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广东农村见闻 -- 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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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广东农村见闻

    今年上半年到广东某县某镇调研,看到的不少情况很让人忧心。

    因为种地不赚钱,看到不少抛荒的土地。当地某农业干部承认至少1-2成土地抛荒, 全镇报上去的两万七千多亩水田(也就是享受国家粮食补助的稻田),至少2-3成或抛荒,或转变用途种花生、荔枝甚至桉树(这个意味着将来难以复耕)。 当地农民种够了自己吃的粮食,绝不多种:一般是早稻用于喂鸡喂猪,晚稻自食(早稻没有晚稻好吃),花生和花生油自产自消。 以户籍人口人均400公斤粮食计算,广东粮食自给率只有30%左右:我们看到的和宏观数据符合。

    当地村委办公室大都修得不错,造价至少2-30万元的两到三层小楼,据说大都是村里出来的有钱人捐资修建。 当地公开倡导富人治村,现在村干部基本上都是小老板、包工头之类的有钱人。

    宅基地圈占情况非常严重,不少院子占地两三亩, 而且至少一半以上硬化。村里(严格来讲不是村里,是原有村庄向周围摊大饼)几十万的豪宅比比皆是,几乎可称为庄园:占地两三亩,一般十年前修的是两层半,现在修的是三层半。 每层至少四五个房间,所以实际基本上只用一层。 不少比我见到的常见德国农居豪华,比如连客厅和卧室墙壁都铺了瓷砖。带我们下去的镇干部说“这不算什么,真豪华的我不敢带你们去看,是这里出去的某某厅级干部为自己将来退休回来修的。”

    当地名义上算是广东的贫困县,因为是广东、香港的水源地,工商业发展一直受到很大限制,看农业账面收入确实很低。 但其实离珠三角很近(距深圳车程1.5小时),大量村民到深圳打工或者做大小老板攒了不少财富,所以有钱修豪宅。

    与豪宅相对比的是村庄社会经济功能解体,公共品供应恶性循环。比如水利,家家都有柴油机或者潜水泵各自为政,村里原有的公用偃塘(当地叫山塘)大多失修或者承包出去无法用于灌溉, 不少人家在承包地上自挖小偃塘--是违反耕地法的,但没有人管。如果组织起来从近在咫尺的东江抽水灌溉效率高得多,如果没有政府投资就难做,甚至有了政府投资也难以维持,因为基层组织的涣散事倍功半。

    当地称为"三面光"硬化灌溉水渠,村村都在争夺争取政府投资,抢得很厉害;但另一方面,我们在东江某段河滩地上就看到,"三面光"水渠看起来没修几年,但从其中积的土估计两三年没有清理使用,两边的田地任其旱着。

    今年当地旱情严重,山塘基本都干了,小水利基本完全失效。我们去的某村情况还算不错:去年靠着几万元的扶贫款搞了一套从东江抽水的灌溉管道系统,只要开起来就可以灌几百亩。 开动起来电费估计几百元,但当地如此富裕,这种正当的费用也还是收不起来的,要靠村干部垫支。村干部不是活雷锋,将来要靠交换公共利益才能把帐做平:比如村干部给人多批宅基地,得利的人同意交点钱把这种亏空补上。

    我的感想是: 当地的农民真有钱,至少现在过得挺舒服的,但农业、农村真没有希望。这样下去,希望将来不要搞到没有饭吃。

    通宝推:小豆豆,xyzoem,唵啊吽,朴石,独草,山有木兮,发了胖的罗密欧,Trilob,一介书生,本嘉明,kmy1810,玉垒关2,at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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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篇游记,引来河里这么多大牛小牛顶牛。呵,文学的力量啊。

      有些象西班牙斗牛士手里那块红布。:)

    • 家园 第十六节 农村中的民主(中国震撼世界)

      解放区的农村和美国的城市一样,有时也有恶霸为害。这些恶霸多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残余。抗日战争时期,共产党不实行分田,地主在农村中保留了经济势力,也保留了政治势力。

        这样,一个四百人的小村子里,当村长的往往仍是地主,而一个一千人的大村子,村长不是地主就是地主的代理人。

      乡村里初次实行选举的时候,地主只须威胁退佃或不准赎回典押于他的土地,就能让人把他选上台。随着农民觉悟的提高,地主就多费些心机。他们雇佣地痞对选民进行恐吓,把心腹安插到点票的关键岗位上,或是往自家候选人的碗里多塞些豆子。

      赵树理,在小说《李有才板话》中,把这种舞弊现像描写得很详细。

      李羊倌编了下面一段快板进行讽刺:

      村长阎恒元,

      一手遮住天,

      自从有村长,

      一当十几年。

      年年要投票,

      嘴说是改选,

      选来又选去,

      还是阎恒元。

      不如弄块板,

      刻个大名片,

      每逢该投票,

      大家按一按。

      人人省得写,

      年年不用换,

      用他百把年,

      管保用不烂。

      地主被李有才的快板弄得狼狈不堪,就不再当村长了,但却设法让自己的一名亲信被选为村长。一切还是老样子,因为新村长对老村长唯命是从。为了揭露这一情况,李有才给地主及其傀儡村长又编了一段快板。

      村里的穷人开心地传唱着李有才的快板。地主害怕这这羊倌的影响,就指使村长把他赶出了村子。李有才被迫避居山中,但他的歌却留在人们的心里。最后,人民终于把地主赶下了台,选上了自己的人。李有才返回了村子,又编了一段快板庆祝选举的胜利.

      赵树理讲述了一个村子如何与压制民主作斗争的故事,就等于告诉别的村子,它们也能够打垮压迫者而赢得民主。赵树理还向人民指明,他们必须自己动手为平等而斗争,不能把民主当成共产党或八路军的一种恩赐。

      外链出处

      统治阶级因为政治斗争需要实行民主,当这种外部压力没有了或很小时,统治阶级可能觉得民主也就不需要了。

      人民必须自己动手为平等而斗争,不能把民主当成某个政党或阶级的一种恩赐。

      通宝推:李根,
    • 家园 发现楼下吵了半天没吵到一起去。

        要搞清一点,减少农村人口或者叫农业从业人口不等于减少耕地。

        有一点应该是共识,就是中国的粮食生产(应该包括油料、副食品等其他农产品)不能减少,这就引伸出第二个共识,就是耕地不能再减少。

        当然耕地不能减少是建立在农业生产不能减少的基础上的,如果,这是个假设,如果中国多出几个X隆平这样的人,有办法把单产提高很多,比如说水稻单季亩产上一千五(公斤),小麦超千,那么再减少点耕地也无不可。但这至少在近期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撂一边不提。

        耕地不能再减少这大家应该是没意见的,至于农村人口(为不产生歧义,下面叫“农业人口”,就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不包括家在农村只在城里打工的人)该不该减少,这好象看法就不一致了。

        问题在于,是不是农业人口减少就必然会带来农产品的生产减少?这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结论。

        前三十年,农业机械很少,绝大部分农村要靠人力加点畜力来生产,减少农业人口就带来农业劳动投入的减少,在那时减少农业人口会造成农产品的生产的减少。

        八0年到九十年代末应该是过渡阶段,农业机械逐渐增加,一部分农业人口逐渐脱离农业生产到城里打工,实际上就是农业人口逐渐减少。但这时的农业人口减少并没有带来农产品的生产的减少,反而农产品生产总的趋势是在增加,这就说明了在城市能给农村提供足够的机械的条件下,农业人口的减少不会带来农产品生产的减少。当然减少得太多太快也是不行的,连操作机械的人都不足肯定是过头了。

        另外一个问题是农业劳动生产率的问题,看到楼下好象有人说中国的农业人口不比欧美国家多,说的是比例不是绝对人口,也许说话人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会错意了,如果不是这个意思我自我批评三分钟。

        中国和欧美农业人口的具体比较,统计方式不同很难比较,但从另一方面,中国农民普遍收入比欧美农民低得多,而且这收入有相当一部分是到城里打工得来的。同时中国的粮食售价好象不比国外低,再加上中国的种粮大户收入并不低,这就说明中国的农业人口相对欧美来说是太多了,从长远来看必须减少,什么时候达到农业人口纯靠农业生产的收入能与城里人持平,这才能算城乡比例恰当。

        我的观点就是:耕地必须保证不减少或随着农业科技的发展小幅减少,农产品的生产必须保证随着人口增长逐年增加。但农业人口可以减少,从提高农民收入的角度是必须减少,减少的比例和速度随着土地集中、农业机械的普及而定,以不影响农业生产为限。

      • 家园 其实就是一个鸡生蛋,还蛋生鸡的问题

        是先减少农业人口,再增加机械化生产呢.还是先增加机械化生产,再减少农业人口.当年英国是前者,现在这问题基本上很难.

      • 家园 是认识到土地的利用价值和土地使用人的利益不挂钩。

        从国家利益来说,最好每一寸能利用的土地都种上粮食。 要达到这个目的,要么农业补贴, 要么农业工厂,农民自觉是靠不住的。但现在的土地集体所有制, 无论是以承包制的个人还是负责分配的村乡,广东为代表的大环境就是土地使用和劳动力回报最大化的投资都和种植业没有多大关系。 农民只是农村的居住者,而不是职业。 农村居住者的利益和国家粮食安全的长远利益构成博弈死结。 把农村居住者迁出所在地, 土地交给能使粮食产量最大化的农业工厂。 给农村居住者补偿是要以土地利益最大化的地产投资来算的, 远不是农业工厂的未来利润能补偿的。 就是以城镇福利来补这个缺口也只能满足小部分人。 农村居住者想要的是当城市地主的长期租金收入,和这钱比起来, 种地和个人业余爱好的回报差不多。 国家的粮食安全不能靠种地爱好者来维持。

        改变现状的两条路, 土地私有化的悬崖一跳(羊吃人),和坐看乡村萧条的慢性自杀(民国)。 把农民变成工人(无产阶级)的道路, 很少是农民自愿走的。 井大的乡绅(农会利益团体?)迟早是要和国家利益(城市利益)冲突的。 就是洗心举的例子, 退休省级干部通过政治余威确保当地农村的利益输入其实就是人治, 还是特例。目前的农业补贴其实就是城市利益对农村利益回补。 就是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的道理,确定了城市利益要想方设法地削减农村人口。

    • 家园 没关系

      当粮价涨到让人心动时,他们恨不得在自家床上种粮。

    • 家园 想起来主席搞的寻乌调查,

      当时调查寻乌,是因为处于三省交界,而且具有当时中国县城的代表性。

      广东的事情不代表全国,广东的农业也不代表全部。

      另外,调查报告缺少了对当地人口结构的深入分析。主席当年可是从柴米油盐、交通、水云调查的,20多项。人口包括地主和贫农,甚至包括娼妓,而且有数据支撑。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我党坚持马列主义方法论、多年沿袭下来的、事实证明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可惜,这篇像是个游记。

    • 家园 我认为你讲的恰恰表现的是社会的进步

      广东的山区(特别是清远肇庆韶关的某些县)自古都是很穷的,从来没有吃饱过(我讲的地方有可能跟你讲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但我认为差别不大)。即使到了九十年代初,很多地方都不够吃。那时下农村去看看,还可以看见遍山的木薯和芋头。真正实现自给自足吃饱也就是九十年代中期大量的青壮年涌向珠江三角洲打工后的事情了。种两造吃一造更是后面了。现在很多所谓抛弃的田其实很多都是和自然做斗争硬开出来的(半山腰或者很偏僻的地方),灌溉耕作很不方便。现在人够吃了,这些田被抛弃都是自然而然的。现在木薯也没人种了,木薯这玩意儿味道真是谁吃谁知道。以前上躺山,到处都能走,杂草极少,都种木薯芋头,所以锄得很干净。下场雨河里黄得不得了。现在都成林了,根本都走不动,以前的路长草了,没了。

      广东农村这种地方,从来都不是粮食产区,未来也不可能。呆在农村的人种两造吃一造,生态也恢复了,我觉得挺好。

      你应该惋惜的是珠江三角洲的良田。

      当然我承认水利设施等破坏的很严重,没人修了。一个社会阶段有一个社会阶段的问题。正常。

      • 家园 洗心去的地方,是东江

        比较大的可能是河源的东源县,靠近新丰江水库一带。当然也可能是惠州的惠东县,靠近白盆珠水库一带。

      • 家园 差别很大,我说的不是粤北山区

        紧靠着珠三角,是土地肥沃的平原,有一些小丘陵。 我看到的被抛荒、被乱占的都是很好的平原地。 其实,当地人想要多占宅基地,建大房, 稍微组织得好一点, 可以不占耕地,而是集中把一些丘陵开发出来,也方便集中解决厕所、下水、以及将来网络等基础建设问题。 可惜基本上占的都是最好的耕地, 把自家最靠近村庄的承包地改成宅基地,从八十年代就已经开始了。 某镇干部是当地人,很得意的说他家是他们村第一个出来建房的(也就是说从原有村庄出来,在承包地上建房)。

        广东从前至少是粮食自足的。 至于你说得粤北山区,没去过, 据说从过去到现在都穷。

      • 家园 木薯你不会直接拿去煮吧?

        那还真够难吃的,而且容易中毒,要磨成粉,再用水搅拌,加点煮熟的黄豆和葱,炒,有点像果冻,非常好吃。

        但即便如此,农村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不能多吃。

        广东几块良田浪费了确实可惜。

        另外就是广东两极分化严重,地区发展极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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