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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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来是反间呀~~都快弄成死间了

            就是宋师兄故意给吴师弟吃药,教他用PH试纸法作旧,然后事先让吴女儿去告诉唐喜鉴别法....

            • 家园 没办法,不用这种毒计在火焚金明驿就全完了

              吴乔有财有势,又有提防,可不好斗。金明驿被围,已近死局,宋楮不用阴谋,是搞不定吴乔的。柳叶太小,一个人上州府告状太困难,唐喜用来作傀儡是最优选择。第一是胆小怕官,第二是贪财求赏,第三是作过驿子,对公门熟悉,不容易出问题,比井根之类没见过大世面的农户要好得多。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二十三 秘访

      (会子换界其实始于孝宗乾道四年。宋史.食货志载:四年,以取到旧会毁抹付会子局重造,三年立为一界,界以一千万贯为额,随界造新换旧。另据《楮币谱》载,行于乾道元年的七十二界一贯会子图案为汉循吏增秩赐金,五百文会图案才是卜式上书献家财。因没有查到“汉宣帝勉厉二千石,其有治效者,增秩赐金”的图片,只查到卜式上书的图片,为尽量贴近历史来演绎,故只得转借一下。)

      “乾道二年,以会子之弊,出内库及南库银一百万收之。二年,以民间会子破损,别造五百万换给。又诏损会贯百钱数可验者,并作上供钱入输,巨室以低价收者坐之”。《宋史.食货志》

      “盘鸡岂能供大嚼,杯酒安足直一醉。沥血祈哀容贷纳,拍案邀需仍痛詈,百请幸听去须臾。冲夜捶门谁叫呼,後胥复持朱书急,急符预借明年租。”离正月完税之期还有两月,催秋税的里正、户长们便急不可待的在四乡折腾得鸡飞狗跳。朝廷虽颁下了缴税用的斛样,这县里胥吏狡诈非常,等纳粮入斛时,便拿个铁铲边拍边摇,把斛里的粮米拍得铁紧,反而比往阵收得还要多些。缴税多些个的农户,宁可塞上百余钱作贿,换用旧斗。更不说那加耗、折变、义仓、脚钱、起纲钱、使用钱、勘合钱,只说那县衙害民胥吏张押司。他家养着些城里的泼皮无赖充作揽户,承揽赋税,中间剥皮。揽户中更有那甚者,将缴税的税钞不用朱印,只给白钞,逼得农户再缴上一遭。不过这一切却烦不到吴家,因为这张押司就是吴乔的丈人。这几日,吴乔带了浑家,纳完了秋税的粮钞,正歇在张押司家。

      “贤婿,听言月前你家忽遭祝融,新收佃粮烧个干净,正想问你个实信,好在相公面前为你家讨情,如何这般快就携粮钞来完税?”

      “多劳岳父费心,这完粮缴税乃是朝廷法度,我家些许小灾,不在话下。”吴乔头戴方顶员外巾,身着锦缎交领长袍,一身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对着张押司行礼答话时还真是玉树临风,风姿绰绰,除了两颗漏风的门牙,和往日无半分差别。

      吴乔脸上堆着笑意,接着道:“岳父,这次上县除了缴秋税兼看望您老以外,却是另有一事相请岳父相帮。”

      “何事?”

      “几月前官家出库银换钞,我当时不知,后悔不已。现听闻朝廷有诏,以民间会子破损,造新会换给。又诏会子钱数可验者,并作上供钱入输。小婿家中收得各地产业历年输来官会,检点之下,已有旧官会十万余贯,除小数缴了秋税,其余部分却想请岳父帮忙,将家中旧会换新。若县里新钞不足换,趁着上解秋税,和县里换成制钱、粮米亦可。”

      “哦,此事不难,你家这些旧会若污损破烂不多,换给县里,正好省却不少上解秋粮的麻烦,待我寻机与相公分说。”

      “多谢岳父。”吴乔笑眯眯的叉手谢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卷纸来道:“这是家里存的旧会五百贯,请岳父收作样子,代为斡旋。”

      “那用得这多钱钞作样?”

      “岳丈为小婿奔走,总不成让泰山破费。若事成,小婿再备礼相谢。”

      房里传来哗哗的点钞声,一会张押司道:“你手上的官会保管得甚好,只是纸张旧些,但数目清楚,破损亦少。贤婿且坐,我这便去将此事告与县内主簿,若他同意,正好和他一起向相公进言。”言罢,便随着沓沓的脚步声,走出宅去。

      秋日至,天转凉,太阳懒懒的挂在当空,发出的光线似乎没有甚么温度般。寒凉的风拂过大地,枯黄的野草跟着有气无力的舞动几下,软软的又趴了下去。秋税已快收罢,今天又到了金明草市的集日,驿道上零零落落走着几股来赶集的行人,一架蒙着布幕的骡车在路上缓缓而行,边上随着几名围着捍腰的青袍大汉,个个虎背熊腰,面有凶悍之气,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好似挤着些长条形的物事。赶车的青衣小哥冷得紧了紧衣服,转过头来对车内道:“干办冷不冷,从这到金明草市还有四五里地,可要人服待加衣?”车帘撩开,现出个长条脸老者,双目精光一闪即没,颔下灰须动了动,开口道:“金明驿过了么?”那青衣小哥答道:“过了好几里地了。”长条脸的老者微微颔首道:“快些赶车,到金明草市办完事,再回宅歇住。”青衣小哥应了,啪的甩出一声鞭响,壮骡晃晃脖下的铜铃,拉出一路清脆的叮呤声,在驿道上得得的疾奔起来。

      正午,这一行人来到了金明草市。那长条脸老者先引着众人在市里兜了一圈,寻无人处分派了几句,众人领命散开。几名青袍大汉言道是主家置了新宅,在集里各处买物,丝绢布麻,酱醋盐茶,零碎家什,无所不要,出手大方,从不议价,就是甚罗嗦,总要与作经济的摊贩、客商闲话上一阵,才从怀里摸出银两会钞。这些作小经济的商贩那有钱找,又舍不得这桩生意,只得与其它贩子凑换些零钱,那买物壮汉却吹胡子瞪眼,说甚制钱太重,不便携带,只要楮币。如此这般,转得几轮,集上楮币告净,早有那精乖的客商跑到吴家粮栈兑出会子来,散给各商贩作找头,从中赚些跑腿钱。等到天暗散集,这伙壮汉将买得物事堆在车上,满当当一车,走出金明草市,向北而去。

      金明草市北端五里有座村舍,村东有幢两进的宅院,前院的藤架上吊着几个葫芦,爬满了开着紫花的草金铃。这座宅院原是个乞病在家的散官别宅,不知何故,几日前,这散官又得了州里文书,急匆匆赶去了州里。过得几日,一个长条脸的老者带着伙青衣壮汉住进宅来,道是已买下此宅。这伙人平日四处行走,常去吴家附近盘恒。

      天尽昼时,这伙青衣汉子牵着一辆堆满了物事的骡车,回到宅里。紧闭上中门,卸了骡子,一车物事却不摆用,都拉拉杂杂堆在侧房,全无个模样。厨舍里渐渐冒出了炊烟,厅堂掌灯,不一会饭菜端上方桌,七八个青衣汉子让老者坐了上首,才坐下来吃饭。

      吃罢饭,撤了盘碗,桌上又加了两盏灯,众人各从怀里掏出不少纸卷来,都摊在桌上。

      “干办,连日来众兄弟四处查访,那吴家近日在四乡收了不少粮米、山货,皆是用半旧官会给付,我已悄悄换了几十张在此,便是这些。”

      “嗯,甚好。”为首的老者摸起几张楮币,在灯下细细的看了阵道:“果然,这些官会也是表面色作黄黑,隐有水渍。待浸汁出水,明日用草金铃花试过便知端的。”

      “干办,这些是今日在集里收的官会。这些官会除小量七十一界会子外,大部分都是由商贩至吴家粮栈中兑汇出来七十二界旧会。吴家粮栈兑出来的旧会亦有如干办所言的特征,除此之外,我还在其中找几张连边上破损都一致者。”

      “拿过来看。”那干办接过会子,在手中叠作一沓,对着灯光比了比,又道:“还真是如此,这边缘破损不但一致,从单张看不出,多张一起看……”那干办挥了挥手中的官会,笑道:“竟然看得出淡淡的挫痕。”

      众人传看着这叠楮币,也笑将起来,一人拍马道:“还是干办眼亮,小人这狗眼便差得远了,竟然当时没发现。”那干办摆手止住众人,对一名络腮须的青衣大汉拱手道:“节级,你率暗探在吴家后宅山上蹲了几夜,可有发现?”

      “禀干办,我等这几夜都守在吴家后山,从山上看,那吴家后宅死气一团,宛若鬼域,故前几日不曾有发现。昨夜我亲自下山,冒险靠近偷听,那吴宅后宅虽无灯火,但抄纸磕板声的印刷声隐绰有闻,风头里也有股烟墨靛蓝的气味。另外吴家藏有私兵一事,我也发现有持械的黑衣汉子在后宅附近出没。”

      “好!妙极!节级立下如此大功,我定书禀相公。”那干办抚须大笑道:“看来这唐喜首告吴家伪造会子一事,已是铁案如山,我这便作文书。节级,可能明日要劳你跑一趟,将书信、物证上报相公。这吴家财大势大,又有私兵,须引大军前来围庄剿杀。”

      兔必肯顶牛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二十二 焚灭

      马儿渐渐没有了体力,原来规律的得得蹄声也变得杂乱起来。马匹才驮着宋楮与魂归黄泉的折儿尸身狂奔了十余里,马颈上就湿淋淋的,全是涌出的汗水,连那从身边呼呼而过的凉风也吹不去马儿身上的疲惫。宋楮胯下的马儿忽然脱力,前蹄一软,长嘶一声,向前伏去。宋楮见事极快,两足先脱了蹬,反手搂了折儿尸身,在路上滚两滚,迅速弹起身来,大步赶上去捉住柳叶的乘马。再望向身后,那吴家追踪的火线已是更近了些。

      “员外,放我下来罢,你带了折儿哥哥骑这匹马继续逃!”随着折儿的死去,爱哭的柳叶似乎也成长了很多。“要是员外逃不出去,折儿哥哥就白死了,员外,求你放我下来罢!”

      “胡闹!”宋楮红着眼睛喝道,这也许是宋楮第一次这么严厉对柳叶说话。宋楮把折儿的尸身放在柳叶马后,牵着马向前疾行。走了半里,驿道边一所孤仃仃的房舍映入眼帘,这,不又是那金明驿么!

      夜过子时,今天该是霜降了,半夜已经很凉。刘七儿斜躺在床上,睡不踏实,不知道是寒意太盛,还是在担心宋楮与折儿冒险潜去吴家救人。“天转凉了,明天得把厚被子拿出晾晒一下。”“不知道宋员外他们怎么样,可曾寻到柳叶。”刘七儿正胡思乱想着,前院里却传来嘭嘭的扣门声,忙披衣点灯去开门。

      吴乔单手提缰,断手垂挂在胸前,两腿怒暴的踢着马腹,把马儿肚带附近的皮肤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催得马匹没命似也的跑。两名黑衣汉子策马小心的夹着吴乔,一人劝道:“东主勿急,宋楮那厮抢的马匹才跑过长路,无甚马力,必跑不脱。”吴乔铁青着面,那里肯听,只一个劲儿的催马。众黑衣汉也知道万一宋楮跑掉,众人俱是死罪,个个死命向前狂追。

      “停一停。”为首的黑衣汉子叫道。过了一阵,策马过来对吴乔道:“禀东主,前面发现了宋楮一匹乘马倒毙的路上,马背上有大片血渍,估计是他们之中有人伤得不轻。现在他们只得一匹疲马,已跑不了多远。”“好,快追。”

      “哎啊,这不是折小哥么?”刘七儿惊叫道。宋楮怀着抱着折儿,缓缓的答道:“折儿为急着救我,抢马时中刀,路上流血过多,已经去了。烦刘驿官寻些甚么来裹一下,将他藏好,我们后面有人追来。”刘七儿点头不语,取了床被,把折儿裹在里面,轻轻的搂着,放在柴房草堆内藏了。

      刘七儿回到厅堂,正想出言安慰,宋楮却苦笑一下,先开腔道:“刘驿官,这回我真给你惹出祸来了。那吴乔不止是杀师灭弟,更是一伙造假楮币的强人首脑,现在正引着强人在后面不远处追来,只怕在这驿内也藏不住。”刘七儿又是一惊,叫道:“这吴乔恁的大胆,按官法,伪造会子凡经行用,并处死。吴乔身为吴家家主,占着吴家万贯家财,怎还要作这等灭族之事?”

      宋楮从怀里掏出印板,递给刘七儿道:“此事决非我捏合出来的,刘驿官且看,这便是今夜我从吴宅盗出的印板。”刘七儿看罢,不由得不信,递回印板道:“员外可是持此物去告官!”“正是欲告官,除此祸害。”“好,那我也不怕为员外担干系,员外只在驿内躲藏。吴家决不敢在这官驿里动粗,若是来搜,自有我去应付。”

      “不可,印板落在我手,吴乔一伙已是狗急跳墙,只怕不好应付。我进驿前已将空马赶上岔道,应能误导追兵一阵,但马匹无力,拖不得太久。刘驿官,这金明驿附近山里可有甚么地方可以藏身?我带柳叶藏上几日,刘驿官再不时送些饭食,先躲过这一阵,等风声淡了,再作计较。”

      “这……”刘七儿捏着下巴,正考虑间,柳叶上来插话道:“员外,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可以藏身。”见宋楮和刘七儿都奇怪的望着她,柳叶定了定神,接着道:“驿里后院墙草堆里,有处砖块松动,推开砖块就是一个墙洞,出去沿着一条小沟,可以到后面小山,小山后有处地窖,我当时就住在这个地窖里。来驿里偷东西吃,也是从后院墙洞进来的。”

      “那地窖有多大?是否隐匿?”宋楮问道。柳叶把手举过头顶,比了比高度,又向左右走上几步,比划了大小,又道:“地窖在一处矮岩下,不爬到岩上发现不了,只是附近柴草树木不多。”“速去后院察看。”话音才落,驿外四周就传来马嘶声,紧接着前院的驿门就被扣得山响。刘七儿道声:“员外速下决断,我去应门拖延一下。”跑了出去。

      宋楮带着柳叶跑到后院,柳叶果然在左侧丁香树下的杂草里掏出一个墙洞,只是墙洞甚小,只过得柳叶,宋楮恐钻不出。宋楮欲翻墙而出,才上墙头探首向外一看,就见墙外火把点点,黑衣汉已把金明驿团团围住。

      “另一匹马已在前面半里处寻着,从蹄印深浅来看,马匹该是在此处空身向前跑的。而这金明驿内不久前曾闪过灯光,旋即熄灭,定有古怪。我已命人将驿围了,只等驿门一开,便冲进去搜拿。”一名黑衣头目向吴乔抱拳禀道。吴乔捏着腰间的长剑,满面狰狞的道:“速战速决,不要有任何顾忌。”

      嘎吱一声,金明驿的漆门打开条缝隙,刘七儿从门里露出半边黑脸问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半夜来砸这官驿的大门,不怕王法么?”“甚么王法,大爷的刀就是王法!”两名砸门的黑衣汉子全无顾忌,一人挥刀虚砍,意图逼开刘七儿,另一人抬脚就来踹门扇。“吴乔真个是狗急跳墙了,不知道员外走了没有,须得拖住他们一阵。”刘七儿心中一闪念,便大叫了声:“有贼人打劫官驿。”猛的缩头进去,把门一带,夹住砍来的长刀,来不及上栓,只得用肩膀死死顶住漆门,不叫他们踹开。

      “东主,那驿子死顶住院门,不欲我们进驿,如之奈何?”

      吴乔狠狠的道:“废物,拿刀向门缝里戳,戳死他,我说过不要有任何顾忌。”

      白色的刀光噗噗的从金明驿黑色漆门缝里向内捅去,雪亮的长刀带着鲜红的血水从门缝里涌出,洒在漆黑的门扇上。五刀、六刀、七刀、八刀,带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暗。门扇似乎向里松了松,顶门的那个驿子该是死倒在地了罢。两名黑衣汉子停了刀,合力用肩膀撞去,哐当一下,黑色的漆门给撞开在两侧。两名壮汉不想这驿门无半分阻力,用力过猛,直冲进去。

      黑暗里亮一匹复仇的闪电,夹着呼呼的刀风,画出个漂亮的银弧,从两人颈项一闪而过。半空中飞起两颗瞪着不相信这一切眼神的头颅,在蒙蒙的星光中看见院门里两具颈中红泉喷涌躯体,正在缓缓倒下,边上的宋楮一手搂着全身渍血的刘七儿,一手擎着染赤的银刀,杀意满脸,怒碎钢牙。

      “门开了,快冲进去搜。”吴乔单手挥舞宝剑,大声喝叱。门外众黑衣汉子一涌而入,前院里倒着两具身首异处的尸身,远处宋楮将刘七儿放在廊下交椅上,俯身拜了几拜,恨恨的道:“刘驿官高义,待我杀尽强贼,为你报仇。”转脸站起身来,虎吼一声,跃下前廊,手上长刀翻滚出层层银浪,在人群里不停的穿梭,寒光过处,血污四溅,仿佛那杀神降世,只来收取人命。

      呛啷!一黑衣汉子见面前刀过,挥刀格住。那片寒芒只在己刀上稍停,宋楮已旋身下蹲,手中刀沿着侧旋,划在对方小腿,接着刀交左手反握,身躯上挺左旋,长刀唰的插进黑衣汉胁下。却不拔刀,右手捏住对方虎口,一拧一扭,夺过刀来,抡起狠劈,剁下一只持刀捅向自已腰间的小臂来。宋楮长笑一声,人随刀走,抹向断臂黑汉的颈项,白芒一闪,给地府冥王又送去了一条人命。

      院内已是血污横流,干澡的土地吸饱了血,变得滑润起来。宋楮混身浴血,身上添了三四处刀口,脚下却倒了七八具尸体,冲进前院的黑衣汉子不是丢了性命,就是恐惧的惨叫着逃出门去。

      “上墙放箭!快上墙去放箭,射死他,射死他。”又是吴乔在门外嘶声力竭的咆哮。宋楮手提长刀,几个纵跃,闪进驿厅。众黑衣汉子壮起胆子,在弓弩的支援下又涌进血气翻滚的前院。一人抖抖索索靠近厅门,哗的一道光过,劈开他的胸骨,在厅门口又泼撒出一地的血腥。

      “东主,厮杀了这么久,不见他徒儿,先前死马上的血渍该是他徒儿的,这驿里有战力的该是只有宋楮一人。如今这杀神又藏在屋内,如继续强攻,只怕还得折损不少兄弟。”

      吴乔看着前院遍地的尸体,恼恨的一剑把面前小树砍作两截,问道:“那你以为如何?”

      “火焚!反正今天都烧过两把大火,不差这一回。把后院墙外的兄弟都调进来,前后院拿弓弩围死了,放火烧了这金明驿。”

      吴乔轻捶胸口,顺了顺腹口恶气,思虑道:“火烧官驿虽有些麻烦,但我们连驿子都杀了,这金明驿又是个几无人过的破落官驿,又怕它怎的!大不了花些银钱,想法遮掩就是。”答道:“好,就火烧金明驿。你们先强攻下侧面厨舍,取了柴草菜油,多处点火,这样烧得快些,免得附近乡民过来罗唣。”

      火,先是围着驿舍燃起的朵朵火莲,紧接着就似赤蟒翻波般窜了上房檐,才不过顿饭功夫,整个金明驿就宛若朱雀归巢,赤焰滚滚,绯红的光芒穿过腾起的黑烟,与远处吴家粮库及后宅的火光一起,映亮了整个金明草市四野的寒夜。

      “乾道二年戊子,金明驿被火,烧死驿丁一人,该驿遂废。”

      (主角似乎全死光,连作标题的金明驿也烧掉了,是否还有兔必肯顶牛?这是个问题!)

      关键词(Tags): #金明驿
      • 家园 宝催啃提牛!

        送花成功,可取消。有效送花赞扬。感谢:作者获得通宝一枚。

        参数变化,作者,声望:1;铢钱:16。你,乐善:1;铢钱:-1。本帖花:1

      • 家园 [可能剧透]以下是我估计的结局

        宋同志屡次失手,这次不挂是不可能了,n年后幸存在洞里的柳儿出手告发,吴师弟栽在自己女儿手上,大呼报应~~~

        • 家园 俺觉得挂不了

          火攻,大火浓烟正好作为钻地道的掩护。之前地道入口小,钻不进去,但不代表一直都钻不进去。

          根据主角不死论,我猜主角重伤,在山洞里面养伤,过个三年五载的再次出世。也许洞里更有一番玄虚。

        • 家园 明天回娘家接老婆,纯山区,无网络

          谜底在大后日回家后揭晓。不过你构想的宋代版小白毛女到是很赞。不过在前面有复仇一节有披露,吴乔的正房夫人是县吏的女儿,靠一个弱女子的告状是扳不倒吴家大财主的。

          至于宋同志的两次失手,第一次纯是给有心算无心。第二次却是救人时发现吴乔造假,报仇机会就在手边,强行出手盗印板也是人心使然。

          再解释一下为何要去救柳叶,宋楮从年纪与唐喜的供述中推断柳叶与吴乔可能有血缘关系,但不肯定。写匿名信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分散注意。至于吴乔找到接生婆,作出肯定的判断就不关宋楮的事了。

      • 家园 每帖必花,可不要太变大了阿
      • 家园 这个这个,兔子还是来顶牛吧……
    • 家园 【原创】金明驿二十一 伤逝

      从吴家的更夫发现西院的粮库房沿里冒出滚滚的青烟不过盏茶功夫,大火就似被泼了油般焰腾腾的烧了起来。家仆们拎着水桶、火叉,乱哄哄的撞开库门,库里的热浪猛的涌出来,熏得想冲进去救火的几人昏昏欲倒,忙退了几步。大火反而一下就窜上了粮库的屋顶,点燃了顶上的椽子,烧得哔哔剥剥的响。

      “快些封上库门,再寻几具楼梯来,上房顶掏洞向里面倒水。”很快,库门给人用火叉勾住掩上,几架木梯也已扛来,一众救火的吴家家丁望着檐下吐出雄雄火舌,房顶瓦片中四溢的焦烟,一个个畏畏缩缩只向人堆里藏,无一个敢上前。孙管家对着边上家人踹了一脚,焦急的叫喊道:“里面有八千石新粮,烧光了东主剥了你们的皮,上房救火的有赏,怕死不前的重责,快上!”几个赇赏的家人才爬上屋顶,就撩得须发皆焦,更有个倒霉的家伙踩在烧酥的房椽上,啊的一声惨叫,和着一堆碎瓦一齐掉进火窟,多半是送了性命。

      那厢粮库大火烧得正旺,这厢侧院里烧油放火的事主折儿正牵着柳叶的小手,躲在一间阁楼上,一边看着四处乱窜的吴家家人,一边眺望后院星闪的火把,心道:“刚才后宅举火,想是师傅又失手被困。我在粮库放的这把火已烧得够大,怎的后宅的火把全无动作,须得另想办法?只是我带着叶儿妹妹,又如何去帮手?”

      折儿咬咬下唇,转脸对柳叶道:“后宅火光不动,只怕员外脱身不易,我须再想法救他,你先在这等我。”柳叶害怕的点点头,松开折儿的手,轻声道:“折儿哥哥去救员外罢,一路小心,记得一定要来寻我。”折儿瞅着柳叶脸上期待而决然的神色,硬不下心肠,挠了挠腮,说道:“算了,还是你和我一起去罢。”

      今日宋楮与折儿两人妆作送佃粮的庄户,混进吴家庄园前宅,趁人不备,躲进一间空屋,待到天黑,便溜出来悄悄寻找柳叶。先搜了大半个前宅也不见人,遂分作两头,宋楮去那空置的古怪后宅搜索,折儿继续在前面寻找。折儿偷偷摸摸在前宅又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间小楼外晾晒的几件女衣发现柳叶的踪迹。正是为柳叶作这几件女童衣裳才致自己出了漏洞,师徒二人在这金明草市险些翻船送命。折儿从窗户爬进楼内,见到那恶婢因日间受了主人的责打,对着柳叶喝骂,动手扭她胳膊报复。折儿那管她有甚么情由,敢打我叶儿妹妹就犯了折儿的天条,当下怒上心头,从后面一个恶虎扑羊,抱住女婢的双腿,两手一搂一拉,先摔她个叉。接着骑上背脊,左手揪住头发扯起头面来,右手一拳抡起,捣在下巴上,让她不得叫喊,再对着右脸啪啪啪的抽上一顿耳光,打得她脸上粉飞四溅。等得柳叶由惊转喜,回神过来相劝,才两拳灌耳,将那恶婢打晕过去。

      两位小儿女相见,柳叶少不得又哭上一场,收拾些衣物,正在房内换身紧靠的衣裳。在窗外望风的折儿隔着窗板道:“后宅举火,员外正在后宅寻你,想是失手出事,我去粮库放火,引他们过来,好叫员外脱身。你可知厨舍在哪厢,我去偷些菜油。”又细问了柳叶几句,仗着送粮熟悉的路程,偷桶菜油在粮库里放了把大火,扯着柳叶躲在前宅后面靠院墙的一间阁楼里,远远望着后宅,只等宋楮打个脱身的唿哨暗号就好逃亡。

      既然后宅不过来救火,折儿心道:“最好去弄几匹马来,直冲到后宅去救人。”思定了计,便拉着柳叶,摸到吴家侧院厩舍。侧院依着院墙四周建着一圈草棚,厩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头牛骡在吃草。“怎的吴家的马匹不在此处?若是吴家骑马来追,惊牛只怕也跑不过马儿!”折儿正躲在院里草堆后面无计,院内给人推开,两人牵着两匹鞍辔俱全的马儿走进院来。只听一人骂骂咧咧道:“娘的,这刘头吃饱了撑的,卖个人儿走甚么小路!害我们兄弟沿官道都快追到了州府,才得知人早已寻到。这十日一去一回,颠得骨头散架,却是一分功劳都无,只怕无得赏钱。”另一人笑道:“无功劳又怎的,你这回程一路上的瓦子耍得不快活么?”“呸,快活是快活,要是无得赏钱,这一路花销怕是没得填补。”“要赏钱就快些栓马,你不见粮库正失火么,我二人快些过去帮持一阵,还怕无得赏钱。”“正是。”两人匆匆栓了马匹,跑出门去。

      “好运道!”折儿暗地叫采,嘱咐柳叶躲着勿动,自已过去解马匹的笼绳。先解开一匹,另一匹却出了问题。原来这家丁急着去抢功博赏,不小心将笼绳打个死结。折儿心中焦急,拔出解手短刀,割断笼绳,牵出两匹马来,转身就走。

      “偷马的小贼!”门口一声大喊,却是刚才一栓马的家丁忘了拿挂在鞍后的搭膊,转回来取,不料正发现折儿盗马。那粗壮的家丁从门口直冲过来,嘴里不住的高声喝骂,两手箕张,要捉折儿的两臂。折儿见他一路高叫,心道:“须马上打倒这厮,不然他这般叫唤,来人就麻烦了。”见左右是马头,侧闪不得,丢了笼绳,退到两马中间。等那家丁直追进来,屈身一缩,躲到马下。那家丁不知厉害,只伸臂到马下擒人,一捞之下,果然捉着条手臂,心中欢喜,叫道:“看你这小贼那里跑!”用劲拉扯。那知折儿借着他猛拽这股劲儿,一下就扑到他怀里。那家丁一手捉了折儿左臂,正要伸另一手去抓他右肩,就感觉腹内一片清凉,大惊之下推开折儿,见到自己小腹上一把短刀直插至柄。

      “你这小贼怎的这般狠毒!”那家丁满脸苍白,搂着重创的小腹,踉跄几步,靠着匹马儿,慢慢的缩倒在马腿上,呼哧哧的吐着粗气。折儿捏了捏初次杀人而发抖的两手,强定下神来,唤草堆亦是吓傻的柳叶出来上马。柳叶望着着那坐倒在马腿旁待死的壮汉,心里害怕,身量又矮,虽有折儿牵住马首,几次三番爬不上马背。折儿无法,只得过去托了柳叶的腰,才将她顶上马去,又知她不会骑马,从腰间扯下几根布条,将柳叶两腿缚在肚带上。正忙间,右腿却是一紧,给那中刀的壮汉死命抱住。折儿左腿直蹬,连踢几脚,那壮汉兀自不放,更是张口咬住折儿小腿,两手侧摔。折儿左腿正抬起欲蹬,右腿上吃痛,一下支撑不住,滚到在地。那壮汉松开了手口,嘿的吐口长气,拔了插腹短刀在手,扑到折儿身上。两人地上胡乱滚打了阵,那壮汉渐渐不动,伤重气绝而死,折儿从壮汉尸体下爬出来,面无人色,对柳叶强笑了笑,道声无事,右手撑挺着腰杆,爬上柳叶身后马背,驱着双马,冲向后宅。

      门洞的黑暗里两道白色的刀光连闪,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脆响,刚冲进门来的黑衣汉就给宋楮连环几刀劈得手软筋麻。宋楮见他手滞,抬腿直踢,足尖正中软裆。趁着他呼痛屈身抱腹,宋楮上前一步,转过刀柄,在他后脑一砸,左膝上抬,击在黑衣汉门面,打他个仰面而倒。接着左刀斜举,架住一柄劈向左肩的长刀,扭腰左向,右刀直插劈肩黑衣汉的胸膛。黑衣汉慌忙向后退去,只见白光锁胸,哗的一下,胸前衣襟划破,叮的一声,却是另一壮汉替他挡开了刀。这黑衣汉吐口大气,刚庆幸脱得性命,一道更快的白光飞来,就觉肩头剧痛,鲜血四迸。宋楮右刀不中,左手刀脱手直丢了过去,正擦过他左肩,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宋楮伤了两人,又退了进去,如虎蹲山般只守在房内。

      众黑衣汉结伙冲了几波,那宋楮虽不害人性命,却将冲进房里的黑衣汉连伤了七八个,个个重伤,一时无再战之力。吴乔有些焦燥,骂道:“都是废物,我花了大力气网罗了你们这群亡命徒,养在这后院好吃好喝了几年,前院的女婢都给你们偷偷弄死了好几个。不想真上起阵来,都是些银样蜡枪头的孬货!我师兄只一人两把刀就杀得你们丢盔卸甲,平日胡吹的大气,都是放屁不曾。”吴乔骂完,也不鸟他们,狂叫道:“宋楮,你莫张狂,不要以为你徒弟在前院放火你就有机会逃跑。他作得初一,我就作十五。”转头又对众黑衣汉道:“你们这帮废物持弓弩围紧了,其它人给我搬些柴草来,把这几间房舍给我点了,烧死他。你们两人到过廊守着,不叫人过来,只说东主亲守在后院救火。”

      众黑衣汉听吴乔喝骂,心中也是恨死了宋楮,个个黑了面皮,按分派去了。一行人扛过十数捆柴草,丢在檐下,放起火来。夜风一吹,火借风势,火头刮杂杂串起丈高,很快就点燃了房顶与墙板,白色的浓烟刹那间弥漫了屋内各个房间。宋楮躲在一间烟少些的房里,苦笑了番,弃刀在地,仰面对天颂祝道:“我宋楮今日葬身于此,虽不心甘报得师傅的大仇,也是天数使然,这吴乔多行不义,当有天谴。我宋楮不造杀孽,多行善举,虽无个儿女,却望皇天僻佑,我那徒弟折儿能带着柳叶逃得性命,往后能过上平稳安宁的日子,便无憾矣。”颂完,宋楮闭目团坐于地,回忆着带着亦徒亦子的折儿行侠仗义的往悉,与柳叶短暂相处的融融之乐,只等祝融加身,火中涅盘。

      只听后宅墙外一声长长的唿啸,正是与折儿约定的脱逃暗号。宋楮睁开双目,仔细辨听,又一声尖亮的唿啸声传来。“真是折儿,怎的这般胡涂,他一个人又怎救了我?”宋楮也不再想,折儿鬼聪明甚多,既然来了,当有办法。辨了方向,两个腾跃,窜上房顶,左手一撮,操起一堆屋瓦。只在房顶烟雾浓密处存身,闪避嗖嗖而来的弩箭,把那屋瓦当作暗器,连挥出去,打得众黑衣汉跳来跳去的躲避。吴乔连骂废物,亲自督着持弓弩的黑衣汉发箭,不料受创不久的鼻子再次遇袭,给片青瓦打个正着,又喷出两股鼻血来。宋楮扔得一堆瓦片,听到左墙外传来马嘶声,折儿在外面高叫:“师傅,跑到左边屋脊直跳下来,我策马在此。”宋楮哈哈一声长笑,对着房下叫道:“吴师弟,这次你又没捉住我,咱们的恩怨不久定与你清算得明明白白,后会有期。”向左几个箭步,踏上屋脊,纵身跃下。

      官道两侧的树木在黑夜下耸立着,像是一群为宋楮他们去阻挡追兵的卫士,不住的向马后涌去。三人策着双马,在驿道坑洼的夯土路面上飞驰,身后几里的一条火线就是吴乔假楮团伙的黑衣壮汉,举着火把,纵马追来。宋楮单手持缰,摸摸怀里的印板,对折儿道:“这吴乔造假楮的印板落在我,只要设计交到州里,吴乔的首级只怕是掉定了,正好报得他毒害你师公的大仇,也为四乡百姓除得这一大祸害。”接着呵呵大笑,夸奖道:“折儿你这次随师傅出来表现甚好,两次救得为师的性命,真没白收你这个徒儿。你说回去以后为师赏你甚么,只要你提出来,为师无不答应……怎的不说话,不似往日的折儿你呀?”

      “师傅,我……”折儿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勉强回应了半句,身子一歪,从马背掉了下去。

      吁!宋楮出手牵住柳叶乘马的缰绳,止住两马,下马跑过来一把搂住折儿,借着淡淡的星光,见到折儿面似金纸,气若游丝,两目迷迷糊糊的半睁着,没有往日的鲜亮。宋楮感到右手有些润,心中一跳,再向下摸,折儿腰下股间衣裳已是湿滑一片,早给血腻透了。

      “折儿,你怎的啦?甚么时候受的伤,啊?”宋楮抱着折儿惊叫道。柳叶两腿绑在马上,动弹不得,在马背上哭叫着回答道:“折儿哥哥怎么啦?受伤了么?他盗马时和一个吴家人打斗过,当时对我说无事,抢了马就来救员外了。”宋楮翻过折儿身子,撕开血腻的衣服,只见他腰上一个深长的刀口,血已流个干净,伤口上只残着些暗红色的血酱。“折儿啊!”宋楮两目涌泪,捶地痛哭。听到宋楮痛哭,柳叶在马上两腿乱蹬,急欲下马,大声哭道:“员外,折儿哥哥到底怎么啦?”

      似乎听到了柳叶的哭喊声,折儿手指微动,睁开两只往日活泼的圆眼,转转眸子,嘴角勉强向上提了提,仿佛想挤出些笑容,艰难的张开口道:“师傅,快带着叶儿妹妹逃罢!我这徒儿甚不成气,师傅你以后要……”折儿声音越来越低,宋楮忙俯耳去听,却只听得折儿口里荷荷两声,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吐出口长气,缓缓闭上两只失神的圆眼,断了生机。

      荒野里暴起一声长啸,惊起大群的宿鸟。有人狂怒高叫道:“吴乔!你毒死师傅,又害我折儿!我宋楮在此立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断!”叫声中断断续续夹杂着女童尖亮的哭声,追着魂魄四散般惊飞的宿鸟,直向天际而去。

      兔必肯顶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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