移至茂县、理番(今理县)地区的红四方面军也开始向甘阿地区的大小金川地区前进,准备接应中央红军。中革军委为中央红军确定的具体前进方向是首先夺取天(全)芦(山),打开北进的通路,翻越雪山去会合红四方面军。为确保留有进退余地,决定由罗炳辉的红九军团一部接替泸定桥防务,大部从二郎山北侧的马鞍山向天全前进,而红一、三、五军团各部则从大渡河两岸沿线收拢集结于二郎山南侧的冷碛、龙八步(今兴隆)一带,准备取道化林坪,翻越飞越岭,夺取汉源县城(今清溪镇,解放后县城迁九襄,后来又迁富林)阻挡可能从富林方向来追击红军的王泽浚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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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道,是当年联接川康的“大道”——也是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

  这条道上有个重要的关隘名曰“飞越岭”,而化林坪则位于飞越岭西侧,当年在这里曾发生过大渡河之役中最为激烈的战斗——激烈到双方白刃相搏,而这在与川军特别是很穷酸的刘文辉部作战是相当罕见的。中央和军委机关到达化林坪时,飞越岭尚未被红军夺取,红一师和红二师四团与飞越岭守敌尚在激战中,而且飞越岭到汉源县城(今清溪)沿线还有川军部队,于是军委决定:林彪率红一军团在夺取飞越岭后继续前进,夺取清溪,尔后转道石坪(今泗坪),翻越泥巴山向天全前进;而中央则率红三军团,红五军团等部,从化林坪转道三王岗(又名茶合岗),经大桥头、水子地翻越抱桐岗,进取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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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一直想走走这条道,因为这是长征路线上是最为艰险的路段之一。2003年7月,兄弟与唐皓等车友曾从萦经翻野牛山到达冷碛,原拟从冷碛再翻飞越岭到清溪,结果因路况艰难耗时过多,假期又将至,只得放弃原计划,绕道石棉经汉源回蓉,留下了一段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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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5月,兄弟单人独骑,第一次踏上了这条长征路线。

海子山:分不出红军坟和川军坟

  那天上路其实纯属偶然。

  本来,车队这次安排的活动项目是巴郎山——小金——丹巴——康定环线,兄弟也准备随队行动。不巧的是,京城一位朋友来电话要到成都,兄弟不得不留下准备伺候的干活。然而这时距她们来蓉尚有两三日的空档,兄弟觉得好容易有个假期窝在家里忒窝囊,便骑上摩托上了道,要补上去年的这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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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人独骑的优越性是节省时间,兄弟上午11时从成都出发,下午16时左右就到了冷碛。

  过了冷碛不过几公里,就是去化林坪的分岔口沈村,在沈村路口兄弟先向几位拉生意的“摩的”朋友打探路线和路况,几位“摩的”朋友指着高高群山间白云笼罩处说那就是化林坪,你现在要上去恐怕天黑也到不了,那上面没得客栈没得旅舍恐怕吃饭都成问题。兄弟踌躇一阵决定还是在沈村住下,明日先上海子山瞅瞅再到化林坪,这时一位叫陈志林的农民很得意地告诉兄弟,他父亲当年就见过红军在海子山上打仗,而兄弟正愁晚上时间难捱,当下便让这位朋友带着去拜访他那位见过红军的八十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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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朝富老人已经80多岁,身体看来还挺硬朗,他对当年那场战事还记忆忧新:

  “那哈哈我才14岁,红军从石门坎那边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山上放牛。噢哟,那个仗火打得才吓人哟,河这边红军过来把吴营长(注:川军营长)的队伍撵起跑,河那边的红军就朝这边打枪,河那边一颗炮子打过来,就把刘家军的一个号兵打翻了,一哈哈儿,河这边的红军就冲到我面前。红军喊我给他们带路到龙八步,我那哈哈儿听刘家军的人说红军是杀人放火的‘棒老二’,生怕他们把我拉了丁,吓得直哭,红军好和气,跟我说没得关系,带到龙八步你就回来,……”

  红军说话算话,到了龙八步就让陈朝富回了家。陈朝富和父母亲头一回见到了不打人不骂人不抢人吃饭卖东西都付现大洋的大兵,从此便对这支队伍不能忘怀。十多年后这支队伍兵强马壮又杀了回来,已是青壮年的陈朝富毫不犹豫地便操起了枪跟上这支队伍成了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的骨干,后来还当上了合作社和公社的干部。

  ……

  次日清晨兄弟起了个大早,先请了一位摩的朋友带路上了海子山。海子山就位于沈村、龙八步(今兴隆)与下游的加郡之间,横亘在当年从东岸沿河而上去取泸定桥的红一师部队前面。那时海子山下还没有现如今这条公路,要到泸定就一定要跨越海子山的隘口石门坎。这海子山山路崎岖山顶却相对平坦因而被称作“海子坪”,川军有两个团梯次配备兵力展得开火力也撒得开,以逸待劳据险扼守,不敢说万无一失至少也是十拿九稳。然而这双枪兵确恁不经打,山上一位叫何正修的老者说起当年还啧啧称奇:“红军从石门坎那边冲过来的人只有几十个人,把吴营长一个营的兵撵得乱跑,川军吓得惊慌失措手榴弹不拔保险针就朝红军乱丢一气,红军一点也不慌从容不迫把手榴弹拾起拔掉保险针又丢回来,双枪兵拿迫击炮吊河那边的红军,红军一点也不害怕坐下来歇口气又走,一边走一边还喊‘川军弟兄们不要打,到红军这边来一个月关二十个现大洋的饷’,河这边红军只牺牲了一个刘家军却死了十八个,后来都埋在了这山上现在也分不清楚究竟哪座坟埋的是红军……”

  红军坟和川军坟都在石门坎附近一片灌木林中,他们姓甚名谁至今也无人知晓。

  拿下了海子山红军便兵分两路,一路向西从娘娘山迂回化林坪,一路则直扑山下的龙八步,龙八步是川军袁国瑞第四旅旅部,海子山一失袁国瑞马上就向化林坪方向逃逸,与自已的部下泸定守军团长李全山的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完,自己惊慌失措也把惊慌失措传染给了李全山,李全山这边瞅着红军攀着铁索步步进逼,那边听着旅长已经开了溜,于是乎也效法长官一把火点着了泸定桥东桥楼自己也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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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八步如今叫兴隆镇,海子山一失这个镇子如瓮中之鳖的确也守不住。这镇子很小很小一点也没有个兴隆模样,只有一个小里小气的门楼上面蹲着一位菩萨。兄弟对菩萨素来不存敬意当然也就驱车一冲而过,沿着崎岖的山路直奔白云深处的化林坪而去……

化林坪:昔日茶马重镇今日冷僻小村

  到化林坪的道路坑坑洼洼十分不好走,兄弟一头大汗跑了个把小时才到得村口。

  如今的化林坪完全是一个冷落的小山村,全无当年茶马古道川藏重镇的热闹景象。想当初这里是联接川康(藏)的要道,也是从古雅州(今雅安)到打箭炉(今康定)的必经之路,还是一个互市贸易的集镇。回溯一番,清康熙二年即在此设“守备一员,标兵一营”——名曰“化林营”,雍正七年(1729年)为化林都司所在(相当于现如今的州府)——又称“化林城”,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时任理藩院主事的果亲王(康熙十七子充礼)主持七世达赖返藏事宜 返京途经化林坪,曾赋诗一首并刊碑 

⑴:

泰宁城到化林坪,

峻岭临江鸟道行。

天限华羌开此地,

塞垣宜建最高坪。

  据考证,化林城原建时,有六街大道及城垣,环城筑有营房,城内有商肆、都司署、关帝庙、城隍庙、安抚使署、千总署、土地祠、川主宫、金花庙、青山排闼坊、果亲王诗碑等建筑,百业兴盛,很有一番繁华气度。

后来就走下坡路了,民国元年,还是化林县城,次年化林、泸定合并,又变县佐(分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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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化林坪的老人们说,红军从此过路时,化林坪还是有点化林城的模样,城垣城堡尚存,都司衙门亦在,要按现如今的说法,这里的居民,还都算是城镇户口。

  再后来就不行了,解放后先是区,尔后乡,生产大队……

  最后变成了一个村。

  化林坪的人们现如今都是农业人口,除了种地之外,主要的生财之道就是在悬岩峭壁采撷地衣(俗名“木螺丝”),晒开后卖给收货商。而村里已经没有多少当年城镇的遗迹了,城垣城堡的石头都被各家拆了修墙垒院,昔日的演兵场也都成了菜地(当年红军在这里与川军打过白刃战),都司衙门什么的,干脆就成了断垣残壁和甚至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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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实跟交通发展和茶马互市边茶贸易的逐步衰落有很大关系,特别二郎山、泥巴山公路的开通后,这里不再是必经之路,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山中的天地越来越闭塞,化林坪由城而镇,由镇而乡,由乡而村,成了沧海桑田大历史的一种另类哄托。

  这种地方,不知道全中国还有几个?

  化林坪的村长姓周名振良,祖上曾是村中大户看样子很有点文化水儿,据说从前当过赤脚医生,现在的副业就是开了个小诊所,为乡亲们解决些吃药打针输液之类的问题。村长的确是位有心人,对化林坪的脱贫和开发很是上心,文字资料准备了不少,跟兄弟谈起来也很是入港,他跟兄弟说起当年毛泽东在化林坪住了一夜,传说是没有床铺睡的还是锅台,究竟是住的哪家村里人指出的地方有两处,然而当年见过红军的老人只剩下两个,毛泽东究竟住的是哪家他们也没法说道明白——那时节天天过红军,讲话的官长很多他们也不知道这中间谁是“朱毛”。据说毛泽东锅台上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很是高兴,兴致所致还亲自在原都市衙门的墙上刷了一条标语:“川军弟兄们回家种地不要给军阀卖命”,可惜这刷了标语的围墙已不复在兄弟也没有看到。

  而红军在化林坪人们中的印象却一直没有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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