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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那时花开--木棉 -- 听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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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那时花开--木棉

    那时花开--木棉

    她与他是经转弯的介绍方式知道对方的。他们在相隔千里的城市,那时还没有网络和电子邮件,虽然电话打起来很方便,最开始的交谈却是通过信件。她喜欢和人通信交谈,觉得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从信中易于体察到对方的修养和内涵。他似乎也是。看到他的第一封信,看到沉稳含蓄圆润的字体,她有了开始的一点好印象。她喜欢稳重的颜体,虽然小时候练毛笔字是用的柳体。

    她那时正是二十出头,青春年少,娇美如花的时候。在一个好单位的技术部门上班几年。虽然在这单位技术部门不是权力部门,但不可缺少,是一个清贵的地方。她的能力不错,职责重要。单位里女孩多,关系户多,相互之间就总会有背景外貌衣服等等的明里暗里的比较。她性子较淡而平稳,和其他女孩子交往不多,也不参与那些比较。她出身于高知家庭,不太看重那些权势,也不太看重外表。她虽然安静,但不知不觉的,她象含苞正放的花,光华开始流转。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的气质渐佳,容貌美丽,婷婷玉立。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人注目,是在本部门的一个三产公司开业的时候。来庆祝开业的嘉宾都是单位各部门及下属单位的实权人物,部门仅有的两个女孩都在门口帮着迎宾。不一会,她就觉察到不少目光。她那时到单位来了刚一年多,下面有些没有业务关系的部门和她碰面的机会不多,不熟悉的人多看几眼她觉得也正常。但当她发现那些与她相熟的中年领导们也在打量她,才觉得不对。她那天穿着起大朵红花的连衣纱裙,同料的腰带上是一朵别致的花,长长的裙摆微扬,脚上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头发用一个黑花发夹盘在脑后。她一直觉得这条裙子太花,所以做好后很久都没有上身,那天是第一次穿。她觉察到众人的目光,怕裙子有什么不妥,偷偷移到大门边的银色金属框前瞥了一眼。一瞥之下,她也微楞,那里面的女子姿态娉婷,气韵风流,姣好的脸被一身红衣衬得灿若云霞,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她不喜太引人注目,暗觉不好,后来再也没有穿过那条裙子。单位里的一两个年轻有为前途大好的才俊,和她完全没有业务关系,后来却时不时到她办公室,言谈中莫名其妙扯到自己没有女朋友,她微微一笑,并不搭腔。她明白他们的意思,她的自身条件加上家庭条件在这个不大的城市是算不错的。但她觉得他们都是小男生,不会懂得她的内心,她期望遇见一个深沉的和她心灵相通的良人。

    她和他几乎每周都通信。每次收到他的信,捏着厚厚的信封,看着信封上那沉稳圆润的字迹,她在浮躁的环境中天天沉浮的心就像流过一股甘泉,渐渐沉静下来。她小心地打开他的信,那几页铜板纸让她心里熨贴,她不太喜欢常见的薄薄信纸,他正好和她一样。她觉得他的字和话语,只有铺陈在这纹密的厚信纸上才是相宜。

    信里他写着他童年时的家庭困顿,大学和研究生时的理想抱负,工作后与环境和领导的不合,后来不要公职到南方自创天下的义无反顾;他告诉她他初去南方受的苦,他怎样在夹缝里挣扎以求生存,怎样一步一步辛苦地建立自己的事业,痛并快乐着。“痛并快乐着”,她是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字的组合,矛盾却让她感到有千钧之力。

    她的生活一直平顺静好,她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她喜欢读书,时而伤春悲秋,心思就像那戏文里的女子一样婉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的工作受重视,部门里应酬多,她经常晚上都是在饭桌上和歌舞厅里度过,她虽然玩得高兴,但却觉得这种生活不是她所想。有时在热闹中,她会觉得孤寂。“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心思有谁知。

    她有时晚上在台灯下会反复重读他的信。他曾经历的痛苦她可以想象,那些痛苦中很大一部分是心灵上的苦,虽然已过去,但他把这些苦当作醇酒存放起来,慢慢回味品尝。那些酒香随着信纸飘向她,让她也开始迷醉。他虽是学工程的,却有好文笔富有才情,他说的她都明白,她说的他也明白。她的心思,在这个在坎坷中打过滚的,三十不到却成熟的男人面前,还剩什么。她越来越觉得他和她之间心灵上的契合。她看着他第一封信,那里介绍了他的所有外在条件,包括学历,身高,事业有成,没有哪一条不是好的。这样的男子岂不是她一直在找寻的那个人,她的心开始沉沦。

    她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他家乡的口音。他们通了几次电话后,有时会开开玩笑,但互相的信中仍是客气而含蓄。他们开始在电话中谈到见面,她以前常有机会到他的城市去出差,这次她也在春节前找了一个机会,约定了他到机场去接她。

    她一路惴惴,心里打鼓。到了机场,她快快出来,却没有一眼看见他。她只看过他的一张照片,只有压着怦怦的心跳细细地扫视着面前的人群,稍一回头,却看到一个身影在急切地向机场内张望,直觉告诉她那是他。她心里有些失望,他看起来没有信中的那种儒雅,倒像个做生意的中年人,略微有些急躁。不过她告诉自己不可从表面上判断,他的内在她是知道的。她和他打了一个招呼,他看到她一时没有回过神,看来两人都和各自的印象有偏差。不过这种不适没有多久就消散了,他们毕竟通过很多信,即使她觉得他遇事不太沉稳而是有些斗狠,但她也知道那种温润和煦的男子只有书中才有,否则在这个社会是难以白手起家的。

    他们相处了几天,他带她到他家吃饭,带她到他的工地,给她看他写的文章,常看的书。他们渐渐熟悉,他和她在开满木棉花的大道上漫步,他和她讲他以前在学校的事情,和原单位领导的矛盾,怎样让领导生气,她笑他做的这些事有些偏执,像一个愣头青。他还和她提了一下他帮他的一个师妹也从单位里跳出来,师妹现在在国外读书,出国的时候他帮了很多忙,但现在没有太多联系。他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但他觉得还是应该坦白地告诉她。她有些感动,但这是他以前的事情,现在又距离遥远,她没有放在心上。她和他谈了不少话题,他也许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么好,但已是难得,有事业有能力,又有内涵。她的情怀,就像摩天大楼间的棵棵木棉树上的花朵,渐次开放。他们商量着她以后也来这个城市。她觉得心里甜蜜,像是有了依靠。

    -待续-

    通宝推:王忆,铁手,一的W一,
    • 家园 花开无声-(完)

      花开无声-(完)

      G的考试时间临近,于是新东方安排了几次串讲,所有考G的班汇合在中关村大礼堂,可坐一千多人的礼堂几乎全满,由俞老师亲自上课,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俞老师,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经历。她听到俞老师讲他考了几年才考上北大,刚到宿舍比较土,听舍友们聊一本名著,而他连名字都没听过,因此有舍友几年都不太搭理他,还有他前几年到处贴小广告的经历,还有他用来激励自己的那句“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也许当时有不少人希望他多点评真题少讲题外话,对他们来说考试只是一个按步就班的步骤;但她却听得入神,因为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考试,还掺杂了她人生的迷茫和挣扎,她现在最需要的,恰是这些鼓励人心的故事,如何在逆境中坚持再坚持。

      她又一次看到俞老师,却是在T最新真题的串讲课上,本来俞老师是不教T的课的,但那天他向大家隆重介绍他刚从国外请回的两个好朋友,也将是他的事业伙伴。第一个发言的人名字她已不记得,但清楚地记得他讲的经历--他如何以英语和程序语言都是语言可以互通来打动系主任,以英语系的背景直接转到了软件专业,又是如何毕业后进入贝尔实验室工作,从文到理这样大的转换她可真是佩服。下一个发言的姓徐,后来他挺出名,但当时却是太不起眼,下面坐的大部分都是理工科的学生,他却在讲他如何在比较边远的一个学校学音乐,每次等着奖学金的支票。后来徐为新东方学生做出国咨询,她还到他办公室面谈,他的咨询倒真的很一般。过了几年后她再听到他的名气,很是楞了一下,果然路是走出来的。

      一天下午她正准备离开小屋去学校,却有一个自称管这片胡同的工作人员上门,检查暂住证。她完全没有这个意识,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解释说她们只是来考试的,既不工作也呆不了多久,但那男子却坚持要她们去办,她和裳都完全没有头绪,两人对坐发愁。后来问了慈姐,慈姐说胡同里住着这么多的外地人,怎么会来为难你们,是看你们两个小姑娘好欺负吧,可能想敲点竹杠,你们不用理他。过段时间那人又来一次,只有裳在,那人说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她们送暂住证过去,再不办就不能在这里住了。她不知所措,裳说她找找朋友想想办法,后来裳说解决了,她问怎么解决的,裳说她和朋友去找那人谈了一次,后来那人果然不再上门。

      街上开始出现网吧的小广告,她去了北大东门外的一家网吧,用的是UNIX系统,里面全都是学生,大家都在和各个学校电邮联系,每小时两元,比寄国际邮件要便宜多了。她还是第一次用电邮,照着学校名册给感兴趣的学校发邮件要申请资料或问问题,答复都挺快,她觉得真是方便。每次回来经过东门,她都能看到路边一片粉色蔷薇,一人多高,瀑布似的花朵点缀,繁花似锦,带着香,衬在北京暮色中到处灰蒙蒙的背景下,在她的眼中美得有点惊心动魄,但她脑中不知为何却冒出《荆棘鸟》中的一个词“玫瑰的灰”。她有时停下车,看着那些如锦的花儿,默然相对,寂寥无言。

      夏末时节,她自习回去再骑车到北大南门打开水时,看中了旁边的小运动场。小运动场因为有铁门拦着,基本上晚上十点多已没人,她试了铁门并没有锁上后,天天打好开水然后将自行车和开水瓶放在一边,沿着跑道跑两圈。她现在孤军奋战,一不能生病二要保持体力,这八百米也是一个锻炼。虽然她已多年没跑步了,但这八百米倒并不觉难熬。在寂静的夜里,空旷无人的运动场上,她渐渐越跑越快,在奔跑中力量慢慢集聚,心肺也越来越坚强。有时跑完后不觉疲累,反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让她在时间不太晚的时候继续跑第三圈甚至第四圈。她喜欢这种能掌控自己力量的感觉。

      九月时,她妈妈出差路过北京,在她那停两天,正好裳回家了,于是她安排妈妈也住在小屋。在外面吃完饭回去,妈妈发现和行李在小屋里转不开身,问起洗漱的地方,她指指门外的那个水龙头和铅皮桶,妈妈吃惊之余,问卫生间呢,她才吭哧说只有远处公共的,要么去学校。妈妈住了一个晚上,很不习惯,但看她的眼光倒是变了,说第一没想到她真的坚持下来,第二没想到生活条件的艰苦她一点没抱怨。不过,从此后她都在变化,从妈妈眼中那个一代不如一代、没有主见、什么都平庸的女儿,变成了什么都自己决定、四处闯荡、最后在家里有绝对发言权的女儿。

      G考试的时间终于来了,那天她很不幸位置在考生的第一排,更不幸的是监考老师的位置就在她正前方,更更不幸的是那个年青的监考老师似乎没经验,坐下来后就一直扭头看着她答题。她做语文部分本来就紧张,这下就更紧张了,但答题不能分心,她虽然分神顶着老师的目光,但还是机械地一道道题做下去。做完语文才吐一口气飞快地向老师请求别看她答题否则太紧张,她后来做逻辑部分才慢慢平息下来。她想着这次大概要糟,好在后来结果还行,不幸中的万幸。

      从G的考场出来,所有的考试资料都被她丢出书包,换上T的资料,还有快两周的时间可以突击。在G艰涩难懂的句式和文章的衬托下,T的小短文就是清新的白话文了,听力她只能尽量提高,其他两部分就是尽量不丢分。前段时间上新东方的T课时,那个老师的口头禅就是这道题回去做十遍,他推崇的方法就是反复做题直到看到一道题能马上想起是在哪份真题的哪一页的哪个位置,据说有考生能做到。她憋着到这时候照着这法子做,才发现就不是她能做的,别说十遍,同样的题做到第四、五遍她就有反复嚼口香糖恶心想吐的感觉。果然神人就是不一样,她对那些考生的佩服如滔滔江水,怪不得别人T能轻松考满分,她只能在不远处徘徊。这次的考试她没有什么波折,正常发挥。

      考完试,再休息几天,时间就到了十一月。天气渐凉,家里将她的厚衣服寄到薇那里转交,但那些南方的厚衣服是抵御不了北方的寒冷的,小屋里没有供暖,再冷下去就住不了人,她要么搬地方要么回家。试已考完,剩下的事她可以回家做,也节约开销,于是她把东西打包回家,自行车留给裳,离开了呆了半年的北京。

      回首这半年,她幸运地遇上了不少伸手帮她一把的人--象她的同学,本身在学校外面住,却给她在学校里找到了最开始住的地方,她有生活上的麻烦象菜票、澡票、开水票他知道的都尽力帮她解决,让她生活上轻松很多;还有她同学的几个舍友还有家属慈姐,虽然接触不多,但如果她同学不在,他们能帮忙的都尽量帮忙;她后来回想起一件生活琐事就会好笑,北大的澡堂她最开始好像拿着澡票就可以进去,后来一定要学生证,她就找同学师姐借,但师姐后来去外地了,她实在没办法,就拿同学的或是他舍友的学生证混进去,最开始她还战战兢兢,同学的舍友就安慰她晃一下证件就行了,不会打开检查的,于是她后来也胆子大了,拿着男生的证件混了不少次。还有她的朋友,其实是她妈妈以前的学生,最开始帮她报名买资料,中间来看她好几次,她离开北京后又帮她拿考试成绩。还有她在口语班上遇到的清华男生,就要出国了,萍水相逢,课上聊了几次后,对她说如果申请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还有和薇之间的件件小事。这些琐事当时因为太忙乱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多年以后再回想,却觉得温暖无比。

      回家后几个月,她主要是在准备申请材料。她花了些精力写statement of purpose,参考了手头能找到的书,想着怎么写出自己的特色。这时她发现她的大学成绩虽然在工作和生活中完全没用,但写在申请上还是挺好看的,总算以前的努力还有点作用。过了段时间考试成绩下来,比她原来的预期要好一点,虽然比不上那几所大学的考生,但还对得起自己这半年的苦读。她也知道决定申请结果的因素太多,她的专业又是个热门专业,申请寄出去也没抱多大希望,完全是惯性地、尽力在做,不去想未来怎么办。不过春天时她陆续收到了几份录取通知书,也拿到了奖学金,命运开始向她开门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以前的同事打电话来说有她的一封信,她有点纳闷,问了寄信地址,没想到却是那个以前与她通信的男子。她拿到信,仍是和以前相同的信封、信纸和笔迹。她粗略地看了几段,他在说不用给他留纪念币的事,她差点以为这是过去漏收的信,她以前曾经好像问过他是否要新发行的纪念币,可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她去看邮戳日期和落款时间,确实是现在的,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扫到最后一段,在一堆不痛不痒的字句中,他提了一句师妹回来了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她一算时间,他好像也是在去年这个时候提到了师妹的事,这速度可真快、一点没耽误,不过这都和她没关系。再往下看,她皱了眉头,他说觉得和师妹并不如想象、回想以前还是觉得她很好。她气得笑了一声,这怎么象娱乐杂志上的情节?她把信当即撕了扔掉,从记忆中把他删除。

      初夏时节,她开始整理行装,联系些生活琐事。她突然心中有了些坚定的力量,觉得不管未来如何,她都可以扛过去。父母说要送她到出发的城市,她说不用,父母都有点不高兴了,她还是坚拒。她只是觉得以后她如果有什么事情,也都在父母的能力范围之外,他们帮不上忙,那又何必让他们跟着操心,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一天晚上她夜半醒来,只觉无忧无喜。她突然想起一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从睡梦中惊醒,彷徨而恐惧,心上如磐石重压,那种感觉让她不敢回想。她脑中划过过去的一年,曾经有过多少疼痛有过多少挣扎,现在只余平静安和。她好像摆脱掉了一个沉重的外壳,就像蜕掉了一层皮囊,是的--蜕变。经过了一次痛苦的蜕变,化蛹成蝶,她获得一次心灵的成长,眼前终见清风明月。

      --完--

      通宝推:可爱的中国,希宝,相信逻辑和常理,
      • 家园 一点题外话。看了中国合伙人的电影。

        除了俞和徐外,不知道谁是第三个,上网查了一下,是王。开始还以为是那时教语文的那个姓王的北大研究生,他也是元老。看了介绍才发现就是当年见过的那个从英文转软件专业的俞的同学。

        因为一直都只听说徐,还以为王又回美国了,毕竟那时中美差别还是挺大的,而王在贝尔实验室工作,算稳定的中产。

        估计俞当时只把他的这两个朋友兼伙伴介绍给几个班,那天正好赶上了。俞之前刚去了一次美国,好像是第一次去。据徐说,俞到了几个校园参观,所到之处,一路都有以前的新东方学生打招呼。俞应该是在这次美国之行说服了原来的朋友回国。

        王的样子和当年比变得较多,当年他还是有点腼腆。记得他那天讲述他的留学经历和工作经历,提到工作中写程序经常要和其他同事联调,压力还是不小。当时就在想这是肯定的,文科的背景补几门课就直接转读计算机的研究生,然后就做相关工作,确实是很大的转变。有下面同学问他怎么决定回来了,他看着俞说我相信我们的友谊,俞笑得有点尴尬没说话,当时觉得有点逼宫的意思。

        徐则是比较能说,但他当时讲的留学经历离大家有点远,他是学音乐的。对徐的印象一直很一般,他开始办出国咨询,好像没有电影中那么火爆,一打电话去就约到了。去时,前面正好是一个外企的经理,想到美国探望读书的太太,徐说你把工资单给签证官看,你每月挣快两千美金,在中国就过得挺好,还留在美国干什么。

        看了电影才发现,徐好像是推动新东方转型的灵魂人物。新东方在当时的规模已经不小,绝对不是在废旧工厂,而是在正规的办公楼里占了几层楼,上课是借用各个学校的教室、礼堂等等。

        看过徐写的一篇文章,以功夫熊猫中的阿宝为例,讲他在国外的经历和他最开始决定回国的彷徨,是在一个老地方做面条?还是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寻求英雄梦?看完后很有启示,也佩服他披露过去困境的勇气。他的文章结尾很有力量:

        “阿宝那种敢于听从内心呼唤、勇于挣脱他人控制、大胆追求人生梦想的奋斗精神,应该是无数中国青年学习的楷模!从这个意义上,阿宝是幸运的,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和阿宝都有一个不灭的梦想,都曾为了梦想坚持不懈地奋斗,都在为了实现自己梦想的路上继续奋勇前进……”

      • 家园 前两天看了那个合伙人的电影

        有些你提到的细节呢。

        你真了不起。故事的时代感也很强。

        新年快乐。

      • 家园 励志啊!

        其实更重要的是人生境界上了一层。

        • 家园 尽力而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每个人的潜力都是很大的,可能在没有退路时才会被全部激发出来,只是过程可能会痛苦。

    • 家园 花开无声-(4)

      她有好几次晚上上课时坐在大门口正对的位置,慢慢发现旁边几排也总是有那几个面孔。课间偶尔有人和她聊起来问她情况,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她不是学生了,却被告知周围有几个熟面孔也都是工作了的。其中一位男士准备出国有几年了,知道不少事情,和大家讲起听来的各种申请奖学金的波折和签证几次拒签的故事,最后感叹说考T和G只是这条长路的第一步。正好那段时间一个很能侃的老师每回课上都拿出一些时间侃些出国的故事,尤其是工作后再出国的曲折故事,因为还要加上和单位扯皮,老师说考试外的事情也要提早准备起来。听了几次后,她本来渐趋平静的心不断下沉,考G对她来说已经有点吃力了,却还只是开始的第一步,后续的步骤她了解不太多(那时还没有万能的网络),有些要看运气和技巧,并不是用功就有回报的。

      她开始有些心浮气躁,自习时常常走神,进度慢时不再能劝自己平静,而是越想越悲观。看着桌上厚厚的单词书和考题,她却在想自己现在的努力可能对以后没有意义,考试以外还需要做的那些事情她没有什么头绪,有可能即使考得还可以,最后也没有什么结果。一下子,她觉得前途渺茫。她甚至想过几次,如果后面不能出国,原单位还能再接受自己吗,即使能,自己折腾这许久有什么意思?以后的生活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如果不再接受自己,那还不如以前了。关键是,自己还能回去、还愿意回到以前的生活吗?她的以后,将何去何从?

      她思想上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这种情绪在她生日的那天压抑不住了。那晚她如常在教室里自习,突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自己却无依无靠地在陌生的城市里漂浮,感情挫折,前路茫茫。一瞬间,孤单而凄惶的心绪将她淹没,她虽极力地控制自己集中精神在书本上,但此时意志已经敌不过那种巨大的心慌而惶恐的感觉。她坐不下去了,第一次在晚八点收拾书包离开教室。骑上自行车,她却也不愿回到那个小屋,想着就在生日时随心而走吧。她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也不管骑到了哪里。夏天的夜风轻柔,轻轻吹起她的裙摆,路边的树木枝叶茂盛,夜花开放,繁华绰约,煞是动人,但这一切,她都感受不到。她觉得自己就象一个弃儿,孤独和悲伤占据了她的心灵。北京的夜空下,一切喧嚣都离她很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眼前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她不得不停下车,拭去眼泪。

      她这时发现她在人大的一个侧门前,时间应该已晚,周围也没什么人。她叹了口气,看着校门前的灯光,心里拍拍自己,对自己说:这些软弱和悲伤都没有什么用,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还是回去吧。慢慢骑行回去,看到路边的小摊和宵夜的路人,不管自己如何,生活还是平淡而有色彩。力量渐渐地回到她的身体里--是的,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不管结果如何,尽自己最大努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路即使茫茫,也只有继续走下去。

      有一天上课,边上的女孩找她借笔记,就这样她认识了薇。薇是典型的北方女孩,性格风火爽利,和她同年,北邮毕业,在一个热门的研究院工作,白天上班,晚上上课。薇和她不同类型,但她们却谈得来。薇的工作经常要当外事翻译,口语很好,有时在外面兼职口译,收入不错。薇是她欣赏喜欢的那种女子类型,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薇的一张工作照,照片上薇侧头给旁边的领导做口译,打着伶俐的手势,态度从容、气场全开,认真的女人真有魅力!她当时一下子就被那张照片吸引,硬要走了,薇倒有点莫名其妙。她和薇熟了后,问薇为什么还要折腾出国,因为她觉得薇的现状已经不错了,薇说在这种技术单位很难出头。

      薇家是外地的,一个人在北京,住在单位宿舍。周末薇有时到学校找她,两人一起在学校食堂吃饭,薇夸这里的菜比单位食堂的好吃多了,吃完饭她们晚上会到学校礼堂看电影。有一两次薇单位发电影票,是那时刚刚开始进口的大片,薇叫着她去看,记得一部是海伦亨特演的灾难片“龙卷风”,看得很过瘾。薇还带她到迪吧蹦迪,嘈杂喧闹的环境中,她第一次听到了田震的“执着”-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对未来的执著,这是她在后来多年都印象深刻的歌。有一段时间她的食堂菜票用完了,一时又弄不到,薇就拉着她到馆子吃,那时吃的呛炒土豆丝的美味她一直都忘不掉。后来她弄到了菜票,一个周末买了几饭盒薇喜欢吃的菜骑车到薇的宿舍去。薇住在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就是那种事业单位的筒子楼,做饭在走廊里。薇指着灰暗拥挤的楼道,对她说这样的环境自己呆不下去所以要出国。那天她帮着薇在公共水房洗床单,晚上住在薇的宿舍,她想着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那时手机还不普及,她和薇联系都是她到公用电话打到薇的办公室找她。一个周六,她们说好薇下班后到学校吃饭和看电影,她按约定时间在校门口等了很久都没看到薇,电影都要开始了。薇以前基本都是按讲好的时间到达,从不迟到这么久,她不由胡思乱想,心里担忧害怕,不知道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终于在等了两个多小时后,她都要绝望了,才看到薇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她一下子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把看到她正高兴的薇吓了一跳,薇解释下午临时到外面开会晚了,也没法联系她,但怕她着急还是赶来了,以为她会回小屋等着,却没想到她一直在校门口等,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担心。她和薇的友谊给她温暖和快乐,是她那段时光里难得的亮色。几年以后,她和薇在大洋彼岸碰面几次,薇还送给她一对黑色发卡,黑色的花朵里镶着水钻,薇说这就是那时的她给自己的感觉--暗夜里独自开放的花朵、安静忧郁,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她听了倒是一愣,她那时的忧伤有那么明显吗?

      因为认识了薇和那几个同路人,她越来越喜欢晚上去上课。她的复习也有了进展,语文课基本上能跟上,也能象其他学生那样边记笔记边点头了,逻辑部分她一直就比较喜欢,她总算熬过了复习中最难的一段。那天课间聊天,旁边的人问她在那考T,她说还没报名,那人大吃一惊,说报名都要截止了,她也吓一跳。她因为没有在一起复习的同学、朋友,消息闭塞,薇也不考T,所以她也不知道信息,差一点就错过了报名。第二天她一边问路一边骑车到北外,发现真是差一点,好在赶上了,不然整个计划都得被打乱。就是报名太晚,近的条件好的考点都满了,只有国关或玉泉路的研究生院可选,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地方在哪,问了报名处的老师,说听力的条件都不怎么样,但国关相对近一点,她就选了国关。G的报名因为有上课老师在课上的提醒,她倒是没耽误。

      她虽然没什么太多时间复习T,但听力却是要赶紧练习,临时抱佛脚是没有用的。她去报了个T的短期班,周末在人大上课,最后一次上完听力课,听力老师在校外碰上她,用英语跟她说觉得他以前见过她因为她的脸让他觉得非常熟悉,她回想了半天也记不起觉得惭愧,那老师于是要她的电话号码,她说没有,于是他把他的给了她,要她下个周末和他联系。她以为和考试有关,真的周末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仍然说她的脸对他很熟悉并说他想了几天觉得应该在梦里出现过,她很糊涂地回了一句怎么可能,然后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是对他吃饭外出的邀约一概婉拒。她现在已经是一架学习机器,木楞呆傻、早已不解风情。

      后来她发现自己真是有点学傻了,反应太慢。下午有时会找不到能自习的教室和空位,她一般就会到未名湖边复习听力。那天她到湖边刚坐下不久,有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来问路,她记得她骑车来时就看到这男子在附近走动还看了她好几眼,她以为他是来赏景的,专门坐得远一点。她详细地指路给他后,继续听听力,听完后抬起头,却看到那男子还在附近。她有点奇怪,男子这时走过来说他开车不能走小路,绕了一圈还是找不到,问她等会可不可以带他去。男子然后问她是学什么的,知道她是来考试时,说他的女儿英语不好,他一直想找一个家教,问她能不能抽时间帮教教女儿。她想想一周一次时间需要的不多,收入也不错,就说和她女儿见一下试试,于是他约好时间周末在校门口等她。周末男子开车带着她,却是开到了一个茶馆,说他女儿一会从补习班过来,于是两人闲聊。男子说在外企做高管,说到了在亚运村的几套房子,说到平时忙没时间管孩子觉得内疚,于是她问孩子的母亲呢,他说出国两年了,他平时觉得一个人也挺累等等。聊了一个多小时,他女儿都没来,他说大概是补课了,下回再说,要请她吃饭,还说开车带她到周边转一下,问她要不要去商场买东西,她惦记着还有套真题没做完,推辞了几次要回学校。男子于是就近买了一大堆零食给她,她觉得不好意思,他说耽误她半天功夫拿回去和朋友分了吧,然后给她他的电话要她再打电话给她。她把零食拎回去丢给裳,裳说你的朋友真不错,她说才认识,然后她突然就明白那男子是想做什么了。她不禁好气又好笑,自己以前也算是不时在风月场边走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怎么这么久才反应过来,白白浪费这半天的时间。她又觉得奇怪,校园里那么多女孩,怎么男子会向她搭腔,莫非她看起来不像好学生?不觉又有些气愤,把那人的电话扔了,赶紧拿起书包去教室。

      考试只剩下一个多月了,那天她急忙着出门去自习,却被裳拦住,要她去剪头发,说忍受她要长不短的头发好多天,实在太难看。裳以前对她南方式样的时髦衣服赞誉有加,还问过她眉笔用的哪种看起来很自然,这也没过多久,竟然就忍不了她了。她说头发就凑合吧,再长点就好了,裳于是有点爆发,指着她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裙子和鞋还好,但头发完全没有样子,隐形也不戴了戴副厚眼镜,连眉毛有时都不画了,看起来土里土气,刚开始见到你时你还挺讲究的。。。。她在裳的轰炸声中摆摆手,赶紧推着自行车遁了。她现在每天在教室里和各种复习资料搏斗十几小时,哪还管外表是什么样子啊。裳和她不一样,她是几分颜色几分打扮,裳却是天生面容精致长得极美。裳不化妆至多画眉,即使到今天为止仍然是她见过的真人里最美的女子,她有时和裳到食堂吃饭,托裳的福她们这桌经常受到目光洗礼。有时她觉得裳这样的大美女和她一起窝在这个小屋子里辛苦考试出国真是有点委屈,所以平时裳做点什么她也尽量包容,象那个装废水的铅皮桶后来基本都是她在倒,房东大爷大妈看到了就和裳讲了几次她也要轮流倒水,其实这也不关他们的事她也不计较。裳用了几个月的功,可能发现当年考试有难度,也就不那么认真了,认识了不少朋友,大部分是学生,时不时出去参加什么活动聚会,有时也叫上她,她开始去了一两次后实在是没时间就不再去了。一天她从食堂吃饭出来,一边骑车一边听耳机,却在路口楞了一下,她看见裳和一个男生互相搂着在前面走,她于是转了一下车把,从另一条路离开。裳如果怎样,她也不会惊讶,她以前单位的基层漂亮女孩扎堆,她即使不八卦也听过不少女孩子仗着年青美貌的本钱游戏于男人之间,甚至为权为财交换的故事。但裳却是让她欣慰,这样的美女如果想吸引些社会上的人根本是很容易的事,特别在这样艰苦的生活环境下,如果裳有那个心思,她在家或在北京都可以享受好得多的生活。裳到北京也是想通过考试出国改变生活状况,虽然不再天天复习而是有时出去玩,但每次晚上都不会太晚回到小屋,有时还唠叨觉得内疚没有看书,还是一个可爱的女子。

      通宝推:汉水东流,王忆,
    • 家园 花开无声--外一篇

      后面的内容一时半会的也写不出来,码字真不是自己擅长的事。但也不敢辜负那几个说等看下文的朋友,就拿这篇外一篇先凑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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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一篇

      她最开始写这篇文字,是源于给老友的一封邮件。老友那时事业不顺,四处碰壁,精神比较颓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状态很是低迷。她电话里安慰他几次,说都会好的等等,语言苍白无力,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她那时也不顺,但感觉还不太糟,因为经历过更坏的情况。

      她是个太平凡的人,说不出蛊惑人心的话语,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励志故事可以讲述,她只好给老友写了一封邮件,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自己最低潮的一段经历,想让他看看和她那时相比,他的情况还不算差,至少有她垫底。这封邮件有没有用不知道,但老友感叹了一句:没想到你过去也挺波折的。她苦笑一下,和很多经过大风浪的人比,她这点经历算什么,老友看来过去是太顺了。

      那段一直抛在脑后的往事又因此重现,她犹豫迟疑,还是觉得写下来也好,就算留下一个印记,毕竟是自己的一段经历,即使不愿回想,也是真实地存在过。她写下的故事,在一些人眼里,可能透着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对她而言,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懦弱和无助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重新梳理那时的想法和心情,就象有剃刀刮过灵魂,留下细细的血痕,一道一道,不太疼,但会让人轻微地颤栗。

      她几年前写给老友的邮件,最近在查以前的邮件时,无意中又被翻了出来。现在再看这邮件,她觉得说教的套话不少,但回想当时,每一句话确实都是从她心里流出来的,是她花了一个晚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的。就算邮件现在有点不堪卒读,但也真实存在过,就附在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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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于2010年11月7日)

      某某:

      人生总有高峰和低谷,就象月有盈亏,都是自然规律,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是运气不好。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对未来的不确定,不知道明天怎么样,出路在哪里的感觉,我出国前也有过,很多人都有过,咬牙再坚持一下就挺过来了。你现在才遇到这种不顺利,说明你以前都比较顺利,就象你说的,以前在外企上班,出国,读书再工作等等,都是水到渠成的。不过我觉得人一生都要经过这些艰难曲折,你20多岁没遇到,30岁40岁也会遇到,或者50岁60岁,没有谁能躲得过。你现在遇到了,还有时间精力去克服它,总比50岁60岁遇到要好。现在是你人生最好年华,有经验有经历,有良好背景,还有时间,如果再加上跌倒了爬起来的勇气和信心,你是非常强大的。

      困难和不顺人人都有,我们的第一生理反应都是躲开它,但它是不可能躲过的,能不能超越自己面对它就决定了我们以后道路的不同。我们的一生不是在和别人竞争,我们是和本我在竞争。每个人的出生背景和天生的能力都不一样,我们和别人的比较可能是优越的也有可能是不足的,但我们和自己比较,自己相对自己在进步,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就是胜利。

      你从小就学习好,又有自己的主见,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学习工作出国一直比较平顺,你一直是你周围同龄人中的优秀者,现在有了些不顺利,你觉得运气不好心情低落。在我看来,你是一直太顺利了,所以一些不顺利对你的打击较大。如果你想想我的经历,你就知道你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我和你认识时我们是在一个起点,所以我一直没有注意我们以前的差别。比较以后,就象我说的,你的以前和我的以前比较的话,你就是凤凰,而我就是丑小鸭。

      我可以不提我的小学和初中因为成绩一般,因为人很呆板胆小,而被老师和家长不喜,被同学所忽视;也可以不提初中毕业后,全家从省会搬到了小城,其实这是把我的前途降了几等。高中时,我浑浑噩噩,不知道要自己努力,名次一贯中游,老师同学忽略我,家长觉得能上个大学就没有其他指望。我高中最后几个月,受一个要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同学影响(这个女同学父母都是工人,后来Duke医学博士毕业),才知道要努力,高考时考出了我整个中学阶段最好名次,班上12名(不要笑!)。

      在我上大学后,我告诉自己现在是全新的环境,我要重新开始,于是我很用功,意外地我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虽然一个原因是大学后很多人都不努力了,但这仍给我以信心,我慢慢适应了“我原来也可以成绩好”这个发现后,开始变得好强,总要在成绩单上排在第一第二,但我又不聪明,中学的数学基础不好,于是只有很努力地学习才能保持,这其中的身体上的辛苦和心理上的辛苦都很多。但这种学习好也不能给未来带来帮助,我不会为自己的未来规划,不知道要怎样争取留在学校所在的城市,不知道保送研究生或考研究生是改变未来的机会,我放弃了保送XX系的研究生的机会,只是为没保送本系研究生而赌气,于是毕业后我又回到了家乡。

      我工作的单位是不错的,我在XX部,部门有合作公司,所以后来基本上每天在外面有人请吃饭唱歌,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年几次坐飞机到大城市出差(不要笑),自己还开车,在那时的家乡是很多人的羡慕对象。我每天的日子都灯红酒绿的很舒服,已经完全忘掉了在大学里的上进。有近三年的时间我没有碰过英文书,也觉得出国就是天边的事情,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只有羡慕别人的激情与梦想。大学同学们都没有联系,他们觉得我就会呆在这个遥远的小地方(多年后大学同宿舍同学语)。

      只不过在XX年的一天我想通了,我这样就会永远在这个世界的一隅,二十年后的日子都看得到,我不甘心,我要搏一下。这个中间的心路历程,极其痛苦,我本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以前都是别人给我指路我去走就好了。那种温暖舒适生活的惯性,对未来的不甘,对自己的不自信,混杂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我还是要出国读书,从考GRE开始。因为在办公室和家里精神不能集中,我开始在冬天的教室里看红宝书,那些单词太长太难,我完全记不住。家里人根本不看好我能坚持下去。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那种孤独和恐惧让我半夜惊醒,全身发抖。

      既然开始了这条路,我就按步就班地走下去。有朋友说只有在北京才能有学习氛围,才有学习资料和学习班,只有到北京去才能有效地准备,我于是停了工作去了。生活上的简陋不算什么,即使是和别人合租胡同里的小房间,没有水卫,洗衣服洗澡都要装成学生去北大,要到北大食堂蹭饭,经常会买不到饭菜票,等等。最难熬的是对心的折磨,对未来的不确定,前途的一筹莫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结果。每天在教室里从早上学到晚上辛苦还好,难过的是上GRE大课时,发现跟不上进度,文章根本读不懂。我很羡慕那些北大清华的学生,神采飞扬,考试和申请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也佩服那些边上班边复习的人,象XX那样,完全是精明能干的都市白领,我不敢和他们相比,我真是自卑。我一直记得XX岁生日的那天,我晚上在教室里实在看不下去了,那种无所倚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虚无感和恐惧感,让我骑着车在黑暗的夜里在海淀到处乱行,我流着泪,不知道何去何从。

      考完试,北京很冷,我租的地方没有暖气,只有回家。在家里准备申请材料,我花了很多精力写statement of purpose,寄出去也觉得没有多大希望,完全是惯性地,尽力在做。在家的几个月就是埋头写申请,不去想未来怎么办。。。。但命运在这里开始向我开门了,我收到了几份录取通知书,我又写信给系里争取到了奖学金。在我决定出国一年后,在倍受煎熬一年后,在前途茫茫时,一切突然都不一样了。

      我后来踏上了新旅途,把这段经历抛在了脑后,直到现在又想起。我仔细回想,竟然发现当时的我如此有勇气。我现在遇到的困难,不管再让人烦恼,都不能和我当时那种无所倚靠不知前路在哪的恐惧相比。

      回想自己的过去,我获得一些力量,我也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你曾说我运气好,那是你看到了结果,当你看过我的真实经历后,你还会这样想吗?我从小学到出国上下起伏几次,如果有一次没有起来,现在的我就在家乡的一个小办公室混着。我现在的境况比那时要好得多,我所缺的是当时那种激情和勇气。

      我觉得我们的真正财富,是我们自己。我们再稳定的工作都可能裁员,再大的生意也可能一夕垮掉,再多的钱也可能一次不慎而失去。我们唯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自己那种直面困难的勇气和跌倒再爬起来的勇气,才是我们未来的保证。我们都希望我们以后不再遇到波折,但这个世界,不顺利是常态,是自然规律,我们没法避免它,只能在它来时面对它,调整自己的心情,熬过它,后面可能就海阔天空。你这次不被困难打垮,面对困难,度过它,你以后回想起来,会为自己骄傲的。

      。。。。

      我觉得每个人的人生的波峰和波谷总量都是差不多的,有些人是先波峰再波谷,有些人是先波谷再波峰。没有人可以一直在波峰,所谓月盈则亏,也没有人会一直在波谷,所谓否极泰来。所以,我们不要因为一时的不顺利,就对自己失掉信心,也不要因为一时的顺利,就忘乎所以。同样,我们不要因为别人的一时不顺就看轻,一时的顺利就奉承。所谓“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人生几十年,上下会起伏几次,眼光要放远一些,不要只看这段时间。“若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必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冻其肌肤。”这是几千年的自然规律的总结,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就离败落不远了,看看历史,国家如是,人如是。

      你现在正是苦其心智,劳其筋骨的时候,就象我们说的,最差也就这样了,所以坚持一下。很多时候,在很难的时候,再坚持一下,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但不追求结果,“尽人事,听天命。”很多时候就会看到命运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转弯。我自己的经历如此,很多人的经历都如此,这大概就是天道酬勤。

      说了这么多,是希望你能打开心结,坦然面对现状,拿出勇气。心态调整好后,你再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用心去努力争取。扛过了这一段,生活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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