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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坚强的心 (一) -- 哈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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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四)

          林立没有接话。林立和石腾多年的兄弟,自然很清楚石腾的想法。以林立的标准,石腾这次创业的决定太过冒险,太过自信了。林立想办企业和搞实验或许不太一样,抢得先机可能真的很重要。对于商业本身,林立自知一窍不通,甚至也不愿意去了解,有点文人轻商的意思。对于不明白和不想搞明白的事情,林立自然不会去答应石腾什么。再说,下半年学校要评副教授了,林立对这次机会很有把握。所以他本心是不想动的。

          林立转了转手指,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气势十足地走了进来,西装很贴身,带着金边眼镜,手上正在摘耳朵上的蓝牙。这个男人笑笑地朝自己走来,说实话那么正式的装束出现在大学边的小餐馆里是有些突兀的。学生们只在每年六月份应聘的季节才会穿着廉价的黑色西装出现在这个小餐馆里。要么是面试失败,来这里发泄互相安慰;要么是面试成功,在这里庆祝和过去的学生时代划上一个分隔符。

          老师也不会那么正式地着装,年轻的老师常常就T恤衫和牛仔裤的搭配,休闲自由可能就是他们选择继续留在学校里的理由。当然学校的管理高层也会穿着这类高级西装,不过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往往都是在学校自办的餐厅套间里宴请宾客。林立读研的时候,曾经做过系里饭局的陪客,第一次还真的是被外面草包里面金玉的学术活动中心给吓到了。留校以后,也会陪着合作单位的代表去吃饭,结帐的时候签上组里领导秦教授的名字,然后旁边端端正正地加注自己的名字。

          林立不穿高级西装,当然也不懂这些高级低级的区别。偶尔只有在陪女朋友田小海逛商场的时候,稍微会理解一下为什么兰蔻比旁氏高级的道理,应该价格好看一点,包装好看一点,柜台好看一点,小姐好看多很多点的区别。林立自己不用也就不关心了,好在小海收入很独立,个性也很独立。但是就像今天石腾出现在教室,谭熙平出现在猎狼人的时候,林立突然感觉到了一些格格不入,就算再迟钝的心也可以分辨出他们身上都散发的那种高级西装带来的成功感,仅此而已。

          谭熙平迎面走过来,很儒雅地对着林立笑,人未到面前,伸出右手:“是木头,林立吧!你好,你好,我是老K,一起打过球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林立对谭熙平的客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略显笨拙地站起,觉得是同辈也太恭敬了,又想坐下,最后半站着,弯着膝盖,很僵硬地跟谭熙平握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寒暄才好:“是,是,你好你好,你好你好。。”林立越说越轻,直到吃进肚子里,身体也沉下去直到屁股碰着凳子才有了安全感。林立赶忙喝一口酒,伴着刚才吃进肚子的问候声一起消化掉。

          石腾先没看到熙平,只是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和林立突然慌了神的样子吸引。他坐着看林立和熙平握手,然后站起来,拍拍熙平的背,示意熙平坐他旁边里面的位置:“老K,现在很帅了嘛?来坐,坐,坐。”熙平忙推让道,“你坐里面,你坐里面。”“哎,你里面,你里面。不要俗好不好,跟我有啥好让的。”石腾挑起了眉毛,对着熙平故作怒状,坚持让熙平坐下。林立伴着那口啤酒的回味,看着两个男人的推让,心里并不是很理解这个点在哪里。因为林立不知道,坐在外座的往往就是付账的位置,餐馆的服务生总会把帐单交给一桌中坐在外座的男士。就好像坐在出租车前排的人,往往是买单的那个。这些都是迎来送往中的小规则。石腾是回国后学会的,谭熙平是在工作中学会的,而林立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就好像跟潘琳分手前的一阵子,她总是拿一本靳羽西讲礼仪的书让他看,林立嫌她烦,大吵一架收场。

          最后谭熙平客客气气地坐在了里面的位置。他脱了西装,小心地拉好衣缝搭在椅背上,坐定下来,解开白衬衫的袖扣,仔细地卷起袖子。石腾赶紧找了个杯子,帮熙平倒酒。熙平忙一手盖着杯子,另一手连连摆手,“石头,我今天开车,不喝了不喝了。”石腾收回酒瓶,放在一边。“噢哟,你真是扫兴,那不喝酒,你喝什么?”熙平探头看看柜台:“问问老板,有没有绿茶吧? 吃烧烤,喝点茶解腻。老板,来壶绿茶!”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 (五)

            三周后,赶上端午节假期。林立陪着小海回黑龙江,也想跟小海父母正式提结婚的事儿。他俩考虑着先领了证,因为林立父母这里的老房子传闻要动迁了,多迁进一个户口总是好的,结婚房子和酒席之类的,以后慢慢再打算。

            飞机上,小海看着一本旧小说。这本书两年前就开始看了,但两年前毕业答辩那阵子的忙碌和焦虑打乱了小海的生活习惯。于是这本书被夹上一张书签,放在床头柜上。很快床头柜上来来去去了各式各样的杂志和新小说,只有它一直被放在最下面,几乎要遗忘了。昨天在找身份证的时候,碰倒了床头灯,即接着一摞子的书全部翻落在地上。这才让小海把这个没有完结的故事从记忆里重新拾起。小海打算在这个假期里把它读完,于是它随身带上。

            小海喜欢有始有终的感觉。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从头读起。这是本网络连载出身的悬疑小说,书的封面上还凹凸有致地大大地印着“新一代华语区的斯蒂芬金的最新力作”。小海读到主人公“推开那道厚重冰冷的铁门,门后竟然站着XX警察局的局长。局长眼睛里闪过一丝邪恶和厌恶的不满,嘴角微微上翘,很快便收回表情,走上前热情地迎接XX”,“拜托,每个场景这个警察局局长都出现就够可疑了,你用得着,写得那么细致不?你干脆直接揭幕好了。”小海皱皱眉头道,翻过两三页继续读。

            林立突然大笑起来,惹得飞机上前前后后的乘客都转头看他。小海诧异地转头看林立,用胳膊肘重重地顶了他一下。林立这才从他的《体育周刊》里抬起头来,同样诧异地看着小海,

            “干什么?”

            “我说得也没那么好笑吧?”

            “你说什么了?”林立不明就里。小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用胳膊肘顶他。“那你笑什么?”

            “噢。。。我刚在看这里的足球新闻,说新民晚报杯大学生足球联赛,然后有场比赛球员不服裁判判罚,90分钟终场以后围殴裁判。”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傻啦?”小海看着林立指着报纸上一个四分之一豆腐干大小的新闻,一脸的不屑一顾。

            “没。。。我是想到了,上次跟石腾他们吃饭。谭熙平说起,大一的时候,石腾做主裁判,给他们班和六班吹篮球比赛,然后副裁判判了谭熙平他们班的一个主力犯规,吹得有点犹豫,那个主力不服,嘴里说话不好听,还推搡了那个副裁判几下,副裁判也是老实人,不说话。石腾看到就怒了,吹着哨子奔过去,吐掉哨子就追打那个主力。由此,石腾就在我们系出名了,裁判追打球员。哈哈。”林立直起身子,舒坦地靠在椅背上,转头对着小海凑过来的耳朵低声说着,说完忍不住大声“哈哈”一下,惊得小海赶紧捂起耳朵。

            “你疯掉啊,耳朵都聋了。”

            “呵呵,老婆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来,我给揉揉,揉揉啊。”

            “起开起开,”林立殷情地伸手过去帮小海揉耳朵,小海笑着打开他的手,“这有啥好笑的?”

            “那个时候谭熙平跟石腾还不认识,谭熙平当然是帮着自己班的,他又长得高大,比石腾还大一圈,他从背后一把抱住石腾,反扣住他的两只手,然后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害得石腾挣脱不开,最后被那个主力重重打了几下。”

            “这些男人真是暴力。那石腾还不恨死那个姓谭的阿?”

            “男生不太会为这种事情结仇的。他们两个还一起去英国读硕士,现在关系还很好呢。”

            “那个姓谭的,以前没有听你提过啊?”

            “谭熙平他不是我们班的,隔壁班的,我本来跟他不是很熟,就打过几次球。那天吃饭了才聊起来的。”

            “哦,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电力系统哪个公司上班的,是个经理。”

            “哦。”小海把手里的书反压在座位前的桌板上,侧过身挽过林立的左手胳膊,亲热地把头靠在林立肩膀上,脸朝上,眼睛放空地看着机舱上一个个行李厢盖,手肘抬起来,拿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额前的刘海。

            林立身子坐坐正,让小海靠得舒服些。用右手推推眼镜,接着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我觉得谭熙平对石腾的建议也挺有道理,与其他自己跑回来创业,不如找个大点的国有能源企业做个主管之类的,再慢慢往上爬,现在能源国企里待遇也很好的。”

            “是吗?”小海还是漫不经心,树了食指,数行李厢。林立自顾自地说着:“我也觉得石腾现在的情况回来直接就做制造业风险太大了。”

            “林立,你不是说石腾之前给你发了好几个EMAIL让你跟他一起干嘛?他跟你又提了没有啊?”

            “他大概提了一下,也没有明说,我没接他的话,他应该也接翎子的。”

            “接翎子什么意思?”小海不数箱子了,疑惑的大眼睛从下往上地看林立的脸。

            “就是应该拎得清。”

            大眼睛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没有刷去任何疑惑。

            “呃。。。。。。就是你们北方人说的,说的,说的。。就是说我不明说,他也能从话里听出来的意思,形容一种聪明,情商高。”

            “哦,那就是聪明呗,我们北方人没你们那么复杂,还拎得重呢。我刚以为他提东西还是咋的。”大眼睛刷一下清澈起来,还带着点很透彻的感觉。小海脖子扭得难过,坐正起来。“那你不看好他咯?”

            “我挺看好他的,技术过硬,在国外公司有项目管理经验,带回来的那帮兄弟也挺服他的。这个人的脾气就是喜欢做老大。关键看他混哪里了,要进黑社会估计他也能混不错。赫赫。要走正道就不好说了,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按着谭熙平说的,倒是个过渡。不过石腾也说,进到体制里,一方面可能人也就倦怠了,一方面时机也错过了。”

            小海边说着边按着飞机乘务员小姐的指示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哦,那他现在人呢?”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 (六)

              石腾刚回英国两天,一直在剑桥和伦敦之间奔波。去伦敦跟几个合伙人汇报了国内的进度,又在剑桥的实验室里盯着样机的研发。下午的时候,实在觉得头疼欲裂,决定回家休息,倒一下时差。

              石腾三年前贷款买的房子,在剑桥市区外的一个小镇里,离西剑桥的实验室和石腾现在正在任职的公司很近。说是小镇,其实更像一个村子,一条HIGH STREET贯通南北,HIGH STREET也远远不是我们概念里的中心大道,只有一间便利店,一座邮局,一间幼儿园,一座教堂组成。这条主路将小村左右分开,居民都住在沿街而建的大房子里,有一家还养着几匹小马,一家养了几头牛,走在路上不免会闻到草地和农场的味道,很野味。特别有几栋有味道的乡间别墅VILLA深深地隐秘在一片片树林里,于外面隔绝。或许在一眼望去的绿色草地中,偶尔可以望见一个漂亮的屋顶。

              几乎没有连接小村的公共交通,大型的超市在开车5分钟的地方。村口有一个很有名的有机农场中心,贩卖着小村自产的苹果酒和农场里的蔬果,偶尔有游客随着旅行大巴来到这里。石腾第一次来,还是刚到剑桥的时候。从伦敦开车回剑桥,高速下来,鬼使神差地提早打了个弯,开进了这个很安静的小镇。那时侯是夏天,晚上9点太阳还赖着不肯走,而月亮已经勤快地爬在了天中央,两边的光辉竟然在远方的草地上映出了很清淡的紫。石腾开始惊叹地以为自己看到了极光,直到多年后在阿拉斯加亲眼看到极光之后才明白自己当年的无知。但当时当地的感动却一直印在石腾的心里。

              于是,石腾在决定买房子的时候,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这个小村里。了解以后,石腾才知道,小村的房价出奇得贵,一方面剑桥区域本身价格就跟伦敦看齐,另一方面原来这里是一个低调的富人区,是许多剑桥的老教授决定养老的地方。住户的流动性非常小,或者就是太大的房子,石腾买不起的。折腾了大半年,石腾几乎快要放弃只买小村里的房子的想法。

              突然有一天,房产经济打电话来,说有一栋较小的两层房子,因为老夫妻要跟着儿女移民新西兰,准备出手。因为很急,又因为这栋房子的花园比较中规中距的,并不大,有一个车库,一个暖房,一个工具房,但借由花园后面大块空地,所以视觉非常的宽广。老夫妻卖房心切,还一直不断对石腾肯定这片空地是属于三一学院的,永远都不会开发,所以石腾完全不用担心以后会被大建筑挡住视线。

              其实,石腾的心里早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跟房产经济开了一个不错的价,并且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就这样,石腾从一个当年背着塞满了午餐肉和凤尾鱼罐头的行李,囊中羞涩的留学生,转而在英国拥有了自己人生里的第一辆车,第一个不动产的职业人士。

              在床上朝天躺着,石腾看着白色的屋顶,睡意全无。但他觉得应该坚持一下,于是又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感觉也不那么累了,石腾看看墙上挂着的钟,下午4点,想着这时候多多在上海应该是准备上床的时间了,于是翻身找手机,给多多拨了个电话。铃声没响几下,多多就接了起来:“喂!”

              石腾特别喜欢多多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柔和很平衡,听到就觉得温柔到了心里。多多的普通话又特别标准,刚开始交往的时候,石腾总以为自己打错给某个服务热线的小姐,慌慌张张地赶紧挂了电话。

              “多多,干嘛呢?”“Honey阿,我刚洗澡出来,准备睡觉了。我刚还在想你今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今天下午觉得累,就回来倒时差了。你今天去哪里疯了?”“哪有疯阿,我晚上跟着老板陪客户吃饭呢!那是工作!”“是你导师,还是你实习拍卖行的老板阿?”“是拍卖行的那个。特别无聊。一直敬酒。”“你喝了不?”“我才没喝呢?我就喝西瓜汁。喝得我现在老是想上厕所。”“有什么好吃的不?”“嗯,这家餐厅还不错呢,有个鱼汤特别好喝,是用鸡高汤煮的。下次你回来带你一起去吃。”“还有什么好吃的? ”“呃。。。。。。。。总之有很多。。”“笨蛋。自己吃过什么都记不得。”“你才是笨蛋呢!。。。”以下就进入一个死循环的状态。

              挂了电话,石腾仍然保持着大字形摊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多多神气活现的样子像是印在上面,然后渐渐淡去。石腾突然很想多多,想把她搂在怀里。他叹一口气,决定起身去实验室,样品早一天过测试,也能早一天回去守着多多。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 (七)

                还没进工程系大楼,就看到组里的Mark在门口忧郁地抽烟。”Mark!” ”Hey, Teng!” “How is the test result?” Mark愁眉苦脸地告诉了石腾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下午试验的时候,又炸管子了。

                “Teng, 这管子炸了,电路板也烧掉了。下周的全功率测试肯定泡汤了。我刚给Kuman教授打了电话了,他让你打电话去找他。”石腾一进实验室就看到愁眉苦脸的John,一个娃娃脸的英国学生,剑桥本科连续三年的第一名优秀毕业生,实验室里在读博士第三年。

                “是什么问题?”石腾挽起袖子,开始检查仍然冒着烧焦气味的机组。

                John没有回答,看了一眼自己的iphone,放进口袋里便开始整理起桌子上的东西。

                石腾仔细检查了一下,“John,这应该是操作的问题。你看这根线应该接在滤波器上面的,现在怎么绕到这里。然后,你在系统启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把泄荷电路打开了?”

                “我就是按照正常步骤来的。线我也没动过。”John不以为然地耸耸肩,“Kuman教授让你打电话给他。”

                石腾深叹一口气,拿起办公室的电话:“Kuman教授,我是Teng。是的,又炸了。我很抱歉,我下午不在,不过我看过了应该是操作失误的问题。是的,我知道,明天的算法预演不能取消。可是时间是有点紧,我想等下分析一下炸管子之前的测量数据,证实我的判断。我们还有备用器件,重新设置还是来得及的。Kuman教授,你看能不能帮我们争取把明天的算法预演放到下午进行。麻烦你跟负责审核的Knight教授改一下时间。。嗯。。我知道,我想有John在这里帮我,还是可能争取的。。”话说到这里,石腾感觉背后有个人影闪过,回头一看,John背着大大的黑色运动背包,对着自己挥挥手,当作告别,便消失在门口。“等等,John”石腾喊他,“Kuman教授,我先不跟你说了,这里有点情况。”匆匆挂了电话,石腾便去追John。

                在停车场里,石腾找到正在整理后备箱的John。

                “John,今晚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明天的预演不能取消的,但Kuman教授可以帮我们推到下午。所以我们还是有时间的。”

                “Teng,现在已经是工作外时间了。我今晚有学院的划艇训练,我是队长,不可以缺席的。我已经迟到了。对不起,腾。”John盖上后车盖,走到驾驶位坐下,白皙的脸露出事不关己的冷漠和理所当然的骄傲。“我觉得你可以自己完成,说实话这里没有人比你更理解这套系统了。”John从窗口探出一个头,对着石腾摇摇头,皱着眉头,说了句:“I’m sorry。”

                石腾真想把这个英国赤佬从车里揪出来,揍这个一顿。可是他忍住了。现在把他拉回去,他也不会好好干活。石腾看着John开车离去,心里的怒火让手里的拳头握得更紧。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 (八)

                  石腾回到实验室。很久没有在这里亲手做实验了。

                  博二的时候搬到这个新的实验室。开门的一霎那,大约100平方的屋子里只有单调的桌子和墙上布着的电源插座。屋子里散着涂料未散尽的气味。可现在这个屋子到处都填满了仪器,仪表和电线。进门左手边,新来博士生的实验正在跑,机器发出很低频的震动声。

                  这种声响让整个脑子嗡嗡作响,连室内的空气都带着金属气,石腾已经习惯并感觉不到。但新来的人只须稍微坐上一会儿,便会觉得有正在被幅射着的不舒适感和呼吸的不畅感。

                  中间的桌子上,学妹的液压泵没在工作,但水管还往水桶里滴着水,周围一片凌乱的通电仪器让石腾有些不安。石腾的变频器就放在靠窗口的地方,空间不算小,但东西更多,连窗台都被他霸占了。窗台上放着一个微微在闪烁绿光的采样卡。石腾走过去几步,近看采样卡工作的情况。这块采样卡是石腾博一刚来的时候亲手设计的,设计完需要在卡上装三个显示灯,分别表示不同的工作状态。于是,他把这个事情托给了很熟悉订货系统的广东学长博士Jack。可等灯泡到手,石腾整个傻眼,草绿,浅绿和深绿的三个LED灯泡躺在自己桌上。放在白纸上还稍微看得出一些区别,可三个一起亮起来便完全分不出什么差异。博士Jack惊讶地大叫,图片和说明上看差得很远呢?

                  当时经费有限,自己又是新来的,石腾只好硬着头皮把三个绿色的灯装在了采样卡上,之后只能近看亮灯的位置来判断情况。现在,石腾朝着闪烁的光量走过去,心里却想着往事而不由地笑起来。博士Jack学长也毕业好几年了,毕业后,他便转行去了伦敦金融城的投行做了分析师,之后跟石腾这班师弟就鲜有联络了。

                  采样卡倒还是显示正常。至少今晚需要解决的问题没有又多一样。石腾深吸一口气,着手先换掉几个炸坏的器件,专心分析问题。他逐步调小功率范围,排查问题的根源。他惊讶地发现示波器上的显示一直是正确的,但补偿电流的相序是反的。刚才John并没有告诉自己这一点,是他们那时是对的,还是他们没有发现呢?

                  窗外停车场只有石腾那辆二手Honda越野车孤独地站着。几辆自行车没志气地倒在栏杆上。对面的软件大楼整栋不知什么时候都暗了,只有窗户上反射过来清白的月光。

                  石腾看看窗外,好吧,天还没亮,再重新来一遍。所有步骤都是对的,跟John记录的试验步骤也是吻合。四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

                  石腾有些头晕,他坐下来,身体后仰,看着天花板发呆,双手放在脑后交叉着。问题到底在哪里了?难道刚才的判断错误了?不可能阿,回中国前,他亲眼看着程序调通,并且运行三小时无故障的。

                  怎么现在会突然出现问题呢?难道整套系统一直都隐藏着什么不稳定的bug吗?除了仪器运转时发出稳定的嗡嗡声,谁也无法回答石腾的提问?

                  从天花板往下看,一个储藏柜顶上放着两大卷卫生纸。那是一个非洲小学弟从厕所拿来的。可能是为了省钱,这个小学弟常常从厕所蹭卫生纸回家用,但又很慷慨地保障着这个实验室的供应。实验室里的男男女*因为女人实在太少了,用叠词太对不起良心了*得人恩惠,拿人的手软而同时闭上了嘴。石腾看着卫生纸发呆,生出一些便意,起身去厕所。

                  实验室出去到厕所需要刷上几道门卡,石腾有些焦虑地一路刷过去。进了厕所,感应灯噔一下亮起来。整个厕所都通亮起来,风扇呼呼地转起来,其他电子设备也都活了过来,各自待命工作。小便斗上艳艳的红色点点敏感地察觉石腾的到来,主动冲洗了起来。隆隆的声响打破了一夜的平静,满脑子转着疑问却转不动的石腾也惊了一下。突然便意也消失了,就走近便斗解决“小问题”。转身离开的时候,小红点顿一下,又导演出一片肆无忌惮的水声。半夜的人都会有些疯傻吧,石腾突然感觉有趣,在原地又转身回去面对便斗,再转开。小红点又顿一下,时间太紧,水箱来不及准备,这次的演出有些稀稀拉拉。“红外线感应装置真是个聪明的设计。”石腾乐乐地想,伸手在洗手池里等着放水。“位置?!所处的位置!”石腾突然想起Kuman教授在一次演讲里的话:“在分析一个问题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不是观察问题在哪里,而是观察你自己在哪里。”“对,自己在哪里?参考基准值在哪里?”石腾甩甩手,快步离开厕所,闯似地穿过道道关卡,冲向试验室。身后的厕所告别夜里的来客,不一会儿灭了灯,重新睡去。

                  • 家园 挺有生活......

                    这个,一般女孩子不知道吧?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 (九)

                    第二天早上8点。

                    John来得特别早。走进实验室,先看见两只大脚拖了鞋袜,高高地搁在窗台上。绕过机箱,寻下去看到石腾大剌剌地靠足了椅背的忍耐力,椅子被抬到最高位置,正适合石腾在窗台上搁脚。他身上还盖着一件John留在实验室的黄色套头棉衫,张着嘴流着口水,睡得很死。

                    “Teng,Teng!”John推推石腾的膝盖,试图把他叫醒。石腾挪挪屁股,把头藏在棉衫下面,不理会John。

                    John没办法,估计石腾干了一整晚。这个英国小孩从小就是全优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但跟其他英国人一样,他可以为party熬夜,为喝酒泡妞熬夜,可不能为实验熬夜。All work no play,make John a dull boy. 古谚有云之,John自然不敢试险。工作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夜晚是享受生活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是要工作呢?这些中国人是没有电影,运动,啤酒和女生要享受的吗?

                    机器似乎在正常运行了。John看着示波器显示正常,电压显示正常,机器输出正确,连运行声音都是平和稳定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除了John自己主机上留着的黄色便条。

                    “亲爱的John,早上好。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机器运作正常了。

                    如果你看到了这个便条,说明你来得还不算晚。我给你个真心的提议,请尽快拿到你博士论文需要的低电频穿越的数据。因为下午的算法预演之后,我就会安排室外风机安装公司先把我们这套机器运到室外的设备室里,让他们先做正式上机前的封闭式硬件安全评测。如果你之后还要数据的话,就要去天上拿了。

                    石腾

                    早上5点27分

                    p.s. 看完之后,请务必叫醒我!无论如何!谢谢!:P”

                    读完便条,John粉白的肌肤变得更苍白了。他扔下背包,翻开笔记本的参数记录,有些双手颤抖地设置起实验。聪明的他心里马上打起小算盘,实验正常跑3个小时,然后就是记录采集数据,下午2点勉强可以搞定,当中连1分钟出错和犹豫的时间也没有了。三七二十一先实验先跑起来再说。苍白的John在主机前头顶冒起白色的烟,冉冉地升起来。 他自然是没顾上去理睬石腾。石腾听见身边丁零当啷地杂乱声也醒了八成,收起窗台上的脚,伸了个大懒腰。觉得脚有些麻,先坐着欣赏着一排排仪器缝隙里晃进晃出的John神情焦虑。噔一下,石腾站起来。“John, 早上好呀!跟Kuman教授说,问题我搞定了,我先回去梳洗一下,下午见!”石腾乐呵呵地跟John告别,“哦,对了,哥们,你这衣服还给你,不好意思实在找不到更暖的东西了。唷,好像上面沾到一点口水,大概可以搓掉的?”石腾不安好心地站在John身边研究着衣服。“不用了,不用了,放着吧,拜拜拜拜拜拜。。”John对着仪器和笔记本来回看,低头做着记录,根本没抬头看一眼石腾,急忙地把这个大神请走。

                    石腾闹得高兴了,便迈着大步离开实验楼。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十)

                      公交车上,小海指着沿路的建筑,兴奋地诉林立,她曾经常去那家电影院看电影;在那个公园里躲猫猫然后把自己弄丢了,街心绿化带以前每周末都有杂货市场,那家饭店的焖茄子特别好吃。林立细心地听着,就好像看着小海曾经在这一片上下学的样子,心里默默地记着她曾经在这里读小学,又在那里读完了中学。这是林立第一次来到小海的长大的地方。常常听她说起家乡的生活,第一次亲眼看见又是另一番感受。

                      小海告诉林立,她几乎是在这一片里长大的,因为父母是知青,被分配到了地方连队,然后顺应当地的军工厂发展,又变成了军工厂的工人编制。直到九十年代后期,军工厂逐渐缩小规模,好几个机械厂,仪表厂之类的都被独立出来。在商业经济发展中,有些工厂存活下来了,有些则倒闭了,工人也就都下岗了。小海的父母算是幸运的,父亲留在了一家电机厂里做高级技师,母亲原来是军工厂厂办小学的老师,后来就成了那片儿的地区学校。生活并不富裕,但在当地也是十分小康的一家。他们依然生活在原来军工厂区的家属宿舍里,后来变成了军工新村。

                      想到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正式地来见小海的父母,林立突然有些手心冒汗。之前的那次见面,也是林立第一次见小海的那天,小海父母送小海来上海读书。那天,林立被班长拉去做接待新生的志愿者,早晨四点就在上海火车站打了大牌子,伸着脖子,等待着一张张陌生,稚嫩和迷茫的脸。不知道会等待来什么样的人,但又好似抱着一种答案揭晓的紧张感。如果林立知道那时侯自己等待的人,现在正准备要共渡余生,那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是邮购新娘,那一种吧。”田小海总是淘气地这么说,然后做出一副鄙夷的样子,“咦~~~怎么看上去跟图录上的不一样。” 林立这时总会说:“我第一眼那就一见钟情了。”那是哄小海的话,因为那天黑压压涌来好几个东北来的学生和家长。整个气氛下,林立什么都没看清楚,抓起一个大背包,说了一句,“同学我来!”然后把一个个大行李袋装上车,再赶羊似地把他们都塞进车里。到了学校,再赶下来,然后驮着一个个大包爬楼梯。然后再冲下来带某一位同学置办了学校的棉被和脸盆。那天忙到吃过晚饭,林立倒在了自己的宿舍床上,后悔自己为了入党要表现良好而作出的奉献,并且后悔自己一个学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然后郁闷地打呼入睡。后来照小海的说法,小海的父母对林立印象深刻,一直说对上海男生改观了不少,还挺硬汉的。所以,当他们知道小海是和这个南方硬汉开始处对象的时候并没有很反对,只是怜惜女儿以后要嫁那么远。

                      下了车,两人拖着行李,手牵着手,很快就走到了一片居民区。房子是50-60年代的老式五层楼公房,整齐且非常具有规划性地分割成好几个新村,军工一村,二村,三村。有几排房子很明显是新改造过了,刷了新漆,换了新的不锈钢移动窗子,房顶的瓦片也换了新的。当中的几排房子包裹着一些“绿围裙”,正在进行改建。大门洞被隐藏在“裙摆”下,但并没有阻拦楼里的婆婆妈妈们提着装着棕叶的菜篮子进进出出。小海指着后面一排还仍然保持着旧式特色的房子,

                      “就快到了,就是三楼的那个窗户。”小海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慢着!”林立站停下来,转身往回走。

                      小海着急地赶紧小步追上去,“你干吗啊?不是临阵脱逃吧?”

                      “不是,我想总得去买个蛋糕。”

                      “买什么蛋糕啊?!”

                      “我妈说我爸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给我外公外婆带了一条烟,一个奶油蛋糕,还有水果。”

                      “呵呵,那是哪个年代的事情了?”

                      “不过空手去你家,总归不太好吧?”林立站定在新村口的一棵大桦树下,焦虑万分。

                      “我帮你准备了一条中华烟在箱子里,我给我妈买了一件风衣,你等一下拿出来给我爸妈,说是你给买的,不就行了。”小海是个周到的女孩。

                      林立稍微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有点不确定,但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小海,你真乖,回头我给你报销。”

                      “那是必须的。我现在拿出来吧,我连礼品袋都准备好了。”小海蹲下身子,开箱子拿礼物。

                      “好了,你提着吧!”

                      林立接过袋子,心里十分感激这个未来老婆。刚打算把她揽在怀里,就看到从新村里走出来一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关切地朝他们小步跑来。林立本能地收回要搂小海的姿势,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就是小海的父亲。“小海阿!站那里干嘛呢?”中年男人很低沉地声音,带着一些责备和一些欣喜。

                      “阿,爸爸!爸爸!”小海像个小孩子一样扑向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你怎么下来了呢?”

                      “还不是你妈!老早就开始在窗口望着了。刚说看到你们俩都快到楼下了,又急急地往外跑,怕你们吵。。哦,丢了东西了,硬要我下来看看。你们干哈呢?”

                      “呵呵,没干啥,林立突然要看看这棵大树。”小海忍着笑,对着林立使眼色。

                      “树有啥好看的?还不赶快回家的!”小海爸爸有点不理解又有点不高兴地抬头瞥了一眼这棵看了20多年的大树。

                      “呵呵,随便看看嘛,爸爸,这就是林立!”

                      “叔叔好!”

                      “好,好。。。快回家吧,你妈都急疯了,一早就跟我絮叨个没完。”小海爸爸左手一把提起小海手里的拖箱,伸出右手又想拿林立手里的箱子和礼品袋,犹豫了一下没拿。小海爸爸跨着大步子走在两个小年轻的前面。林立和小海在他身后小跑步跟着。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十一)

                        林立受到小海父母非常东北式的热情款待,吃饭的时候,一家四个人却在屋子中央支起个大台面,一桌子菜,有用大脸盆装的猪肉粉条炖菜,也有大盘子中央一点点的上海小炒。一番夹菜敬酒之后,小海妈妈着实忍不住认真地问起林立问题:

                        “林立,你爸妈都还在工作不?”

                        “我爸还有一年,我妈妈退休了。”

                        “以前都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矿务局工会的,我妈妈以前是学校的财务。”

                        “哦,那不错,都是国家企业。退休工资也有1-2千块吧?比我们这种小地方好。你阿姨叔叔那个时候就是傻,没拼命回去上海,现在觉得损失太大了,我们退休只能拿几百块。”

                        “嗯,嗯,阿姨叔叔是为国家奉献太多了。”林立赶紧奉承到,却挤不出第二句。

                        “小海说,你现在留校,当老师啊?”小海爸爸放下酒杯,推一推眼镜。

                        “是的,叔叔,现在是讲师,上2门本科生的课,希望年底可以评到副教授。”林立信心十足,放假前的内部评分不错,年底评职称还是很有把握的。

                        “那现在你一个月赚多少啊?”小海妈妈眼睛看着自己筷子,装着自然地搅拌菜里的麻酱,不经意地问出一个问题。

                        “妈妈,哪有你问那么直接的?”小海有些不乐意,怕伤了林立的自尊。

                        “没关系的,阿姨,我现在学校和系里加起来的每个月工资大概2千多,自己组里的老板还给我1千多一个月,上课还有课时补贴,前前后后大概拿到手4千一个月,老板帮我争取了不少学校福利,分教工宿舍给我住,吃饭也是食堂,也有饭贴,几乎不出什么钱。这也是刚参加工作,评到副教授以后肯定是会更好的。”虽然有些意外问题来得那么快那么直接,但这个问题林立在来前也是准备过的“见岳父母笔答题库”中的一题。

                        “哦。现在学校待遇也不怎么好嘛。我看还是外企好,你看小海硕士毕业,也有6千多一个月了。林立啊,你别怪阿姨话直,阿姨也不是很懂你们这些高级技术,不过上海生活成本那么高,你是个博士,有机会换个工作看看。两个年轻人在上海要过日子不容易的。”小海妈妈心里有些介意这个所谓的博士居然还没有自己女儿收入高,实在担心是个把脑子读僵了的孩子。

                        小海心里有些惊讶,她没有料到妈妈会那么直接地提到收入的问题。妈妈以前还总是教导自己不能把金钱看得太重之类的。同时,她又有些不安,生怕妈妈的问话激恼了身旁的林立。虽说林立自己对物质和金钱的要求几乎为零,但自尊心极强的他一定会因为妈妈拿自己的收入和林立比,而引起他的不爽。

                        可是,妈妈的话也让田小海心里又重新泛起对林立一些抱怨。谁都不是神仙,收入终究是个问题。一个女硕士在外企未来是看不到多大升职涨薪的可能性,而林立就算混到副教授,学校里发的收入一年也就10万不到。他又是个木头,一头按在实验室,不会像别的老师那样在外面自己做个体户发大财。这样,两个人是何年何月才能买得起自己住的房子,更何况小海还希望满足父母的愿望,接他们去上海生活。

                        之前,小海不知多少次迂回地告诉林立这些现实的压力,比如某某同学买了新房准备结婚了;某某同学买不起新房,所以不结婚了;某某同学买了车,一个月就要2千5去养车。但似乎这些林立一概听不懂,心里只有他的科研梦想。能够留在学校看着实验的最终实现,论文发表是林立所有的期待。林立既然不懂,小海也只能不再提,免得自己成了从小被教育不能去成为的“钱串子脑袋”。人是该有些理想的,不是吗?于是,小海转而带着崇拜地看着身边的林立,快乐地什么也不想地过日子。

                        但今天妈妈的话,又让小海陷入一些忧心和怨恨。直到一边似听非听地喝着自己的酒的爸爸,夹着花生放进嘴里,却不容人回驳的气势很坚决地插入一句话,让小海回到餐桌上来。

                        “年轻人刚开始工作不能光看着钱。我觉得学校挺好的,人不浮躁,稳定。”

                        一桌人都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小海妈妈的话起初的确引起了林立一丝难堪,特别是自己收入比小海低这一点,不能说林立自己不介意,林立也不是听不出平日里小海反复提醒自己结婚需要多少钱,买套房子需要多少钱,养个小孩又需要多少钱,可他又能怎么表示呢?为了钱就去外企研发部混日子吗?现在有几个外企在国内好好在搞研发,不过是在给中国的销售部配合做秀,外加修改些参数而已。

                        林立科研了那么多年,看着手里的这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进行最后测试分析,当中多少个不眠的加班夜,多少错过食堂一天三顿饭点的日子。某个凌晨3点半,困扰学界多年的技术难点在自己手里解开,那时心里的快感对现在的林立来说,超越洞房花烛夜,超越一套100平方的房子,超越自己孩子的出世。

                        更何况,林立对下一次的职称评定信心满满,这是老板的当初邀请他留下来的承诺。等这个承诺兑现,林立觉得至少自己是个拥有社会地位和社会尊重的人,金钱能买来吗?

                        林立压抑着难堪引发的不悦一言不发,而后,想到自己的未来又觉得是小海妈妈目光短浅了,便不那么心烦。小海爸爸豁达的观点更让林立感觉“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便决定不去计较某位长辈,只求安生地吃完这顿饭。

                        至于“提亲”这件事,林立一方面是有点赌气地不愿在自己如此弱势的情况下提出来,另一方面之后的饭局潦潦草草地,大家又恢复到相交尚浅的客气上,便没有合适的时机可以再提。饭后,小海帮着妈妈收拾碗筷,林立陪着小海话不多的爸爸看足球转播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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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强的心(十二)

                          夜里,小海裹着睡衣,从自己房间偷偷跑去看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林立。林立还没睡,就着沙发边昏暗的立式台灯,看着一本已经烂了封面的三国演义。

                          “过去一点。”小海硬挤到林立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双脚放进了林立的被铺里。“怎么样,被子暖和吗?”小海小声问道。

                          “挺舒服的,又不是冬天,冷不着。”林立还是看着小说,挪挪屁股,侧过身让着小海。

                          “你不懂,这里是北方,晚上温差可大着呢。”小海关切地检查着林立被子的厚薄,仍旧压着嗓子。

                          小海家并不大,老式公寓的房子,两间房一南一北,厕所和厨房也是一南一北对着,当中夹着一个厅,门都开在厅里。面积不大,但算是规整。

                          厅在这个房子里是如此至关重要,承担了各种各样的功能。进门,它是玄关,可以挂大衣,放鞋子;厨房出来,它就是餐厅;在厨房和厕所之间又起到起承转合的作用;它又隔离开两间卧室,保留孩子和家长的各自的私密,却又是通达双方沟通的地方。

                          而这些错综复杂关系的开关,那些嫩黄色的三夹板门板却未必像厅那么忠诚可靠,它们空心的结构和不密合的缝隙会泄露秘密。小海高中时代多少次被这些门板出卖了自己跟男同学的暧昧电话,换来爸爸的责骂和妈妈的唠叨。

                          所以她作战经验丰富,压着嗓子,轻轻地问林立:“今天吃饭,生气了吗?”

                          林立放下书,看着满脸歉意的小海。刚洗完澡的她额边的发梢还挂着水珠,林立心里念到,真漂亮。林立不愿引起小海更多的不安,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里的难堪,“也还好,你妈这么说也没错,”

                          小海赶紧拿手指压着林立的嘴,大眼睛斜着看父母房门,另一手掌往下压,示意他轻点说。

                          小海手还没放,便忍不住地说,“那你要打算考虑换工作吗?”

                          林立抓着小海放在自己嘴唇上的手,轻轻地说,“我是想说,不过,我并不觉得我们的情况有多差,下半年我评上副教授了,很多条件就都上去了。”

                          “可是,升副教授税前也到不了10万,靠我们这样赚什么时候买房子啊?”小海颇有些失望,还是没忍住把钱放在台面上讲。

                          林立没想到小海虽说是来缓和饭桌上的冲突而来,却也摆出她妈妈那副对副教授只有一个薪水标准的评价,心头不免有些不悦。

                          “我这次来,不就是要告诉你爸妈我们注册结婚,然后我爸妈那边房子动迁会多分一份的,那个不就是买房子钱?”

                          那能有多少钱,全部都是地铁一号线到底还要往下8站公交车的房子,就算卖了也没几个钱。住那么远工作怎么办?可是公司或者学校附近的房子稍微像样的哪个不是2万每平方来卖的?这句话小海终究是忍住了。今天跟林立冲突已经太多了。

                          林立虽是好脾气,但最终把他惹急了,倔驴子发起脾气,可是不管不顾的,不好收拾。她赶紧转了个话题:“那你今天为啥不跟我爸妈提要结婚的事儿?怎么着,想悔婚?!”

                          “呃,一上来就说不好吧,你爸妈也还不了解我,我考虑再好好表现两天,他们乐乐呵呵的了,我再提。”林立编了个十分合理的借口。小海听着也觉得颇为有道理,趁这两天自己也好跟妈妈好好铺垫铺垫林立的好人好事。

                          “去睡吧?老婆,不早了,你平时上班想睡美容觉都不行,好不容易放假。来,我帮你揉揉脚。今天又坐那么久飞机,快去睡吧。明天你还要带我去逛逛呢。”林立伸手进被窝,摸着小海顶在自己肚子上的小脚丫,轻轻地帮她捏着。

                          小海舒服极了,向着林立趴过来,倒在林立的胸前:“好老公,真舒服。那委屈你睡沙发了。明天我们出去,我带你海吃海喝,好好补偿你。或者回上海以后,肉偿。”最后两字说得轻得不能再轻,这只是属于情人间的暗语,甚至不用声音,彼此都能有所感应。嫩黄色的门板泄露不出去这浓浓的甜蜜。

                          林立抱着胸前趴成只树袋熊的小海,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怎么偿,我再研究一下。你现在快去睡觉吧,放心,丈母娘弄得这铺子很舒服。”

                          小海也担心爸妈会不会突然冲出来去厕所,所以赶紧起身,帮林立压好脚边的被子,亲吻一下林立,便蹑手蹑脚地回去房里。

                          主卧房里。

                          小海爸爸靠着床板,看着今天的报纸,半醒半睡地已经开始迷糊。小海妈妈听到小海出房间的声音,便去门口贴着耳朵听小海他们在说什么。听着他们结束对话,小海妈妈便不满足地回到床上,见小海爸爸并不准备分享的呼呼大睡。小海妈妈并不是那么不喜欢这个林立,可是万般担心的还是女儿离开自己身边那么远,却要受了经济的苦。

                          这种苦,这些上山下乡的一辈们明白得太多了,在当地虽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但也是有过饿得去农田里偷玉米吃。整个青春就是跟当地的农民斗资源,跟同乡的知青斗回城机会,跟别地来的知青斗评先进。后来,改革开放了,上海没下乡的亲戚告别了36块半的日子,生活看着就好起来。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之后,农场没有了,工厂倒闭了。这些知青又成了游民了,本地容不进,故乡回不去。心里永远都是深深的不安,不稳定。不用去问那些何处是故乡的问题,因为已经太模糊了,生儿育女之后这个地方你离不开了,你依赖她,但又想着自己的故乡,想着自己当年就那么唱着歌曲挤在火车行李架上坐三天三夜火车离开了自己原来的家。

                          小海妈妈当年又想小海去上海读书,可以回到她应该属于的地方,又担忧孩子要经历一番犹如自己上山下乡的苦楚,事事寄人篱下。女儿坚持,做母亲的便让步了。看着女儿本科,硕士毕业,然后找到工作,认真地在上海扎下根来。做母亲的依旧是骄傲而犹豫。母亲过世的时候,小海妈妈看着底下两个兄弟为母亲名下20平方不到的老房子怎么分打得不可开交。然后是姐姐打长途来,告诉她外甥要结婚了,但女方一定要一套房子,姐姐没办法,开口来问问这个远方的妹妹碰碰运气。可是,小海父母俩一辈子都是普通的职工,除了给小海攒的教育费和10万块的婚嫁费,再无什么可以挪用的财产了。留下电话那头的叹息,也留下小海妈妈深深的焦虑。如果女儿非要嫁在上海,房子的事情必须是要男方负责的。

                          “唉。。。”小海妈妈发了一会儿呆,深深叹一口气,关了灯,睡下去。

                          “叹啥气,我看这男孩子疼我家小海,又细心,也有点男子气,比一般上海男人强多了。”没想到小海爸爸说上这一句。

                          “你咋知道他对小海好?我看就小海贴着他了,吃饭的时候老给他夹菜。”小海妈妈依旧不满女儿的痴情。

                          “现在这年头还有几个男孩子能给女孩子捏脚的。有这份心疼,是你闺女的福气。”小海爸爸哼哼地说着。

                          “你这死老头,你装睡啊?”小海妈妈翻起来,看着自己家男人的背影。这个话很少的中年男人从年轻时对小海妈妈来说就是一个谜,直到现在。

                          “睡觉睡觉,烦了一个晚上了,有完没完了。”

                          于是,一套房里四人一夜无语,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小海爸爸均匀的呼噜声,让大家陷入静静的夜里。

            • 家园 哈哈。。。

              送花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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