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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 -- 神州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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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多瑙狼烟 II

        阿拉里克可能没有儿子,或者还尚未成年,因此他的小舅子阿陶尔夫继承了西哥特王位。次年春,西哥特军队自坎帕尼亚北上,按照他们自己的历史学家的说法,“像蝗虫一样,再次把罗马城清扫了一遍。”眼看敌人再次逼近了拉文纳,应阿陶尔夫的要求,并经过普拉西迪娅的居中调节,霍诺留终于同意,把高卢西部割让给西哥特人。这其实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因为这块土地此时并不在霍诺留的控制之下,西哥特人还需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在公元409~410年间,高卢的局势也异常混乱。尽管汪达尔人和阿兰人已经撤离了此地,而君士坦丁三世也勉强将霍诺留的两个外甥领导的反抗运动镇压下去,尔后又立自己的儿子君士坦斯为皇帝,但他的将军格龙提乌斯却又在高卢东部发动叛乱,另立了一个名叫马克西穆斯的人为皇帝。这一年,西罗马帝国实际上有5个皇帝:霍诺留在拉文纳;阿塔卢斯在罗马;君士坦丁三世在特里尔;君士坦斯在巴黎;马克西穆斯在里昂。霍诺留见有机可乘,便派一名叫君士坦提乌斯的军官赴高卢,联合西哥特人攻击实力弱小的格龙提乌斯。他们轻松取胜,马克西穆斯和格龙提乌斯逃往西班牙。不久后,西罗马——西哥特联军又乘胜追击,一举击杀君士坦丁三世及其子君士坦斯。高卢的局势看来已经平定了,君士坦提乌斯于是载誉凯旋,受封为大将军。

        可是,西哥特王阿陶尔夫却有着自己的算盘。君士坦提乌斯离开之后,在西哥特、阿勒曼、法兰克和伯艮第等日耳曼部落的秘密支持下,高卢人约维努斯在公元411年自立为罗马皇帝。但约维努斯很快与阿陶尔夫产生了矛盾:先是阿陶尔夫处死了约维努斯的爱将萨鲁斯(他也是一个哥特人),然后约维努斯立了自己的弟弟塞巴斯蒂安为副帝。双方因而反目成仇,约维努斯自以往会得到伯艮第人的支持,后者许诺给他提供8万军队,而阿陶尔夫麾下的西哥特军队还不到2万人。但是,公元413年春节,当约维努斯被阿陶尔夫包围时,伯艮第援军却没有出现。约维努斯兄弟本应被押解到拉文纳,但在半路上就双双掉了脑袋。

        为了镇压高卢地区的叛乱,霍诺留在北非征集了大量的士兵和粮草。北非总督赫拉克良对此不能无动于衷,他感觉全帝国的安危全都系于自己一身,于是开始野心膨胀。公元413年夏季,赫拉克良在迦太基披上了皇帝的紫袍,然后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3700艘战舰,10万士兵——前往意大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残破不堪的罗马城,随即向拉文纳进军。当时西罗马帝国军队的主力尚在高卢,但皇家卫队和地方武装却足以在亚平宁山脉的奥克里库伦山口上截击赫拉克良的叛军。经过一场奇特的战斗,赫拉克良损失了自己的多数将士,光是阵亡者就多达5万。他众叛亲离,只身逃回迦太基,在那里被斩首示众,斯提里科的灵魂自此总算可以安息了。

        在平定了这些叛乱之后,霍诺留感到自己的实力有所增强。他不合时宜地给阿陶尔夫写信,要求他与普拉西迪娅离婚,并将她还给自己。阿陶尔夫的答复是洗劫了波尔多城,并围攻马赛。马赛军民英勇地抵抗住了西哥特军队的猛攻,在这次战役中,年轻的军官波尼法提乌斯脱颖而出,他后来与埃提乌斯并称为“最后的罗马人”。然而,这次获胜不足以改变西罗马帝国被动的局面,霍诺留终于向敌人屈服。公元414年1月,阿陶尔夫与普拉西迪娅公主在高卢南部的纳尔波城举办了盛大的罗马式婚礼,哥特王本人也脱下了传统的羊皮长袍,代之以罗马式的亚麻拖袈袍,婚礼的主持人是前罗马皇帝阿塔卢斯。

        这对新婚夫妇都以美貌而闻名遐尔,但这次婚姻却未必完全出自他们真心的相互爱慕,因为阿陶尔夫此前结过婚,还生有6个子女。通过这次联姻,阿陶尔夫成了霍诺留皇帝的妹夫,也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罗马的皇室,鉴于霍诺留没有、也不可能有儿子,阿陶尔夫此时实际上已经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储。虽然霍诺留本人并不愿意让日耳曼人进入自己的家庭,但此时也只好任其自然了。不久之后,阿陶尔夫给霍诺留写来一封著名的信函,他在信中说:“在罗马帝国的废墟上建立哥特帝国,曾经是我的梦想。但现在我认识到,帝国不是单纯依赖武力就可以建立并巩固的,那是过于幼稚的想法。我相信,没有法律就没有国家,而在遵纪守法方面,我们哥特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你我二人在未来可以精诚合作,完成先王阿拉里克的遗愿,使得哥特人和罗马人最终能够和睦地共处,就像一个民族那样。”

        阿拉里克和阿陶尔夫的言论表明,作为日耳曼人中最早踏入文明门槛的民族,哥特人正在艰苦地融入希腊罗马文化圈。而其它的日耳曼民族则不同,他们或是在胡人的影响下,或多或少地向游牧生活倒退,或是满足于洗劫罗马帝国的北部边疆。在他们的压力之下,罗马军队于公元410年前后完全放弃了不列颠岛。这里天高皇帝远,不仅不能为帝国的安全和经济提供支持,反而造成了巨大的负担,还容易成为叛乱的根据地。但是,罗马的百姓和官吏并未迅速撤离这座岛屿,在亲罗马的凯尔特地方武装的保护下,他们对不列颠南部的统治一直维持到公元5世纪中叶。据《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记载,岛上多数的罗马居民在公元418年携带金银珠宝返回了高卢。

        阿陶尔夫对霍诺留的示好并未得到积极的响应,西哥特人遂于公元414年底翻越比利牛斯山,攻入伊比利亚半岛。统治半岛东部的阿兰人放弃了他们的首府巴塞罗那,退往新迦太基一带,投奔汪达尔人西林部。阿陶尔夫与普拉西迪娅在巴塞罗那尽情享受着地中海的阳光,但这一美景在几个月后就变成了恶梦:普拉西迪娅产下一子,为他起了自己父亲的光辉名字:提奥多西,但这个孩子在几天之后便病死了;夫妇两人的眼泪尚未擦干,公元415年9月24日,阿陶尔夫突然在巴塞罗那遇刺身亡,刺客名叫埃佛乌尔夫,有人说他是被阿陶尔夫处死的萨鲁斯的朋友,有人说他是一个汪达尔间谍。萨鲁斯的弟弟西格里克篡夺了西哥特王位,他处死了阿陶尔夫的6个子女,普拉西迪娅也遭到无情的羞辱:她被迫半裸着上身,在巴塞罗那的街道上走了12里,一路上遭到不停的鞭打。所幸西格里克的统治只持续了6天,10月1日,阿陶尔夫的弟弟瓦里亚带兵冲入巴塞罗那的王宫,杀死了这个篡位者。瓦里亚于是成了新的西哥特国王,他继续阿陶尔夫的西班牙战争,率军向南推进,一直攻到加地斯,重创了汪达卢西亚王国。瓦里亚来到直布罗陀海峡眺望非洲,正准备一举渡海之际,却又被突如其来的风暴阻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西哥特王国发生内乱的消息传来,霍诺留皇帝立即召来大将军君士坦提乌斯,要求他偷袭西哥特人的后方,以迫使对方交还自己的妹妹普拉西迪娅;他还许诺,如果普拉西迪娅能够安然返回的话,他就将把她嫁给君士坦提乌斯。君士坦提乌斯接旨后双眼发光,他马不停蹄地前往高卢,来上演这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瓦里亚闻讯也快速回师,双方在比利牛斯山区对峙数月,不分胜负。公元416年初,两国最终达成和约:西罗马帝国将高卢西南部和西班牙全境割让给西哥特人,并且每年向西哥特王国支付一笔粮食;西哥特王国臣服于西罗马帝国,在战争时期提供士兵,并交出普拉西迪娅公主和被俘的汪达尔国王。

        公元417年1月1日,在漂泊了6年半之后,普拉西迪娅公主终于回到了意大利。在拉文纳,她受到哥哥霍诺留的热情欢迎,并首次见到了她的未婚夫君士坦提乌斯:他来自达西亚行省,与古老的君士坦丁皇室有远亲的关系;他为人幽默,擅长交际,身材高大,一张滑稽的长脸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匹马”。天主教会激烈地反对这次婚姻,牧师们一致认定,普拉西迪娅作为一个寡妇,应该到修道院里去终身守寡,而不是第二次披上婚纱。但霍诺留皇帝这次否定了他们的要求,君士坦提乌斯和普拉西迪娅快乐地举办了婚礼;一年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霍诺里娅公主诞生了;公元419年7月2日,西罗马帝国终于迎来了一个男性的皇储:普拉西杜斯·瓦伦提尼安。

        霍诺留对于小瓦伦提尼安的喜爱溢于言表,为了嘉奖作父亲的君士坦提乌斯,他于公元420年封君士坦提乌斯为执政官,并在一年之后为他加冕为正式的西罗马皇帝,普拉西迪娅也得到了“奥古斯塔”(女皇)的头衔。

    • 家园 【文摘】第十二章 上帝之鞭

      公元408年,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霍诺留皇帝坐在陪都米兰城中的皇宫里,读着阿拉里克给他寄来的羊皮纸信函,心情比窗外的空气还要寒冷。

      “尊敬的陛下:

      您应该知道,斯提里科曾经答应过,每年付给我4000磅黄金,这样两个民族便可以结成联盟,共同讨伐伪帝君士坦丁。现在斯提里科虽然死了,可是条约上盖着的罗马政府公章并未作废。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不远千里,带着自己的部下来到意大利,却并未得到盟友应得的待遇。阿奎利亚的军民表现得特别不友好,我擅自教训了一下这座城市,所以有必要在此请求陛下的谅解。

      现在,我们不仅没有得到应得的黄金,反而正在寒冷的天气里挨饿,这显然不是合适的待客之道。如果陛下不能支付条约规定的黄金和足够的粮草的话,那么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回国的了。我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假若陛下答应上述请求的话,我乐意为此交纳人质。我们目前就驻扎在离米兰50里的郊区,焦急地等待着陛下的答复。

      您忠实的盟友

      阿拉里克”

      “陛下,这正是斯提里科勾结阿拉里克谋反的铁证啊!”奥林匹乌斯欢快地叫着。

      “这个反贼……诸位爱卿,有谁愿意带兵出城讨伐他?”霍诺留终于发问了,等待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终于有个老太监回答:“依臣看,恐怕陛下现在应当御驾亲征了。”

      羊皮纸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板上,西罗马皇帝那双白胖的小手正在发抖,就像窗外秋风中的枯叶。

      几天之后,阿拉里克来到米兰城下,看见城门大开着,城墙上连一名士兵都没有。起先他还怀疑这是空城计,在城外转来转去,不敢进入。后来总算从市民口中知道,霍诺留君臣们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御驾亲征”去了,讨伐的目标据说就是他阿拉里克本人。

      西哥特大军跟踪着西罗马皇帝一行在落叶上留下的车辙和马蹄印,在皮亚琴察渡过了已经开始结冰的波何。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几乎所有入侵意大利的外国将军都选择在这一带渡过波何天险的,阿拉里克自然也不例外。他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像样的抵抗,一直来到“沼泽之城”拉文纳郊外。

      次日,霍诺留又收到了阿拉里克寄来的信函。

      “尊敬的陛下:

      据说我们的鲁莽举动打扰了您的休息,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和不安。我愿意手按《圣经》起誓,我们的所有举动都出自焦急的心情,而绝非出自恶意。作为罗马人忠实的盟友,我想提醒陛下,拉文纳城位于沼泽之中,尽管有利于防御,但未必有利于陛下的龙体健康。有关城内爆发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我的耳朵,但愿这只是谣传。我以罗马帝国忠实盟友的名义,诚恳地希望陛下尽快离开此城。

      另外,我们现在离祖国越来越远,人数又越来越多,因为沿途不断有各色人种主动请求加入,我不好拒绝他们的请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恐怕很难再直接返回自己的祖国了。因此,在以往的协议之外,我还想再补充两条:如果陛下能够允许我们哥特人和罗马人居住在一起的话,那我们保证和睦地与罗马人共处,就像一个民族那样;但如果陛下不肯开恩的话,那么请允许我们两个民族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胜利的一方赶走失败的一方,独自统治意大利全境。我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假若陛下答应上述请求的话,我乐意为此交纳人质。我们目前就驻扎在离拉文纳3里的郊区,焦急地等待着陛下的答复。

      您忠实的盟友

      阿拉里克”

      当时,拉文纳城内的确已经爆发了类似疟疾的流行病,但是与出城和阿拉里克“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相比,霍诺留皇帝宁愿选择留在这里。阿拉里克等待了几天,但是没有结果。他担心瘟疫会传染自己的军队,于是决定放弃围城,转向南方,在公元408年冬季抵达了永恒之城——罗马。

      罗马城始建于公元前753年,它在公元275年兴建的奥勒良城墙至今依旧巍然耸立。除了在公元前387年被凯尔特人短暂地占领过外城之外,罗马还从未被外敌攻取过。阿拉里克深知,以自己掌握的攻城技术,想要像以前攻占其它城池那样,直接攻破罗马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把麾下的十万军队分成12只分队,封锁住罗马的各个城门,同时掐断台伯河航道,阻止所有来自外界的物资补给,以此迫使罗马人投降。

      截至到公元408年,罗马帝国已经建立了435年。在此期间,罗马城周围始终没有强大的驻军,而罗马市民也从未见过任何一支异族军队的来犯,而是习惯于观赏一次又一次的凯旋式。他们仿佛是为了娱乐而生一样,精通于各种艺术,喜好谈论角斗士的搏击技巧和古往今来的战争故事,而自己却宁愿切除自己的拇指以逃避兵役,也无法忍受艰苦的军营生活。葡萄酒和面包在这座城市里是免费的,供应的数量稍有下降,或者丝绸、香料、象牙等奢侈品的价格变动幅度过度,都会招致大规模的游行示威。阿拉里克的封锁政策很快就收到了成效,愤怒的元老院和百万市民们最先想到的不是参军报国,而是在自身内部寻找奸细。斯提里科的寡妇塞蕾娜公主顺理成章地被揪了出来,在遭到严刑拷打之后被绞死在罗马广场上,同时丧生的还有一大批与日耳曼人有血缘关系的平民和奴隶。罗马人希望霍诺留皇帝能够派来解围的援军,却并不知道他已经丧失了几乎整个帝国:不仅半个意大利都已经被阿拉里克占领,就连高卢全境也被伪帝君士坦丁三世攻占。霍诺留如今实在是无兵可派,罗马人只能祈祷上帝保佑了。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都过去了,罗马人指望的帝国援军却一直没有出现,他们曾经无数次祈祷过的上帝也没有显灵。耶和华与霍诺留,这两位天上与地上的帝王,因为被事实证明威力还不如野蛮人阿拉里克,所以现在都遭到了百姓的鄙视和唾弃。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开始为自己的祖先建立帝国和改信基督教后悔,朱庇特与布鲁图的雕像现在倒成了畅销货。公元409年初,罗马人选举出一个名叫“庞培”的人做市长——叫“恺撒”或“屋大维”等名字的候选人当然不受欢迎。在庞培市长的统治下,罗马城内的家鸡们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饲料突然大大增加了,多得吃不完,而主人却在饿肚子;每日天还没亮,就有大批罗马市民登上房顶,按照古伊特鲁里亚占卜书的教导,观察鸟类的飞行线路,颇有不少人为此从房顶上失足摔下致残的——要知道,在罗马帝国时期,大多数罗马民宅都是楼房。甚至就连当时的罗马教皇英诺森一世也同意恢复古代多神教的祭祀仪式,让各种宗教信仰在大敌当前之际展开自由竞争。于是,朱庇特、马尔斯和维纳斯的神庙前重新香火兴隆了,这真是“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然而,所有这些努力都没有成效。免费的葡萄酒和面包逐渐消失,甚至开始有人饿死——他们竟然宁愿被饿死,也不愿意参军杀敌。随之而来的就是瘟疫,为了阻止疾病的传播,罗马人把死者的尸体扔出城墙,统统堆在城门外面。这一措施倒是吓跑了哥特军队,但他们并没有离开很远,城市依然被封锁着。看到耶和华与朱庇特都没有用,罗马人于是决定求助于财神。庞培市长和元老院派了一个使团去见阿拉里克,要求和谈。但是他们不合时宜地威胁说,如果哥特王开出过分的要求,城内的百万市民就将自发地组织起一支大军来与之交战。阿拉里克听了这话狂笑不止,当场甩回一句名言:“干草越密,割起来越方便!”他开出的和平条件是:罗马人交出城内的一切财物,包括所有的奴隶。罗马使者们大为诧异,于是反问道:“大王啊,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东西留给我们呢?”阿拉里克的回答非常干脆:“生命。”经过反复讨价还价,双方最终还是以现实的价码达成了和平协议:阿拉里克立即解围,罗马人交出5千磅黄金、3万磅白银、4千匹丝绸、3千卷牛皮、3千磅胡椒,还有4万多名奴隶,他们都立即得到了自由。

      但是,罗马毕竟是罗马帝国的一部分,所以罗马城与哥特人之间的和谈结果还需要上报霍诺留皇帝批准。阿拉里克原本听说霍诺留已经撤换了一些反日耳曼人的官员,并且派了两名政府大员来与自己谈判,满以为皇帝会批准和约,于是快速离开罗马城,率部北上。可是还没走出多远,他就听说霍诺留又组建了一个保守的新政府,而且正在与君士坦丁和谈,以便联合起来对付自己。霍诺留君臣虽然无力为罗马城解围,但却非常好面子,他们拒绝签署这样丧权辱国的和约。霍诺留的使者——帝国财政总监阿塔卢斯——于是被扣留起来,随阿塔卢斯前往罗马的6千名援军也全军覆没了。阿拉里克此时陷入了困境:意大利本来就人多地少,耕地更少,粮食不能自给,哥特大军难以靠劫掠各地百姓来生存。他们之前曾经在台伯河口截获了一批来自北非的运粮船,可是随着罗马被围的消息传遍帝国各地,现在已经不再有这样送上门来的给养了。

      公元409年底,阿拉里克第二次包围了罗马城。与此同时,他以前留在东欧的小舅子阿陶尔夫也率军前来与他会师。这支哥特援军在半路上遭到奥林匹乌斯率领的胡人雇佣军伏击,损失了一些人,但奥林匹乌斯却因此受到宫廷同僚的嫉妒和陷害,被迫逃亡,最终还是难逃一死。阿拉里克得到增援后声势大振,他对霍诺留的使者表示,如果罗马帝国能够每年支付给自己一笔钱粮,并割让东北方的部分地区的话,他可以立即离开意大利。自然,这个要求又被拒绝了。

      这时,罗马教皇英诺森一世前往拉文纳,请求霍诺留再次与阿拉里克和谈。同时,阿拉里克也降低了报价:他不再需要进贡,只需要每年得到一些粮食,以及诺里库姆省以供哥特人居住。但是,霍诺留更愿意诉诸心理战:他散布舆论,说自己已经招募了一万名胡人雇佣军,不日就将派他们去解罗马之围。阿拉里克终于对霍诺留丧失了耐心,他开始直接与罗马元老院接触,要求他们选举一位新的罗马皇帝。当然不会有什么民主选举:首先,庞培市长被免职,阿拉里克从自己的军营中拉出帝国财政总监阿塔卢斯,委任他当了罗马市长;几天之后,阿拉里克又和全体罗马元老一起,对着已经披上紫袍的阿塔卢斯高呼:“奥古斯都万岁!”

      阿塔卢斯受宠若惊。这个老人的父亲是一个出色的文学家,他自己也是成功的诗人和演说家,但是染指皇帝这个职业,只怕是他做梦时也没有幻想过的。按照哥特人的要求,阿塔卢斯立即封阿拉里克为大将军,阿陶尔夫为大司马(令人联想起李傕和郭汜)。新皇帝在就职典礼上发表了一篇华丽的演说,宣称将要收复各个叛乱的省份,包括整个东罗马帝国在内;从西班牙到叙利亚,从苏格兰到埃及,这一切土地和人民都将服从罗马元老院的统治;然后他将会解甲归田,彻底地恢复罗马共和国,就像五百年前那样。有趣的是,当年罗马城还以阿塔卢斯的名义发行了一种纪念币,上面赫然刻着这样的字眼:“罗马是不可战胜的永恒之城!”

      阿塔卢斯的这些夸夸其谈自然不可能付诸实施,而只能成为笑料。但还有比他更加可笑的,那就是西罗马皇帝霍诺留。他主动给阿塔卢斯寄来诏书,宣布承认他的帝位合法性,并希望三位西罗马皇帝——他、君士坦丁和阿塔卢斯——今后能够精诚团结……

      听到这个消息,阿拉里克怒气冲天。他本来指望以阿塔卢斯的名义去消灭霍诺留,可是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四不象的大团圆结局。同时又传来消息,所谓霍诺留已经招募到一万名胡人雇佣军,并将联合君士坦丁围攻自己等等,完全都是谣传。谎言一旦揭穿,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阿拉里克立即把阿塔卢斯从他还没坐热乎的皇位上拉下来,然后第三次向罗马城进军。这一次,永恒之城在劫难逃了。

      • 家园 【文摘】上帝之鞭 II

        如今在阿拉里克麾下云集着超过三十万男人,其中一半都是久经沙场的武士。西哥特人、东哥特人、阿勒曼人、法兰克人、汪达尔人、阿兰人,甚至胡人和阿拉伯人,罗马帝国内的各个种族为了生存和自由,纷纷在这里寻找着机会。以往,阿拉里克一直在努力维持这支庞杂军队的军纪,禁止他们在不必要的时候抢劫平民。但这一次不同了,军队的补给已经用尽,几十万部属每天都要消耗数以吨计的物资。罗马人多次请求和谈,但是均无效果。哥特王要把这座城市榨干。

        公元410年8月6日和8月15日,在忍受了数月的围攻,饱受饥饿之苦之后,罗马城接连收到了两道霍诺留皇帝的圣旨,内容令他们群情振奋。圣旨上说,陛下已经命令忠诚的北非总督——即那位亲手杀害斯提里科的凶手赫拉克良——向罗马运来了急需的粮食,而且一支可观的援军不日就将赶到。8月20日前后,哥特军队果然开始向后撤退,而一支小船队也出现在台伯河上,船上装着可观的粮食和300名士兵。据说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哥特人得知援军即将赶到,已经阵脚大乱,纷纷逃跑了。罗马人欢天喜地,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城内……

        公元410年8月24日凌晨,正在熟睡的罗马市民们突然被一阵嘹亮的军号惊醒。从萨拉门到卡皮托圣丘,到处都着火了,烈焰冲天,街上堆满了死尸和垃圾。野蛮人的喊叫声充斥着全城,他们手中的火炬把夜晚的天空映照得恍如白昼。在那熊熊的火光之中,哥特王阿拉里克骑在骏马上的矫健身影分外引人注目,而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马蹄前的,则是那位备受百姓尊崇的罗马教皇英诺森一世。在建城1163年之后,罗马陷落了!就连内城也都陷落了!那300名自称来自北非的运粮士兵,正是哥特王精心安排的奸细,他们在午夜杀死卫兵,打开了萨拉门。当然,关于这次事件,还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比如某位贵妇人出于绝望,派自己的奴隶打开城门;或是那300名士兵原是哥特王主动派到罗马来做人质的,但它们都不合情理。

        燃烧吧,罗马!燃烧吧,古典文明!在你的灰烬之中,将会飞出日耳曼人和基督教共同的凤凰!

        即便是在这人生中辉煌的顶点,阿拉里克也没有得意忘形。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罗马帝国的将军,而且是一名基督教徒,正如同样曾经为晋帝国效力,而且信奉儒家学说的匈奴单于刘渊一样。他命令士兵们尽量多抢些值钱的东西,因为他们在三天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但是不要滥杀无辜,特别是不要在教堂中杀人,也不得侵犯教会的财产,无论是天主教堂,还是阿里乌斯教堂。至于这些军规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遵守,已经难以考证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一位罗马元老死于哥特人的屠刀之下,但有很多平民在恐慌中的自相践踏中死去,解放了的奴隶们更是以极其饱满的热情追杀着自己昔日的主人。据说仅在公元410年8月24日这一天,就有多达70万奴隶得到了自由,欧洲的奴隶制时代实际上自此就烟消云散了,奴隶这个阶级此后只占欧洲人口的很小一部分。的确,阿拉里克有资格被称为林肯之前最伟大的奴隶解放者。

        尽管哥特人及其盟友、罗马公民的奴隶们、甚至罗马公民自己,乘着8月24日至26日的治安混乱期,在城中疯狂地打砸抢,但是罗马城可不是容易被毁坏的:自从尼禄时代的大火以来,罗马城中绝大部分建筑物都被强制用砖石、混凝土和金属建造,木材被严格禁止。因此,同时期东方那些土木结构的城市现在仅有地基供人凭吊,而罗马城虽然在此后历经多场大规模的沦陷和几乎永不停息的劫掠,至今却仍然保存着一部分建筑,有些还相当完整。当然,其中最珍贵和最壮丽的部分早已被强盗们毁坏或盗走,特别是金银、珠宝、雕像和绘画,最好的建筑物均被天主教会改造为教堂,最好的石料也都被居民拆下建造私人住宅了。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只不过是古罗马城中最没有价值的一小部分而已,但也足以令我们想象它昔日的风采。

        这一切繁华转瞬间就已经成为幻梦,如今它们全都是哥特人手中的猎物。8月24日傍晚,阿拉里克怀着复杂的心情参观了斯提里科的故居,在一间秘室内找到了浑身瑟瑟发抖的普拉西迪亚公主。哥特王当然知道,这是一位颇具价值的女人质,也许还是自己枕席上的优质玩物。据罗马人想象,他们那勇敢的公主在阿拉里克的饮料中下了毒,哥特王从此一病不起,只好逃之夭夭了。不过想象终归是想象,因为城内缺乏足够的粮食,又因为死者过多而爆发瘟疫,阿拉里克带领着他的部下在8月26日撤离罗马,朝着南方前进,去寻求日耳曼人那古老的非洲之梦。

        罗马的陷落被认为是整个西方历史上最为重大的事件之一,不仅因为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文明古国从此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而且也因为从此开始了整个西方文明的黑暗时代,以及基督教的黄金时代。神色惊恐的基督徒们到处窃窃私语:那毁灭了世界之都的阿拉里克,难道不就是《圣经·启示录》中撒旦所化的魔龙吗?听吧:“巴比伦大城倾倒了!倾倒了!化作了魔鬼的住处和各种污秽之灵的巢穴!”从西班牙到叙利亚,从莱茵河畔到撒哈拉沙漠,整个帝国都在哭泣。地狱之门似乎已经开启,末日审判似乎已经降临,人类的历史似乎已经终结。真正处变不惊的,此时似乎只有两个人:圣奥古斯丁主教和霍诺留皇帝。

        在罗马沦陷之后,基督教饱受攻击,很多异教徒都指责说:如果不是受了基督教的迷惑,罗马本来根本不可能陷落。在建城后的一千多年内,罗马人信仰着古典多神教,罗马城也因此坚不可摧;而自君士坦丁大帝以来,罗马人改信基督教还不到一百年,国运便衰败到了几乎要灭亡的地步,可见基督教是邪教。针对这种思潮,圣奥古斯丁在赫拉克良总督的支持下,在北非各地发表演说,声称罗马的被焚毁恰好证明了基督教的优越性,因为这世间最伟大的世俗之城虽然倒下了,但永恒的天上之城仍在,而且世俗之城的毁灭恰好使人类毫无退路,这正是天上之城降临人间和基督归来行末日审判的前兆。这一系列演讲后来被编入他的名著《上帝之城》和《布道书》,他在这两部著作中都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名词:“上帝之鞭”。在《上帝之城》第一卷第8章中,他便指出:“上帝之耐心许可恶人改正他们的错误,正如上帝之鞭教导善人要学会忍受世间的一切疾苦那样……”联系当时的政治背景,此处的“上帝之鞭”指的无疑就是攻占罗马的西哥特王阿拉里克,以及自此之后,针对希腊罗马文明世界的整个民族大迁徙运动。

        和圣奥古斯丁主教相比,霍诺留皇帝表现得更加镇定自若。历史学家普罗科匹乌斯记载了这么一个传说:当神色慌张的太监向霍诺留皇帝报告罗马沦陷的消息时,他竟然菲夷所思地回答道:“罗马丢了?这不可能!刚才它还在我手里吃东西呢!”聪明的太监马上明白过来,皇帝指的是他那只恰巧也叫“罗马”的宠物鸡。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霍诺留也许并不完全了解罗马城对于罗马帝国和他本人的意义;他想必更不会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古铜色皮肤、身材矮小的胡人少年,正站在离他的皇宫不远处的拉文纳街头上,旁若无人地吹着口哨。

        他的名字叫:阿提拉。

    • 家园 花骨朵的干活:P
    • 家园 我这还是头回看呢,献花献花,表示敬意!

      写得真好,学了好多知识.

    • 家园 并非只是礼尚往来。鲜花鲜花。
    • 家园 看了您的文章我就开始玩《罗马:全面战争》

      玩过之后才知道骑兵原来这么厉害

      还有古代的步兵方阵的作用原来这么大

    • 家园 怎么没人顶如此好文

      条顿悲歌出来的时候似乎就观者如潮,现在却门庭冷落,不正常呀

    • 家园 【注意】这等呕心沥血的原创

      不顶没人性啊

    •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2)

      第二节

      冰海微帆

      那是两千多年前一个模模糊糊的日子,大约是春季吧。也许就是公元前87年,西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于这年,在与北方劲敌匈奴进行了为期将近半个世纪、两败俱伤的残酷战争之后,怀着无尽的疲惫与悲愁撒手人寰,把他那庞大的帝国托付给了匈奴的征服者霍去病之弟、大将军霍光,以及匈奴休屠王太子、车骑将军金日??;或者是公元前82年,罗马将军苏拉于这年在血腥地清洗异己之后,成为那个民主共和国的全权独裁者。据说,当时亚欧大陆的北部要比现在寒冷得多;但即便如此,早春三月的波罗的海北岸上,还是应该已经被茂密的绿草和鲜花所覆盖了。然而,这一年却与往年有所不同。干燥的北风继续在这块后来被称为“瑞典”的土地上肆虐,它掀起的滔天洪水把千湖之国化作了一片泥潭。在这风雨交加中,几十个心事重重的人正在荒凉的海滩上走来走去,一边谈着什么,一边把他们随手找到的几块残冰向能够吞噬一切的大海扔去,使得这片世界上盐度最低的海水又变淡了微不足道的几分。

      世界上本没有冰,第一块冰是直到23亿年前,随着地球表面温度的逐渐下降,才出现的。当然,这些人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感兴趣,还没有掌握文字书写技能的他们,是地地道道的“野蛮人”。他们终日关心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怎样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而这现在成了无法完成的任务。在苦苦熬过了五个月日短夜长的冬季之后,他们去年的粮食储备已经彻底枯竭,而今年的作物却至今无法播种。百年一遇的洪灾淹没了本应水草丰美的沃土,仅有的几头牲畜都已然骨瘦如柴。更加糟糕的是,就连在这附近几块微不足道的立足之地上的居住权,他们也要靠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才能获得。白色的大熊不时在四周游逛,和他们抢夺水产资源,甚至危害人畜的安全。它们虽然看起来身材笨重,但奔跑和游泳的速度却比人要快上两三倍,在力量和敏捷上,更是占绝对优势,而由于物资匮乏,部落里能够对付它们武器却非常有限。在饥饿的折磨下,几个邻近的部落之间的关系也紧张了起来,常常为了一只小猎物的归属问题而大打出手。很显然,他们正在面临着一场严重的生存危机。怎么办?

      “树挪死,人挪活。”用这句古老的东方俗语说明这些人此后的行动,是再合适不过了。经过讨论协商,他们痛苦地作出决定:把全体人民分成男女老幼比例相同,实力近似的三部分,然后举行抽签,决定其中哪一部分穿越这片被他们称为“东海”的大海,到遥远的南方去寻找自己新的家园。只要想想普通人搬一次家是多么麻烦,我们就应该可以体会到,一个民族被迫骨肉分离,背井离乡,远涉重洋的过程是多么艰苦,感情要受多大的煎熬了。然而,这些人并不惧怕远航,他们虽然不像西边的几个邻近部落那样,动辄就扬帆几千里,把自己的旗帜插上遥远的不列颠海岸,但对于船只操作还是非常熟悉的。更何况,他们是一个向来以勇力自负的部落。在传说中,他们是战神玛尔斯和大力神赫尔库勒斯的后代。因此,这个以神的传人自居的部落命名自己为“哥特人”(Gothi),就是“神子”的意思。他们又说,自己的祖先就是古希腊、波斯人所说的“格塔伊人”(Getae),也即杀死波斯王居鲁士的那个“马萨格塔伊”(Massagetae)民族,因此直到现代,“哥特人”(Gothi)与“格塔伊人”(Getae)这两个名字一直都被长期混用。近年来,通过分析考古发掘成果,西方学者已经达成共识: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哥特人属于日耳曼民族,格塔伊人则属于色雷斯民族。

      哥特黄金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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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所有蛮族一样,哥特人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几乎就在抽签结束的同时,三艘装备齐全的木制帆船就停靠在海岸边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话估计也不会太多,对于这些居住在艰苦地区的人来说,分道扬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附近很多部落之前都这样做过。更多的可能是善意的祝福和美丽的憧憬,“人说南方好风光”啊,据老人讲,那里四季温暖如夏,正午炽热的阳光能够把鸟蛋烤熟,茂密的果树漫山遍野,只要伸伸手,就可以填饱肚子,再不用像这里那样,整天辛辛苦苦地奔波,却常常一无所获;那里的房屋高耸入云,墙壁坚硬如石,永不会被狂风刮倒,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物体,可以在夜晚把屋内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那里的人多得像海里的沙丁鱼群,都长着卷曲的黑头发,在法力无边的保护神教导下,他们能够预知日食、月食、彗星出现的时期,将大地刮平,使河流改道;那里的食物比蜂蜜还要甜,女郎的笑容比鲜花还要美……总之一句话:如果你爱她,就带她去南方,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就留她在北方,因为这里是地狱。真的,如果不是船只数目有限,海上航行又危机四伏,不适合老病妇幼的话,这座被他们叫做“斯堪德扎岛”(Scandza,即“海岸之岛”)上所有的居民,恐怕都会立即踏上南行的不归路。

      这座“斯堪德扎岛”,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由于它的北部处于永冻区,凭肉眼无法与北冰洋分辨开来,所以直到公元10世纪,人们还把它当作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从公元前6世纪起,来自东南平原上的一些印欧语系民族,陆续在此扎根创业,后来又渐渐扩张到西南方的日德兰半岛等地。罗马人将他们统称为“日耳曼人”,但他们自己相互间并不承认是同一个民族。到了公元前2世纪,因为人口压力和原住地自然环境恶化等原因,这些日耳曼人又开始继续南下到莱茵河东岸、易北河流域、多瑙河上游的中欧平原地区。日耳曼人一般被分为三大部分:西日耳曼人,如伦巴第人、萨克森人、法兰克人、施瓦本人等,他们南下后居住在易北河以西;东日耳曼人,如哥特人、汪达尔人、伯艮第人等,他们南下后居住在易北河以东;北日耳曼人,如诺曼人、盎格鲁人、朱特人、丹麦人、维京人等,他们留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后来多数去了不列颠、爱尔兰等地。

      日耳曼民族在地理学上的分布(日耳曼尼亚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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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耳曼民族在语言学上的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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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三艘哥特帆船渡过波罗的海,抵达易北河东岸的时候,恺撒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很快,随着暴君苏拉在公元前79年的退位和不久后的死亡,罗马共和国重新恢复了它旧有的政治秩序,克拉苏、庞培、恺撒这“前三巨头”也乘此风云际会之机,踏上了他们耀眼的仕途。克拉苏富甲天下,号称拥有半个罗马城的房地产,又在镇压斯巴达克斯奴隶暴动中大出风头,自然当仁不让地排在首位;庞培在征服了西班牙半岛之后,先是消灭了盘据在地中海里长达上百年的海盗集团,继而又东征亚洲,本都、叙利亚、亚美尼亚等东方古国莫不臣服,兵锋直抵里海。总之,克拉苏和庞培给恺撒留下的机会并不多,东、南、西三面都已平定,只剩下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高卢、日耳曼尼亚、不列颠这些老少边穷地区了。但是在罗马共和国,没有显赫的武功,你就当不成领导。恺撒别无选择,只得在高卢和不列颠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为艰苦的7个年头,总算征服了整个高卢,并为自己建立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私人军队。当克拉苏被帕提亚骑兵杀死以后,他马上和庞培反目成仇。虽然他取得了内战的胜利,并“清醒地颠覆了共和国”,但最终却功亏一篑,在获得罗马王位的前夕被政敌刺杀。值得一提的是,在哥特人的传说中,帕提亚人还是他们的亲戚:当他们的祖先“格泰人”还在中亚草原上生活时,曾经远征过埃及。在归途中,一些士兵迷恋于西亚的异国情调,擅自离队出走了,所以被叫做“帕提亚人”,就是哥特语里“出走者”的意思。

      恺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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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生前,恺撒肯定没有听说过哥特人,哥特人大概也没有听说过他。此时,他们正忙着寻找并适应一个新的家园。据说,刚刚抵达现在的波兰海岸,他们之间就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三艘帆船并没有同时抵达目的地,因为有一艘船上的人恰好都特别懒,在划桨时不肯出力,所以比其它两艘船到得晚。三艘船上的人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决定干脆再次分家:前两艘船上的人们气呼呼地向南走了,第三艘船上的人则呆在原地,暂时不肯再迁移了。他们定居下来的这块土地被叫做“哥特斯堪德扎”,这和后来新大陆上的“新英格兰”、“新约克”(纽约)可谓殊途同归。但是,他们自己以后却不再被叫做“哥特人”,而被他们的同胞们改了个侮辱性的名字:“格皮德人”,就是哥特语里“懒虫”的意思。不过,别看格皮德人虽然行动迟缓,但打起仗来却十分英勇,他们是日耳曼人中最为彪悍的一支,在以后将扮演“上帝之鞭”终结者的角色。

      与格皮德人分手后,那些勤快的哥特人一路打探周边的地理情况。他们知道易北河以西已经被上百个日耳曼部落挤满了,于是打算不再到那里去凑热闹,转而向东方的西徐亚进发。据说那里全是一马平川的沃土,非常适合于发展畜牧业,而这正是哥特人所擅长的。可是好事多磨,他们前进的路上流淌着一条宽阔的维斯瓦河。这附近都是草地,没有树林,他们无法造船,于是就用随手能够拣到的一些灌木造了条浮桥。不知道是因为缺乏经验,还是有人故意捣乱,反正这条浮桥是项标准的豆腐渣工程,因为哥特队伍刚过了一半,它就不给别人任何过河拆桥的机会,自己干脆利落地坍塌了。不少哥特人淹死在河里,而更多的则被就此分开。第一条船上的人已经到了东岸,而第二条船上的人却被留在西岸。他们不敢也不能再造第二条浮桥,于是只好这样再次分家:第一条船上的人担负着在遥远的东方振兴整个哥特民族的希望,继续向前进发,而第二条船上的人则就此定居在维斯瓦河的中游平原上。

      以上只是哥特方面的口头传说,事情虚无飘渺,不可轻信。罗马方面的文字记载要可靠一些,在恺撒的养子屋大维成为罗马皇帝之后,也就是耶稣诞生前不久,罗马商人们开始直接或间接地与维斯瓦河三角洲一带的日耳曼部落做生意,因为这条河是波罗的海和黑海之间的主要商路。在这些部落中,就包括哥特人,他们贩卖的商品主要是毛皮、水产品、玛瑙和金属之类。当然,这些所谓的哥特人也许就是格皮德人,谁也不会乐意自称是“懒虫”。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在到达维斯瓦河流域后,哥特人的数量和实力开始迅猛地增长。但他们也并非没有竞争者,这个死对头就是也同样居住在维斯瓦河流域、后来将和他们瓜分西罗马帝国的汪达尔人。综合传说和考古资料看,作为民族大迁徙时期最重要的三大日耳曼民族(哥特、法兰克、汪达尔)之一,公元1世纪的汪达尔人似乎处处被哥特人压过一头,甚至还被迫做对方的臣属和仆从。此时的哥特人,早已不再是那几十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海员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已经向东南扩张到了黑海之滨,成为东欧平原上最强大的政治和军事集团。在一位名叫迪西纽斯的希腊人的教导下,他们开始接触希腊、罗马文明,参照自己的习俗制定了日耳曼人中第一部口头法律,还掌握了不少数学、物理学和天文学的知识,这使得他们在与其它蛮族的较量中进一步占据了上风。和后来无数的其它蛮族一样,在科学技术上已经开始文明化,而在思想道德方面还处于蒙昧状态的哥特人,正在接近他们战斗力的巅峰。然而,此时如日中天的罗马帝国,似乎还完全没有认真地看待这个自己未来的掘墓人,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两国之间的关系正处于它最为融洽的蜜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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