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大河入海处之 作为证明的内战 (一) -- 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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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如果大部分人都满意

              就不会当时有那么大的阻力,也就不会毛死后马上被抛弃了

              • 家园 当时的阻力肯定有,但是应该没有推力大。

                毛去世并没有马上被抛弃,而是执政者不得不披着毛的外衣,做着反毛的勾当。老百姓当时眼光不亮被蒙蔽罢了——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当初华国锋打倒四人帮是高举毛泽东伟大旗帜宣布文革伟大胜利的,邓同样是高举毛的旗帜批判四人帮破坏文革的,然后又用毛的语录“揭露”华的两个凡是是“形而上学”。那对老百姓来说,形而上学是唯心主义,当然是要揭批的。这不上当还可能吗?

                • 家园 那为什么不说是老百姓的眼光不亮

                  被老毛蒙蔽了呢?

                  批老毛的外衣主要是因为共的江山是老毛打下的, 因为彻底否定毛就彻底否定了老共执政的合法性, 可不是因为毛发动文革, 文革被彻底否定可没有什么阻力

    • 家园 西西河主流的政价值观是民族主义,文艺腔一点,叫家国情怀。

      文艺腔一点,叫家国情怀。从“民族主义—现代化”的角度重新诠释中共革命,是八、九十年代以来官方与民间主流的共识。撇开实用性不说,这种角度当然也有它的学术理由,但其主要是从后果,从后见之明,甚至是不虞后果的角度,理解中国革命,冷落了对当事人当时的所感所想的把握。从了解历史真实的角度,缺憾是明显的。

      比如,这样的角度对“革命者”这一特殊角色、特殊群体的特殊状态就顾及太少了。革命者,绝对是一个特殊的人群,这样一些人脱离了“正常人”生活的通行轨道,以异议性的政治为职业,具有特定的执着,特定的意义感受方式,特定的波西米亚风格,也有特定的偏激,特定的严酷,甚至特定的暴烈性。作为一种人生方式的革命,在二十世纪国际共运的革命者这里,达到了巅峰状态。国际共运的衰落不只是其自身的衰落,也是革命本身的衰落。

      革命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性现象,在17世纪登场,在1789年成年,在二十世纪极盛,随柏林墙倒塌而衰落。喜剧也罢,悲剧也好,这个游戏已经被玩到了极致,所有的可能性几乎耗尽,“早晨的洪流”(韩素音语)岂可再现。此所以福山“历史的终结”之论有着广泛的共鸣。革命的问题是想象力的问题,可能的理想已经悉数出笼,试验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好话已经说尽,事情已经做绝,窗户纸已经捅破,那里还有革命的空间呢?华丽的大同理想黯然逊位,赤裸的群体利益重新登场,可能会有动乱,可能会有冲突,可能会有屠杀,可能会有战争,但是,没有一个能再叫作——革命。颜色革命,那也配叫革命?民运分子,那也配叫革命者?不识时务,活在自己的想象里罢了。

      从民族富强重新诠释中国革命,不过是这图景里的一个例子罢了。革命的视野已经消失,大陆的主流已经没有能力再从革命者的视野来理解中国革命,唯一接近的左派(不论新老)又太实用,不仅没有兴趣细细品味当年革命者的心路,而且简单化了革命的内涵。讽刺的是,在我个人有限的阅读里,对中共革命者最好的描述竟然来自一个美国左派教授Arif Dirlik的《中国共产主义的起源》(The Origins of Chinese communism, 1989),不知此书现在有无译成中文。也是这个Dirlik,曾经批评过国内和美国中国研究主流单纯从民族主义和现代化诠释中国革命的缺陷。

      同样讽刺的是,我在国内看到的最好的对中国革命理想复杂性的描述,不是来自学者,而是来自小说家。那是周梅森的长篇小说《重厄》。该书从大革命失败,国共分裂这个历史性关头开始,面对北洋军阀的革命同盟崩溃,各种革命者被迫各自确定自己的特性与路数。在一个浓雾的早晨,山东一个城市的革命者们各奔东西。小说里的三个主角,一个成为真诚奋斗的国民党,一个成为赤胆忠心的共产党,一个成为无怨殉道的托洛茨基派信徒。这三个路数,典型的反映了中国革命的三种选择,周梅森没有忘记国民党也是革命党出身,也记得共产党与托派的复杂关系。他没有丑化或简单化任何一方,而是试图探讨这个三角关系。这个三角关系反映了他对中国革命格局的出色把握,至少,比无数学者的所谓分析,强得太多。

      关于所谓“新民主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关系,与托派问题有密切的关联。在组织上,斯大林与苏联控制的共产国际,是国际共运的当然正宗;但在思想上,托洛茨基才是国际主义的共产运动的真正的原教旨,第四国际才是正宗。

      共产主义理论与民族主义在思想上有复杂的紧张关系,事实上,如果按照世界体系理论的提出者沃勒斯坦的观点,正是民族国家的体系的现实,成为瓦解国际共运的巨大因素。按照托洛茨基的理论,共产主义革命在两个方向上都必须是不断革命,才有可能成功,在一国内部,必须不断革命,才能避免资本主义与小资产因素瓦解革命追求,在国际层面,必须不断革命,才能避免成为民族国家体系和民族主义情绪的人质,成为民族主义逻辑的牺牲品,也就是必须数国同时革命,或至少革命成功的一国迅速出击,促进欧洲数国参加革命。

      斯大林的“一国建成社会主义”成为第一大转折,瓦解了国际层面的革命追求,而以后所谓苏联修正主义和中国的初级阶段是第二大转折,瓦解了一国内部的追求。在这两个方向上,共产主义运动的原教旨都被修正,而其基本方向,都是日益成为民族主义与一国内部现代化与富强的工具。

      回到解放战争的话题,必须将解放战争放到这个历史背景里,才能体会到当时中共革命者的复杂心态。千万不能简单地从民族主义视角化解问题。

      最后,中国革命历史上最惨的一个群体,就是托派群体,这是一群书生革命者(典型的革命者大多都是有知识,受过教育的),不仅军阀不容他们,国民党不容他们,日本侵略者和汉奸不容他们,而且由于共产国际斯大林与托洛茨基斗争的影响,中共也要坚决表态反托派,肃托派。于是,这一群特殊的革命者在国民党时代坐牢,在日本人占领区坐牢,在1949之后还要接着坐牢,哪怕中国在五十年代事实上已经走上托洛茨基式不断革命的路数,但名义上托派是一定要反的。只有在革命怒潮已经衰退的八十年代,少数几个还活着的托派才能重获自由,尽管这个自由对他们已经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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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革命本身就是一种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嘛,一般都是要被现实碰撞,最后失去动力的。

        不知道俺下边举的这个例子是否合适:

        就像服装的流行一样,总有先锋和前卫,当然不是所有的先锋和前卫都能成为下一次的流行,很多是失败的。但是您总是可以在现在的流行主流中,发现以前的前卫。

        正是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矣。

        而当时的革命者,他们的理想是要把革命席卷全世界,没错,可是,首先要席卷的,得是中国,否则拿什么席卷全世界呢?

      • 家园 在被压迫民族里边出来的国际主义者只能是民族主义

        大同世界,当然是人人平等,而人人平等的第一步,就得民族平等。争取民族解放,民族独立,是当时国际共运的天然一部分。

        后来国际主义心强了,支援亚非拉,支援美国黑人运动。现在也就是非拉还承认中国的这个国际主义精神,美国黑人可不领这个情。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就受列强蹂躏,现在中国独立了,一些人又以西方普世道德抨击中国的民族主义。苏联解体后,一心向往普世价值,并且要求加入北约,结果,被西方“普世价值”再度打回民族主义。

        当一个民族在国际秩序中处于被压迫的地位的时候,国际主义必然是民族主义。这样的国际主义是高尚的,这样的民族主义是正义的。一个国家在没有能力平等参与国际秩序构建的时候,奢谈国际主义或普世价值是滑稽的。中国现时的民族主义,只不过是在国际全球政治下求生存的必然诉求。

        所以,虽然西西河主流价值观是民族主义的,但这个价值观和河友们心目中的国际主义和人类普世价值是没有冲突的,不但没有冲突,而且是国际主义的必然表现。和这种民族主义有冲突的只是国际强权政治规则制定者自我标榜的“普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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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题目很好.
      • 家园 西西河的主流价值观是信息,信息,信息

        按照信息论的定义,信息就是我不知道的东西,一个符号序列(文字)包含的我不知道的东西越多,信息值越大

        把我没看过的书看了,思考之,以一种易于阅读的形式写出来,我读了,就得到大量的信息。如同吃一顿好饭,又如同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感觉是很爽的。

        我对信息看得重一点,对民族主义看得淡一点,比较功利。民族主义,当然好,但用王小波的话说,是一种言语的捐税。西西河是个好地方,税的意思小,捐的意思大概大一点

        当然,我们是在“价值”这个名词下各说各话,借光喽

      • 家园 革命本身就是现代化的一种方式啊

        是一种比较激烈,短时间内可能会大量流血的方式,但是可能能避免长时间流血不止而死的问题。KMT倒想靠慢慢改良实现土地改革,估计在那之前农民已经饿死光了。总之

        从“民族主义—现代化”的角度重新诠释中共革命

        没啥错吧。对革命者这一特殊群体的研究,和这种认识不矛盾啊,因为这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东西啊。社会有革命的需要和可能,肯定会有先行者认识到这一点从而起而革命的,不能说某个人没出生该来的革命就不会来。要研究革命作为一个社会学概念上的运动的起源,关于革命家的部分,只要研究革命家这个群体是产生在什么阶级、地域、族群和时代条件等等之下就可以了,研究一些乃至很多个例也是为了抽象出以上的结论。对于革命家群体或者某个革命家个人有些“人文关怀”味儿的研究,那是传记学家乃至心理学家的工作了,呵呵

        ps:另外,现在也还是有人在革命啊,尼泊尔啊。前阵子有尼泊尔特色的“共共合作”好像破裂了,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 家园 确实是很民族主义,也只剩下民族主义了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在海外,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种“家国情怀“也可以是说一种“乡愁“心理,爱国基本上就是怀乡。

        革命/理想在现在这个社会是受到嘲笑甚至侮辱的,你要是嘴里蹦出这种词汇,立刻会被当成不正常人类看待。(胸怀理想的人我估计还是有的,但是这样的极少数恐怕也是通过某种形式隐藏了自我。)我想说社会的“犬儒化“,好像也不是特别贴切。

        我发现网络上真正能够团结到最大多数人的就是这种民族主义。

        不晓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真是五味杂呈。

        • 家园 送宝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有时候看到所谓毛派/左派大不以为然, 觉得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 共产主义者的理想是世界大同, 而不是那块美丽的破布.

          最后, 能在这里看到让人五味杂陈的文字, 作为我已经很满足了

        • 家园 民族主义是一种特殊形式的集团利己主义
        • 家园 也不是不能理解

          历史给过革命者机会,但是他们失败了。尽管失败的责任并非完全应该由革命者来负,不过已经被证明为此路不通的东西,被嘲笑也不是不能理解(俺本人无意嘲笑谁,俺尊敬有理想的人)。

          如果世界大同终究只是幻想,或者至少遥不可及。如果这个世界注定了一群人要凌驾于另一群人之上。选择民族主义也不是不能理解。人毕竟是需要归属感的东西,本村帮本村,本省帮本省,如此而已。

          犬儒也好什么也好,如今光靠理想两个字是无法再让人激动的。找风险投资还要写个可行性报告呢,何况是找人干掉脑袋的事。在有人指出一条新路之前,无论是理想者还是犬儒者,都只能在这坐等。等得无聊还争论两句,犬儒们说:实验失败了,再来一次还是失败。理想者们则说:实验失败完全只是偶然。

          人们互相争斗而灭亡,有可能,不过其实可能性也不大。人是会妥协的,几千年都争下来了,以后大概还是继续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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