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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魂作楚天雄——刘少卿将军传》开始连载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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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八章 波折(上)

第八章 波折

  红军整编,刘少卿和肖桃明成了“好战”伙伴/全军比武,红四团夺了红五团的锦标,刘亚楼与刘少卿生出嫌隙/坪寮战斗,李朝聘连带刘少卿吃了冤枉/凤翔峰战斗,“短促突击”牵带着“无情打击”,刘少卿再吃冤枉官司/林彪作证也不管用,两次“斗争会”再搭上一个处分,小团长变成了作战参谋/“九头鸟”的犟脾气真是个犟,二刘的疙瘩结了一辈子/操起座钟又打了陈士榘,教导大队大队长只当了一期/都是大写的英雄却都不是小节的典范,每一个英雄都是有缺憾的英雄/反“围剿”苏区越反越小,刘少卿与老连长再度相逢竟成永诀

  草台岗战斗一结束,第四次“围剿”实际上即被粉碎。

  这时敌“围剿”军主力全部退至南丰、南城、宜黄、崇仁、乐安、永丰、新淦以及抚州等地,转入暂时防御,准备的新的“围剿”。而红一方面军主力在战场尚未清理、部队尚未休整的情况下,即遵临时中央和苏区中央局那个“向北发展,扩大苏区,夺取中心城市”的战略方针,从草台岗北上进攻乐安,并拟将攻占乐安城作为北进的突破口,继续“扩大苏区”。

  乐安攻坚有点象赣州之战,只不过时间很短也就个把礼拜,红军没占什么便宜也没吃什么亏。这乐安城城防很坚固,敌人以逸待劳也很有准备。红军袭击、强攻、夜战轮番操练招呼一番,还是拿不下来。准备以坑道爆破破城时,敌军援军5个师又赶来了。这时方面军首长朱德周恩来刘伯承比较灵活机动,没象在赣州时那样被临时中央的圣旨压得不敢喘气,而是机断行事一把,主动撤围,改以小部队监视敌人,主力则转向西进,佯攻永丰,准备调动敌军西移,以乞在运动中予以各个歼击。

  但这时敌人却学乖了不少,再不轻举妄动,红军暂时也没捡到便宜。

  说是“没捡到便宜”,那是说的大便宜。小便宜还是有的,刘少卿的二十八团在乐安的屋头街就逮住敌人一个营,伤亡不大缴获不少。美中不足的是树林太密视线不好,敌人跑了不少,有个连队还丢了两条缴获的枪,找了半天儿也没找到,也不知是藏着的敌人偷走了还是赤卫队少先队给捡了洋落。

  接下来部队就在乐安南的藤田、大湖坪、善和地区休整缩编充实部队,红一军团取消军一级编制,军团直辖红一师、红二师、红三师三个师,刘少卿所在的十师部队与十一师和红二十二军一部合编为红二师,由徐彦刚任师长,胡阿林任政治委员,原十师参谋长肖桃明改任红四团团长,杨成武任政治委员,刘少卿任团参谋长兼第一营营长。从井冈山时期就赫赫有名的红四军二十八团,至此取消了番号,编为红一军团二师四团一营,刘少卿成了二十八团最后一任团长。

  整编时,有人说肖桃明和刘少卿两人都“好战” ,恐怕他们在一起会合不来。可实际上,肖桃明和刘少卿这两个“好战分子”合作得非常愉快。刚整编完没几天,方面军首长获悉驻宜黄之敌李默庵第十师与驻抚州之敌唐仁山第独立三十二旅换防,决定上演一出“围点打援”,乘敌运动之际予以歼击。

  6月5日,天下着雨,有情报称唐云山可能要放弃宜黄逃跑。四团几位领导一起商量怎么打。刘少卿分析,这个情况可能是准确的,敌人从南方来这里,到处是红军他天天守城可能也吃不消了。我们应该半夜出发,到城北赤井亭设下埋伏,敌人对红军不摸底,可能会在拂晓后才行动,我们正好捡他的便宜。

  大家很赞成,当下便准备出发。这时天下着雨,大家都没有吃上饭,团首长们便动员大家,把敌人放到路上打总比攻城容易,苦一点没关系,先吃粮袋中的生米充充饥,解决了敌人,大家都能消消停停地饱餐一顿。

  没什么说的,红四团冒雨上了路,悄悄插到宜黄城北。风雨交加,部队穿过一片杏树林时,突然一阵腥风卷起,杏子纷纷从树上往下掉,大家正在诧异间,一条巨蟒嗖嗖地冲出了树林。原来是这家伙正在这里歇息,战士们屏声静气慑手慑脚还是惊了它的好梦。

  好玄,刘少卿们擦去一头冷汗,没让这家伙伤着人,真是万幸。

  到了赤井亭还没半个小时,敌人果然出了城。可惜第三营太着急,敌人大队还没出来完就动了手。这一打虽然打掉了敌人一个营,捡了二百多人枪,但敌人后边儿的大队却缩回了城里,死守待援,再也不敢出来。这反而增加了攻城的难度,红一军团部队在宜黄折腾了几天,最后还是没有把宜黄拿下来。

  但对红四团肖桃明杨成武刘少卿们来说,这还是个胜仗,一个有遗憾的胜仗。

  这只是个小遗憾,他们还不知道,差不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挫折,走近了他们。

  “左”倾军事路线全面统治苏区的时代,到来了。

  就在刘少卿们在宜黄打了那个有遗憾的胜仗后几天。苏区中央局转发了临时中央《对今后作战的指示》,这份指示来自远在上海的共产国际顾问的意见,这个意见的中心意思就是要“两个拳头打人”,要把红军主力“分离作战”,以红五军团为主编组“东方军”,以清流、宁化为总方向,寻歼敌军主力后向北发展,方面军主力则“威胁南丰、南城、宜黄、乐安”,以策应“东方军”,尔后“东方军”回师江西,与方面军会合,集中主力会攻抚州,进而进攻南昌,“一师一师地消灭敌人,争取革命在江西省的首先胜利。”临时中央指示的口气不容置疑毫无商量余地,“这一计划是夏季行动总路线的大纲”,决不可因在执行中可能遇到的某些具体困难,而“反对这一计划”。

  苏区中央局的钦差们对这个他们认为是“整个时期的战略方针”的指示表态非常积极,积极得甚至过了头,以致于对其内容范畴作了更为“主动积极”的发挥,要求红一方面军首长“正确地以远见及全盘利害考虑”执行这个指示,“改令彭(德怀)滕(代远)率三军团全部去做东方军的基干,并拔驻汀州之模范师、上杭附近之第十九军,宁化独七师、十九师、二十师及长汀以北闽赣边省地方部队等,归其统一指挥”。置朱德、周恩来、刘伯承等提出“方面军主力一、三军团目前绝对不应分开”,改变“以清流、将乐为攻击方向”,以免陷于攻坚,而“东方军以活动于建(宁)、泰(宁)、将(乐)、邵(武)、光(泽)地区为合宜”,以较易求得运动战的建议于不顾,强令立即实施这“两个拳头打人”的新方针。

  这个方针立即附诸了实施,实施的结果是“一个拳头置于无用,一个拳头打得很疲劳”。“东方军”一路打得非常辛苦,红一军团这支精锐之师却除了在8月底的乌江圩战斗外,没有大仗可打,只得进行一些小的游击活动,该赢得的胜利没有赢得,也丧失了准备反“围剿”的时间。尔后这种不顾客观实际的军事路线更为变本加厉,以至于一年后不仅“东方军”扩大的苏区没有巩固,连整个苏区也惨遭沦陷,红军被迫实行战略转移开始长征。

  那时象刘少卿这一级的干部不知道不了解这些,他们还以为毛主席仍然在指挥红军哩!

  红一军团这只拳头没用上去打人,就自己煅造自己的拳头。

  “东方军”酷暑远征之时,红一军团除开展游击活动外,也在加强自身建设。

  那时中革军委举行了“军事大比赛”,红一军团各师都派出优秀团队参加。红二师的代表是吴高群刘亚楼那个“模范的红五团”。为了在竞赛中保住这个“模范的红五团”,全师乃至全军团上下都很上心,肖桃明团长知道刘少卿是红校的“模范连长”,就让他到五团帮忙训练战士。

  这是代表整个红二师,荣誉是大家的,刘少卿当然不敢怠慢,起五更睡半夜拿出看家本事吃奶的劲儿仔细操练。红五团上阵比武很是露脸,射击、投弹、游泳、劈刺都拿了奖牌,还得到了军委的表彰。全师上下自然兴高采烈,肖桃明团长更是得意洋洋也常把“九头鸟”的功劳挂在嘴边:“要不是刘少卿这个‘九头鸟’,我们哪来这些锦旗奖牌?”

  这本是个替人锦上添花皆大欢喜的好事儿,刘少卿也应该得个“助人为乐顾全大局”奖。

  可后来的事儿就走岔了,岔出了许多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以致于影响到了刘少卿的“进步”,也影响到了刘少卿与一些本来应该是有“袍泽之谊”、“生死交情”的战友们的感情和关系,而且延伸贯穿了他们的整整一生,始终未得化解,从而使我们这些晚生后辈每每唏嘘嗟叹之余,不由地不生出深深的遗憾来……

  军委那边儿赛完了,红一军团自己也赛,每个团都要上阵比划。

  这当口大家当然就只能各顾各了。

  结果军团自己内部赛下来,奖旗奖状奖牌什么的,都被红四团抓挠过去了,连军委发给红五团的奖品,也被红四团夺来了不少。红四团名列第一,黄永胜邓华的红三团名列第二,“模范的红五团”只好屈居第三。

  这下两个团的干部们就生出嫌隙来。

  尤其是特别爱面子的五团政治委员刘亚楼,见到四团的干部们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这点恩恩怨怨就算积下了。

  可能读者们看到这儿要好笑,这算什么事儿哟,为这事儿把意见闹得那么深沉,值么?

  不要忘了,那时候,这几位都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少年英雄,血气方刚,农民意识中那点狭隘的“小九九”再加上那些“都是刀上枪上滚爬出来的谁怕谁啊”小情绪,发作起来,事儿就要往大发里走了。

  大半年后的“十字隘战斗”,这点恩怨就被引发了一次。

  那时第五次反“围剿”已经开始,大概是硝石战斗后,红六团团长张世杰牺牲,林彪便把刘少卿调到红六团当了团长,这个团是原独立第四师改编的,是著名的“猛打猛冲”团,政治委员是瑞金人叫宋清泉(也叫宋成泉),没有参谋长,政治处主任赖际发,吴法宪(当时叫吴文玉)是政治处的一个干事。

  “十字隘战斗”在战史中正式的称谓叫做“坪寮反击战斗”,《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史》中关于这场战斗是这样记载的:

  坪寮战斗  2月1日(注:即1934年2月1日),红一军团按照中革军委向敌实施反击的命令,向坪寮之敌发动进攻。坪寮,位于寨头隘东北约2.5公里处,地形高而险。在这里,敌己构筑了坚固的堡垒阵地,并以第七十九师主力坚守。是日拂晓,红一军团以一部兵力符制寨头隘之敌,主力由溪口、朱潭地区出发,向坪寮之敌发动猛烈进攻;激战至14时,红军攻入敌阵,歼守敌第七十九师第四七0团大部。但是,由于援敌第六师一个旅进至岩前,第九十四师一个团和第七十九师补充团进至李岭下,对红军进行钳击,红军遂主动撤出战斗。2日拂晓,红一军团主力乘雷雨交加之际,再次向坪寮之敌发动猛攻,激战至11时,攻占了敌人的多处据点。雨过天咱晴后,敌向红军实施猛烈反扑,红军遭受较大伤亡,被迫放弃占领的阵地,仍退至溪口、朱潭、大岭、上坪一带,集结待机。

  这里,“激战至14时,红军攻入敌阵,歼守敌第七十九师第四七0团大部”的,就是刘少卿的红六团,据刘少卿将军回忆,当时“是个夜战,摸垮了敌人六个团实际消灭了一个营”——与“是日拂晓”有点出入,“缴枪四百余”,攻占了阵地。按当时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的部署,刘少卿率红六团攻占并扼守坪寮敌军阵地,红一师二团团长李朝聘率红二团归刘少卿指挥,为红六团之预备队。

  但这个部署跨过了两个师级单位的指挥环节,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没有通知到刘少卿而李朝聘又找刘少卿不到,所以两个团一直没有衔接上。这时敌人的援兵又增援上来了,当面之敌一下子增加到了11个团,已经在红一军团的胃口之外了,军团遂命令红六团后撤待援。

  刘少卿在率部后撤到“十字隘”时,看到这个隘口一线中通,两侧都是大山,地形很险要,即自已带了一个连队留下扼守,使敌人没法从两侧迂回军团主力。

  刘少卿正在给大家交代任务,就听得山下林彪在喊:

  “刘少卿同志,你看见李朝聘没有?”

  “没有见着呀!”刘少卿确实没见着。

  林彪这人指挥打仗不太动声色,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刘少卿交换了一下情况,让刘少卿守住隘口,等他考虑一下再作定夺。

  考虑的结果是次日“借雷雨交加之际”继续攻击,攻击的结果是“攻占敌人多处据点”,“攻占敌人多处据点”的结果是“雨过天晴后,敌向红军实施猛烈反扑,红军遭受较大伤亡……”,而最后的结果是在敌人优势兵力的猛烈反扑下,红一军团“被迫放弃占领的阵地,仍退至溪口、朱潭、大岭、上坪一带,集结待机。”

  这场战斗是个得不偿失的战斗,得不偿失的总根子在于临时中央的“左”倾军事路线,这个路线的宗旨就是舍不得打烂坛坛罐罐,自己放弃了红军最为得心应手的“运动战”,以已之短去就敌之长,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与火力和兵力都占优势的敌人打阵地战。具体战斗部署和指挥当然也存在问题,比如李朝聘与刘少卿之间指挥关系的衔接就是问题中的一个问题。不过事隔多年我们仔细分析起来,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就算他们之间衔接上了,刘少卿有了一个红二团作后盾,这坪寮就算再攻下来也还是守不住,守不住就是守不住,于大局基本上还是无补。这种阵地对阵地的战法最后的结果是整个中央苏区都没有守住,就是一个再明确无误不过的铁证。

  而那时节上上下下好象都不怎么去想这个道理,仗一打不好就寻找“右倾”靶子打击之。

  红二团团长李朝聘不幸成了靶子,他是刘少卿在红校的很要好的同学,也确实找过刘少卿,但因为刘少卿出击去了没有找到,后来又没联系上。战斗结束后,他被保卫局一根绳子捆走,从此便无音讯,刘少卿也再也没有见过他。笔者写作本书时查阅过《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人物志》,那上边儿也没找到“李朝聘”的名字和简历。

  刘少卿也差一点成靶子。

  军团政治保卫分局局长罗瑞卿不知听了谁的一面之辞,指责刘少卿“擅自撤退”。

  好在战斗的指挥者军团长林彪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过这事儿在十多天后的凤翔峰战斗之后又发作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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