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东山顶上的酥油茶】之枭雄末路：那些三百年前的疆独藏独们 -- 京华烟云AMIP

从民族上说是蒙古族吧，再说他是想以蒙古统一中国，而不是想关起门来做土皇帝吧。就像满人皇帝没有说是满独的吧，可他们开始倒是不想进关，比噶尔丹还像独独。噶尔丹应该算是没有成功的元朝或清朝。

（上）暴力的佛教徒（点击阅读）

（下）血腥的同学会

康熙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690年，在距离大清帝国京师仅七百里的乌兰布通（位于现在的旅游胜地、河北与内蒙交界的张北坝上草原），三万准噶尔大军正向着不远处的北京挺进，带领他们的是志得意满的博硕克图大汗噶尔丹。

不久之前，从外蒙古方向入侵的准噶尔军刚刚在今内蒙古乌珠穆沁左翼旗境内的乌尔会河大胜清军，根据在场的俄国观察员记载，此战清军损失惨重：“卡尔梅克博硕克图汗把中国兵杀得一个不剩”。

消息传来天下震动，康熙不得不宣布亲征，尽管皇帝自己是满洲人，但在那个时候他确实是中原文明的坚定保卫者。这是一场历史上少见的中原皇帝与游牧可汗之间的强者对决，在以往的时代里，人们还很少能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当冒顿单于强盛时，汉武帝还没有出生；唐太宗面对的是日薄西山的颉利可汗，而不是如日中天的始毕或统叶护；即使曾让人无比期待的铁木耳与朱老四的终极PK，也因前者的突然逝世而夭折。

鉴于自己离北京已经相当近，噶尔丹于是决意率军直捣京师，一战而定乾坤，恢复往日蒙古帝国的光辉似乎已指日可待……博硕克图大汗正沉醉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之中，突然之间，美丽的草原炮声震天硝烟弥漫，山坡上清军的伏兵四起，猝不急防的准噶尔人立刻陷入苦战。

人们往往有这么一种印象，似乎准噶尔人只有冷兵器，但这种说法其实是有问题的——他们也装备了不少火器，只不过这些先进武器多为鸟枪而非火炮，无法在远距离与清军对抗。清军的大炮多为法、葡、意等西方传教士设计，射程远威力大，在当时的亚洲独步天下，而准噶尔的鸟枪则基本来自被欧洲主流文明视为野蛮人的沙俄，尽管性能也还不错，但肯定算不上高档货。

尽管清军准备得相当充分，但乌兰布通之战仍进行得异常惨烈，准噶尔铁骑不愧为欧亚大草原游牧民族最后的勇士，他们的抵抗猛烈而狂暴，面对大炮倾泻下的钢铁火焰毫不退缩，这些草原骑士们挥舞着弯刀，凭借人与战马的血肉之躯向占尽优势的敌人不断猛冲，直至绝望地战斗到死。

虽然火力远远强于对手，可清军的损失也相当惨重，康熙皇帝的亲舅舅佟国纲率先闯阵并当场战死，从而在美丽的坝上草原留下了“将军泡子”这个地名。战局胶着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佟国纲的亲弟弟佟国维率奇兵自山腰突袭切入噶尔丹营垒，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下将敌人布设防御的骆驼阵一斩为二，准噶尔军才显露败相。

就这样，孤军深入的准噶尔大汗噶尔丹被清军成功诱至乌兰布通，经过三天血战，以弓箭鸟枪对抗远程火炮的准噶尔军终于大败，清军团团包围了他们。

就在战斗的第四天，一个神秘的人物突然造访清军大营，他自称是五世达赖喇嘛的特使六世功德林活佛，有要事晋见清军主帅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因出征中突患急病发烧不止，康熙皇帝已经无法亲自指挥这场战争，不得不返回京师养病，战事主持只好让裕亲王全权代理。

其实，五世达赖喇嘛早已于八年前的公元1682年圆寂，他生前苦心培养的继承人、精明强干又雄心勃勃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为了继续假借五世达赖之名统治西藏，便一直秘不发丧，因此六世功德林活佛其实是桑结嘉措派来的。

六世功德林活佛有一项旁人难及的特长——辩经。公元1675年，在拉萨传昭大法会上，他以极其精彩的辩论技巧，博得众僧的团团喝彩，名声传遍卫藏各地，深得其师五世达赖喇嘛的喜爱。另外，他因为与西藏统治者五世达赖喇嘛有师徒关系而被称为“济隆”——据说这是西藏人对出家的王室子弟的尊称，有佛前侍者之意，于是功德林活佛系统后来又被冠以“济隆”名号。

就在这即将决定最终胜负的时刻，西藏最著名的辩经高手六世功德林活佛突然以五世达赖喇嘛特使的身份出现在清军大营，他施展口吐莲花般的绝世辩才，成功忽悠得清军主帅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网开一面停止进攻，从而使得已濒临绝境的噶尔丹逃出生天。

至于功德林活佛具体说了什么，现在的我们已无法知道，但估计是连蒙带骗，比如准噶尔人正打算投降请不要再打了云云，加之连日苦战让清军也疲惫不堪，主帅福全终于下令各部队暂停进击，从而给了准噶尔军突围的绝佳机会。

闻听噶尔丹逃脱的消息，重病卧床的康熙大帝仰天长叹，并对贻误战机的福全无比愤怒，此后终其一生，皇帝再也没有委任裕亲王任何重要职务。要知道，福全可是康熙的亲哥哥，皇帝对他尚且如此处理，对罪魁功德林活佛咬牙切齿的痛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么，这位功德林活佛怎么会跑到准噶尔大军中的呢？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五世达赖喇嘛的学生中有一位哲布尊丹巴活佛，是喀尔喀蒙古也就是外蒙古最大的部落首领土谢图可汗的弟弟，他本属被黄教看作异端的觉囊派，在西藏学经时在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的压力下被迫改宗黄教，并成为达赖和班禅的弟子。尽管与噶尔丹是同门师兄弟，但哲布尊丹巴活佛年龄比温萨活佛大十岁，哲布尊丹巴于公元1657年毕业时，当年只有十二岁的噶尔丹应该还没有入门。

哲布尊丹巴学成回到喀尔喀，凭借自己汗王兄弟和达赖与班禅高徒的特殊身份成为外蒙古最高宗教领袖。后来，噶尔丹极力扩张准噶尔汗国的疆域，鉴于北面的俄国熊实在不好惹，他于是打起了自己这位南边同学的主意，计划消灭喀尔喀蒙古后一鼓作气杀向内蒙古吞并中原，恢复蒙古帝国的昔日光荣。

当时，喀尔喀蒙古却发生了内讧，哲布尊丹巴的哥哥土谢图汗看上了另一部落首领扎萨克图汗的老婆，随即杀夫夺妻，两个部落为此互相攻战，康熙皇帝与达赖喇嘛分别派出特使前往调解。

但喀尔喀蒙古在安排谈判座位时出了茬子，也许是当地人想拍自己活佛的马屁，他们把哲布尊丹巴的位子与达赖喇嘛使者的位子并列，正寻找战争借口的噶尔丹于是以自己的这位学长不尊重师父达赖喇嘛为由，突然向喀尔喀蒙古发动袭击，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兄弟二人抵挡不住，被迫向康熙皇帝求救。

噶尔丹的西藏师兄弟们似乎对他都很仗义，亦或他们本来就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关系。当时，五世达赖的弟子蒙古大喇嘛伊拉古克三活佛正好担任“总管喇嘛班第掌印扎萨克喇嘛”——清朝把北京的喇嘛们按职务分为七个等级，“总管喇嘛班第掌印扎萨克喇嘛”这个拗口的职务是其中的最高一级，也就是管理北京城所有喇嘛的喇嘛头儿。

当噶尔丹入侵喀尔喀蒙古时，康熙皇帝并不知道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派出京城最高僧官伊拉古克三去拉萨，希望五世达赖喇嘛从中斡旋，让弟子噶尔丹罢兵以避免战争。

谁知道伊拉古克三到拉萨后，却立刻向自己的同学也是五世达赖最器重的弟子西藏摄政桑结嘉措透露了朝廷的虚实，并站在噶尔丹的立场上积极出谋划策，桑结嘉措随即派人将掌握的信息原原本本说给噶尔丹听，后者于是更加坚定了入侵中原的决心。

应朝廷要求，桑结嘉措以五世达赖喇嘛名义派出了斡旋的特使，他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辩经高手六世功德林活佛。回到北京继续卧底的伊拉古克三此后又以皇帝特使的身份来到喀尔喀蒙古，与功德林活佛一起参与调解喀尔喀与准噶尔的争端，毋庸置疑，这次他们又为噶尔丹带来了大量清军情报。

这种拉偏架似的调解当然不会成功，此后功德林活佛就明目张胆地留在噶尔丹军中为同学谋划，直至最后在乌兰布通战役中亲自出面向福全游说，帮助濒临绝境的噶尔丹逃出了清军包围网，此后不久，伊拉古克三阴谋暴露，也不得不从北京逃到噶尔丹处躲避。

战争期间，西藏摄政桑结嘉措几次派出使者向清政府施加压力，甚至还有许多西藏喇嘛直接加入准噶尔军参加战斗。当噶尔丹众叛亲离之时，桑结嘉错又紧急派出使者公布了达赖五世去世的消息，从而成功地阻止了噶尔丹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的进攻——噶尔丹曾杀死策妄阿拉布坦的弟弟，后来还夺取了他的未婚妻，叔侄之间积怨已久。

按照黄教教规，达赖喇嘛去世，信徒们必须要休战祈祷，史载闻听噩耗后，策妄阿拉布坦大哭而归，噶尔丹又逃一劫。

桑结嘉措终于为自己惹来了大麻烦。就在这场战争中，康熙皇帝从准噶尔降兵口里得知了五世达赖早已去世的消息，雷霆震怒，给桑结去了一封充满火药味的信，除了勒令他解释原因外，还专门提到了那位“大忽悠”六世功德林活佛，其意思大致如下：

“我本来想与准噶尔部和解，你却让缺德的济隆（按：前面说过，‘济隆’为功德林活佛系统的别称之一）跑来捣乱。乌兰布通之战，这家伙每天都给准噶尔贼军占卜诵经，还跑到山上张着遮阳伞，饶有兴致地观看双方打仗，贼军胜了就过去献哈达，贼军失利便跑到我们这里替他们忽悠，误导我的追兵。

“现在我举办庆祝歼灭噶尔丹的凯旋仪式，派出使者到你那里，你必须让他和达赖相见，请班禅来京觐见，同时把济隆抓来送我。如其不然，我就调云南、四川、陕西各省的军队来拉萨找你。你就纠集自己的那些蒙古党羽等着吧，你可别后悔！”

收到这封杀气腾腾的信，桑结嘉措恐慌不已，他除了竭力为自己辩解，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派功德林活佛进京谢罪，同时写信恳求皇帝一定不要伤害其性命。

最后，桑结终于把早已秘密选出的仓央嘉措推上前台，我们年轻的诗人就这样登上了六世达赖喇嘛的宝座。

尽管由于师兄弟们的帮助又逃过一劫，但噶尔丹并没有得到善终。1697年9月，在侄子和清军夹攻之下，这位昔日威震中亚的博克硕图汗已经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他不想活着受辱，在绝望中服毒自尽，时年五十三岁。

可是人死后却并不一定都能消停，噶尔丹的遗骸和他的宝贝女儿钟齐海一起，被投降的部属献给了清军，康熙皇帝命令将其尸骸置于京城之外悬挂示众，最后挫骨扬灰。

伊拉古克三活佛的下场比噶尔丹更加悲惨。噶尔丹失败后，穷途末路的伊拉古克三投奔策妄阿拉布坦，结果却被后者当做大礼献给清军。1697年11月29日，北京西城的西黄寺人头攒动，在康熙皇帝的命令下，诸王、蒙古王公、文武大臣以及高层喇嘛们云集一堂，他们亲眼目睹了伊拉古克三被活活肢解的全过程，皇帝希望通过这样的酷刑——史称“磔诛之”——以儆效尤。

相比之下，功德林活佛的境遇就好了不少。靠口才忽悠清军统帅成功逃脱后，六世功德林跑回了西藏，此后他被桑结嘉措派去北京向康熙专门请罪。也许皇帝认为这厮虽然既可恨又可气，但毕竟不是伊拉古克三那样吃里爬外的反骨叛贼，亦或是这位辩经高手的卓越口才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反正在桑结嘉措的苦苦哀求下，朝廷最后终于答应饶过其性命。

康熙皇帝命令将功德林活佛软禁在北京安定门大街靠近北城根处（现在属于雍和宫的一部分），那里因而被后来的人们称为“济隆仓”，从此他一直在朝廷的严密监视下苟且偷生，直至病死在北京。

哲布尊丹巴活佛则一路青云，由于他率先提议喀尔喀蒙古南下归附朝廷而非北上臣服沙俄，康熙皇帝对他非常嘉许，正式任命他总管喀尔喀蒙古宗教事务，从此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成为外蒙古的最高法王。

“哲布尊丹巴”作为达赖、班禅之外的黄教第三大活佛系统，共传了八世，一直延续到蒙古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废止，期间在辛亥革命后他还曾短暂担任过新独立的所谓“大蒙古国”皇帝。

至于他们的班长桑结嘉措，此前在专门的篇目中讲过，这里不再赘述。

旧时的西藏，尽管最上层僧侣中有一批政治精英，但除此之外的人才却几乎一无所有，正如现代藏学泰斗、著名佛学家法尊法师在《现代西藏》一书所说：“西藏全境内，离开佛法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他的教育或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