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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二、数字事件之一 -- 四一二(1) -- 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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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二、数字事件之一 -- 四一二(1)

    [本系列是【原创】话说党国政府一九二七 的第2楼(序言和第1楼《党国政府要搬家》见前链接)]

    在蒋介石离开安庆顺江而下的时候,南京上海城里城外已经是东风吹战鼓擂,这仗打下来不知道谁究竟怕谁了。

    自打武汉和南昌搞定之后,北伐军在一九二七年初对作战序列作了若干调整,兵分东西中三路,西路总指挥唐生智,中路总指挥蒋介石,东路总指挥何应钦。唐生智与上年九月在陕西五原誓师的冯玉祥西北军配合,准备伺机会攻河南,此处暂按下不表;长江下游这边,蒋介石辖李宗仁与程潜分率的江左军和江右军,沿长江直下南京、安庆等地;而东路的何应钦起初在浙江打得却不顺手,于是蒋介石特设了一个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去加强东路的指挥力量,被他点将调去担任前敌总指挥的,是外号小诸葛的白崇禧。这样,此时的新桂系三巨头各自分散于三地,李宗仁暂且停留新领地安徽,黄绍竑留守在后方经营广西大本营,而白崇禧则听候蒋介石的差遣,在浙沪前方挥刀冲锋陷阵。

    如果继续往下扯不久之后的民国史,就会看到桂系李黄白与蒋介石时不时就打打闹闹,直到一九四九年还在分分合合,除了抗战中的一个时期,少有步调一致的时候。如此说来,一九二七年的上海之春,实乃蒋桂之间唯一的蜜月期了,日后桂系三巨头分别忆及他们在四一二清党事件中的态度,都毫不讳言自己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如果没有桂系三老大在一九二七年春这关键时刻,以桂系武力力挺蒋总司令清党,四一二这一数字事件将会如何发生和演变,或许还有得一写穿越小说探讨之。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日,白崇禧已经从杭州一路杀到上海西南大门外的龙华了。小白前往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就任的时候,几乎是光杆一条,没有带去桂系的一兵一卒,不过此时的老蒋既然用人之际,对小白还是赋予了充分的信任,他让何应钦把手下最嫡系的第一军第一师和第二师以及由众多刚毕业的黄埔四期新生充实编补的第二十一师外加第二十六军统统调归白崇禧,白长官手下统领的队伍实力并不输人。

    中国现代史课本讲到北伐到上海的时候,上海的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和紧接而来的四一二政变,是不容错过的学习要点,记得当年中学考历史的时候还死背过经过和意义之类的内容。不过提纲挈领的教科书,留给我们的只能是风干得象肉松一样干巴巴的筋络,几百字的历史问答,实在难以尽述历史的鲜活血肉。

    在白长官战上海之前,国共双方的代表在市内租界已经先接上了头。国民党方面出面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前面介绍张静江出场时曾经提及的他那位无政府主义革命引路人-- 吴稚晖。在党国元老中,吴稚晖是一个个性非常突出的狂人,他作风独立特行落拓不羁,颇有点魏晋遗风,时而装疯卖傻又伶牙俐齿,有“民国名骂”之称。他曾为表示对蒋介石的不满,大白天开会却提着灯笼前往,蒋介石笑问为何,吴稚晖笃悠悠地模仿蒋氏宁波国语曰:“娘希匹,这里太黑暗,太黑暗了。”蒋介石哭笑不得;晚年台湾曾有人当面骂他老王八蛋,已经八十多高龄的吴稚晖面无愠色,又笃悠悠以一口无锡腔的国语答曰:“你俚错了,或是气昏了头吧?稚晖敝姓吴,并不姓王,绝非贵本家也。”不失“名骂”本色。李敖曾在在他书中骂吴稚晖是老疯癫,可惜吴老先生是听不见了,若是他晚生一百年,可能会有一出精彩的吴李相骂,届时沙发板凳一定围观者甚众煞是热闹的。其实以李大师晚年嬉笑怒骂写真作秀的作派,恐怕吴老疯癫也得甘拜下风呢。

    出生寒门的吴稚晖,早年经历不算顺畅,他幼年丧母,从小随外婆在无锡长大,二十六岁考中举人,却没有象谭延闿那样继续进步,此后屡试不中,与进士无缘,只好委屈地教私塾赚点束修度日。教书期间他倒也有所收获,就是按照《康熙字典》自创了一套“豆芽字”注音字符,据说是为了教他目不识丁的太太识字,自称 “娶一注音老婆” 是也,这套注音字符并在民初终于以此编成了《国音字典》,吴稚晖堪称是中国文字发展规划的先驱者。直到十九世纪末,已经三十出头的吴稚晖在天津北洋大学堂谋得教席,才与维新派的严复、康有为等人有了接触,至于出道东西洋成为无政府主义宣传家,则已是将近不惑之年了。一九零五年,吴稚晖在伦敦结识了孙中山,并于同年加入同盟会,几乎同时,他又在法国与旧友李石曾重续前缘。

    这位李石曾则是很有来头的公子哥儿,其父是同治年间的军机大臣李鸿藻,当初青年张静江就是听说酒肉朋友李公子将要随清廷驻法公使出国,便也心痒痒去走李石曾的后门,托李公子说通公使孙宝琦给挂了个随员的名头,一起去的法国。所以,李石曾是张静江与吴稚晖的共同朋友,张吴两人也因此在欧洲相识,进而气味相投结为好友。这三人加上蔡元培,在当时的旅欧华界都是主义名人,二十年后又都以党国元老身份先后当选为国民党的中央监察委员,在四一二政变这件事上,这四元老也都是活跃的角色,而吴稚晖更是以一纸弹劾共党的清共檄文,在此历史事件上特别留名。

    【原创】二、数字事件之一 -- 四一二(2)

    关键词(Tags): #四一二#吴稚晖#李石曾#白崇禧#桂系元宝推荐:东张西望,橡树村,逸云三洲, 通宝推:鳕鱼邪恶,牛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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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讨论】先生对这段历史熟稔

      先生对这段历史熟稔得很啊,敬佩!请上坐。

    • 家园 强烈要求看三楼 《那一年,春夏之交》
    • 家园 等楼主新楼了
    • 家园 【二楼封顶】二、数字事件之一 -- 四一二(11)

      上海卢湾区南昌路一百八十号,是一栋不起眼的两三层红砖低楼,如今里面住的是普通市民。别看小楼现在外表破旧,八十多年前这里可是乖乖不得了,一度藏龙卧虎,在里头办公和进出过的,名字说出来吓不死人,也至少如雷贯耳。二十年代,这条路属于法租界,路名叫环龙路,这栋小楼,就是第一章曾惊鸿一瞥的环龙路四十四号。

      这里早前是国民党的本部事务所,一九二四年一月,国民党在广州召开一届一中全会,决定把中央执行委员会设在广州,环龙路四十四号就成了国民党的上海执行部所在地。这个上海执行部,统辖江苏、浙江、安徽、江西、上海等地工作,是广州之外国共合作最重要的党务机构,国共双方均精英荟萃。看看这个机构里都有谁?三人常委是胡汉民、汪精卫、叶楚伧,各部部长有胡汉民、汪精卫、叶楚伧、于右任,小秘们和干活卖苦力的,则以共产党派来掺合的居多,组织部秘书兼代秘书处文书科主任是毛泽东,那时他已经当选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另外还有恽代英、瞿秋白、邓中夏、向警予、罗章龙、邵力子、张秋人、王荷波等人。这一队伍拉出来,阵容不是一般的很好很强大!

      三人常委中,胡汉民、汪精卫不常在沪,实际管事的是叶楚伧,他是个右派,也是不久后形成的西山会议派干将,这就注定国共精英们在上海的合作不会很和谐。

      当年八月,邵力子就被冲到办事处闹事的右派打了一顿。毛泽东由于受到右派排挤,工作也很不顺心,而且时常因经费无着而发愁。在此工作的中共跨党同志,国民党虽说慷慨地给开出每月八十至一百二十块大洋的高薪,比当时普通大学教师的薪水还要丰厚,却口惠而不实,时常欠薪,弄得毛泽东和他的共产同志们与时下倒霉的民工处境差不多,还得在孙中山路过上海的时候搞上访讨薪。那份欠饷讨薪文件,几年前台湾的国民党居然翻箱倒柜从旧档案里发掘了出来,搞得国共合作历史知识寥寥的对岸小记们大惊小怪:哇赛,原来国民党欠了人家老共领袖八十多年的工资耶!有兴趣的朋友,下回游台湾,可以到台北的国民党党史馆去瞅瞅,人家现在不怕老共来追债,堂而皇之把它镶在陈列柜里供参观者瞻仰,网站上还登出过马英九好奇俯身陈列柜前似笑非笑的照片。由于被右派憋得难受,再加上访讨薪不成,毛泽东在二四年底便以养病为名请假回了湖南,次年跳槽到广州,接受汪精卫的推荐,替汪主席担任国民党中央代理宣传部长,掌控党国喉舌去了。

      毛泽东等人陆续离开后,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就成了右派的天下,西山会议派在北京结党搞分裂,旋即南下上海,一九二六年三月下旬,他们在上海另立中央,就是在这儿开的大会。从此,环龙路四十四号就成了西山会议老右派们的活动据点。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国共合作到这份上,简直是今年河东明年就河西。

      如今四一二了,蒋介石自己搞清党了,是该与西山会议派和衷共济携手反共的时候了,你右派我右派大家一起右派该大团圆了吧?慢来,西山会议派们先别顾着高兴,蒋总司令与你们划清界限来了。在谈到四一二的时候,有一件事似乎基本被忽略,就在白崇禧派兵对工人武装强行缴械的同一天,四月十二日,有一队人马也开到了环龙路四十四号,乒乒乓乓,关门落锁,把西山会议派的据点也封了。

      左右开弓,这老蒋到底耍的是那个路数?

      其实,这已经不是蒋介石第一次把西山会议派当猴耍了。

      回想一下,一年前,当老右们在上海开“伪二大”另立中央的时候,广州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恭喜你,答对了!中山舰事件。消息传到上海,可以想象,正在开会的老右们会是多么地欢欣鼓舞,他们当即兴奋地发了一通《训勉广州同志电》,盛赞蒋介石“以迅速手段,勘定叛乱,忠勇明敏,功在党国”,训勉广州同志们要“祛恶必须彻底,与其图蔓,莫如徙薪”。可是,蒋介石当时还没想把事情闹太大,正在设法收拾残局安抚俄国人,并指望俄国人压着共产党一起支持他出师北伐呢,即使他已经对共产党心存不轨,你西山派老右也不看看啥时辰,眼下就憋不住哇啦哇啦替他公开嚷嚷出来,岂不是在瞎帮倒忙?马上一盆冷水泼将回去:“接上海西山派所谓全国代表大会通电。希望破坏本党,摧残革命,此种托庇于帝国主义势力范围下之行动,不自愧其为帝国主义者之工具,竟敢不法通电,视中正为傀儡,殊堪痛心。中正今特敬告本党同志与全国人民,中正誓为总理之信徒,不偏不倚,惟革命是从。凡与帝国主义有关系之败类,有破坏本党与政府之行动,或障碍革命之进行者,必视其力之所及,扫除而阔清之。”西山派头头邹鲁事后讪讪道:“我们去电嘉奖蒋介石,倒博得他大骂一顿。”标准的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真正是情何以堪。

      不过,蒋介石对西山会议派的策略是打两巴掌再揉一揉,明打暗拉拢。隔不久他派吴稚晖到上海去见邹鲁、谢持,说有意考虑把在沪同志安置进监察和考试两院内。不料老右们自有他们的理念,居然把反共看得比做官重,坚持要以广州清党为条件,才可考虑回去合作。当时广州在搞整理党务案,蒋介石的分寸掌握在限共,而不是急于清共坏了北伐大事。既然老右们敬酒不吃,他就老实不客气,再以打击右派取悦左派,一拿下吴铁成(时任广州公安局长),二撤换伍朝枢,三冷落回国的胡汉民。此后,双方虽仍尝试过和解,但一直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现在,蒋介石在上海密集开会,终于决定要清党了,西山派们不能不兴奋激动。老右们自认是反共先知,三年早知道派,事实证明我们老同志看问题的眼光是老到的,蒋总司令你当初搞我们是错误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然他们不止幸灾乐祸,对于老蒋清共,西山派早就迫不及待在撸袖子了。还在武汉南昌为定都和开会之事吵架的时候,三月上旬,邹鲁、谢持主动派林森去江西,找蒋介石谈谈彼此合作的意向。这会儿,西山派正兴冲冲谋划统一党务,准备和蒋介石合作与武汉左派对着干,吴稚晖却来向邹鲁传达了蒋介石的最后通牒:此次清党,决心无论精卫如何缓和,共产党如何退让,终当彻底做去,惟表面仍称联俄容共及打倒西山会议。邹鲁一听,这摆明是你吃肉我啃骨头,我还得当众被你打脸,简直是欺人啊太甚,邹老头气得当场与吴老头大吵了三个多钟头。可是这帮过气政客,又能奈蒋如何?

      经过一年前的大批判,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西山会议派已经成了与帝国主义军阀相勾结的反动派代名词,臭名昭著的反革命,蒋介石如果公开与它搞在一起,这个弯子转得太快,不仅难于自圆其说,还等于帮武汉左派坐实了他自己是反革命的指控,白送靶子给人打。所以蒋介石要与之撇清关系掩人耳目,好向舆论表白他还是革命的,你看,我缴纠察队的械,只是因为各地工人自相冲突局面失控而不得以制止,我也同样在打倒西山会议派嘛。于是,四月十二日在南京又发通电一封,称“环龙路四十四号为西山会议派非法机关”,就有了前文所说的查封,蒋介石也继续在总理纪念周等公开讲话场合,把西山会议派骂的狗血喷头。被一耍再耍的西山派忍无可忍,直到宁汉合流后老蒋第一次下野,方才有机会出一口恶气,可惜也是好景不长,后事留待后文另说。

      蒋介石这样左一拳右一脚,还想左右通吃继续革命,全不管这边厢西山会议老右派气得快中风,那边厢武汉左派血压在狂飙,世上可没有如此如意之事。

      出了四一二事件,武汉方面自然不会再按计划去南京开全会,汪精卫发表讲话,大骂蒋介石“其反革命之行动,丧心病狂之至,自绝于党,自绝于民众,纪律俱在,难逃大戮。”四月十五日,武汉党中央决议,把蒋介石开除出党,并按反革命罪条例惩治。蒋介石开弓没有回头箭,武汉不来人拉倒,南京自己开会成立中央党部,四月十八日,南京国民政府也宣布成立,推选汪精卫的对头胡汉民出任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自任中央军委主席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至此,宁汉分裂。

      有个一二三的顺口溜在市面上流传,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政局状态:一个政党,两个政府,三个派别。

      那一年春天,在武汉,未来的伟大领袖登上了黄鹤楼,作词一首: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嗯...黄鹤知何去?咱们也转到武汉去看看吧。

      请待第三章:《那一年,春夏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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