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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一本《葵花宝典》与百年武林史 --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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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送花,顺便趁着机会忍着恶心鄙视一下某圣人后裔的北大教授
    • 家园 马克一下
    • 家园 好贴,提
    • 家园 【笑傲江湖】后记在此,葡萄说这个时代没有隐士了

      聪明才智之士,勇武有力之人,极大多数是积极进取的。道德标准把他们划分为两类:努力目标是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是好人;只着眼于自己的权力名位、物质欲望,而损害旁人的,是坏人。好人或坏人的大小,以其嘉惠或损害的人数和程度而定。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于是不断有人想取而代之;有人想进行改革,另有一种人对改革不存希望,也不想和当权派同流合污,他们的抉择是退出斗争漩涡,独善其身。所以一向有当权派、造反派、改革派,以及隐士。

        中国的传统观念,是鼓励人“学而优则仕”,学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但对隐士也有极高的评价,认为他们清高。隐士对社会并无积极贡献,然而他们的行为和争权夺利之徒截然不同,提供了另一种范例。中国人在道德上对人要求很宽,只消不是损害旁人,就算是好人了。《论语》记载了许多隐者,晨门、楚狂接舆、长沮、桀溺、荷吊丈人、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等等,孔子对他们部很尊敬,虽然,并不同意他们的作风。

        孔子对隐者分为三类:像伯夷、叔齐那样,不放弃自己意志,不牺牲自己尊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像柳下惠、少连那样,意志和尊严有所牺牲,但言行合情合理(“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像虞仲、夷逸那样,则是逃世隐居,放肆直言,不做坏事,不参与政治(“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孔子对他们评价都很好,显然认为隐者也有积极的一面。

        参与政治活动,意志和尊严不得不有所舍弃,那是无可奈何的。柳下惠做法官,曾被三次罢官,人家劝他出国。柳下惠坚持正义,回答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论语》)。关键是在“事人”。为了大众利益而从政,非事人不可:坚持原则而为公众服务,不以功名富贵为念,虽然不得不听从上级命令,但也可以说是“隐士”

        ——至于一般意义的隐士,基本要求是求个性的解放自由而不必事人。

        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炔就会改变,只有刻划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任我行、东方不败、岳不群、左冷禅这些人,在我设想时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问天、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定闲师太、莫大先生、余沧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这种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个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别的国家中也都有。

        “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口号,在六十年代时就写在书中了。任我行因掌握大权而腐化,那是人性的普遍现象。这些都不是书成后的增添或改作。

        《笑傲江湖》在《明报》连载之时,西贡的中文报、越文报和法文报有二十一家同时连载。南越国会中辩论之时,常有议员指责对方是“岳不群”

        (伪君子)或“左冷禅”(企图建立霸权者)。大概由于当时南越政局动荡,一般人对政治斗争特别感到兴趣。

        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对权力没有兴趣。盈盈也是“隐士”,她对江湖豪士有生杀大权,却宁可在洛阳隐居陋巷,琴箫自娱。她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惟一重要的只是爱情。这个姑娘非常怕羞腼腆,但在爱情中,她是主动者。令狐冲当情意紧缠在岳灵珊身上之时,是不得自由的。只有到了青纱帐外的大路上,他和盈盈同处大车之中,对岳灵珊的痴情终于消失 了,他才得到心灵上的解脱。本书结束时,盈盈伸下扣往令狐冲的乎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盈盈的爱情得到圆满,她是心满意足的,令狐冲的自由却又被锁住了。或许,只有在仪琳的片面爱情之中,他的个性才极少受到拘束。

        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解脱一切欲望而得以大彻大悟,不是常人之所能。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

        在中国的传统艺术中,不论诗词、散文、戏曲、绘画,追求个性解放向来是最突出的主题。时代越动乱,人民生活越痛苦,这主题越是突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退隐也不是容易的事。刘正风追求艺术上的自由,重视莫逆于心的友谊,想金盆洗手;梅庄四友盼望在孤山隐姓埋名,享受琴棋书画的乐趣;他们部无法做到,卒以身殉,因为权力斗争不容许。

        对于郭靖那样舍身赴难,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侠,在道德上当有更大的肯定。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风清扬是心灰意懒、惭愧懊丧而退隐。令狐冲却是天生的不受羁勒。在黑木崖上,不论是杨莲亭或任我行掌握大权,旁人随便笑一笑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傲慢更加不可。“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

        因为想写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所以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

        一九八○·五

      • 家园 当然有隐士啊,就在终南山中

        有很多报道啊,据说有数千位隐士,就在终南山中。几年前还在飞机上的杂志上,看过对一位在终南山修行的隐士的采访。

        • 家园 你说的是空谷幽兰么?

          一个老美,对中国文化尤其是汉传佛教很有兴趣,在终南山一带拜访了很多隐士,最后写了一本书,空谷幽兰。相当有味道,令人神往!

          • 家园 恩,除了这个也有很多

            航空杂志上说的那个,是一个珠海的小老板,出家当道士,在终南山研究道德经,为了悟道,不说话,一切交流都是用笔。

            我95年左右吧,跟同学去终南山的南五台,在深山中的一片山中的草地上,看到一个和尚在一个山坡上的草地上坐禅。那个姿势叫做五心朝天,打坐的姿势看起来很专业。

    • 家园 逐篇看完送花并留言

      楼主大才啊,竟然年纪还不到三十,骇人。

      后面一些贴对历史和人物的评论部分不太赞同,当然这并不重要,也不影响文章的价值。

      对是非对错的评判标准追根究底是好事,但若失去了当下,就虚无了,反而无从判断。成败对错都发生在具体的时空,脱离这个具体的时空就无法评价了。正如乔布斯所言,死亡是我们共同的终点。但这不等于我们现在活着是错误的。

    • 家园 绝妙好文!宝推花催
    • 家园 楼主大才,五体投地!

      唯一的祈求,本帖千万不要太监!(呵呵,玩笑了!)

    • 家园 真是不花不足以平我内心的激动

      为啥激动捏?

      因为里面有太监和城管。城管,城管,城管,哈哈,太贴切了。

    • 家园 搞笑!送花。
    • 家园 【原创】第二章、日月神教内部纷争(13)下

      据患者东方不败自己分析,这是因为修练《葵花宝典》的缘故:“我练那《葵花宝典》,照着宝典上的秘方,自宫练气,炼丹服药,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话声音变了,性子也变了。我从此不爱女子,把七个小妾都杀了,却……却把全副心意放在杨莲亭这须眉男子身上。”(《笑傲江湖》第三十一章)

      这种分析有没有道理?道理肯定有一点的。虽然有现代学者说性取向是先天的,但这个说法令人生疑,在中国古代,娈童几乎是与妓女一样古代的职业,上至先秦下到明清,从皇帝到一般富裕乡绅,每个朝代都有无数双性恋者,说这些双性恋者都是天生的,未免有点骇人听闻。至于太监这个群体,性取向更是开放前卫,异于常人。

      东方叔叔去势之后,体内汹涌澎湃的雄性激素断了源头,同时他又炼丹服药,是国产奶粉的最忠实用户,雌性激素泛滥成灾,导致生理上不爱武装爱红妆,心理上不爱红娘爱龙阳,也是有可能的。无独有偶,后来林平之练了“辟邪剑法”,也喜欢穿红戴绿,把自己向女人的方向打扮。这很令人联想,不知道他那个曾祖林远图当年,是否也有如此异装癖呀?

      不过,东方不败变态的全部原因都归结于自宫练剑,又显然失之片面。当年的林远图应该就没有如此变态,后来的岳不群也只是性情更加乖戾,并没有改变性取向。(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紧,岳不群来不及表现。)

      因此有理由相信,《葵花宝典》只起到一个催化剂的作用,只加速了自宫练剑者的变化,但是,自宫练剑者向哪个方向变,变到什么程度,这不是由《葵花宝典》决定的,而是由修练者自己的性格、素养决定的。这就如酒能乱性,但是每人醉酒之后表现各有不同。

      从某种意义上讲,《葵花宝典》是一面镜子,让修练者去认清真实的自己,触摸真实的自己,最后变成真实的自己——这样的绝顶武功才比较符合中国传统的哲学,注重于内省,激发潜能,使善者更善,使恶者更恶,使疯狂者更疯狂,使清醒者更清醒。

      林远图原本就是佛门高僧,有很高的佛法造诣,加上本人清心寡欲没有多大野心,后半生心甘情愿地过着半退隐的生活,因此,林远图被《葵花宝典》激发出来的潜在力量主流是积极的,尽管他可能存在着一些细节方面的瑕疵,比如说举止女性化、有轻微异装癖等等,总体上还是保持了内外如一的、体面的大侠形象,得到了世人与后人的肯定。

      岳不群,他的表面儒雅蕴籍,是个谦和守礼的君子,内在却是一个心计深沉阴暗的野心家。《葵花宝典》像放大镜一般放大了他性格中的主流,是虚伪与阴暗——岳不群不是合格的野心家,但他绝对是最高级别的伪君子(将在本书第三章详细阐述)——他如愿以偿当上五岳盟主之后,行事很快不可理喻,完全不像是有大抱负一统江湖的人,而是更加虚伪,更加巧言令饰,更加鼠肚鸡肠。

      而东方不败,《葵花宝典》给他带来黑木崖上实至名归的帝王生涯,令他在江湖上人人最向往的领域俯视芸芸众生,少年时出人头地的梦想夙愿以偿,甚至还有超额——但是,东方不败却日愈感到空虚无力,心中总是莫名地烦躁与厌倦,对所谓的千秋功业日愈感到怀疑,为了这些东西,我值得吗?

      如果换了任我行或左冷禅,这是很不应该的,万里长征才只跨出第一步,接下来要剿灭五岳剑派,并吞少林、武当,一统江湖千秋万载,等等等等。总之,人生还有很多硬仗要打,哪有时间做小儿女思量?

      可是,东方不败毕竟不是任我行。任我行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枭雄,雄心霸气是写在基因琏里的,有永远无填不满的权力欲望,肾上腺分泌永远过剩。这类人天性就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做了教主想做武林盟主,做了武林盟主想做皇帝,做了皇帝又想做神仙,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一世二世万万世,永掌大权——这套强悍的人生软件是东方不败所不具备的,表面看来东方不败也是一方枭雄,实际只是山寨版。东方不败其实只是普通人而已,与普通人一样渴望着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同时也与普通人一样内心脆弱,在骨子里向往着平凡恬静安稳。他的最高人生理想,不过就是老婆孩子热坑头而已,往高里说,充其量也就是项羽那级别的,求富贵是为了衣锦还乡。

      当然,东方不败的智力、隐忍、坚韧都是出类拔萃的,运气很也不错,取得了超越常人的成就,然而有所得必有所失,东方不败的损失也同样惨重,在常人之间平常无奇的男欢女家、亲情友情,他都无法享受。

      这种损失表面上看与失去生殖器有关,实际却又无关,有林远图的先例,说明了组成家庭、享受亲情未必需要那话儿,而后来东方不败与杨莲亭的结合,说明了太监也是可以有男欢女爱的。东方不败真正无可挽回的损失,是他已经失去常人的心境,失去普通庸人才有的平和姿态,权力意志渗透到他的每个毛孔,使其一举一动都带有权力的味道。有理由相信,杨莲亭不可能像男人爱女人那样爱东方阿姨,恐怕还会感到恶心,他屈从于东方不败,不过是出于惧怕,同时也出于贪婪,杨莲亭在黑木崖上的作威作福,就是与东方不败在闺房内耳鬓厮磨所得到的报酬。从头到尾这不过是一笔交易,就如古代的皇帝临幸妃子贵妇包养面首,就如现在的嫖客招妓富婆找牛郎。

      在任我行这类人眼里,这种损失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们先天就对这种温柔的情愫免疫,并且将它视为碍事的东西,他们只对权力有兴趣,他人皆可是工具,只需要敬畏我与跟从我就行了。比如在《笑傲江湖》第二十二章中,复出的任我行谈到了任盈盈,按说父女十二年没见面,做父亲的应该很担心女儿才对,结果任我行说了这么一句:“唉,此刻我女儿若在我身边,咱们多了一人,也不致如此势孤力弱了。”——任教主,你算得好精细呀。

      东方不败原先也认为自己不在乎,但越到后来,他越发现自己的可怜,这种内心的失落与痛苦是任何盖世武功也补偿不了的。(《笑傲江湖》第三十一章中,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最后东方不败找上了杨莲亭。以他的睿智,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只是这个真相让自己情何以堪?于是东方不败不断催眠自己,终于成功压抑心智,变成了世上最最蠢笨最最俗气不堪的痴男怨女型人物。世上只有莲弟好,凡是莲弟作出的决策,我都坚决维护;凡是莲弟的指示,我都始终不渝地遵循。莲弟利用我,是对我的体贴,莲弟要教徒做出种种恭维肉麻,那都是对我的情话——莲弟是什么?他只是东方阿姨内心的一个愿望,东方阿姨不过是在抱着自己的影子在自哀自怜而已。

      是不是觉得东方不败很可怜?他的一生,其实是个迷失自我的悲剧。

      而古往今来,多少东方不败?有几个人能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现在做的事,对我有意义么?

      (第二章扯完)

      关键词(Tags): #金庸#笑傲江湖#葵花宝典通宝推:zen,邻家拂士,木雅之岗,万里风中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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