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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大嘴列传 纪念生于70年代------写给自己的史诗 -- 大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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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大嘴列传之童年的结束 纪念生于70年代

      我童年生活的城市,是一个青天厚土的地方。

      天空就象小学的课本里形容的那样,湛蓝湛蓝的。

      城市里的颜色都是土地的黄色

      还有黄色的山,黄色的房子,黄色的河流。。。。。。。

      记忆里的样子好象泛黄的旧照片,很温暖的颜色。

      那里很少下雨,但是夏天的时候,也有雨季,雨水会顺着阳台的檐沥沥而下。

      我们楼的阳台是知通的,相当于是一个通用的走廊,不过是开放的。

      大家都把杂物堆在外面,每个阳台有一个大门。

      大人们经常把小孩就关在家里,可以上阳台玩,但不能下楼,因为阳台门锁着。

      我最喜欢的就是从上面折各种各样的飞机往下飞。

      幻想着自己的飞机永远不会落地。那时我开始看书,大人为了让我安静。

      会给我巧克力和看图识字,到现在这两样东西还是我的最爱。

      那时候,喜欢和同伴们在阳台上抓虫子,或者大家比图画。

      画的好的,大人们会帖在墙上,我还记得自己画的是打扫卫生的图画。

      总记得那时候,想象力无穷无尽。世界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现在还记得一个雨季,看到雨水在面前滴落的时候。

      我在地上看见一张杂志的封底,上面用兰色处理的一个打伞的女人的背景。

      歌的名字是:“小雨来的正是时候”

      雨水打在上面,纸张慢慢的漂浮。。。。。。

      再看看外面的山,山上有着白色的雪。好象人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忧郁起来了。

      在西北生活的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北京了。

      父亲是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经常要到北影场安装调试电影机械。

      就会把我带上,先是做一天的汽车到兰州。

      汽车要翻过叫七道梁的险山,经常会看见山下死鱼一样的四脚朝天的车子在冒烟。

      现在那里已经修了半山的隧道,路已经不险,也许这样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到了兰州会照例住一晚上招待所,招待所门口有一个小人书滩,5分钱可以看很多。

      我那时候最喜欢看的是啊童木。

      做火车是最兴奋的了,一般都是在卧铺,我喜欢做在板凳上,一直的看着窗外。

      看着车开出高原,开过戈壁。

      经过山口的时候,会看见山上的放羊娃追着火车奔跑。

      常常会想他们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或者就呆呆的看着铁轨,好象活的动物一样在眼前蔓延,有一次还看见了一个小站上

      燃烧的房子,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近距离观看火灾,颇为兴奋。

      最吓人的是火车到青龙峡的时候,竟然不敢直视詹天佑的铜像,青请绿绿的害怕是个妖怪。

      记得火车进站了还有一半停在隧道里面,很多人会在隧道里叫卖,黑暗的看不清楚面孔。感觉奇怪的很。

      那时看到北京,感觉繁华的不得了。下了火车就会很兴奋。

      因为可以玩了,还可以见我的老朋友。

      打嘴那时候虽然还小,但已经有了一个从不会说话就一起抢吃的的发小。

      就是我在《北京往事》里一起打邮票贩子的兄长,我们的父亲就是同班最要好的朋友。

      到我们就算世交了,一晃快30年,当年的黄口小儿现在已经是父亲了。

      希望我的朋友们永远都幸福美满。

    • 家园 写的太好了。

      这就是我们一代人的真实写照。

      当年,我回到上海读书时。发现居然班级里有四分之一强的同学和我一样父母在外地。我们很快成为了一个特殊群体。同学们也很“崇拜”我们,因为那时很多孩子最远只到过苏州。而我们每个夏天都要穿过中国。

      于是,坐火车对我而言一直有着中特别的感觉,好像就是回家。我现在也一直喜欢坐火车,尤其是长途的。

    • 家园 花兼得通宝,以纪念我辈70年代人!
    • 家园 俺也从小胆小,有一次鼓起勇气爬到约1.5米高的墙上跳下来

      结果跳的时候犹豫,被鞋跟绊到,以头抢地,险些磕掉门牙,唉,那时已经上小学了

    • 家园 花,同年兄
    • 家园 大嘴列传 纪念生于70年代------写给自己的史诗 四

      在爷爷卧窗回到东北以后,父母决定把俺带在身边,

      于是俺每天开始和他们一起上班,父母搞技术的,俺就是搞捣乱的

      每天在工厂大院里闲逛,喜欢到处攀爬,有一次爬上了比俺人还高的双杠

      结果不敢下来,最后孤伶伶的做了半天,也不呼救,直到父亲遇见,哭笑不得的把俺抱下来。

      这证明,虚荣心是从小就有的,因为俺当时觉得呼救就等于轻伤下火线。

      是很丢人的事情。

      虽然没有人教过我们这些,但我们那个时代仍然是崇尚英雄的时代,

      相信和俺的同龄人都会有这个体会。

      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打响,每天都有关于战争的消息。

      当时战场上使用的摄影机就是俺父亲他们搞的,所以俺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可以看到真实的战争,现在还能记得几个镜头

      一个是一群绿色的战士往山顶冲锋,镜头摇晃,有一点现在拯救大兵瑞恩的影子。

      还有就是火箭炮齐射的镜头,火龙滚滚,这个镜头后来在各个类型的战争影片

      还有记录片中被引用,但当时俺是第一次看,每有此镜头,必欢呼雀跃。

      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军人,可以打仗,可以去炸碉堡,当战斗英雄。

      但父母问我,会不会学英雄去滚地雷(用身体趟雷场,为大部队开道)。

      俺从来不会同意的,证明大嘴自幼就是怕死的,懂得虚荣还是需要活着来享受。

      呵呵,可是那时候,都是教育大家崇拜死去的英雄,似乎不死不足以成英雄的。

      在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初的时候

      有一样改变了中国现代娱乐和文化方式的工业产品逐渐开始

      出现在一些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里面

      那就是电视。

      那时的电视是需要凭票的,其实什么东西都需要凭票,

      肉有肉票,粮有粮票,布有布票,烟有烟票 ,但是电视机的票似乎来的珍贵。

      俺老子当时搞到了一张电视机票,但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用,安慰俺说

      等他发财了肯定买个好的。

      当时俺一生气,大嘴一张说了一句俺老子记了一辈子的话

      “俺看你一辈子发不了财”

      没想到俺大嘴是一语成谫,老头到退休还是两袖清风,现在见到俺还一直说是被俺当年一句话说死了。

      早知道这么灵验,俺肯定换种说法。

      在当时,发财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现在虽然不同了,可惜时光不能回去。

      后来电视机还是买了,可以快乐的座在电视前面看“偷去吧,偷去吧,新时代的东芝”

      还有印象最深的铁臂啊童木,还有森林大帝,还有姜昆,李文华,苏小明。

      最有意思的是看里根被刺,看到一群人扑到里根身上,一直以为里根是被人打,呵呵。

      有趣的童年,视野开始宽广起来

    • 家园 大嘴列传 纪念生于70年代------写给自己的史诗 3

      上次说到大嘴因为为友寻仇被家长送进了幼儿园

      现在记得那时还是满开心的,不象现在的小孩,俺经常路过

      小区里面的幼儿园的时候总会看见有哭的象死了亲娘的孩子,大人也是眼圈红红的

      俺那时侯就是往里一扔,和老师打个招呼,“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然后低头照俺后脑勺一巴掌;“去吧”

      我就这样被打进了幼儿园。

      幼儿园好玩吗?一点也不,那时叫老师为阿姨,都是一个厂的。

      最喜欢的是大家背手座好,唱歌,要么就是一起跳儿童舞蹈。

      可是大嘴自幼看书的时候就养成了弯腰驼背的姿势,一直被认为缺钙。

      吃了钙片无数,没有效果,直到今天,回到家里,还会听见老娘炸雷一样的声音

      “把腰挺起来”基本成了口头蝉了,所以那 时候俺是不可能把腰挺起来的。

      加上大嘴很不喜欢一大帮子人在一起跳集体舞蹈,男孩子还要学兰花手

      做欢欣鼓舞,社会繁荣状,那时的俺 自然是不懂什么政治了

      但是就是不喜欢摆弄这些姿势,别扭,因为没有感觉还要做可爱状,实在不行

      可见大嘴小时候就有了愤青的影子,大家看到这里会不会想到小时侯的幼儿园呢?

      我的幼儿园因为我的乖僻,经常是在一个人罚站的日子里过的。

      那时的幼儿园,就是一个小社会的雏形了,而且是母系氏族。

      阿姨是女的,幼儿园的头目也是女孩子,经常有一帮子傻小子聚在一个女孩子周围。

      这个女孩子往往是长的最洋气的,就是现在的时髦。

      当时的女大王绝对的洋,因为她有若干分之一的老毛子血统,虽然不是金发碧眼,

      但黄发灰眼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以至十几年后大学我们相遇,俺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是后话了。

      但是当时她的权利是很大的,因为经常有一帮子傻小子聚在一个女孩子周围。

      听其差遣,带这个玩,不带那个玩的,女孩子一声令下大家就会马上和一个幸运儿玩

      或者将一个倒霉蛋遗弃。

      现在思考这个情况得出结论两个

      1)男人天生都是好色的,不管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2)人类社会的确是从母系氏族演变而来,伟大女性引领人类前进。

      但是俺却十分的不领伟大女性的面子,从阿姨到女大王,俺基本都得罪了。

      因为俺是新来的,本来孩子就欺生,加上俺老罚站。

      所以有一天,女大王终于对俺下手了,她一声令下:“不带大嘴这个怂玩”

      (怂是西北话,类似于北京的傻逼,或上海的戆大)

      虽然二十几年了,这句话俺一直记得,证明俺是一个十分记仇的人

      还有就是这句话对俺的影响很大,它激起了俺的反抗意识。

      当时的情况大体就是这样的,俺听了这句话后,立时血气上涌,自小吃肉火气大。

      憋起嘴,冲着那帮小人一头撞去,俺的工夫不是盖的,当时人仰马翻。

      从此俺的幼儿园生涯就成了一步反抗史,俺永远是少数派。

      幸亏俺有两个好兄弟,虽然现在音容已经模糊。但想起来他们种种无私的友情都觉得真的是仗义啊!

      随时都准备着和俺一头扎向不带俺玩的人群,又随时和俺一起罚站,绝对不会不带我玩。

      俺的手破了,就会用土方子,就是拿干净的黄土一磨,第二天就好。

      那时的生命力真的坚强,每天都有战斗的激情。

      老师也不管,老师最大的爱好就是罚站,罚站。。。。。。。

      小孩子嘛。

      终于有一天,老师的放任出了惨剧,在俺追杀敌人的时候。

      因为下盘不稳,一跤跌倒,起来的时候,满头的鲜血,俺的铁头被破了。

      当时惶恐,号啕。然后送医务室,老父赶来,将阿姨一顿臭骂。

      当时的感觉好过瘾啊。

      然后把俺接回了家,俺的幼儿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回来后,把俺交给了爷爷奶奶看管,爷爷也是这个厂子的,是一把铁算盘。

      当时的厂子,一家三代在里面工作的状况很普遍。

      好象是家族企业,关系复杂而融洽,大家来往频繁,都一样的平均,一样的快活。

      和现在的气氛好象不一样,我虽然怀念,但从没想过倒退回去,这大概就是进步的代价吧。

      我爷爷喜欢养花,就在一楼圈了一个很大的花园,那里是俺的乐园。

      有金色的向日葵,红色大丽花,蓝色的婴粟花,黄色的野菊花,爷爷一样一样的教我。

      奶奶不认字,但会做一手的好菜,回族地区,不缺肉食,俺从小就是在各式各样的肉的味道

      和鲜艳的颜色中度过的。无忧而幸福。

      只是时间不长,俺爷爷就脑溢血,人痴痴呆呆的了,两个人回了东北大姑姑那里

      而我对两位老人的幼年的记忆也就于此了。

      后来高中的时候,老人搬来同住,我基本不陪他们。

      虽然每次见到我都要抓住我的手说上半天,我是他们最宠爱的,永远长不大的孙子。

      我对幼年的记忆如此的清晰也离不开老人们的反复唠叨。

      可是我少年不孝,不知时间对老人的宝贵,只一心的想着出门,不肯多陪他们。

      甚至不耐烦。。。。。。。

      终于一天爷爷二次脑溢血,卧床不起,好象植物一样没有了意识。

      每天靠芝麻糊和流质维持,那时我经常过去帮忙,大人忙碌的时候,

      (现在我也不吃芝麻糊)

      甚至是我一个人照顾爷爷的残躯,看着一个健壮的身躯(俺祖籍山东,爷爷是地道的山东大汉)

      一天天的枯萎,颇感生命无常,后来爷爷去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悲哀。

      那时的我,对生命没有什么特殊的认识。

      奶奶在第二年也去世了,那时我已经大学,心思更加不在家里,也觉得就是淡淡的。

      生命里的一部分就走了。可能大嘴天性凉薄吧,觉得该去的总要去。

      所以所有老人的追悼会俺都没有掉过泪,也没有特别的哀伤。

      可是最近的一天夜里,突然梦见两位老人,说天气冷

      醒来时泪湿枕巾,虽然我记不得自己哭了,可是爱人说我一直在抽泣。

      后来十一回北方,赶去老人的坟地,买了几乎一吨的纸钱,烧的时候

      我也不知不觉的象那些老人们一样开始念叨:“我很好,不要担心,我娶媳妇了,有什么事托梦给我。。。。”

      不好意思,又写远了,我今天写不下去了,不知为什么,我泪眼朦胧,我要抽根烟

      大家不要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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