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Syd Dernley:一位绞刑师的自白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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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居然能第一个上花!
                • 家园 内幕(7)

                  星期五,决定性的一天。

                  上午我们首先接受笔试。休斯给了我们一人一张纸,叫我们在30分钟内交卷。

                  试题1:某人体重12又1/2石,应下落多少距离?

                  12又1/2石相当于175磅,1000除以175等于8英尺12又1/2英寸。

                  试题2:用自己的语言阐述行刑人与行刑助手的责任。

                  这要从何说起呢?我看着面前这张关系重大的白纸,突然有了灵感——林肯监狱的典狱长!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牢记行刑人与行刑助手是法律的仆人,执行法律的裁决。”我提笔写道,“他们的行为决不能掺杂任何感情因素。”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我把行刑规程写了一遍,并且描述了首席行刑人与助手各自的职责,最后又写了几句行刑人与助手一定要清醒谨慎不能招摇之类的话来结尾。

                  此时我的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我就完成了试卷。迪金森与波拉德还在奋笔疾书,哈利的神情则不太好看。趁着休斯走进行刑室的时候哈利指了指自己的卷子:11石2磅的人下落距离应为多少?

                  哈利算不出来了!我提笔匆匆写下6英尺5英寸这个数字给他看。随着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我知道自己刚刚交上了一位一辈子的朋友。几分钟后休斯回到死囚牢把卷子收了上去。

                  在典狱长面前进行的操作测评直到下午两点半才开始。因此上午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不停地练习。我用束带捆了椅子腿,吊了人,帮别人吊人,自己也被人吊了一回。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没人管。休斯拿着卷子消失了,过了快一个小时才回来。

                  在吃午饭之前他通知了我们测评的安排。“我们会在典狱长面前过一遍程序——别出错。希德你是首席,哈利当助手,乔治是死囚,威廉轮空。”

                  波拉德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吃午饭的时候我们都安慰他说这说明不了问题,但其实我们心里全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包括他自己在内。

                  等到哈利和我终于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小声说道,“谢谢。”

                  “别说这个了。”我答道。“还是想想今天下午的事吧。要是我们搞砸了就坏了。”

                  “我们不会有事的。”他安慰我。

                  “我希望迪金森别给我们找麻烦。”我没他那么有信心。“万一他在典狱长面前表演宁死不屈那咱俩就二逼了。”

                  “他不敢。”哈利咧嘴笑道。“我跟他交代过了,说万一出了问题咱们就废了他。”

                  “万一出了问题咱们真能下这个手!”我也笑道。

                  操作测评的阵势搞得很大。典狱长与监狱工程师都来看我们演示。我们各就各位:迪金森坐在桌旁,哈利和我站在门口。监狱工程师手里拿着秒表。

                  “预备,”工程师说道,“现在开始。”我们同时大步走上前去。迪金森回头看了一眼就站起身来,我们轻轻一碰他他就把手背到了身后,我们立刻给他扎上了束带。

                  我转过身来带头向行刑室走去,一步跨过活板门,身后跟着迪金森,哈利以一步距离跟在他后面。迪金森恰好停在了活板门中心的粉笔标记上,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我立刻掏出头罩套住了他的头。同时哈利跪在地上扎好了腿部的束带,我则把绞索套在了迪金森的头上并调整好了松紧度。

                  我根本不必警告哈利后退。眨眼功夫他就完成了任务并退到了活板门外。我跳到杠杆旁边刚要伸手,典狱长就大喊一声:“停下!”

                  我惊奇地看着他,他满脸发白,毫无血色。上帝明鉴,他以为我们在玩真的呢——他以为我们真要下手呢!

                  监狱工程师看了一眼秒表。“45秒钟,长官。”

                  我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我我们所取得过的最好成绩,我们的表现甚至唬住了典狱长。此时他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好看。我们把绞环与头罩从迪金森头上取下来时我还在想:“他真以为我们要吊死这个家伙!”

                  我们的培训就此结束。在收拾器械打扫行刑室的时候我有些伤心。过去的几天似乎特别漫长。我们向休斯告别并感谢他一周以来的教导。我们离开了死囚牢,一名看守将我们领到了正门前。

                  我再也没见过威廉.波拉德。他消失在了那个冬天下午的阴霾中,从此后绞刑师圈子里再也没人提到过他。

                  迪金森身为绞刑师的职业生涯十分短暂且一塌糊涂。他通过测试后得到了一份斯旺西监狱的工作。接下来的情节是日后皮埃尔珀恩特告诉我的。处刑过程一帆风顺……问题出在皮埃尔珀恩特开车送他回曼城的途中。

                  皮埃尔珀恩特告诉我:“当时我们正开车回曼城。他脸色有点发白,一句话也不说。然后他突然叫唤起来,接着这孙子坐那儿就尿裤了!”

                  皮埃尔珀恩特赶紧停车把他推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几分钟后他说自己感觉好多了,于是他们继续上车赶路。结果还没开出二十英里他就又来了一泡。在他们进城前他还最后尿了第三泡。

                  回到曼城时,迪金森与汽车都已经淋漓成了一片,皮埃尔珀恩特终于把他从车上赶了下来——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让迪金森参加行刑了。

                  他不用这么费事。迪金森辞去了工作,举家搬到了国外——我们听说他去了加拿大。

                  哈利也通过了测试。之后的故事里他还会出现。我在这一行里呆的时间比他们两个都长。最后我也出了问题——不过在那之前还发生了许多事。

    • 家园 二,求职(1)

      决定成为绞刑师是一回事,但是正如我很快发现的那样,实际成为一名绞刑师并没有那么简单。首先,绞刑师的岗位空缺不会见报。日后我意识到这一行的求职竞争很激烈,一起特别残忍的谋杀每每会引来洪水一般的求职申请。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申请,因此就做了任何一位《世界新闻报》的忠实读者在遇到问题时都会做的事情——我给报纸的解疑专栏去了一封信。

      我的信写得很短:“敬启:我想成为一名绞刑师。您能否告诉我如何进行求职申请?”

      这时议会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于死刑存废问题的周期性辩论。一周以后为我答疑的专栏作家也提到了这一点。“我们不清楚您为什么要申请此类工作——处刑人很快就将遭到淘汰。但是如果你依然打算申请,应当给监狱委员会写信,地址是霍斯法力屋,桑尼街,伦敦,SW1。”

      我十分认真地考虑了好几天,考虑我成为绞刑师会对乔伊丝、我的朋友以及我本人带来怎样的影响。我想到了自己将要做什么以及那些将要被我卷进来的人们。我还想到了自己在矿上的生活,无休止的晨昏交替直至未来。最后我给监狱委员会去了信。

      我的信写的很短,并不比我写给报纸的求助信长多少。

      “敬启:

      我希望申请助理处刑人的职位。我现年26岁,在诺丁汉郡的舍伍德煤矿担任电焊工。我对于犯罪以及罪犯研究很感兴趣,这也是我提出申请的原因。我自信能做好这份工作。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申请。”

      写信当天我就将这封信寄了出去——1947年1月23日——然后就开始等待。我以为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说也得花上些时间,不过令我没想到地是一周之后我就在门口擦鞋垫上收到了一个褐色信封。回信来得这么快本应令我有些不安,但是我当时心气很高,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于是我小心地打开信封,一秒钟之后我的理想就粉碎了。

      “敬启:

      作为对您1月23日来信的回复,我代表监狱委员会通知您我们已经收到您的申请,但目前这一申请并没有加入行刑助理业已合格人员名单。您忠实的J.霍特警官。”

      最伤人的一点在于这是一封打印的信件,上面留出了填写姓名与日期的空白。很明显申请成为绞刑师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有必要事先准备好回绝信。我把这封信收起来再也没想这件事,也再没有给委员会写信。矿上的日子一成不变地一天天过去,直到两年以后一个秋天的早晨。我正在矿上的场院里焊管子,这时我听到乔伊丝对我大喊。她站在木篱笆的另一边,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我走过去,听她说道:“你得到监狱去一趟,下周你有面试。”

      这封信几分钟以前刚刚送达。她看过之后就直接跑到了矿上。这次的信不是印刷的。信纸的抬头写着“HM林肯监狱”,内容是“你应于1948年10月8日星期五上午10:30来到本监狱进行查体并接受面试以确保你可以接受助理处刑人的岗位。如不能在规定时间参加请尽快回复以便进行其他安排。”落款是典狱长,E.R.巴顿.沃什准将。

      我心理一阵轻松,把信封揣进怀里就接着焊起管子来。林肯监狱离这里大约40英里,我知道下周我一定会前往赴约面见巴顿.沃什准将。真正令我心烦的是乔伊丝会怎么说。她知道我申请过,但是肯定没想到接下来会出这种事。她在矿上什么话也没说,到了第二周周五早上我精心打扮的时候还是一言不发。我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灰色的细条纹西装,这是当年做裁缝的汤普森爷爷缝制的,不过依然是件好衣服——以及擦得最亮的皮鞋。实际上她也用不着告诉我她的想法,她一定是希望这一切都无果而终。

      • 家园 求职(2)

        差一刻十点的时候我站在了林肯监狱的红砖墙外面。这是我亲眼见过的第一座监狱,实在令我印象深刻。监狱的正面就像一座中世纪城堡,大门两侧各有一座八角形塔楼,上面开着箭孔。我的左手边是一扇硕大的木门,上面还开着小门。我走上前去摔了几下铁制门环,门上拉开了一扇小窗,一张脸一闪而过,然后小床又砰地一下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然后小门就打开了,走出一位看守。“什么事?”

        我紧张地拿出了那封信,他看过后说道,“进来。”

        我刚进来身后的小门立刻又被人锁上了。现在我站在两扇门之间,身后是大门,前面几码是一扇铁门。看守把我领进了传达室,说了句“在这里等一下”。

        传达室里有两位看守,正在整理登记卡。两个人都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特别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坐在一张木质长椅上四处打量。这里的墙壁原本应该是黄色的,但是现在已经陈旧不堪,布满尘土,几乎成了棕色。两名彼此低语的看守穿着并不算特别精神的黑色制服,腰间的银色长链上挂着钥匙。

        我在传达室坐了十分钟左右,期间我不止一次在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但是我并没有改变心意,而且再怎么说也已经太晚了。一开始那名看守终于回到了传达室说:“典狱长要见你。这边走。”

        出了传达室之后我们来到那扇铁门前面。铁门背后的另一位看守打开了另一扇小门,穿过这扇门我们就进入了监狱的主体部分。我们继续向前走的时候我听到那扇小门又在我背后锁上了。

        我十分惊讶地发现监狱内部同样吸引人。我们向着高大的监牢主楼走了30码左右,道路两边是打理得十分精致的草坪与花坛,尽管时令不对依然色彩艳丽。随着与典狱长的面试越来越近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身边的看守很明显没有和我说话的兴致,半天不开口。这一来我就更紧张了。他领我向上走了三四级台阶,来到一扇上锁的门前。“开门!”他大喊道。门对面传来一阵开锁发出的叮当乱响。我们串过门之后身后照例又是一阵锁门发出的叮当之声。我心里默默地数着,假如我要紧急脱身的话必须闯过三道门。

        我们透过走廊时里面有个老犯人正跪在地上擦地手里拿着刷子,身边放着一桶水。看守直接就走了过去,我则小心地绕了一个圈子,以免踩到他已经擦过的部分。这一来我就落后了几步。那个老犯人不抬头地快速低语道:“跟跟烟吧,跟跟烟吧。”我吓了一跳。“跟跟(给根)烟吧,跟跟(给根)烟吧。”他更急切地说。这时我才听明白他想问我要根烟。于是我把手伸进口袋,从烟盒里抽出几根来随手掉在地上。烟卷掉进了水里,但是这个老家伙立刻快似闪电般地把它们捞出来藏到了身上。

        我紧赶几步追上了带路的看守,此时他正在门道前瞪着我。我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对那位老犯人的慷慨捐赠,反正他什么话也没说。

        我走进了一间面积颇大但是陈设简单至极的办公室。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子,两边各摆着一张椅子。室内气温很低,几乎令我有些哆嗦。此外屋子里还有一股监狱的气味。全国各地的监狱里都有这股食物、涂料以及出汗的身体混合而成的难言气味。这股味道在我的鼻腔里逗留了好几天。

        过了一会儿典狱长走了进来。巴顿.沃什准将身材高大,超过六英尺,军人做派十足,尽管他穿的是西装。他面容坚毅严肃,坐到桌子对面之后也没什么变化。他没有和我握手,只是叫我坐下。面试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 家园 求职(3)

          最初几分钟情况很糟糕。准将态度冷淡逼人,居高临下。我觉得自己还带着矿工的气质,自信正在一点点流逝。

          “你为什么想做这份工作?”他问道。

          他从坐姿对面瞪过来,我则开始笨拙地念起了之前已经反复排练一周的回答。“我对犯罪与罪犯一直很有兴趣。我花了很多时间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我还有相当可观的犯罪书籍收藏。”

          没有反应。

          “我有信心做好这份工作。”我又十分蹩脚地补充了一句。

          我还以为他会就我的藏书进一步询问下去,但是他跳过了那句话,问了几个关于我工作的问题。

          “你有哪些兴趣爱好?”

          “这个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的主要爱好之一就是阅读犯罪书籍,在这方面我的藏书很多。全是纪实文学,没有小说。”

          这回他终于咬钩了。“你的藏书都有哪些内容?”

          “有法医方面的书。还有关于著名案件与罪犯的书。”

          但是他又改变了方向。“你对体育感兴趣吗?”

          “不太感兴趣。”

          “不喜欢板球或者足球吗?”他追问道。

          “不。”

          我知道这场面试进行得一塌糊涂。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他正在打击我。我觉得自己肯定没戏了,不如破罐子破摔。于是我脱口而出:“我经常射击。”

          “哦?在哪里?”

          “我是曼斯菲尔德一家步枪俱乐部的成员,此外我也曾经在克朗波庄园与维尔贝克庄园打过不少野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对一位典狱长说出这番话。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哦,你和公爵一起打猎吗?”

          “不,我得等公爵上床睡觉后才去打猎。”

          有这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我看着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人,突然之间他的脸上爆发出一片笑意,他扭头笑骂道:

          “大夫,快进来!这里有个偷猎贩子想当绞刑师!”

          我这番老实交代彻底扭转了面试的气氛。医生进来了,很明显他之前一直站在门口偷听。他问了几个好玩的问题,很明显都与我的心理状况有关,他得确定我不是拿着典狱长找刺激的变态。然后他又对我进行了查体。

          “你手巧吗?”典狱长问道。他有着十分浓重的上层阶级口音。

          我心想为了能得到这份工作就算不巧也得巧。不过我的回答是:“是的,我很手巧,这也是工作要求。”

          接下来典狱长又随便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最后的一番话我一直牢记在心。“假如你得到了这份工作,你就将成为法律的仆人,执行法律的裁决。你在行刑过程中决不能掺杂任何感情因素。”接着他告诉我假如我的申请得到通过,监狱委员会会及时与我联系。说完他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铃,叫进一名看守,面试就此结束。我对他说再见时他的表情已经不再如此紧绷了。他甚至还对我挤了挤眼。

          没过多久我又站在了监狱大门外,重新回到了无拘无束的花花世界。我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打道回府。乔伊丝在家里一直等着我,急着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很可能要成为一名绞刑师了。”

          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第一反映。“老天,我妈得说些什么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得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出现。总之六周后我得知自己通过了面试。另一个牛皮纸信封寄到了我家,抬头写的是本顿维尔监狱。

          “你已受选参与助理行刑人培训课程,请尽快回复你是否准备参加该课程。”

          我写了回信,表示自己一定参加。

    • 家园 一,上路(1)

      我十一岁那年决定成为一名绞刑师。当时我正在诺丁汉郡曼斯菲尔德伍德豪斯的一座小图书馆里翻书。偶然间我找到了一本埃德加.华莱士的书。在本世纪早期,新闻记者还能够获准参观死刑行刑。华莱士见过好几场绞刑,日后这些经验在他撰写惊险小说时派上了大用场。行刑前准备工作与行刑过程的紧张气氛以及戏剧性场面令我着迷,合上书之后我就想,我也能干这个……我也能成为一名绞刑师。

      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肩负使命的复仇者。此外我也必须讲清楚,如果上帝真的曾经出手干预使人成为绞刑师——有好几位日后的同行都宣称是上帝选择了自己——至少就我而言不是这么回事。

      我的家庭背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登利家对我日后的道路不负任何责任。此前我们家从来没有出过哪怕一位执法人员,如果我家里人当初就知道家里日后会走出一名绞刑师一定会吓得不知所措。

      登利家的人都是普通的乡下人,接连好几代都为舍伍德森林中的贵族庄园服务。我的父亲威廉年轻时就开始在维尔贝克教堂为波特兰公爵的庄园服务,就和我爷爷以及老爷爷一样。后来父亲开始自己打拼,先成为了一名园艺商人,然后又开起了杂货店。但是在1920年12月29日我出生之前不久,为了稳定的收入他不得不成为了一名保险推销员。

      如果他一直呆在维尔贝克为公爵工作的话,我的人生将会十分不同。无论我自己乐意与否,我都将会成为一名护林员或者猎场看守。当然了,他一定会过得更高兴的。他直到去世都是公爵的人,无论是过去这些年还是他自谋职业的经历都无法改变这一点。“公爵的人”这种说法今天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是他十分崇拜公爵以及公爵夫人,尽管两位大人在他为他们工作期间总共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他从未彻底切断自己与庄园的联系。我们家的亲戚依然在那里工作,我父亲也不会让我们错过一年一度的维尔贝克集会,这是当地的重大节庆。我还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让大人领着来参加集会,我们远远地看到了公爵与公爵夫人在人群中漫步,我父亲第一次向我指出了令维尔贝克教堂成为最著名欧洲乡间别墅的奇妙景观。

      在现任公爵的父亲,第五任公爵或者说“疯公爵”的命令下,教堂地下修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构造。这位“疯公爵”十分神秘,谣言说他破了相,面貌十分骇人。之所以说是谣言是因为他从来不曾抛头露面,也不允许别人看他。我父亲告诉我,在他为公爵工作的时间里——1879年疯公爵去世后不久他就开始了在庄园的工作——他从没遇到一个曾经亲眼见过疯公爵长相的人。为数不多的曾经接触过疯伯爵的老一辈庄园仆役说他们只看见过一辆马车,车厢的帘子除了一扇之外全都放了下来,黑漆漆的车厢里坐着一个影影绰绰的形象对他们训话。

      这样一来自然免不了谣言满天飞。最为喜闻乐见的谣言版本说他得了梅毒,以致五官尽毁。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如此古怪的个性加上几乎取之不尽的财富必然会造成出人意料的结果。积年以来,疯公爵雇佣了数以千计的人工,在森林掩映的庄园地下开掘了从横交错的地道,地道宽度足以容纳四轮马车通过,因此疯公爵可以不为人所见地出门旅行。

      这还不算完。教堂地下开掘了整套的房屋,包括一间号称英格兰最大私人房间的舞厅。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在冬夜炉火旁听到的疯公爵故事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面容残缺、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长相的人居然拥有全英格兰最大的舞厅!

      不管怎么说,舞厅与地道都是真实存在的。那天集会结束后的下午,父亲和我摆脱了人群,踩着一列向下的台阶走进了一条地下主干道。这条通道看上去巨大无比,两边是石墙,头顶是石拱,地面上铺着卵石,疯伯爵的马车就曾经在这里隆隆驶过。通道两头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

      在白天,日光会透过隧道顶部每一码安装一个的玻璃通风口照进来,通风口在林地上露着头。父亲说晚上隧道通过墙壁高处的煤气灯来照明。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晚间诸多职责之一就是骑马进入隧道点灯。他要像马戏团的花式骑手那样站在马背上前进才能够得着煤气灯。我听得连嘴都合不拢了。然后他又领我来到隧道边上一个相当大的房间,这是一个小型地下马厩,多年以前这里养过许多马。现在这里干净而清冷,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又走回了阳光普照的集会当中,不过这次我们又走了一条更精彩的新路。我们沿着一条崎岖狭窄的通道向上,走进了一座梨园。我以前从没见过梨,可是现在眼前的树上就长满了梨。

      “它们好吃吗?”我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想是的。”父亲答道。

      “我能吃一个吗?”

      “想也别想!这是公爵的梨。”在父亲看来这就等于板上钉钉了。

      这些隧道令我十分着迷。自从第一次进入地道之后每年参加集会我都会下去看看。在随后的几年里我见到了地下舞厅,那里一度曾经举办过盛大的宴会与舞会,招待过贵族与社会各界的上层人物。父亲告诉我当时他还太小,不能在舞厅里担任侍者,但是他获准从门缝向里看。他领我来到当年那扇门前,门那边的房间寒冷而黑暗,我努力想象着这个房间里灯火通明、充满贵胄名媛时的情形。

      • 家园 上路(2)

        和这些排场相比,登利家过得相当简朴。我出生后不久,我父母就分到了位于曼斯菲尔德伍德豪斯的一栋有三间卧室的公租房。和我们一起搬进去的还有我的寡妇姨妈——她丈夫死在一战战场上了——以及我姥爷鲁本.汤普森,直到12岁那年我都和他共用一间卧室。

        就一般标准而言,我们家很穷。食物倒是从来不缺,但是基本没有闲钱。小时候我从没特别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街坊邻居的状况都差不多。我的零花钱每周只有两个便士,不过就这样我也和住隔壁的瑞格.李利曼一样有钱,而且当时花半个便士就能从街角欧文先生的杂货店里买一大包茴香球。有钱人家的孩子每天都能吃得起一根马斯牌巧克力棒。这种难以理喻的奢侈生活方式一般并不会引起我的妒忌,尽管经常也有例外。

        有一个住我们家附近的孩子,他的父母比我父母更有钱,他们给他买了一架玩具飞机。这架小小的木制双翼机在我心中燃起了无法想象的嫉妒之火。我馋了好几个月,压根不敢指望我父母也会为我买一架。于是我向他提议来个以物易物。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我的宠物乌龟,我的宝中之宝,就算用飞机来换我也舍不得。于是我们的谈判陷入了僵局,然后乌龟就在仲夏死去了。

        我必须十分脸红地承认,乌龟死亡带来的震惊与悲痛很快就被一个大胆的想法取代了:乌龟死去时缩回了壳里,因此它还有利用价值。我把死乌龟放进装满稻草的盒子里并于当天重启了谈判。当飞机所有者提出乌龟看上去一动也不动时,我告诉他乌龟已经冬眠了。谈判终于有了结果,但是当我终于拿到飞机时,我也陷入了极度危险当中。“一定要注意保暖,”我叮嘱他说。“明年春天它就活过来了。”

        这个建议彻底搞砸了我的计划。他把乌龟带回家以后放进了通风橱。没过几天一位十分不满的顾客就把我堵在了自家门前,叫我把飞机还给他。“我妈说乌龟把房子都熏臭了!她说乌龟已经死了,还叫我去埋!”

        “明年春天它就活过来了!”我抗议道。

        这次我没能说服他。因此我只得放弃对飞机的所有权。不过这几天占有飞机的经历已经平息了我的妒火,而逝世已久的乌龟也终于得到了体面的葬礼。

        我在学校的表现相当不错,至少一开始如此。我那一级约克街小学的学生里包括我在内只有3个男生拿到了著名的布朗特斯语法学校的奖学金。毫无疑问,假如我把一开始的势头保持下去的话,日后就跑到银行或者办公室里工作去了,要是我真的做了这样的体面工作,上级一定不会允许我上班时间随随便便开小差去绞死杀人犯的。我在布朗特斯的第一年成绩最好,全班35人中我考了第24名,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一路向垫底的方向下滑。我并不认为我生来就傻,话说回来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我的老师与家长就应该给我布置简单一点的功课。他们说我总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话倒是没错。我当时的确活在一个犯罪书籍的世界——一个充满了谋杀、名侦探、审判与死刑的世界。

        十六岁生日之前不久我就辍学了,我本人与校长都不认为我们的分道扬镳是坏事。随着三十年代的推进,登利家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保险行业已经做不下去了,最终父亲决定金盆洗手。他失业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才找到一份场地看护的工作。多年苦熬之后他毫不意外地告诉我他已经供不起我上学了,我最好立刻开始工作挣钱。我趁圣诞节放假时离开了布朗特斯,再也没有回去过。

        • 家园 冬眠的乌龟,哈哈

          这个很有创意!

        • 家园 上路(3)

          1月1日我来到舍伍德煤矿报道。我领了一份仓库小工的差事。我的父亲认识在那里管事的埃里克.克鲁克斯。凡是挖煤需要的一切工具都放在我们的仓库里,从鹤嘴锄到灯油。仓库里也存放着机器、地下传送带与切削机所需要的零件。我的工作是在进货后把存货沿着仓库的台阶与梯子抬上去,用到的时候再把它们顺着同一道台阶与梯子抬下来。100磅一口袋的螺钉螺母一次就会运来50口袋,每个月会来一次。没过多久我就把以前一直在用的哑铃都扔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从来都不以为现在这份工作算得上艰苦。我只要看看任何一位前来领铲子的矿工的双手——粗糙扭曲,裹满老茧——就能意识到我的差事有多么轻松。没用几天我就暗下决心,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坚决不下井。

          此时我依然一直在阅读一切我能搞到的犯罪书籍。由于现在我手头多少有了几个闲钱,我甚至还开始了自己的收藏工作。此外我也开始学习射击并加入了曼斯菲尔德的一家射击俱乐部,加入之后我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人所不能及的长处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成为了一名神枪手。当时我以为战争真要打响的话这门手艺一定很管用。此时我已经离开了仓库并且正在接受电焊培训。煤矿是保护性行业,换句话说我不用参军。我对于这个问题想了很久,1940年初,我得出结论自己应当加入空军,最好能上轰炸机,能成为机枪手更是好上加好。

          这是我人生道路的重要路口之一。如果我当时真的顺利参军,或者哪怕当时有人认真听取了我的理想,恐怕日后我都成不了绞刑师。就算我能从战场上幸存下来——我知道就轰炸机乘员而言这一可能性并不容乐观——战后我也无疑会满足于正常而平淡的生活。这一切都没有成为现实。没有人认真听取我的理想,我吃了一个闭门羹。只用了两分钟参军入伍的想法就被人从我脑子里踢了出来。这段令我颜面无存的经历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首先我得去见我的老板,煤矿工程师伯纳德.艾德肖。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忙着研究图纸。

          “什么事,登利?”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打算参军。艾德肖先生。”

          毫无反应。我怀疑他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考虑参军,”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加入空军。”

          厌恶的神情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但是接下来的几秒钟里他还是一言不发。最终开口时他的语调冰冷刺骨:

          “是的,你可以参军,登利——但你走后这里不会为你保留工作岗位。”

          我挨了当头一棒。之前我从没预料到这种反应。张口结舌的我结结巴巴地挤出几句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之类的话,然后就飞也似地逃离了艾德肖的办公室,满脸羞红不堪。

          晚上回到家里之后,依旧饱受刺激的我把这场简短而粗硬的会面告诉了家里人,但家里也没人同情我。

          “那你就老老实实在矿上呆着吧。”父亲说完这句话就又消失到报纸后面去了。

          我这回彻底脚软了。几天以后我的这一劫正式圆满,艾德肖发现我没有走,于是立刻安排我值夜班直到战争结束为止。

          这不是一场值得骄傲的战争。尤其是因为布朗特斯校报上时常会刊载本校毕业生牺牲的消息,其中有几位还是我当年的同班同学。

          • 家园 上路(4)

            有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渴望的冒险刺激秘密地——且不光彩地——来自舍伍德森林当中。与中世纪曾经庇护过罗宾汉的广袤森林相比,今天的舍伍德森林只剩下了一小片,但就是这一小片森林依然覆盖了诺丁汉郡中部的相当地区。这片林地主要被三家贵族庄园所瓜分:维尔贝克庄园,克朗波庄园与索斯比庄园。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三大庄园其实完全一样:庄园里都充满了野鸡与鹌鹑,野鸭与水禽,甚至还有野鹿。要不是由众多猎场看守、庄园看守以及庄园工作人员组成的军队日夜不放松地巡视,这里早就成为偷猎者的天堂了。总体来说,这些人的工作就是确保不让那些有些胆量且贪馋野味的毛头小子们来乱动他们家老爷的肥嫩野鸡。

            我的犯罪同谋名叫德里克.卡特布什。他不会打枪,但是他有一辆车而且在森林里伐木为生。他对森林的情况了如指掌。有一天他在一家酒吧里找上了我,很快我们就一边干杯一边讨论“搞上一两只野鸡……兴许再来点更大的家伙”。

            在头几个月里,我们这个见不得人的同盟取得了极大成功。我们连一位猎场看守也没见到,而野鸡、鹌鹑以及——有时一记特别精准的射击后——兔子则接二连三地下了锅。德里克的确是个很有门路的人。尽管存在着战时汽油管制,但他每次都能为我们的偷猎行动搞到一整箱汽油。当子弹也开始吃紧时,他总能拐弯抹角地搭上各种关系来保证我们弹药充足。有一回他甚至搞来一盒军用曳光弹。这东西在大风天很好用,因为你可以看到一道红光标明弹道并作出相应调整。

            这一切都太容易了,于是我们难免骄傲起来,开始尝试一些几个月前我们刚开始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有一天事情终于闹大了。那天傍晚天色转黑的时候,我们开车在森林里游荡,我正在为猎枪装子弹,由于光线太暗,我没有注意到自己将一发曳光弹混在了其他子弹当中。德里克开进庄园,经过猎场看守木屋(我们已经随便到这种地步了),刚驶离木屋一百来码他就刹住了车,说道:“在你后面!”

            他在刚才开车的时候看到林地边缘有一只野鸡,此时正在横穿我们的车辙。我想也没想就下车架起枪,一扣扳机——这回可热闹了!

            消音器对曳光弹没有效果,因为曳光弹比一般的子弹更轻。结果就是一声响到吓人的枪声。子弹贯穿了半空中的野鸡,在一块石头上反弹了一下,然后飞向木屋的房顶,在烟囱上面又撞出一声巨响来。

            “老天,这回坏菜了!”德里克一声惊呼。

            我当时就定在了原地。

            “快点希德!”他叫道,“我们得撤了!”

            我们赶紧回到车上,这时能听到木屋里已经炸了锅。屋门一下子就摔开了,大喊大叫的声音震耳欲聋。

            快速离开庄园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于是我们一头冲进森林深处。但是没过几分钟德里克就高喊道:“我们有伴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后面亮着好几盏车头灯。德里克玩了命地开,车就和飞起来一样。但是他没开车灯,于是追兵越来越近。

            “到了教堂我们就能把他们甩掉了!”德里克叫道,我则死死抓住车子里的抓手不敢松手。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车子一路上蹿下跳。

            他的目的地是克朗波庄园中心的一座教堂。教堂周围布满了通向各个方向的道路,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就很有可能彻底甩掉我们的尾巴。不过当时看来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勉强。“他们还在后面呢!”我告诉德里克。

            我这话纯粹是废话。现在追兵已经咬在了我们屁股后面,以至于在直行路段对方的车前灯都可以照亮我们的车厢。

            “不开灯我不敢再加速了,”德里克说,“但要是开灯他们就能看见我们朝哪边拐弯。”

            等到我们终于冲到教堂周围的环线时,我们的领先距离还剩下一百码不到。德里克一个急刹车紧接着冲上了一条新路。

            我大气也不敢喘地回头看去……什么也没有。“我想我们甩掉他们了。”我说。

            几分钟以后我们驶离了这条穿越森林的主干道并开到了诺曼顿酒馆附近,这时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来杯啤酒怎么样?”德里克笑道。

            “老天,快别馋我了!”我满口答应。

            在酒馆吧台前面我们为了这回千钧一发的逃生而干了一杯。我刚喝了一口啤酒还没咽下去,酒馆门口就传来一阵喧哗。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闯了进来——这是看守长卡瑞——后面还跟着两个跟班。他将酒馆内部环视了一圈,然后就看见了我们。

            “臭小子在这儿呢!”他大吼一声几个人就一起扑了过来。

            我们俩没有浪费时间来讨论自己是怎么露馅的。当时我们就跑了。

            追车戏再次上演。不过这回我们打开了车灯,因此很快就甩掉了他们。

            从那以后我们就不敢如此频繁地往森林里跑了。很快局势的发展就让这一做法成了不得不然的选择。军队驻扎进了森林并开始在那里屯集军械。很快这一地区就充满了上千名士兵。此外他们也征用了射击俱乐部的靶场,俱乐部在战争期间都处于关闭状态,以至于我们几乎无法搞到子弹。德里克加入了军队,不过他躲闪德国士兵的本事比躲闪猎场看守的本事要逊色一些,最终成了战俘。

            • 家园 上路(5)

              之后不久我就结婚了。我这场恋爱谈得可圈可点,因为我基本只上夜班。而女方则为自己的父母上白班工作——她的父母是伍德豪斯地区最大一家报社的主事人——晚上则去本地的提弗里电影院工作。我们两个的结识说是奇迹也不算过分。

              乔伊丝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一头黑发,脸颊红润。我认为她美得令人窒息,尽管我花了很久才采取确实行动。我以前从没和女孩子约会过,也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们在早上见面的时候就开始相互微笑了,她去送报纸而我则从矿上回家。

              有一天早上她对我说:“祝我万事如意吧,今天是我的生日。”

              “祝你万事如意。”我说。“还有你最好也祝我万事如意,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才不信呢!”她叫道。“你多大了?”

              “正好二十岁。”

              “你涮我呢!”她笑了出来。“我也是二十岁!”

              想说服她很费劲,但是我们的确生在同一天。更重要地是这件事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很快我就把她约了出去。

              1943年10月27日我们在曼斯菲尔德伍德豪斯的圣埃德蒙教堂成婚。就像绝大多数战争期间的婚礼一样,我们的婚礼规模很小,只请了关系最近的亲属。当时的时尚以及形势必要性都不容许大操大办,乔伊丝的父亲也是个很实际的人。十来位宾客被他请回店里一人吃了一个三明治,他们还没吃完店铺就又开门了,总共关门的时间只有一小时。

              我们在斯卡巴勒度过了蜜月,回来以后又和我父母一起住了五个月。然后矿上以六先令一周的价钱租给我们一间小屋。我们有免费的煤可用,矿上的电价也很低,因此我们过得很舒适。时间匆匆过去。战争结束了,我也终于不用每天值夜班了,生活开始走上安宁的正轨。于是我又想起了我长久以来的理想——成为一名绞刑师。

              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没有为这一想法采取任何行动,而再次开始偷猎带来的刺激与兴奋也使我十分满足。我找了一个新搭档,这回情况和以前有了一些不同。我和德里克的胃口都不大,偶尔打一两只野鸡解解馋就够了。但是我的这位新搭档却把偷猎当成了买卖。他手里有好几位客户需要他供货。

              洛菲在战争期间加入过SAS,参与过偷袭希腊的行动,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坏蛋。他曾经因为偷猎而被判有罪,不得持有火器,这也是他之所以需要我的原因。

              战争结束后森林里到处都是猎物,要不是洛菲对于危险与刺激有着近乎自杀式的迷恋,偷猎活动原本可以十分简单。有一个典型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他有多疯狂。有一个下午我们在维尔贝克庄园干活,收获颇丰,打到了大约十只鸟。但是这样并不能使他满意。回来的路上我们从维尔贝克教堂正门驶过,我简直吓坏了,这家伙居然向里面的人挥手致意!

              我很快就意识到不管你有多喜欢洛菲这样的家伙,都绝对不能信任他。就连他的客户都时常会着了他的道。有一回在圣诞节前不久,我们在克朗波庄园碰到一只受伤的天鹅。这只可怜的大鸟冲进了电线里面,很显然十分痛苦。

              “我来给它一个痛快吧。”我对洛菲说,然后就把这只天鹅解决了。

              他走过来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就令我十分讶异地将死天鹅扔到了车上。

              “你想什么呢?!”我脱口而出地问道。

              他挤了挤眼,“不关你的事,反正你也不要。”

              我肯定用不着一只死天鹅。当天下午我把他送回家之后就再没想过这件事。直到圣诞节过后好几周,我们两个去格莱普威尔的扬.维内什酒馆喝酒。酒馆老板是洛菲的客户之一。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总是十分欢迎。

              我一杯啤酒喝了一半的时候洛菲扭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你还记得那只天鹅吗?”

              我点了点头。

              “我跟没跟你说过我把它给卖了?”他问道,显然十分清楚自己从来都没说过。

              “这你也能卖?”我叫道。“谁会要一只死天鹅?”

              “卖了三十先令……我跟买家说这是家鹅。”他说道。

              我当时就笑喷了。这家伙还真有一手。半天我才顺过气来问道:“谁这么傻缺?”

              洛菲一边笑一边冲着吧台对面正在倒啤酒的老板点了点头。“就是他!”

              几分钟之后老板过来和我们聊了一会天。洛菲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随便问道,“哦对了,我给你搞来的那只鹅味道怎么样?”

              “倒是不错。”老板回答道。“就是有点鱼腥味。”

              “鱼腥味!”洛菲一本正经地诧异道,“怎么搞的!”

              “是有点怪。”老板承认道,“不过还算好吃。”

              我死盯住自己的啤酒杯,拼尽全力屏住呼吸才憋着没笑出来。直到今天我都不清楚自己当时怎么就能板住面孔。总之我离开那家酒馆时的畅快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不过到了后来,尽管洛菲疯狂依旧,偷猎活动所带来的兴奋还是逐渐消失了。于是我终于决定开始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这时我的犯罪与死刑书籍收藏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我经常去逛拍卖会并且把整卷的书连箱子一起抱回家。我还在购物杂志上打了广告,这使我联系上了布拉福德的某人,此人掌握着大量关于十九世纪晚期出身约克郡的行刑人詹姆斯.贝瑞的资料。我还买到了贝瑞的自传以及若干份连载过贝瑞生平的约克郡报纸。

              贝瑞的故事令我打定了成为绞刑师的主意。倒不是说我想杀人,真正吸引我的是四处旅游、亲眼得见凶恶重犯与警界名人的工作便利。这份工作将会令我走进一直以来只能通过阅读来了解的世界。

              通宝推:夏至欧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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