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也来说说黑社会(1) -- 上古神兵

顺便说下前面提到的那位邻居。这位邻居几进几出，过了而立之年终于创办了自己的企业，而当年抓他的刑警队长也给熬退休了。这两个昔日的对头身份改变后居然坐到了一起，成为合作伙伴共同在本市的温泉疗养地开办了一个水上活动中心。十几年前我在老家工作的时候曾经陪来访的客人去玩过，该中心泳池，洗浴，餐饮，客房一应俱全，一大特色是每天有十几位佳丽在泳池边戏水，其工作性质不言而喻。

我要说的例子并不是他，因为我早就离开那个城市来到关内某沿海城市工作了，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了。在这里我作为一家企业集团资产管理人员，专门负责收拾烂摊子，破产清算、下岗分流，其中有一家是海上旅游公司，如果说我在内陆老家接触的是“山贼”，在这接触的就是“海匪”，例子就是这个“海匪”。他并不是公司的员工，而是承包了我们在一个海岛上的渡假村，好多年也没有交设施使用费了，我的工作之一就是要帐。后来我和他打了次交道，签了个还款协议。这次交道的过程也挺有意思，不过有机会再说，现在还是言归正传。

这位不是黑社会老大，他哥哥是，当年一起闯天下，他哥哥拥有好多家企业，而他就承包了这个渡假村。他已经40多岁，他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儿子。和普通的中年人一样，开销是很大的，可生意做的并不如意，生活有很大的压力。除了国家政策等客观因素外，个人也是大问题：文化素质有限，没有灵活的商业头脑，必然思路僵化，缺乏创新思路，只能与别人进行低层次竞争；多年江湖行走的粗犷作风，使管理简单，资源浪费；而好逸恶劳更是这些人的通病。你说生意怎么会好？自己，就是黑社会人生的最大敌人。从他接手前就亏，接手后就只亏的更大，可他又不能承认自己没本事，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但他以前那套明显行不通了。实行市场经济后，人际关系有了变化，以前偷点占点，大家都以为是国家的，政府不叫真，大家都不愿惹麻烦；现在就不行了，关系到切身利益，有了矛盾不是光吓唬吓唬就可以，你要真动真格的，没准就惹了众怒，更麻烦。这位到了最后，干脆把员工全部放假回家，有了客人临时叫几个小弟找人帮忙，结果可想而知，越弄越糟。

和普通人一样，黑社会的人生也要经历社会变革，而他们本就是社会底层，如果在黑社会也没混到上层，那么同时失去的还有适应正常社会的时间和机会，更惨！

人生总是有结束的，普通人句号居多，黑社会的人生更多的是惊叹号、省略号甚至是问号。先说惊叹号。

“深夜，一辆加长林肯车停在某市中心僻静街道处，只听一声枪响，车门开了，一个脑袋开花的尸体摔了出来。没有牌照的林肯车扬长而去。”

这不是电影，而是我朋友向我描述的某老大丧命的场面——死于承包拆迁工程事宜的谈判中。不过他也不是亲眼所见，自然有夸张描绘的成分，但这家伙在工程开工前被干掉是事实，拆迁工程被对手公司抢去也是事实。暴利谁都眼红，坐在暴利上就是坐在火药桶上，被炸死不过是迟早的事。你说这算不算是个爆炸性的惊叹号？

问号是这样的。我老家原来最大的黑社会——原市公安局长，被通缉，至今未被抓获，生死不明，算不算问号？当然你可以说：他算不算黑社会也是问号。这我们以后再讨论。

那就没有正常退休的？我接触的都还没过55岁，不敢说，还有很大想像空间，这就是我说的省略号。

不过确实有提前退休的，生活的比较自在的。我知道的这些提前退休的都投身与黑社会无关的企业中，有的是真金白银入了股份等分红，有的干脆做个挂名高管。这样的企业接受黑社会做什么呢？一个是迫于淫威，花点小钱求平安；另一个是帮助公司处理点灰色人际关系，企业和公检法不发生任何关系毕竟是不可能的，黑社会处理这些是有专长，也是有人脉的。

人不在江湖，就不能理江湖事；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黑社会了，他们一般不会再参与黑社会的事，不过是利用以前的威望和声誉为某些人某些事打打招呼、牵牵线而已，这些暴力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声誉会随着放弃暴力慢慢失去效用，不过那时就真到了退休年龄，也就无所谓了。难脱身的是江湖债：老百姓的债，公检法会找；同道的债，会直接找上门。血债都是要用血来还的，真正退休很难，所以早退休的根本原因就是你还有精力处理这些债务，威慑这些债主，争取让时间把债主拖垮或绝望，最后不了了之，这是黑社会最好的结果。

这是老大们的人生结局，下面就不那么风光了。黑社会并不是严格的金字塔结构，老大以外的其他人都是没有任何保障的打工者。他们的前半生可能和老大们类似，可后半生就大大不同了，首先，他们不可能有财富积累，这是由收入少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方式决定的；三天两头住拘留所或者监狱（以前还有劳动教养，监狱的反而少），家里也得出银子捞他们（社团可不是全额买单的）。其次，老大退休或者被干掉，他们就失去了依靠和收入来源——连冤头债主都不是，几乎没有威慑力；他们是职业犯罪，却不是专业犯罪（这个区别也有机会再说），失去组织，连实施犯罪的能力都没有。

这些人是很悲惨的，无论他自己是否觉察或承认：子女是不会尊重这样的父母的（即使是子承父业也瞧不起当不上老大的父亲）；年轻的后辈崇敬的是老大；同路人一个比一个潦倒；邻居们是厌而远之。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就是这样的黑社会分子，我曾吃过他的亏，被他打的差点耳聋。他个子很矮，体型瘦小，酷似营养不良，可当年极其凶猛，提起他的名字如雷贯耳；人到中年，失去冲劲，又染上了毒瘾，体力、场面大不如前；平时就好吃懒做惯了，现在攻击力也丧失了，就再也没有人买账，只剩下挨饿的份。据说前些年持刀抢劫，居然连刀都拿不稳，被几个联防队员老大爷就给摁倒了。

说到这里，你会发现，以上这些人平时很少能遇到，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黑社会的核心层，数量是很少的，特别是你接触不到这些特殊行业时，你就更碰不到这些人，更别说知道他们的生活状况了。另外，他们是用暴力装点门面，掉了牙也要咽在肚子里，怎么会让你看到他们软弱悲惨的一面？那样谁还怕他们啊？黑社会还怎么生存啊？

有核心就有外围，下次我们就说说与黑社会有关的人，没准你会惊呼：原来满眼的黑社会！

【原创】也来说说黑社会（4）

• 【原创】也来说说黑社会(1)
• 【原创】也来说说黑社会(2)
• 西河文萃第26期 2009年9月13日 中
• 西河文萃7月16日至9月11日青史

接着来说说黑社会成员的人生历程。这个历程是我亲身接触的一些黑社会分子，略微归纳了一下，鉴于这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有些出处就不考究了，毕竟大家都是茶余饭后消遣的，不是准备在这进行犯罪学和社会学研究的。

黑社会分子大多没大有文化(有文化的将在分析黑社会人员构成的时候再说)，这是大家的印象，也是现实。这和黑社会分子童年不幸的家庭状况或社会环境有关系，大多数人的父母或者是出于无奈或者是出于忽视、不讲教育方式，使这些人自小就混迹江湖。以我的一位做到黑社会“老大”的堂叔为例。他自小家庭比较困难，连他共八个兄弟姐妹，尽管他因最小而受宠，他父母也还是经常因工作辛忙而顾不上；另外一个“老大”邻居，则是因为父亲酗酒而用拳头棍棒教育孩子，等到他打不动的时候，儿子已经在道上扬名立万了。

黑社会分子一开始就自愿或者被迫离开了家庭，这是他们成长的第一步；但这不是关键的一步，离开家庭，而没有合法的谋生手段，这只是犯罪的开始，有些人会回头，有些人会跑单帮，剩下的人才成为黑社会。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是打手，少数人则因为机遇成为黑社会的上层人物，这是什么样的机遇呢？

机遇就是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

还是说我这位堂叔。他混迹江湖的时候正赶上文革后期，一些被打倒的“走资派”和他们的“狗崽子”正处于“黎明”前的最黑暗时期，他就和这帮人玩到了一起。他当时的年龄和智慧使我们确信他绝不是在投机，然而几年之后，这种患难友情成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这些昔日的“狗崽子”相继当兵提干，由于大部分家庭的军旅背景，大多成为本市的公检法干部。于是当我这位堂叔偶然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坐着的是自己昔日的伙伴，而对方自然也不能和这个昔日有恩于己的伙伴过不去。但你若是以为只凭机遇，那就大错特错了!暴力是黑社会的第一属性，充斥着黑社会的每个毛孔，那么想成为“老大”就必须能够使用最大最残忍的暴力，也必须能承受这种最大最残忍的暴力。我的这位堂叔身上伤疤无数，当昔日哥们儿不能使其出狱，他就会吞下剪子或者刀片以换取保外就医。是不是有些女性同胞的胃部有不良反应了？那我告诉你，这位堂叔亲手把他小舅子脑袋开了花，是不是您心目中豪哥、小马哥的英雄兼黑马王子的形象也要完蛋了？不管怎样，几次三番进局子的经历很快就成为了传奇。一个黑社会新星就要升起！

别，先别急！他还不是黑社会!他还要过最后一关——财富。前面已经多次强调了，黑社会是经济组织，没钱或者不为钱就不是黑社会。但怎么弄钱呢？偷？抢？不，那不是黑社会的生财之道。前面说过的传统行业在改革开放初期，这位小人物还扒不上边。一般的原始积累是靠敲诈开始的——这就是大家熟悉的保护费。当时收取的保护费主要来源于一个很有时代性的犯罪——投机倒把罪，非法的贸易自然需要非法的保护。除了投机倒把还有销赃和偷运厂矿物资，我们家在东北某市（与马兄所谈的东北某市酷似，如不是同一个，那只能说明东北的城市这些方面都类似），各厂矿都有大量煤铁木材等物资，领导批条子拿东西，黑社会则找领导批条子拿东西，不批就硬拿，谁愿意得罪亡命徒？反正黑社会也比较懂规矩，适可而止，一般不会让该单位领导过不去。

等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注意，这种积累不是财富的积累，而是暴力声誉的积累，举个例子说，该老大的名声不是说他有多少钱，而是他从各厂矿白拿了多少钱的东西，以后者的积累数量来说明其暴力的威慑力。当这种威慑力达成社会共识后，黑社会老大才这真正产生了。产生的标志是他拥有了自己的经济组织。我这位表叔就开了一个厂，专门为一些国有厂矿供应原材料，就如马兄所提到的“水泥”。和马兄所说的情况不同，黑社会的利润来源不仅是对方采购环节的灰色差价，黑社会开办企业比正常企业成本低得多，比如工商税务城管都不会来找麻烦，这些就剩不少钱；使用假牌照的赃车就更不用交什么养路费、车船税什么的，所以同等价格成本却差一大截，怎么会不挣钱？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象黑砖窑这样的事一般不会发生在黑社会企业中。黑社会希望人们怕他们，却并不希望人家恨他们，他们更需要把这些弱势群体拉进自己的队伍，而不是把人骨头榨干熬出油，黑社会是要做人的，而黑砖窑主不是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过我这位堂叔还的早了点，不到40岁就因吸毒过量死了，死的时候身份居然还是某街道集体企业职工。鉴于他很多黑社会的事业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展，今天我们先说到这，下次再举个例子，把黑社会的人生里程说完整。

【原创】也来说说黑社会（3）

• 【原创】也来说说黑社会(1)
• 西河文萃第26期 2009年9月13日 中
• 西河文萃7月16日至9月11日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