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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汉使》(一个故事大纲) -- 无心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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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汉使》(一个故事大纲)

    前言:

    这个故事是在河里看到一个讲述意大利的最新考古的帖子后起心构思的,那帖子本已收藏,但在准备了很久之后,开始动笔写,打开它以作参考时,看错了按钮,点了取消,现在找不到了。不过这个帖子当时关注的人不少,或有河友能为我证,我所言不虚。

    很感谢那位河友,也很惭愧,记性不好,忘了尊ID,抱歉。

    这个故事原是作为剧本大纲的,剧本写了两集就停下,发现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太多的考据我无从下手,继续写只能往空了写。即便是大纲,我也自知很多事件在时间上难以接榫。有些是为了制造冲突故意为之的,有些则是能力问题。因此,若将之视为一个故事,还可,我是用了心去构思,去写的。如果能作为引玉之砖,能激发某个河友同类写作的一个灵感,就更好了。

    通宝推:李根,
    • 家园 【原创】《汉使》六

      第二集

      1县衙 内 日

      明明煌煌的县衙,非常安静,衙役早排班站好,县令上堂,书佐与狱掾史也分别落座。申平坐在书佐的位子上,在县令的左下首,狱掾史徐猛坐在右下首,他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他们前面的文案上,都堆着好些文牒。元婴和弋阳并肩站在申平的身后。他们都长高了,束着发。

      县令:(左右打着招呼)申君,徐君,今天决哪几个狱啊?

      狱掾史徐猛站起来,捧着两卷竹编卷宗,递了上去。

      徐猛:明府,今日有两狱待决。其一为本县贼捕掾白贤受贿私纵事,一为水南亭民妇张氏守丧期间与人淫乱事,请决。

      县令:先将白贤押上来。

      白贤押了上来,跪在堂下。

      县令:白贤,五月六日你去追捕逃避徭役的官大夫梁晨,未能捕得,于是就将其母拘押,可有此事?

      白贤:确有。

      县令:五月六日,你又收下梁母托人给你送来的一只乳猪和一坛酒,共值二百九十钱,然后就将梁母放了,可有此事?

      白贤:确有。

      县令:犯人供认不讳,狱掾史,按律该做何判决?

      徐猛:按律,身为官吏,受贿以枉法,与盗贼同罪。当黥面刺字,发配苦役五年。

      县令:书佐,给犯人具结。

      申平在木牍上挥笔,写完。

      白贤:明府,罪人有话要说。

      县令:讲。

      白贤:罪人不该轻信梁母所言,她说,已为梁晨准备好过更钱,正要上缴,所以罪人一时糊涂,受了她的酒食。

      县令和申平与徐猛各自交换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徐猛:糊涂,你难道不知道,逃避徭役在前,还怎么能事后缴纳过更钱呢?

      县令:申君,具结吧。

      元婴接过申平写好的判决,下堂递给白贤,白贤没有去接。

      白贤:明府,念在罪人多年效力的份上,请许罪人罚金赎罪。

      县令看看申平,申平微微点头,再看看徐猛,徐猛也微微点头。

      县令:狱掾史,现在该如何具结呢?

      徐猛:律有赎耐赎完,可令犯人罚金五两,赎黥面之刑,照旧发配苦役五年。

      县令:书佐,照此具结吧。

      申平挥笔疾书。

      元婴将写好的判决拿给白贤,白贤在判决上按手印。

      县令:将白贤押下。

      白贤被押下。

      2县狱 内 日

      张氏坐在狱房铺着茅草的地上,她的发上还戴着黑布,表明她还在守孝期间。她是位年轻的脸相带点媚态的女子,现在的脸上,多了层哀愁。

      狱卒过来。

      狱卒:张氏,过堂了。

      张氏站起来,身材非常娉婷,没戴任何刑具。

      3县衙 内 日

      张氏被押到县衙的堂前,刚好从对面的角门里,押出一位男子,他们相见时,不约而同站住了一会。

      男子叹了口气,把头低下。

      张氏也低下头,继续向堂下走去。

      堂下站着一位老妇,见到张氏,咬牙切齿。

      老妇:好你个淫妇,在堂前见到奸夫还是这般走不动。可怜我儿,尸骨未寒,灵前就被你们秽乱,真是凄惨啊。

      堂上的县令微微皱了下眉头。

      县令:堂下,肃静,不得喧哗。

      张氏、男子、老妇在堂下跪下,听决。

      县令:张氏。

      张氏:罪妇便是。

      县令:张氏,我且问你,你身带重孝,是为谁而带?

      张氏低头不语。

      县令:张氏,莫非你想抗审?

      张氏抬起头,泪眼涔涔。

      张氏:是为,为罪妇死去的,丈夫。

      县令:好,你既知道是为死去的丈夫戴孝,孝未除身,必然是仍在热孝之中?

      张氏:罪妇的丈夫死去未到十日。

      县令:本月二日,即你丈夫死后五日,你与男子刘亘在灵堂后屋因何事而被婆婆告官收监?

      张氏浑身颤抖,一语不发。

      闪。

      4张家灵堂 内 夜

      一口新漆棺木放在正中,张氏和婆婆两人围着棺木边走边哭。张氏走了几圈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婆婆:素儿,今夜你就别守了,早点去睡吧。

      张氏:母亲,我睡不着。

      婆婆:去睡吧,七天七夜,熬不住的。就我们婆媳两人,怎么熬得住哦,我的儿啊,我的不孝儿哎……

      张氏:母亲,不要哭泉下的人呀,哭的我,丈夫啊,狠心的人哎……

      淡出。

      婆婆独坐在灵前,打着盹。

      5灵堂后屋 外 夜

      张氏走过穿堂,来到后屋前,正欲推门。

      后面闪出一个人,一把抱住她。

      张氏刚想叫出来,那人用手捂住她的嘴。

      男子:是我,你好狠心,等了一个时辰,还以为你不来呢。

      张氏:这时辰你来做什么,没看到奴家戴着孝吗?

      男子:狠心的人,就因为戴着孝,十孝九俏,昼午就被你撩拨得不行呢。

      张氏:哪个撩拨你了,又没叫你来。

      张氏推开门,进去了,男子也跟着进去,随手将门关上。

      6张家灵堂 内 晨

      鸡鸣声。

      婆婆从打盹中醒来,干哭了两声,站起身,围着棺木转了起来。

      婆婆突然停下哭,停下转,仔细地听着。

      婆婆的脸色阴晴不定。

      7灵堂后屋 外 晨

      婆婆走到后屋门前,侧身倾听。

      8后院 外 晨

      婆婆走到后院,后院的门是关着的,她看了一眼正想走,又停下,然后走到门前。

      门虽然是关着的,但门栓打开了,门是虚掩着的。

      婆婆愤怒的表情。

      9灵堂后屋 外 晨

      婆婆回到后屋,直接推开门。

      10灵堂后屋 内 晨

      张氏从榻上起身,裸着身子,头发凌乱。

      婆婆突然尖叫起来,顿足摧胸。

      11县衙 内 日

      婆婆眼泪婆娑。

      婆婆:父母,为我死去的儿伸张啊。

      县令:张氏,那夜守灵,你与刘某在灵堂后屋淫乱,属实吗?

      张氏垂首不答。

      刘亘:父母,捉奸拿双,要说小民与张氏通奸,可当场捉住?

      县令:刁民,你道是本县不敢动刑吗?来人!

      衙役在堂下应声。

      县令:给刘某、张氏上刑!

      衙役:遵命!

      12县衙书室 内 日

      申平和徐猛两人相对而坐,元婴和弋阳分别坐在他们身后。

      申平:徐君,为何不让张氏具结呢?律法置后明规,丈夫尊于妻子,妻子侍奉丈夫,以及为其服丧,应按对待父母一样。像张氏这样的人,丈夫死后尚未安葬,就在丈夫的棺木旁与人通奸,已符合不孝之罪。判弃市,一点不差。

      徐猛: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是,此狱其中有些不明之处,很难论定啊。

      申平:徐君是说,没能当场捉奸?如果是这样,那也至少应判为敖悍之罪,黥为城旦舂。

      徐猛:此是其一,还有就是……元婴,你听狱也有一年,对此狱有何看法?

      元婴:童子认为,张氏既不能判弃市,也不能判城旦舂。

      申平和徐猛都很惊讶。

      申平:元婴,事实具按,你说什么不能判?

      徐猛:申君,且让他说说看。

      元婴:童子无知,请问先生,一个人的父亲在家三天没有得到饭吃,这个人该当何罪?

      申平:不孝之罪,弃市。

      元婴:那么,假如这个人的父亲已死,他三天没有给父亲上祭品,该当何罪?

      徐猛:这个,却无罪。

      元婴:再请问,依律,一个女子,丈夫在世时就自行改嫁有罪,那么,夫死之后自行改嫁有没有罪?

      徐猛:夫死之后,自行改嫁无罪。

      申平:但张氏却不是自行改嫁,而是守丧时与人淫乱。这是对丈夫的大不敬,而对妻子来说,丈夫是等同于她的父母的,所以说,张氏是不孝之罪,应处弃市之刑。

      元婴:当日张氏的婆婆却未捉奸在场。

      申平:张氏在庭鞫时已供认不讳。

      元婴:刑鞠之词,难以服众。

      申平:你,依你说来,张氏清白得很了?

      元婴:有罪,存疑。

      徐猛:那依你说,该如何判?

      元婴:张氏的婆婆年老,孤苦无依。古有三还之义,庭下劝解,令张氏一生供养,为其送终。

      徐猛捻须微笑。

      徐猛:申君,你看如何?

      申平:律法乃惩劝之用,若张氏无罪定谳,岂不是在奖劝淫乱?

      徐猛:律法虽是奖劝之用,但也决不单单是以刑杀来实行。古有象刑,罪至大辟的罪人,也只是布其衣裾而无领缘, 投之于市,与众弃之而已。

      申平:话虽如此,明府那边却奈何?

      徐猛:明府那由我去辩说。

      13后衙 内 日

      县令哈哈大笑。

      县令:徐君,一直听闻你对申君的两个弟子,特别是对元婴,看重的很,果然如此啊。不过,元婴这个童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令人感慨呀。申君善育人,徐君善识人,这都是令王某钦佩的呀。

      徐猛:明府嘉褒,徐猛惭愧。那么,张氏一狱如何处置?请明府示下。

      县令:我看还是作为疑狱,送郡吧。

      徐猛:是。

      县令:听闻徐君有将元婴除为下吏的愿望,为何不见呈报呢?

      徐君:哦,是这样,明府。申君认为元婴年龄还小,不堪吏用。

      县令:可元婴不是早就过了郡试吗?律令,书法,无一不精啊,见识也不浅,非可以一般童子相提并论的。

      徐猛:申君是个严谨之人,徐猛还是略等一等吧。

      县令:这样啊。王某且助徐君一臂之力,后日就派遣元婴赴郡,呈送疑狱。先给他几个公干,申君就不好再推辞了。

      徐猛:那就让弋阳一起去吧,一来可以做个伴,二来,仓曹掾王君对弋阳很是器重,他也想除弋阳为下吏,同样是在申君那受阻。正好,两天后,王君要解一批粮食到郡,方便。

      县令:唔。

      14驿路 外 日

      长长的牛车队,载着粮食,行进在路上。牛车队中有一辆马车。

      元婴和弋阳坐在马车里,他们中间堆放着布袋裹好的竹简。车厢中,还坐着仓曹掾,一个有点肥胖的中年人。

      仓曹掾:弋阳,算着路程,今天由你决定在哪歇脚。

      弋阳:牛车负重一日行五十里,依我看,到南亭歇脚,正好是一日之行程的一半。

      仓曹掾:弋阳,对路挺熟呀,郡里到过几次?

      弋阳:一次,参加郡试时,跟元婴一起去的。

      元婴微笑。

      切换。

      在牛车队中,一个及冠的青年挥袖擦着汗,跟在牛车旁边行走,他就是车令。穿着短衣,头发蓬松,随便用布条束着。

      一个同样穿短衣的青年坐在后面一辆牛车的车辕上,见状打趣着。

      短衣甲:车令,这才走了不到十里,就这么的出汗,一天五十里走下去,要连走三天,那还了得?车辕上坐坐。

      车令没有搭理,一边擦汗,一边行走。

      前面一个在牛车旁行走的人回应。

      短衣乙:车令哪敢在车辕上坐啊,加重了一个身子,累坏了他家的牛,他父亲能轻饶他?

      车令:你不也在走?

      短衣乙:哦?你再看看。

      短衣乙一纵身,跳到自己牛车的车辕上。

      短衣甲:车令,你也跳上去啊。

      车令哼了一声,依旧走着。

      15郡城 外 日

      车队进了城。

      16郡守治所 外 日

      仓曹掾、元婴、弋阳在郡府门口下了车。

      仓曹掾:连赶了三天的路,你们累不累?

      元婴:不累。

      仓曹掾:那,元婴你去见决曹掾史,我带弋阳去郡仓曹投个牒,然后去库房。你一个人能行吗?

      元婴:不妨事,掾史不必担心。

      仓曹掾:我那边办完事就来寻你。

      三人作揖而别,元婴一人走进郡府。

      17郡仓库 外 内

      牛车进入仓区。

      在仓区的空地上,有一位官吏席地摆着书案办公,旁边有几个下吏在走动。

      短衣甲走到书案前行礼。

      短衣甲:见过刘掾史。

      官吏:你们仓曹掾来了吗?

      短衣甲:王掾史去了郡治所,随后便来。

      官吏:哦,那你们在这等着。

      短衣乙走到几个下吏面前,拱手。

      短衣乙:诸位,向来可好?

      下吏甲:多谢挂念,托福,托福。

      下吏乙:王乙向来虚礼挺多。

      短衣乙:不敢,我们几个准备了一个小东道,未时,老地方专等诸位。

      下吏们微笑颔首。

      又来了一队牛车,带队的仓曹掾也来了,下吏们迎了过去。

      淡。

      18酒肆 内 日

      简陋而喧哗的酒肆,酒保吆喝着上着酒菜。

      下吏们和短衣们围着一张长几坐着,短衣甲提着酒坛筛酒。

      短衣甲:好了,今年的徭役服完了。车令,你也喝点。

      车令手捂住酒碗,一个劲摇头。

      下吏甲:好不败兴。

      车令看了看大家,慢慢的把手松开,短衣甲给他倒了一满碗。

      下吏乙:王乙,你们年年为我等备东道,足见盛情,无以为报啊。

      短衣乙:区区薄酒,不足挂齿。

      下吏乙:说来惭愧,本应还个东道的,可两袖空空的,唉,我们做下吏的,也是个穷命。

      短衣乙:可别这么说,比起我们,好多了去了。

      下吏乙:这么说吧,吃了你们这么多次酒席,今日,我就给你们指一个好的去处,权当回报,如何?

      短衣甲:如真有好去处能携带我们几个,那自然感激不尽。兄弟,先别说,喝酒!喝酒,满饮此杯。

      众人喝酒。

      短衣甲:借着酒兴,你说,我们听着,什么好的去处能携带我们?

      下吏甲:长安。

      19郡 外 日

      马车从仓曹处往回走。

      仓曹掾和弋阳坐在马车上,车厢的小窗打开着。

      弋阳:不知元婴办完事没有。

      仓曹掾:投递个文牍,不会很难的。这会,应该办好了。

      20酒肆 内 日

      短衣甲:长安?

      下吏甲:长安。

      短衣甲:兄弟你们谁选上孝廉了?

      下吏甲:没有。

      短衣乙:那去长安作甚?

      下吏乙:去长安是为了去另一个地方。

      短衣甲:兄弟,你们不能不吞吞吐吐吗,直接的说说。

      下吏们互相看了看。

      下吏甲:这些天,我们几个商量了下,打算辞去吏职,去长安。

      短衣乙:好好的,怎么……

      下吏甲扬手止住短衣的询问,喝下一碗酒。

      下吏甲:西域,听说过吗?我们去长安,就是为去西域。

      短衣乙:西域,是匈奴人的地盘吗?

      下吏甲:原先匈奴人也在西域,但被大将军和骠骑将军赶跑了。

      短衣甲:那为甚要去西域呢?

      下吏甲:出使。听说过博望侯吗?建元二年出使月氏,当时还只是个郎官,食禄不过三百石,十三年之后回来,就是太中大夫了,食禄千石,已然是九卿之副。

      短衣甲:可我们连郎官都不是,怎么去?要捐一个郎官做,委实捐不起。再者说,去西域作甚?

      下吏甲:跟你们说,现在去西域,根本不需要这个。只要你敢去。去西域作甚?出使呀,西域没了匈奴,可是有别的国。这些国,天子都想与之往来。所以,不管你是官,是吏,是民,甚至是奴,你只要敢去,能去,就先上长安,到鲁班门待诏。然后,天子就会赐给你使节,财货,然后你就带着人和财货,出长安,往阳关而去。再出阳关,去西域出使。回来,有功,按功行赏,至少赐民爵三级,金钱无数。

      短衣乙:还有这样的好事,真的啊?可是,一去十三年,才赐民爵三级,也不多吧?

      下吏甲:哪个跟你说要十三年?博望侯那是先被匈奴抓起了,困了十年,才用了十三年。现在,西域又没有匈奴,出使一趟,多则两年,少则半年。半年,民爵三级,不够吗?

      短衣甲:如果只要半年,那我去。王乙,你去吗?

      短衣乙:要是真的,我就去。

      下吏乙:谁骗你啊?郡功曹有个吏员,曹铭,他的兄长,既不是郎官也不是吏员,原先家徒四壁,出使了一趟龟兹,回来就骑上了大马,穿上了锦衣——他还不是正使呢,只是两百个打混手龟的使者中的一个,就这样还穿上锦衣骑上高马回乡。现在,又去了长安,还要去西域呢。

      下吏甲:我们几个这个月就打算上长安了,你们真想去,一块搭伙?

      短衣甲和短衣乙攘臂决然答应下来,然后举杯劝酒。车令默然地听着看着,突然发问了。

      车令:可是,我们没人去过西域,能成吗?

      下吏甲:找人带一次不就去过了?

      车令:找谁呀?

      下吏乙:刚才我们说的没听见?曹铭的兄长,找他去。那还不手拿把攥?

      下吏甲:车令,你去不去?

      车令:(点头)真这样,我去。

      短衣甲:车令是去不成的,去长安要那么多盘缠,他敢跟他父亲要吗?

      众人大笑。

      21郡治所 决曹掾史处 内 日

      决曹掾史展开送来的卷宗,读着。

      元婴站在堂下。

      决曹掾史将卷宗卷起,递给旁边的小吏。

      决曹掾史:这个,交送廷尉,明日就送出。

      小吏接过卷宗。

      决曹掾史:请堂下的童子上来吧。

      小吏:是。

      小吏走到堂前。

      小吏:掾史有请。

      22回去的马车上 内 日

      仓曹掾:怎么?决曹掾史请你登堂了?这可是他难得的对人的礼遇。

      弋阳:这有什么,当初徐老夫子怎么待元婴的,不也令人惊奇吗?元婴吧,谁都这样礼遇他。

      仓曹掾:弋阳,你不是怪我没这样礼遇你吧?

      弋阳:不敢,不敢。

      三人笑起来。

      元婴:卷宗明日就送长安,交由廷尉定谳。

      仓曹掾:哦,即便廷尉断得与你所断一样,张氏在狱中也要呆上一个月。这样也好,经此一吓,以后她就能管束住自己了。

      淡出。

      23县衙 议厅 内 日

      字幕:一个月后

      县令和一干掾吏在厅上分主次坐着,县令手上拿着一卷竹简。

      县令:张氏之狱廷尉判下来了,诸君猜猜,是什么结果?

      申平:必定和元婴所判相同。

      县令:申君,本县就奇怪了,听闻当初审谳张氏一狱时,申君对元婴大不以为然,何以现在,本县还未公布廷尉的定谳,申君就认定与元婴所判相同呢——正是如此,廷尉的判词与元婴的说法一般无二。

      徐猛捻须大笑。

      县令:徐君何故如此?

      徐猛:申君的出尔反尔明府是出乎意外,徐某却是在意料之中。

      县令愕然片刻,也笑了起来。

      24阁 外 日

      一座石阁上,徐猛和申平两人凭栏而立。

      徐猛:申君,我欲除吏,你还是不允吗?

      申平:徐君,并不是申某故意阻止元婴为吏。我是担心这童子在得到包括徐君在内的前辈赏识,年少轻狂,以后会以巧辩为能事。入我们这门中的,如果只以巧辩为能事,前御史大夫张汤就是前车之鉴啊。我想再磨砺他几年,还有四年他就及冠了,再等四年如何?

      徐猛:依我看,申君是多虑了。元婴还是稳重的,你看,他在张氏一狱上,表现的很有仁心,说他以后会像前御史大夫张汤,我是不信的。

      申平:我还是觉得他不懂藏拙,称不上稳重。

      徐猛:元婴确实很聪明,也敢于锋芒毕露。不过,要是拿一个老吏所具有的稳重来要求一个束发少年,也略显峻急。依徐某看,少年就该锋芒毕露,骏马不任由他驰骋,那与驽马何异?

      申平:问题是,骏马日后是要套在车上,他得拉或大或小的车,就得降服心性,与别的马匹同步,所拉的车才能平稳。骏马就得从小给它加上辔头,不然就野了。

      25县衙 书室 内 日

      徐猛和元婴两人在室内。

      徐猛:元婴,我欲除你为吏,你意如何?

      元婴:我的老师知道吗?

      徐猛:我和申君谈过了,申君的意思是,等你及冠之后再说。

      元婴:元婴认为,老师的考虑是很周全的。

      徐猛:元婴,谁说你不够稳重呢?我看,你已经很稳重了。

      淡出。

      26郡仓曹 外 日

      车令肩上挂着包袱往仓曹走来。

      一个小吏正从里面走出来。

      车令:这位小哥,借问一下,林子孟在吗?

      小吏:今天他不当值,去他家找吧。

      车令:他家住哪?

      小吏:南街石桥,第四棵柳树,对面就是。

      27南街 外 日

      车令找到林家,门紧闭着,车令左右看着,犹豫着,不敢敲门。

      一街坊提着一挂肉走来。

      街坊:是找子孟的吧?在前面酒肆呢。

      车令作揖道谢。

      28酒肆 内 日

      下吏甲和几个人喝得正爽,车令从外面进来。

      车令:子孟。

      下吏甲:车令,你这是,准备去哪?

      车令:长安,我决定跟你们一起去长安。

      下吏愕然地盯着车令。

      下吏甲:那,王乙他们呢,怎么没来?

      车令:刘甲他父亲不让去。

      下吏甲:王乙呢?

      车令:媳妇不让去。

      下吏甲:那你呢?

      车令:我回去跟家父一说,家父就将家里的牛卖了,这不就来了吗。

      下吏甲:令尊竟然让你去?

      车令:家父说,这是个难得的晋身机会,他要是年轻几岁,他也会去。

      下吏甲点着头,下意识地喝着酒。

      车令:咱们什么时候起身?

      下吏甲:哎哟,肚子疼,慢着,慢着,等我回来再说。

      下吏甲起身遛了。

      切换。

      车令的包袱放在脚下,人直直的站在酒肆中等着。

      下吏甲那帮酒友一个一个地走了。

      天色渐暗。

      车令还在那等着。

      主人翁走了过来。

      主人翁:小哥,别等了。林子孟这人,硬的就是一张嘴,上长安,去西域,说得好听,他走得动吗?

      车令一听,急了。

      车令:那他说的话全是骗人的?

      主人翁:倒也不全是骗人,去西域出使确实不分官吏或庶民,只是,你首先必须要先上长安。到了长安,才有可能,对吧?长安离这里千里之遥,哪是那么容易就到的。我看啊,小哥,你还是回家去吧。

      车令:家父将唯一的一头牛都卖了,我怎么能回去呢?

      主人翁:那你想如何?

      车令:他们不去,我自己去。

      主人翁:你知道怎么去长安吗?

      车令摇头。

      主人翁:唉,事已至此,小哥,可不是老朽讹你,这样,你今晚现在小店住下。老朽呢,有个亲戚现在长安,老朽为你写一封书简,你到长安后,找到这个人,他多少能照看你一下。至于如何去长安,一路问过去吧。

      车令大喜。

      车令:多谢老丈,车令若能出使西域,回来必定重谢。

      主人翁:这个不必,在小店食宿,给足钱钞即可。

      29酒肆 外 晨

      晨光熹微。

      车令与主人翁在酒肆前道别。

      主人翁:前途小心,多多珍重。

      车令:车令终身不敢忘老丈恩惠。

      30路途 外 日

      车令走在路上,步履稳健。

      叠加:

      车令问路。

      车令投宿。

      车令赶路。

      31长安 外 日

      长安城恢宏的城墙。

      车令站在城外,望着长安城,欢喜地笑着。

      车令进城,车令汇进长安城的人流中,慢慢消失在这浩浩的人流之中。

      淡出。

      淡入:皇城。

      丽日之下的皇城,未央宫的北厥,天禄阁,宦者署,宣室殿。

      渐暗。

      32未央宫 宣室 内 夜

      宣室在暗淡的夜的背景下,借着殿内的煌煌灯火而显得异常绮丽。

      画外音:宣司农中丞桑弘羊上殿。

      桑弘羊出现在殿内,行礼。

      汉武帝坐在御座上,旁边站着侍从。

      桑弘羊行礼。

      桑弘羊:臣桑弘羊叩见万岁天子,天子万年。

      侍从:谢行礼。

      桑弘羊入座。

      御座离他的座位很近,君臣几乎称得上是促膝谈心。

    • 家园 那位河友

      是泉畔人家

      • 家园 或许我记忆有错,我记得原帖的作者是个字母名字的

        我不懂英文,所以也就记不住作者的名字。泉畔人家在主贴下跟了很多贴,有很多启发性的思路,看他的帖子很享受。

    • 家园 【原创】《汉使》五

      第一集

      东明县 外 日

      淡出一座飞檐大屋,很是壮丽。这是东明县府,以它为中心,辐射出整座东明县。

      街市上人来人往,挑担的,走路的,买东西的。

      坊间的空地上,几个半大孩子正在玩掷钉游戏。

      2申平家 书室 内 日

      一块木牍上写着几个字,一只手指着其中的马(繁体)字。

      申平:马,四条腿,加上尾巴,一共有五。你这里,只有四点。这样的错谬,是不能容忍的,以后当了文吏,这样的错字被官长看到,是要重责的。不仅是重责以言,像你这样写错一个字,按律罚金一两。你若一直这样粗心,以后,你有多少金钱交罚?

      申平表情激动,坐在书案后,他的身后是一个偌大的书架,摆满了一卷一卷的竹简。他是个清癯的接近中年的男子,衣冠整洁,一丝不苟。坐在书案前的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童子,他就是元婴。元婴脸憋得通红,身体还是保持着挺直的端坐。

      镜头拉开:书室共有三张书案,在申平书案的下首,左右相对摆放两张,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书案后面坐着另一个童子,和元婴年龄相仿佛,他的表情也很紧张,他就是弋阳。靠门的屋角,坐着一个八岁左右女童,端坐着,脸上始终带着恬静的笑容,似听非听,似看非看,她是申平的女儿申如。

      申平从书案上抄起一块竹板,拎在手中,看着元婴。

      元婴慢慢的将右手伸出,手心向上。

      申平:(竹板打了一下书案)那一只。

      元婴:先生,那只手现在还疼。

      申平:那一只。

      元婴慢慢将右手缩回,再慢慢将左手伸出,手心向上。

      申平提起竹板在手心上打了一下。

      弋阳身子抖了一下。

      申如眼睛紧紧闭上,双肩耸起,但脸上的笑容还在。她就这样听完三声竹板打手心的声音。然后,睁开眼睛,又回复原先的恬静和甜美。

      元婴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申平打回来的木牍,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案。

      弋阳双手捧起书案上的一块木牍,起身,向申平那走去,在书案前跪坐,双手将木牍举起,递给申平。

      元婴拿起书案上的一块木片,刮着那个写错的马字。

      画外音:(申平)这些字,恶形恶体,你就不能好好的写吗?

      画外音:(弋阳,告饶)先生……

      元婴刮字的手开始颤抖。

      画外音:竹板打手心的声音,弋阳忍不住的哎哟。

      画外音:(申平)你还敢喊出来?

      元婴刮字的手猛地一滑,刮破了另一个字,同时他的鼻子里哼出一声啜泣。

      弋阳捧着木牍,啜泣着,回到自己的书案。

      申平站起来。

      申平:我上县府公干去了,你们自己用功,不得懈怠!

      元婴和弋阳脸带泪痕,站起行礼相送。

      申平走到门口,对着申如。

      申平:如儿,他们要用功,你就别在这里跟他们淘气,自个去玩吧。

      申如站起来,跟在父亲身后出去。

      3申平家 寝室

      申平站在门口。

      申平:快点,我要去县府了。

      申夫人从衣柜取衣,抱着叠好的要换的衣裳和皮冠,一件一件递给申平。

      申平换好衣裳,点点头,就走了。

      4申平家 书室

      门被拉开,申如抱着一个小小的油罐子进来。

      申如先走到元婴书案,坐在左旁,将油罐子放下,甜美地笑着,看着元婴,在等他伸出挨了打的手。元婴磨蹭了一会,才将左手伸出。申如搬起油罐子,将口子对着元婴的手心。

      金灿灿的油滴下来,滴进小孩子有些红肿的手心,汪成一个小池,小手马上收拢成拳。

      元婴:好了。

      申如抱着油罐子又走到弋阳那,坐下,看着弋阳。弋阳早就将左手伸了出来。

      弋阳:多倒些,今天挨了四下。

      申如点头,果真倒下很多,元婴在对面不满,鼻子哼了一声,弋阳赶紧将手收拢。

      弋阳:好了。

      申如笑眯眯地抱着油罐子起身离开。

      5申平家门口 外 日

      元婴和弋阳从申平家出来,走出院门。

      两人走到巷口,从缓步中停下,相视一笑,同时舒了口气。

      元婴伸出右手去牵弋阳的左手,弋阳一声疼喊了出来,两人又相视一笑。

      于是两人同时跑了起来。

      6申平家 内 夜

      申平坐在几前等着吃饭,申如坐在旁边,离着几不是很近。申夫人坐在几前侍候着。

      保姆王氏端着食盘进来,走到几前,将一碟一碟菜肴放到几上,然后放下一只盏,和一双箸。申夫人从几下拿出一小罐酒,给申平斟上。

      申平喝了一口酒,拿起箸夹了一筷子韭菜,放到嘴里嚼着。放下箸,申平的脸色有点不悦。

      申平:今天的菜蔬怎么没油腥味?

      申夫人不答,只将袖子掩住嘴笑着。保姆提着盘子一只手也捂着嘴笑着。

      申平往女儿那边看去。

      申如也掩袖笑着。

      申平唔了一声,拿起箸,重新夹菜,一边吃,一边点头。

      7元婴家 内 夜

      元婴家也在吃饭。

      他们家的几是张圆几,父子三人围几而坐。

      几上摆着饼饵与肉食、菜蔬,元父喝了一口酒,拿起一块干肉,手撕着,吃了起来,他是一个身形威猛的中年人。元婴的哥哥元功拿着一块饼饵,用手撕着,狼吞虎咽着,他是一个个子又高又大的束发少年。元婴则拿着箸,一边喝着粥,一边恹恹的夹着菜蔬吃。

      元父:阿小,你怎么不吃饼?

      元功听父亲这么说,将手上的饼放下,拿了一个饼递给元婴。元婴双手接饼,左手触到饼时,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饼差点掉了。

      元父:你等他自己拿,饼太热,先放着。

      元功将饼放回,拿起自己吃了一半的饼继续吃着。

      元父:今天又挨了手心了?饼都拿不住。

      元婴低下头,元功转头看着弟弟,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着,但不敢笑出声。

      元父:打手心好啊,那是先生真心施教。有的学童,在别的先生那里,挨的是鞭子。

      元婴:儿子倒不是埋怨这个,而是,先生要打也由他,可不能只打一只手吧?

      元父:他打你哪只手?左手?你右手不是要写字吗?

      元婴:哦。

      元父:今天又用了不少先生家的油膏吧?元功,明日你将家中那罐油膏给申先生送去,顺便替为父对先生说,多谢先生。

      元功:是。

      元功拿了一块饼,在手上掂了掂,感觉不热,递给元婴。

      元功:吃吧。

      元婴双手来接,左手一疼,饼又差点掉落。

      元功:要是先生改用棍子打,不打手心,就好了。

      元父:你说什么?你想让你弟弟挨棍子打?

      元功:这样,手不疼就能吃饼了。吃饱了,挨的棍子打,就没什么了。

      元婴:(笑了)阿大是在说自己呢,今天又挨父亲的棍子吧?

      元功低头笑了起来。

      8申平家书室 内 日

      申平:两年来一直让你们习字,很少给你们讲律。字写好,写规整,是为吏的最基本的要求,你们切不可等闲视之。字写好了,才可以谈以后的事。

      元婴:是。

      弋阳:是。

      申平:我现在打你们手心,总比以后你们做了书吏后,因字的原因受官长的羞辱好。

      元婴和弋阳再次恭谨应诺。

      申平:从今日起,你们不要再临散字了,各自从架上取一卷书,顺序临之。

      元婴和弋阳起身在申平身后的书架上,各自取了一卷竹简。

      申平:记住,你们必须记住你们临的每一行字,因为你们临的每一行字都是律条,必须烂熟于胸。

      元婴和弋阳恭谨应诺。

      两人开始临字。

      申平:(背诵)甲小未盈六尺,有马一匹自牧之,今马为人败,食人稼一石。问:当论不当?不当论及,偿稼。

      元婴与弋阳全神贯注地临着字。

      切换。

      元婴已经快要临完那卷竹简。

      申平:甲小未盈六尺,有马一匹自牧之,今马为人败,食人稼一石。问:当论不当?

      弋阳满面流汗,一边擦汗一边临着字。

      申平拿起竹板,拍了一下书案。

      申平:问:当论不当?

      元婴和弋阳惊慌地抬头去看先生。

      申平:这一条我背了十遍了,你们这都记不住?弋阳?

      弋阳:(惊慌)先生,学生专心临着字……当论。

      申平:当论?

      弋阳:不当。

      申平:到底当论不当?

      弋阳:弟子临着字,没,没听清。

      申平:没听清?吏员要的是手眼并用,像你这样,如何成才?寄下五板手心,等下看你临的字,一并处罚。

      弋阳:五板?一并处罚?是,是。

      申平:元婴,当论不当?

      元婴:不当论。

      申平:这就完了?

      元婴:偿稼。

      申平:为何不当论及?

      元婴:因他还不到六尺身高,算龄未到十五,正在三赦之内。

      申平:哪三赦啊?

      元婴:幼龄、耄耋、愚蠢,这三种人,虽有罪,不加刑。

      申平:好,答得好。

      元婴站起来,离开自己的席位,再跪拜。

      元婴:先生,弟子有一请求。

      申平:说。

      元婴:请先生免去弋阳的五板。

      申平:怎么?

      元婴:弋阳未满六尺,也在三赦之内。虽有罪,不加刑。

      申平脸色一板,似要发怒,转眼又仰天大笑。

      申平:好啊,伶牙俐齿。唔,倒是做吏员的好材料。好,就免了吧。

      弋阳也赶紧站起来,避席再拜。

      弋阳:谢先生。

      申平:哼,你要好自努力。

      弋阳:是。

      弋阳偷偷的侧过脸看了看元婴,眼中满是感激。

      门口早就有一个玲玲珑珑的小脑瓜探头看着,这时,脸上的笑容更加甜蜜。

      9申平家门口 外 日

      元婴和弋阳两人出来,缓步向院门外走着。

      走到巷口,两人停下。

      弋阳:今日多亏了你,要不,五板打下去,我这手几天都动不了。

      元婴:你难道没听过兔死狐悲?

      弋阳:先生实在苛刻,字临得不好,说是分心,要打。专心临字,又要打。一点理都不讲。

      元婴:要讲理,就不会是刀笔吏了。

      他们谈得兴起,没发现申平正悄悄站在他们背后。

      申平:哼哼,刀笔吏,你说谁呢?谁告诉你的?

      10坊间 外 日

      申平拽着元婴怒气冲冲地走着,元婴吓得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跟着。

      申平:好哇,刀笔吏,当时令尊求我收下你时,他不说刀笔吏,才打了你几下手心,就在背后说我刀笔吏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元婴:先生,家父不是说你,不是说你,是说在漠南减了他军功的记功吏。

      11元婴家 外 日

      两人来到院门口,院门是开着的,可以听到元父的吆喝声。

      进了院门,就看到元父拿着一根棍子,正在点拨元功练刀。元功手持环首刀向父亲进攻,元父脚步微跛,躲闪着,那根棍子噼噼啪啪地在元功身上打个不停。看到申平拉扯着元婴进来,元父的棍子打在元功手上,将他的刀打飞。

      申平走到院中间,丢开元婴的手。

      申平:元某人,你做的好事。

      元父将棍子丢下,迈着微瘸的腿,双手作揖来迎。

      元父:先生驾临,失迎失敬。

      申平勉强还礼。

      元父:犬子今日做了何事惹先生生气?元某一定重责!

      申平:他倒好,是你!

      元父:在下怎么?

      申平:我且问你,当初是不是你再三请托,要我收下元婴为弟子?

      元父:是,是。

      申平:你即看不起我们这些刀笔吏,为何又要将元婴送来学我们这个?

      申平说完,愤愤拂袖而去。

      元父:先生,先生!

      申平不顾而去。

      元父望着申平背影。

      元父:元婴,跪下!说,如何惹先生这般震怒?

      元婴跪下,一言不发。

      元功忐忑地站在一边。

      元父:元功,去,拿荆条来。

      元功:父亲,阿小瘦弱,打不得。

      元父:拿荆条来!

      元功只好进屋,拿了一根荆条,双手捧给父亲。元父将荆条拿在手中,一扬手,就要往元婴身上抽,元功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胳膊。

      元功:父亲,元功愿意替阿小受罚。

      元功放开父亲的胳膊,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元父举起荆条就要打元功,元婴一声喊,扑在元功背上。元父高举的荆条,在快要落在元婴背上时,突然停住。

      元父:好,我不打你,你这个逆子,你跟我去,跟先生负荆请罪去。元功,将荆条给他绑上。脱了他的衣裳。

      12坊间 外 日

      坊间来往的人各个好奇地看着走来的爷俩。

      元婴赤着上身,背上捆着一根荆条,荆条的刺扎在肉里,有血点渗出。

      元父微瘸地在前走着。

      后面远远的,元功偷偷地跟着,手捧元婴的衣裳。

      13申平家 外 日

      父子俩走到申平家门前。

      元父:元婴,跪下。

      元婴跪下。

      元父:先生,元浩带逆子前来谢罪。

      门开了,申夫人和申如出来一看,申如呀的轻叫了一声,缩身回去。

      14申平家 内 日

      申平一人闷闷独坐,申如急急进来。

      申如:父亲,元婴负荆请罪来了。

      申平:什么负荆请罪?

      申如:真的绑了荆条在背上。

      申如说着就笑了。

      申平闻言起身。

      15申平家 外 日

      申平和申如一起出来。

      申平:这是为何啊?

      元父:先生,逆子不敬,触犯尊师,我带他前来请罪,任先生处罚。

      申平:哎呀,使不得,我当时只是一时之气,你怎么,怎么就将人捆上了,快解开。

      申平走下台阶,扶起元婴。

      元婴:(感激)谢先生。

      元功也壮着胆走过来,站在一边。

      16申平家 内 日

      申如正在帮元婴解开荆条,元功捧着元婴的衣裳坐在一边。申如的脸上还是那么甜甜的笑,但眼睛里却闪闪着眼泪。

      元功:还是我来吧,扎手。

      申如没有停下,她的手不时被尖刺扎了,脸露痛苦。解开荆条后,她的手不由自主捂住自己的嘴。

      元婴的背上一排血痕红点。

      元功递上一节竹管,拔开盖子。

      元功:把这个涂上,就没事了。

      申夫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了元婴的背部,也不由得小小的惊呼起来。

      申夫人:哎呀,你们父子可真下的了手。

      切换。

      另一个房间,申平与元父相对而坐。

      申平: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们家世代卒伍,为什么想到要把元婴送来学习做吏呢?真如元婴所说,被记功吏减了你的军功,才让他以后做吏?

      元父:那军功减掉的可是两宅土地,还有两级爵位,本来我是该得公大夫的,结果还只是官大夫,我还是不能免服徭役。

      申平:到底怎么回事呢?

      元父:就因为两匹马,死了两匹马。班师的路上,死了两匹马。那一仗,我夺了匈奴一个当户的旗,杀了一个百夫长,这些功,都抵了那两匹马。锋镝余生取来的功劳,抵不过三寸不烂之舌。啊,先生,休得怪罪,一时口快,得罪得罪。

      申平:这样啊。按律记功吏倒无大错,元兄怕是……

      元父:可那两匹马有一匹是伤马,我只是忘了报备而已,谁知道会伤重不治呢。

      申平:你为什么不报备?

      元父:那匹马,是我的战马。跟了我五年的战马,征战了那么多场都毫发无伤,那次却身带五处伤口。

      申平:你是舍不得将那匹马交出去做伤马病马处理?

      元父低头默认。

      申平:那另一匹呢?

      元父:另一匹就更奇怪了,是我杀死的那个匈奴百夫长的战马,牵回来好好的,我就给它报了备。班师的时候,在路上,那匹马不吃不喝,马郎中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就这样死了。

      申平:啊,定是那匹马舍不得离开漠南,怪可惜的。

      元父:不说了,不说了。

      申如带着元婴和元功进来,元婴已穿好衣裳,两兄弟在门口跪坐,申如在屋角侧坐。

      元父:元婴啊,先生答应你回来,再不可有不敬之语了。

      元婴:是。多谢先生既往不咎。

      申平再看看元功。

      申平:这位是长子吧?

      元功:元功见过先生。

      申平:皇帝又在募兵,听令尊说你要去应征?

      元功:是。以后请先生对舍弟多加照看。

      申平:(微笑着)怕是做兄长的对弟弟的手心有些心疼吧?

      元父:不用理他,该打的照打,照打。

      元功想说些什么,嘴嗫嚅着,还是没有说出口。

      申平看着,大笑起来。

      淡出。

      17长安 外 日

      恢宏的长安城。

      人来人往。

      奇装异服的外国人夹杂在汉人之中。

      市场。

      18大农令衙门 内 日

      大农令孔仅一边看着堆在案上的竹简,一边用竹筹在算着。另一官员在另一张书案上也在算着,算了几下,官员手持一根算筹,叹了口气。

      官员:今日天子又在上林苑款待西域诸国使者,不知又将怎样大作赏赐呢。

      孔仅笑笑,没有答言。

      官员:这个时候,颁赐的信使该到了。

      一吏员走到门口。

      吏员:大农令,天子赐龟兹使者彩帛两千缎,金三百两。

      孔仅:知道了。

      吏员退下,孔仅在案头翻出一卷竹简,在上面提笔做了个注。

      另一个吏员走来。

      吏员:大农令,天子赐车师使者彩帛两千缎,金三百两。

      孔仅:知道了。

      吏员退下,孔仅找出那卷竹简,在上面做了个注。

      又一个吏员走来。

      吏员:大农令,天子赐康居使者彩帛五千缎,金一千两。

      孔仅:知道了。

      吏员退下,孔仅将手上的笔丢在案上,叹了口气。

      一个吏员又走来。

      吏员:大农令……

      孔仅:说吧,这次是赐给谁,多少?

      吏员:大农令,侍中桑弘羊求见。

      孔仅没有表态,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算筹,算了起来。同在房内的官员为他担心,对他拱了拱手。

      官员:使君,桑侍中前来,怕是传天子口谕吧?

      孔仅:桑弘羊,他是前来察看位置的。前阵子风闻天子准备安排他到这里,封他为司农中丞。可不是还没下诏吗,他现在就来,心急得很啊!

      吏员:大农令,下吏如何回话,请示下。

      孔仅:请他到前厅相候,我马上来。

      吏员走后,孔仅还没有要动身的样子。

      官员:使君,微职听闻,天子之所以要将桑弘羊封为司农中丞,是要他来督促使君加力算缗和告缗。

      孔仅:这如何是孔某人不得力呢,阁下是知道的,义纵阻挠行事,有人告缗,他不去抓人,孔某人有何办法?这次天子真要将算缗交给桑某人去督办,孔某倒是要额手称庆呢。

      官员:使君,微职有一言不吐不快:圣天子一边对西域各国赏赐无算,这砖儿何厚?一边对国内商贾算缗告缗,这瓦儿何薄?我们好不容易算缗告缗弄来的钱,倒有一半去了西域了。

      孔仅:阁下,以前国家为民息肩,税赋颇轻。现在国家连年用兵,驱赶匈奴,以靖边疆,仅上次漠南一役,花费就过了一亿。财用不足啊,自然得算。那些不肯算的,那就只有告了。另外,阁下,孔某提醒一下,似刚才那样的大逆不道之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为好。不久前,张汤弄了一个“腹诽”罪名,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不是文景之时了,多多自重吧。

      官员惶恐下拜。

      官员:微职多谢明使君提醒。

      19前厅 内 日

      孔仅和桑弘羊两人已经坐定,桑弘羊是一个极其标致的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孔仅:侍中前来,莫非天子有圣谕给孔某?

      桑弘羊:非也,小子特来宽解使君。

      孔仅:不知侍中所言何意?

      桑弘羊:小子知道使君近来有来自西边的烦恼,可是?

      孔仅:侍中此言,从何说起?莫非,侍中是代天子传谕?

      桑弘羊:使君只说有也没有?

      孔仅:天子圣明,孔仅无需多说。

      桑弘羊:好,今日之言,使君只当是小子与使君相剖之言,与天子无关。且问,自中郎将张骞出使乌孙以来,西域各国纷纷来朝。四年时间,天子赐各国财货累计共有多少?

      孔仅:天子的赏赐岂是臣子所能问的。

      桑弘羊:彩帛二十余万缎,金两万两,其余各色物品不等,值钱五千万,可是?

      孔仅:你,你越职问事,你就不怕犯了僭越之罪吗?

      桑弘羊:使君掌握天下均输平准,各处都要用钱,而天子赏赐各国无算,使君想必已很吃力了吧?

      孔仅:桑弘羊,你未免大胆,你想灭族,孔某人恕不奉陪。

      桑弘羊:使君稍安勿躁,小子还有话说。不知使君可曾注意到,近日长安市中来了不少安息的商贾?他们在市中贩鬻着香料,并且购买彩帛?还有,安息王的使臣又将前来?这一次,天子要赏赐给安息使者的恐怕又是一个巨量的数字,使君可有准备?

      20驿馆 外 日

      一大队身穿安息服装的人由一个向导带领着来到驿馆,驿馆门前,李旭正在等候。向导是个龟兹人,说一口有点生涩的汉话,他将一位衣着华丽的人引到李旭面前。

      向导:从事,这位就是安息王的使者费多喜。

      李旭对费多喜行了个安息礼。

      李旭:(安息话)欢迎,一路辛苦,请到驿馆歇息。天子不日召见阁下。

      费多喜:(安息话)多谢,我没想到在长安能听到安息话。

      李旭:我是跟龟兹人学的,恐怕带点龟兹腔调。

      费多喜大笑。

      21前厅 内 日

      孔仅:侍中何不明白说话,孔某不想打哑谜。

      桑弘羊:好。假设使君有不龟手药,如何将之卖出善价?

      孔仅:假如孔某有不龟手药,首先孔某不会泄露秘方,使之为我独有。其次,孔某会在初始之时施药,广播其效用。在不龟手药已具口碑,已成需要时,求善价还不易如反掌。侍中,孔某知道侍中的意思,是不是这二十余万缎彩帛就是施出去的不龟手药啊?

      桑弘羊:使君果然明通。

      孔仅:然则,车师,莎车,大益,精绝这些小国,他们受了天子赏赐的彩帛之后,并不使用,而是回到西域之后,高价卖给旁国。

      桑弘羊:这有何不好?买了彩帛的国家不就知道了这是天朝独有的?他们之前不曾来过天朝,也不会想到要来,这一下他们就会前来的,因为莎车精绝受到的那点赏赐之物供不起他们的需求。

      孔仅:侍中是说安息?

      桑弘羊:除了安息,肯定还有其他的国家。

      孔仅:他们在哪?

      桑弘羊:天子已经决定,大派使者,往千里绝域之外,处处探寻。

    • 家园 【原创】《汉使》四

        到了大秦国境内,元婴他们感受到一股骚乱前的动荡,他们看到了外省军团的异动。但当他们到了罗马的时候,他们受到罗马元老院的热烈欢迎。元婴在元老院中,扭开汉节的末端,从空心的汉节中取出鲁基乌斯为防万一早在长安就写好的给元老院的信,里面讲述了他如何到达长安的经历,以及他对大秦和大汉两国商贸前景的瞻望。汉节中还藏有汉武帝给元老院的一封国书,表达了想两国交往的意愿。元老院以空前的热情通过了与大汉订交以及派遣使者正式回访大汉的决议。

        元婴一行被元老院的执政官马略请到私邸款待,鲁基乌斯的妹妹,年龄和申如相差无几的利维亚和申如成为好友。正值罗马的鲁彼尔卡里亚节,利维亚带着申如去帕拉丁山下等待下山的祭司,想以罗马的风俗来为申如祈求得到梦想中的婚姻,因为利维亚也知道申如和元婴两人之间的事情。

        就连马略,也想着为大汉的两位使者安排婚礼。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拉的叛军攻进了罗马,对元老院马略的派系进行残酷的镇压。自然,作为马略的决策,与大汉交往,也被推翻。同时,元婴他们被苏拉以用奢侈品腐坏罗马人并危害罗马经济的罪名下狱。为了庆祝自己的胜利,苏拉决定举办几场角斗,其中一场,他打算将元婴他们推进角斗场,让角斗士来解决他们。

        在狱中,元婴他们拒绝了冒险前来探望的利维亚为他们提供的自杀的毒药,他们决定勇敢面对。角斗的时候,他们尽量衣冠整肃地出场。元婴手持着汉节,申如和他并肩站立。元功与乌维站在他们两侧。元功和乌维拿着罗马人提供的短剑,他们誓言一定以死相护。

        角斗开始,元功和乌维迸发出惊人的勇力,利索地解决了第一批角斗士。苏拉恼羞成怒,下令第二批角斗士上场,那是三辆战车武士。险象环生,元功和乌维一边要看护着元婴和申如,一边要对付战车。他们俩伤痕累累,元婴和申如狼狈不堪,但最终,元功他们被逼到一起时,他和乌维一人携带一个,从三辆战车的空隙逃了出来,而急速的战车则撞到一起,宣告报废。随即,元功和乌维制服了战车武士,等待苏拉的宣判。

        整座角斗场都呼唤给他们自由。为安抚民心,苏拉只能将右手的拇指向上翘起。

        他们得到了自由后,马上被残存的马略的朋友转移出罗马城,在一座僻静的小城隐居。他们在那一直住到苏拉死后。利维亚跟随他们而来,并嫁给了元功。而元婴和申如两人相敬如宾,却始终没有成婚。

        在他们快要老去的时候,罗马新的执政官克拉苏,在刚平息了斯巴达克斯之后,找到他们。他想远征安息,并打算重新促成大汉和大秦两国的交往。元婴和申如的身体已经难以适应长途跋涉,他们将汉节交给元功与利维亚的长子元思汉,让他代替他们回国。

        第二年的春天,克拉苏的远征军出发了,秋天过后,在冬季的第一个早晨,元婴他们得到克拉苏远征军全军在帕提亚覆没的消息。他们始终没能回去,当他们去世时,按照他们的要求,只陪葬一只他们从故国带来的水罐。

        两千年后,意大利南部的一次考古挖掘,挖出一个古代东亚人的坟墓,墓葬里只有一个水罐。

        

    • 家园 老兄大作,静候佳音
    • 家园 【原创】《汉使》三

        见到弋阳,弋阳非常诧异,他没想到她们两人都来了。车令很识趣地让他们三人在一间房里对话,自己和元功与乌维出去饮酒。元婴、弋阳、申如三人相对无言,元婴首先打破沉默,告诉弋阳,申如是找他来的。弋阳则反复说明,这不是他所想到的,他不想因元婴的一时意气用事而获得申如。元婴和弋阳两人貌似互相推脱的争吵,令申如又羞又气,甩袖而去。刚出门就碰上匈奴左贤王的女儿伊诗写,伊诗写被许配给龟兹国王,她的送亲队伍刚刚进楼兰城。申如昏头昏脑的跑出来,在街上差点就撞上伊诗写的坐骑白骆驼,追过来的元婴不管不顾地抱住她,将她拖到街边。申如经此刺激,当街嚎啕大哭,她的声音引起伊诗写的注意。

        好不容易将申如带回他们安息使团住的驿馆,楼兰人却来宣布,要他们腾出大半住处,让给匈奴王女的随从居住,这一下引起汉使们的骚动。李旭出来劝止,众人怀怒睡下。李旭和鲁基乌斯与元婴和申如挤在一间房内,李旭和鲁基乌斯两人彻夜商谈,从楼兰出来,是走南道还是北道,因为在这里又有两种选择。元婴和申如两人在一旁也一夜无眠,跟着看了一夜的地图。

        第二日,元婴再去找弋阳,却发现他们已经准备启程。庞大的队伍,携带着一辆九匹马拉着的大车,车盖着,不知道里面是何物件,还有他们自带的丝绸等货品。元婴见到弋阳,两人竟然无语相对,只在启程时说了句保重。

        出使安息的使团也抓紧时间补充给养,可他们又碰到了麻烦,他们本来订好的给养,楼兰人又一句话就反悔,说是这些给养要先着刚到的匈奴人使用。心中郁闷,去前队帮忙的元婴,遇到这种不公平,怒气冲冲地去找楼兰的负责人讲理。元婴这段时间学了些西域话,他结结巴巴拿出一套汉国法 令和道 德去责问,惹来楼兰人的大笑。楼兰人只说,你们的汉兵到不了我们这地,所以汉国的法 令有什么约束力?元婴气急,说起汉话,且之乎者也地与之辩难起来。正吵得一塌糊涂,出来散心的伊诗写路过,听了一会,命令楼兰人将给养还给汉人。

        虽然得到给养,元婴依然气愤难平,回去说给李旭听,李旭解释说楼兰一向是匈奴的附属国,服从了百余年,而汉国的兵锋虽然扫荡了漠南的匈奴,却还不曾攻击过这里,自然楼兰人不会畏惧。

        元婴得到解释,气平了些,他委托李旭去跟申如说,弋阳已经走了,李旭劝他自己去说。见到申如,元婴好不容易说出这个消息,申如听到弋阳不仅没有与自己告别,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伤心不已。元婴正无从安慰之时,弋阳那边驿馆的差役送来弋阳的一封书简,里面除了再三申明他原先的态度,另有一封,竟然是给申如休书。申如看了休书,很是平静,她并没因此要回去的打算,而元婴为此却更加的担心。

        没多久,匈奴王女派侍女前来邀请元婴见面,推辞无效之后,元婴去见匈奴王女。见面后,王女告诉元婴,她的祖母是汉室宗亲,和亲到的匈奴。从小她一直在祖母的照料下长大,对中原文化甚是爱慕。她拿出一卷书,是一卷《诗经》,对元婴说,她从祖母那继承来的书籍就只有这一卷《诗经》,其余的书籍在躲避汉军对匈奴一次次的击打时散落,她很想让元婴找些书籍给她。元婴告之,在这样的使团中,是无法找到书籍的。王女就恳求元婴,就他的记忆之所及,为她默写几卷文字。元婴只好勉强答应,回到驿馆,提笔欲写之时,才发现,自己记得的全是汉律条令。

        他的情况被李旭发现,笑了笑。而申如也知道了,为他默写了一卷《楚辞》。当他要去将文卷送给王女时,李旭也拿出一卷文字交给他,是他默写的乐府词,全是他在长安宴会时所听过的时兴的歌谣。

        匈奴王女拿到三卷文字时,非常感谢。

        补充好给养,使团出发。李旭决定从北道走,一为避开上次出使安息时的路线,尽量少碰上认识他的人,二来,北道更容易补充给养。但正使却因为要在南道的于阗售卖商品,他想走南道。两人商议,各行其道,最后在疏勒会和。

        于是,李旭与不到五十人走北道,其余人走南道。行前,卑大找到申如,请她说情,让他也加入走北道的队伍,他不想走南道,因为他的故国莎车就在南道上,他不想重新做奴隶。申如找到李旭为卑大说情,李旭应许了。

        出了楼兰,便走进大漠变化无常的气候中。走过一段漫长的路,走到乌磊宿营。元功选好扎营的地方,自己带着选来的武士守在营前。第二天凌晨,有百余骑马贼袭击过来,元功和武士拼死抵挡,但还是有马贼断断续续冲到里面。里面李旭带着两个行人手持弓箭,当有马贼冲过来时,他们一齐射箭,将之射死。然而情形依然紧急,鲁基乌斯顾不得隐藏,拿着短剑也走出马车,站在申如和元婴前面警卫着。这时,有人走到鲁基乌斯身后,突然挥刀向他劈去。鲁基乌斯中刀倒地,那人挥舞着刀又向着李旭冲去——这人竟然是卑大。申如看到这情景,不由自主尖叫起来。元婴则奋不顾身的抱住卑大的脚,拖住他,减缓他的速度。

        元功循声望去,只见卑大挥着刀拖着元婴冲向李旭,由于距离较远,他只得大喊乌维出手。乌维站在高处,一直用箭射着马贼,听到元功的喊声,回望,对卑大射出一箭,射穿了卑大的胸膛。

        马贼还在进攻,后方远远传来繁响的驼铃声,马贼打着唿哨,一下子跑了。

        此役汉方死伤累累,鲁基乌斯伤情严重,李旭也受了轻伤。卑大奄奄一息,面对众人的质问,他坦白自己其实是莎车的一贵族之子,他的继承权被他父亲给剥夺给他的弟弟,而他也因此被安息的巨商收买,让他去长安听候指令——代价是帮他夺回继承权。申如求他的时候,他正好得到指令要他混入出使安息的使团,他的使命就是找出使团中的大秦国人,并想法杀之。

        这边审着卑大,李旭在另一边忙着照料鲁基乌斯。鲁基乌斯的伤势很严重,自己知道恐怕熬不下去,就将他的印章戒指——他的信物,交给李旭,叮嘱他一定要去大秦国。临终前,鲁基乌斯向李旭要来他的汉节,握着汉节,鲁基乌斯再三说着,保管好汉节。李旭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郑重地答应。

        葬下死去的人,剩下的人面对着残局,辎重车几乎被马贼焚烧净尽,马匹也剩下不多。另外,申如经此一役,又怕又悔,加上塞外的风寒,病倒了。和申如一同需要照料的还有好些受伤的人。他们真的有点进退维谷了。

        后面的驼铃声带来了一大帮人,正是匈奴王女伊诗写的队伍。伊诗写看到他们处于窘境,分了些给养给他们。当她看到神智不醒,不停呓语,打着寒战的申如,伊诗写命人送来一个小罐子,里面是曼陀罗汁,给申如喂了下去。申如马上就安静下来,沉沉地睡着。伊诗写邀请他们,作为自己的客人,跟她一块去龟兹。一可为他们补充给养,同时为申如和其他伤员治病,二可提供安全的场所令他们得到休息。李旭答应了她的邀请。

        在龟兹休养的时期,李旭郑重地找来元婴,说要教他大秦语。因为他选带而来的三个行人,二人受重伤,为了不耽误行程,恐怕只有将他们放在龟兹,然后由他们自行回国。而李旭需要找到新的助手,他选定了元婴,因为元婴学过律法,算是半个吏员,对国家大事有较大的责任感和领受能力。同时,到了龟兹之后,申如的情绪渐渐好转,身体也逐渐康复,李旭也将她找来,一起跟着他学大秦语。

        出于安全的考虑,李旭他们不能参加伊诗写的婚礼,伊诗写也很谅解这一点,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给养,并答应为他照料留下的伤员。于是,就在伊诗写举行婚礼的当天,李旭他们悄然离开龟兹的国都。

        他们小心谨慎地到达了疏勒,和早就到了的正使他们会合,并见到了也在疏勒修整的车令他们那个使团。

        这两个使团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损失,都是因为一个原因,饥饿。他们都是走南道,他们碰上了匈奴的一个使团,每过一个城市的时候,他们购买的给养总是被匈奴人夺走一半,因为每个城市的西域人总是先顾着匈奴人的要求。在过皮山的时候,发生白毛雪,两个使团被困在那儿,死伤过半。

        当情况摆明之后,两个使团只能合并在一起,共同往大宛而去。

        在疏勒,元婴终于知道大宛使团的那只神秘的大车上载着的是什么了,他在弋阳的带领下,看到了装在车上的和真马同样大小的一匹金马。他们三人经过真诚的谈话,达成协定,从西域回去后,就跟各自的家长说明情况,弋阳退婚,申如和元婴两人结为良缘。

        两个使团合并行动,到了大宛。车令的那个使团忙着联系觐见国王的事宜,李旭的使团则忙着为再次出行做好准备。大宛的国王应允了某天接见车令,那一天,车令将那辆九匹马拉着的大车开进王宫。他代替汉天子向大宛国王提出用金马收购大宛国密藏在大泽中的天马。大宛国王一口回绝。车令大怒,拔刀斫坏金马,并口出不逊,使大宛国王震怒。车令他们感觉情势不妙,回到驿馆后就打算出逃。他们通告了李旭,李旭一时也没了主意——因为他们不可能往回逃,他们还有使命。

        于是,车令他们不辞而别,丢下大量财货,逃出大宛城。弋阳劝说元婴和申如跟他一起逃回国,元婴和申如不忍背弃李旭,没有答应。数天之后,元婴他们被大宛都城的狂欢惊醒了,他们看到车令和弋阳的头颅被悬挂在大宛的天空。与此同时,他们一行被大宛软禁起来,关在一个院落之中。他们的饮食被严格控制,产生了饥荒,许多人因此而死去。

        正当他们苦撑时日的时候,突然有来自龟兹的客人进入他们的院落,说是奉王妃的命令,和他们做笔交易。只要他们默写出一卷汉文典籍,他们就以一头羊来交换。李旭他们自然很愿意做这个交换,他们用这个交易支撑了下去。

        第二年春,李旭被叫出去,观看一场战役。回来后他脸色铁青,原来他看的是汉武帝派遣的李广利所帅的军队,为报复大宛杀死汉使前来征讨,却在大宛城下受到大宛军队的屠戮。李旭在长安认识李广利,对此人的评价相当的坏,在元婴和申如面前,他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对战况相当悲观。

        汉军的第一次攻打以惨败告终,第二次攻打在次年,这时,大宛城下的汉军有五万余人,保障队伍有十余万,非常强大。截断了大宛的水源,包围了大宛都城。大宛国王要求李旭为他们掘井,李旭断然拒绝。但他们的存在被大宛做了个假情报,说是城中有他们愿意为大宛掘井,同时向汉军提出和谈。李广利接受了和谈的条件。

        李旭他们在这个时候被释放了,他们见到了李广利和他的那些副将。李广利很惊讶在这里看到李旭,为他提供各种方便。而在大宛屈服了的时候,李旭才知道,他们能支撑下来,全是大宛贵人,龟兹国王的表兄余善所为,他出使过长安,对汉国很亲善,参加表弟婚礼时,又知道伊诗写的事情,于是借伊诗写的名义,要李旭他们写经典换食物,为李旭他们提供了保命的食物。

        余善因对汉使的亲善,李广利将他扶为新的大宛国王。李旭劝他不要去坐王位,最好去长安寄身,余善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是答应了去做新王。在李旭要前往安息的时候,余善也给李旭忠告,安息国曾和西域几个关键的国家密商,要他们阻止前往安息的使团,并为此不惜代价,至于安息为何如此,余善也不得而知。

        李旭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他要出使大秦的事情暴露了,安息人为阻止他,不惜阻止汉天子派往自己国家的使团。李旭决定,抛开出使安息使团的掩护,明明白白的打出出使大秦的旗号。乘着大汉打下大宛的声威,以及为安息所倚重的丝绸贸易,他断定安息不敢用强。

        在被困大宛两年之后,李旭他们终于踏上前往安息的道路,但他们还要寻找到通往大秦国的道路,这并不容易。

        到了安息,李旭和已经成了安息国第一大臣的费多喜斗智斗勇,仍旧无法摆脱费多喜如影随形的盯防。最后,李旭只能使出偷梁换柱之计,他将汉节的秘密与出使大秦的全盘计划告诉给了元婴,让他代替自己出使大秦。事先,李旭在打明出使大秦旗号时,没有将元婴放进自己的使团,而是让他和出使安息的使团在一起,减少了元婴被注意的可能,而元婴假装为自己出货——大汉的使团成员都自己带有私人商品售卖,已是惯例——拿着李旭交给他的鲁基乌斯的信物,在西海的一个港口找到那艘埃及商船,在商船船主的掩护下,上了商船,出发去了大秦。与他一同上船的人:元功,乌维和申如。

    • 家园 【原创】《汉使》二

        得知李旭见到罗马财务官,费多喜将李旭请到官邸,开诚布公地谈起这件事。说明,安息确实在大秦国身上,用汉国的丝绸榨取了大量的金钱,但这除了牟利之外,还有不得已的苦衷。大秦国一直觊觎安息,大秦国国力强盛于安息,安息好不容易找到丝绸这个大秦国钟爱的物品,可以源源不断且大量的榨取大秦国的黄金,令大秦国的财务不能过于充裕,不至于随时能发起对安息的战争。

        李旭说他对大秦国没有兴趣,他的使命只是为天子进行私人采购。

        事后他找到康居王族,询问此事。康居王族回答说,几十年来,时常有大秦国的使者试着偷越安息国境,为的是去汉国——因为在大秦和大汉之间,最大的阻隔就是安息,安息人不愿意大秦和大汉有直接联络。越境的大秦国人每每被抓住,安息人因为担心会因此引发战争,并不将之杀害,起初只是通知大秦国,要求大秦国拿钱赎人。后来见此法不能禁止大秦国再次故技重施,抓到人后,就于国内卖为奴隶了。

        李旭以重利贿 赂康居王族,要他去想法将那个大秦人买下来,不论多久,要多少钱,并将之带出安息国。康居王族被重利吸引,答应下来。

        随后,李旭郑重告别费多喜,费多喜将之送到边境,依依惜别。李旭离开安息,径直回到长安——一路上他都能感受到安息人在窥视他的行踪。见到桑弘羊,李旭禀告这一路的观察,以及大秦国的问题,并告知见到鲁基乌斯之事。桑弘羊大为兴奋,如果能与大秦国进行丝绸贸易,由国家平价收购民间丝绸,即便以五十倍左右的价格售予大秦国,那么,国内的算缗和告缗便不用抓得这么紧,国内商贾可以缓口气,同时国库也能聚集足够的金钱来发起对匈奴的彻底歼击。不过桑弘羊很担心,康居王族能不能买到鲁基乌斯并将他带出安息国。李旭也不敢保证,只能等待。

        三年之后,康居王族方才将鲁基乌斯带到了长安,他叙述了艰难的过程。鲁基乌斯被卖给了安息的一个王族,因为既不能向罗马讨要赎金,鲁基乌斯又不是强壮的劳力,所以价格很便宜。但康居王族试探了一下,想买下来,却差点引起怀疑。一年之后,康居王族再去安息,想法跟那安息王族接近,发现此人好赌。于是找时机用二十匹丝绸赌他找不到人可以在一块自己选定的地上打出水井,安息王族接下赌注。果然,他派出了鲁基乌斯。大秦人打井是很厉害的,在鲁基乌斯的指点和带动下,很快就在康居王族指定的一块干旱的地上打出水井。康居王族顺势请求借鲁基乌斯到自己的一个庄园打一口井,并愿为之付五匹丝绸的酬劳。安息王族派了一个管家,带着几个壮奴隶跟着鲁基乌斯前往康居国。康居王族路上给了鲁基乌斯几个眼神,到了地方,鲁基乌斯怎么都打不出水井。于是康居王族借机请管家去阴凉处享受佳肴,并支走了监视的安息奴隶,然后命令自己的奴隶假装与鲁基乌斯发生口角,打起来,将准备好的畜血倒满他全身。管家闻讯后赶来,欲仔细检查,康居王族早喝令自己的奴隶将鲁基乌斯用布匹包上,抬出庄园。然后,他再和管家讨价还价,以五匹丝绸为赎价,外加原定的五匹丝绸的打井酬劳,一共十匹丝绸了了此事。

        几个月后,康居王族将鲁基乌斯带上,前往长安。李旭按协定,给予康居王族优厚的酬劳。

        李旭将鲁基乌斯引见给桑弘羊,鲁基乌斯对桑弘羊谈起大秦国的疆域以及强盛的财力,他们每年用于购买丝绸上的金钱在一亿塞斯泰尔左右,略抵九百万两黄金。同时,中国铁以及桂皮和大黄也是大秦国所心爱的物品。总之,如果大汉和大秦两国贸易往来的话,免去安息的环节,即便以百分之五十左右的价格贸易,大秦每年会花六百万两黄金左右来购买大汉的丝绸,加上其他的商品,贸易额将在每年八百万两黄金左右。

        桑弘羊上奏汉武帝,汉武帝秘密召见鲁基乌斯。鲁基乌斯带着自己手绘的大秦国疆域图,给汉武帝展示大秦国的疆域。他的陈述,打动了汉武帝。汉武帝让桑弘羊全权经办和大秦国贸易之事。

        桑弘羊安排鲁基乌斯在长安一所秘密寓所住了三年,这期间,鲁基乌斯和李旭两人以安息话为纽带,互相学习对方语言,同时,鲁基乌斯也对十几名李旭精心挑选出来的鸿胪寺行人教授大秦(罗马)语。李旭与鲁基乌斯精心夯实着秦汉两国未来的贸易基础。

        三年后,李旭领命,作为天子特使,出使大秦国。碍于陆路安息必然会有的阻碍,汉武帝想配送大海船送他们从海路走,但鲁基乌斯提出,大秦国曾派出几次海船寻访大汉,都无功而返,海路实在渺茫,陆路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因此,为了防备安息人知晓此事,他们两人——李旭还选了两名优秀的行人,隐藏身份,混在一个出使安息的使团中——汉武帝为此特意派遣了一个使团出使安息。到了安息,再想办法去大秦——鲁基乌斯提到,大秦国常年委托一艘埃及商船,等在安息的西海港口,只要能到港口上船就成功。同时,还有另一条万不得已使用的途径,安息和大秦国叙利亚行省接界,那里两国都囤积了重兵,实在不得已,可以派人带着鲁基乌斯的信物混出边境,找到大秦国边将,令大秦国叙利亚行省总督发起一场局部战争,乘乱,他们从那到达大秦国。汉武帝批准了他们的计划,为此特意做了各种预先的安排。

        就是这样,李旭在出使安息的使团遇上了女扮男装的申如。

        出使安息的使团有三百余人,分成前后两队。前队负责住房与饮食,后队押带天子的礼物,当然,还有使团自己带着的货物。申如是在后队,卑大也是。每天她都小心谨慎,和一大帮男人相处,好在卑大一直在帮她打掩护,但仍旧难免感到辛苦。有一次,落店之后,她意外的碰上了元婴。原来,他也在这个使团之中,是在前队。见到元婴,申如想起这一路的辛苦,爱恨交加,嚎啕大哭。这一情景被刚巧经过的李旭看到,一眼就看出,申如是女扮男装,和元婴是一对冤家情侣,不禁暗中感概。他想起刚告别的女儿,父爱油然而生。第二天,李旭找了个事由,将元婴从前队调来后队,并专门放在自己身边,同时,也将申如从一大帮男子中间调过来,也跟在自己身边。

        私下里,他对鲁基乌斯谈起此事,鲁基乌斯对他这种处理大为赞赏。他们两人很少露面,这次为申如出面,是冒了风险的。好在一路平安到达敦煌郡,由于马上出关,需办理关防,使团在驿馆住下。

        他们住的驿馆不是上好的,使团的使者们难免骂骂咧咧,驿馆的役使诉苦,说上好的驿馆被龟兹的使团占了,他们都住了一个月了,听说是正使病了。役使有意无意说到这段时间,关卡上搜检出很多私带蚕种和桑种的人,砍了很多人头,全挂在城门口。听说是有西域商人在关外高价收购蚕种桑种,所以就有人冒险私带,捉住后,一律问斩。

        元婴听到役使的话,很是担心,上城门口走了一趟,仔细地看着悬挂在旗杆上的人头,方才放下心来。

        在城门口,他和同样放心不下的申如不期而遇,申如此时已不再对元婴耿耿于怀,两人互相安慰。卑大忽然出现,跟他们说,这里每一天都会有人被砍头,实在太多的人冒险私带蚕种和桑种。卑大还说,他无意间听到,有出使大宛的人因私带蚕种,被关押在狱,随时可能问斩。卑大的话,让元婴和申如忐忑起来。

        回到驿馆,申如找到李旭,请求他带她去牢房,看看弋阳会不会在里面。李旭劝解她,也拒绝了她的请求。

        关防办好,使团出发。在关卡处,每一个人顺序接受搜查。等待着的时候,申如抬头望着两旁排列着的血淋淋的头颅,突然看到一颗最新挂上去的,发出一声尖叫,昏了过去。

        那个头颅,和弋阳一模一样。

        申如的昏倒,使得李旭再次冒险出面,他找到边关的守将,问明那个酷似弋阳的头颅,其实不是来自出使大宛的使团,而且名字也不叫弋阳。带着这个信息,李旭回来安抚申如,申如半信半疑地振作起来,更加急切地盼望能追上弋阳。

        从敦煌来到玉门关,玉门关的守将提出让他们在此驻扎,等候护送出使大宛的军队回来,再护送他们过那段匈奴人出没的地界。元婴去军营找元功,他只找到元功在军营的把弟,把弟告之元功受命护送去大宛的使团,要一个月后才回来。由于要等这么久,申如偷偷找来元婴,两人去找卑大,请他带着他们先行出发,去找弋阳,卑大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元婴找到元功的把弟,求他想法让他们出关,听了原因之后,把弟将他们三人偷偷送出关,向着大宛的方向追去。

        出关到了塞外,元婴和申如全凭着卑大带领,往前追着。可不巧遇上一阵狂风沙,三人避风的时候,迷路了。卑大让他们在原地等着,他去探路,但久久不回。在困境中,元婴和申如两人相依相偎,各自袒露心迹。卑大回来找他们,说他们又绕回去了,现在离玉门关不远,遂提议,还是先回玉门关再说。申如的体质虚弱,经过这番折腾,已难撑持,于是答应回去。

        正担心着申如的李旭,看到他们归来,又喜又怒。本想当面斥责一番,可看到申如神色憔悴,就隐忍未发。他私下将元婴找来,劝他带申如回家,元婴未敢擅自答应,只说要与申如商量。申如得知情况,苦苦哀求李旭不要将他们赶走,因为她是一定要找到弋阳的。李旭难以回绝申如哀恳的眼神,只好答应。

        还没等到护送出使大宛使团的军队回来,忽然传来消息,使团可以出发了。因为破奴将军赵破奴率领部队搜索匈奴军队,欲与之决战,但搜遍大半个草原没有找到匈奴人影,于是认定,原先有可能遇到匈奴的地段不会再有匈奴军队出现了。

        使团出关,奔西而去。

        一直走到白龙堆,此处汉朝设了个亭障,驻有十多名士兵。亭尉告诉正使,前方有百十个马贼出没,若无军队护送,很容易被劫。正使决定先住下来,等待军队的护送。

        等了两天,军队还未等到,正使决定冒险前行。出了亭障,一路急行,日中时分走到一处树林边,马贼随影而至。马贼直奔辎重车,辎重车在看到马贼之时,已经紧急环绕起来,中间围着李旭和鲁基乌斯的马车。眼看马贼就要冲破辎重车的障碍,杀进去了,后方一阵地动山摇,护送出使大宛使团的军队回来了,前队人马看到马贼劫道,赶了过来。马贼被一时杀散,但使团也有不小的伤亡。

        汉军的前队人马是由一位年轻军官统领的,他看到拿着刀,浑身颤抖地站在辎重车围成的圈圈里的元婴时,爽朗地笑了,他就是元婴的哥哥元功。兄弟两人见了面,元功并不诧异弟弟在此处出现,他刚将车令和弋阳的使团护送到了楼兰边界,一路上,他听车令和弋阳谈起他们和元婴之间的事,就预感到弟弟很有可能会追过来。元婴问起弋阳,他一直担心卑大说的情况,元功说弋阳绝无可能因私带蚕种下狱,因为不久前,他才跟弋阳道的别。他还告知,车令的团队要在楼兰补充给养,不出意外的话,元婴不久就能见到车令和弋阳。

        元婴将消息告诉给申如,申如松了一口气,但似乎并不激动。

        从马贼有针对性的攻击来看,李旭判断,马贼是冲着秘密出使大秦国的他和鲁基乌斯来的,看样子他们的行藏暴露了。他见到这次带队的校尉后,提出要二十名武士作为侍卫。校尉在得知李旭的身份后,不敢怠慢,满口答应。元功得知后,主动请缨,他的袍泽,匈奴人乌维也自告奋勇愿意加入。乌维是浑邪王部落中的人,当年他父亲随浑邪王降汉,其后乌维应皇帝的募军,分派到和元功一个军营之中。

        乌维生长在西域,精通西域话,对西域的水土非常熟悉。

        元功和乌维帅十余武士换装之后,加进使团,他们的位置就在李旭的左右。使团再次起行。

        赶了三天的路,到了楼兰。进到楼兰的都城,见到一片繁华的景象。元婴询问元功,车令他们会在哪里,乌维笑着说他们人太多,肯定不住在一处,不过车令肯定是住在驿馆,他们入住的时候自然可以看到车令。

      想到马上要见到弋阳,元婴突然有点不自然,申如也和他一样,很是矛盾。

    • 家园 【原创】《汉使》一

        最强盛时期的汉朝与强盛时期的罗马有过交集吗?两国互相知道彼地有那么一个国家吗?彼时曾有罗马人到过长安吗?有没有汉人到过罗马?本剧就是根据史书的蛛丝马迹虚构了一个有关命运的故事,但故事的前提却是真实存在的。

        本剧以两条线进行述说,一条是个人层面的,一条是国家层面的。

        自张骞凿空西域以来,汉武帝的目光被西域那些凭空出现的国家吸引住了,他颁了一个诏令,在全国寻找出使西域的使者,只要有能力有意愿,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得到任命。

        这个诏令,使得许多人的生活轨迹为之转变。

        那一年,一个贫穷忠厚的农民车令,在服徭役——为县府向郡府运送粮食时,受到两个郡小吏的蛊惑,说是要带他去长安,去鲁班门领受出使西域的汉节,以此来快速转变自己的命运。车令受惑于出使西域的种种好处,回家变卖家产,来郡府找那两个小吏,要跟他们去长安,以便出使西域。然而,那两个小吏只是随便说说,他们并不真的要去。已没有退路的车令得到逆旅主人的帮助,给他在长安的亲戚写了封信,让车令带着去了长安。在长安,车令在逆旅主人的亲戚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出使西域某国的使团,开始了出使西域的历程。

        多年以后,车令果真骑高马穿锦衣的回来,他的经历,又将改变元婴、弋阳、申如的命运。

        元婴是世代行伍的家庭出生的,可他的父亲却偏偏要他去学律法。他的命运原本早就注定,学成之后,在县府为吏,一生过着严谨的生活,跟他的老师申平一样。和他一样的,还有他的同窗弋阳,以及老师的女儿申如,她的命运无外乎,成年后,为人妻,为人母。

        可这一切,都被受元婴大哥之托,从边关捎带家信和物品回家的车令给改变了。元婴的大哥元功是继承家族衣钵的人,从小跟父亲学武,成年后从军,在边关效力。由于他和他的袍泽经常受命护送前往西域出使的使团过一段匈奴经常出没捋掠使团的地界,那些受过他们保护的使团和商团都愿意为他们送信回家。车令和元功是同乡,当他跑西域跑了好几次,想衣锦荣归时,自然很愿意给元功捎信。

        由此元婴认识了车令,当他听车令讲述出使西域的经历时,那种惊险,艰难,以及自由的感觉,让元婴神往不已。而且,车令又说了,他还要再次赴西域,这次是去西域大宛国,为天子买马。当元婴流露出想和他一起去西域时,车令爽快地答应,因为,这次出使,要带很多货品,使团的人数,可以达到五百人以上。

        元婴撺掇弋阳跟他一块去,从小唯元婴马首是瞻的弋阳答应了。

        但他们已经及冠,将要去服人生的第一个徭役,如果未服徭役便走,那就是有罪之人。解决的方法就是,花钱买下徭役,又叫过更。但过更钱,要两千钱,元婴和弋阳都拿不出,车令慷慨地答应为他们付过更钱。在元婴和弋阳上县府交过更钱时,被前来为父亲送饭的申如撞见。申如追问他们交过更钱为了什么,从何而来的过更钱,元婴只好将他们要去西域的打算告诉了申如,并请求她不要泄露出去。

        因为马上就要到申如及笄之时,元婴和弋阳在临行前,去申如家给她送了礼物,申如收下礼物的时候跟他们说,也有东西送给他们。她进去再出来,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打好的小包袱,跟他们说,她也要跟他们一起去西域,两人吓得落荒而逃。

        就在元婴、弋阳与车令约好,在城外会面,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的老师和他们的父母等在城门口,将他们拦下。他们郁郁地回家,托人去城外跟车令捎信,说明情况。那个人带回一个口信,说车令会在长安东城槐树逆旅等他们。

        没能去成西域,元婴很是懊恼,他认为是申如告了密,于是对申如冷淡起来。弋阳为申如百般辩解,他全都不听。而他们这次的出走,让他们的父亲很是担心,觉得该给他们结门亲,好使他们收心。元婴的父亲找来元婴的舅舅当媒人,打算向申平提亲,希望能将申如娶回家。可就在舅舅和父亲商量好,准备出门时,发现门被元婴锁上了,气得舅舅破口大骂,发誓不再为他操心。而弋阳家却动作利落,媒人早已上门。只是申平一直很欣赏元婴这个弟子,所以予以婉拒,在等着元婴的媒人前来。

        申平等了许久,都没见元婴家来人,弋阳家倒是换了好几拨媒人络绎前来,不久,元婴将舅舅锁在家中的事传了出来,申平大怒,申如也伤心不已,于是就在弋阳家的媒人再度前来时,一口答应了下来。

        元婴不让家人去申家提亲,原只是憋着一口气,可是,当申家应下弋阳的求婚的消息传来时,他突然间就被悔恨给击倒了,卧病不起。

        弋阳其实一开始也不同意自己家人去申家求婚,他知道,老师中意元婴,申如的心也不在自己身上,可耐不住父亲坚决要去,碰了钉子他有些尴尬,后来突然答应了,令他很奇怪。事后,他知道了其中的原因,这时,程序上已经走到亲迎这一步,就快要成亲了,同时,他又听到元婴因此事而病倒。左思右想之后,他下定决心,去长安找车令,跟他去西域。一是自己摆脱这件事,二是给元婴机会。临走前,他来看望元婴,隐晦地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申如行过及笄礼之后,她和弋阳的婚事也马上着手进行。可这时传来,弋阳已经离家不知所踪。申平怒气冲冲,要将聘礼退回,申如拦住不让。申平劝说女儿,何必跟自己斗气,他问申如,是不是还在生元婴的气。申如却答道,既然收了弋阳家的聘礼,她就是弋阳的人,好女不嫁二夫。申如找到元婴,询问怎么回事,元婴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申如决定去长安寻找丈夫,她找来公公和自己的父亲,跟他们表明决心。两位老人知道她的性格是外柔内刚,只得答应,但不放心她一人上路。得知消息的元婴,主动上门,提出护送申如上长安,被申如婉拒。申如只带着从小看她长大的保姆上路,那个保姆,忠心耿耿,但又糊糊涂涂。元婴不放心,暗中跟着,一路护佑。

        到了长安,找到那家东城槐树逆旅,一问,才知道,一个月前,弋阳跟着车令已经出了长安,向大宛去了。逆旅主人解释说,这些西域使者,出长安后的路线极其飘忽不定,有北线南线中线之分,谁也不知道他们选哪条线。逆旅主人劝其暂且住下,他帮忙给打听打听。本来暗中送到长安,打算回去的元婴,见申如扑了空,可能又要上路去找,于是现身。申如这时见到元婴,仍是冷冷冰冰。

        在槐树逆旅,有一个落魄的西域人,住在马圈里,铁塔一般的身子,每天一早出去扛活,晚上回来,在门口叫上两块冷饼,站着匆匆吃完。申如见他会说汉话,就送了他一些食物,并邀他前来相谈,因她想了解西域。但他一踏进门,众住客纷纷捂鼻,挥手赶他走。申如就在自己的客房,与西域人相谈。

        原来此人是莎车一贵人的奴隶,名叫卑大,向来负责给贵人跑各地买卖,莎车贵人来长安朝贡时带上了他,他突然得了怪病,被贵人抛弃,逆旅主人没忍心赶他走,把他留在马圈里。捱了差不多半年,他竟然奇迹般好了起来。他每天起来,到外面扛活,就是想还了逆旅主人的房钱。可他虽然力大如山,每天扛活所得寥寥无几,难以还清。

        卑大听了申如所说,她的丈夫弋阳跟着使团去了大宛买马,他就断言这是次凶多吉少的使命。卑大的话,令申如心急如焚。

        几天后,逆旅主人给申如回信,说车令他们选的是中线,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快到玉门关了。以申如现在出发去追,在他们出玉门关之前,是追不上的。要追也只能出关去追,可是平常人是无法自由出关的。逆旅主人建议他们找一个出使西域的使团,跟着他们出了关,再去追。再者,去安息是要经过大宛的。他推荐说,知道有一个出使安息的使团正在找会说安息话的人,如果他们会说安息话,很容易就能进去。

        申如马上想到卑大,想请卑大带上他们去找安息使团。卑大不太情愿,因为在长安,他不是奴隶,可要去安息就可能路过莎车,遇见原先的主人,他又要成为奴隶了。卑大虽然不愿意去,但他愿意教申如说安息话。他虽然是莎车人,却精通西域各国的话。元婴也悄悄找到卑大,请他教自己安息话。

        可还没学会多少,那边传来消息,要出发了。申如央求卑大带她去找使团,卑大推脱自己是外国人,不好加入使团。申如指出天子封了很多匈奴人为关内侯,而且跟随骠骑将军征伐匈奴的将军就有很多匈奴人,所以这不是问题,卑大最终答应了。

        当卑大带着女扮男装的申如见到出使安息的正使时,正使问明卑大是哪国人,就同意了他们参加。回到逆旅,申如将保姆托付给逆旅主人,便去了出使安息的使团待命。

        她不知道,在这个使团中,即将迎来两个非常神秘的人物。

        他们就是大秦国(罗马)的罗马城财务官鲁基乌斯,和天子的特使李旭。他们身负使命,秘密出使大秦国。

        汉武帝自与匈奴交战以来,很快就将文景二帝七十余年的积蓄耗光,不得已实行盐铁专卖,以及算缗和告缗,这两项政 策,特别是后一项,惹得市怨沸腾,汉武帝杀了京畿高官义纵,方才勉强弹压。因此,为汉武帝执行这两项政 策的桑弘羊也很想找出其他的财源。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大宗货物经常出关,那就是丝绸。主要的商贾是安息人,他们以平价收购成绢和生丝,然后只需交付很少的关税。桑弘羊派人暗中访查,得到消息,不仅安息人自己贩卖,西域各国觐见天子之后,天子赏赐的丝绸,大部分也被他们收购。

        桑弘羊从鸿胪寺调来精通西域语的李旭,将他派往安息,观察丝绸在安息的销售和使用情况。李旭带着使命,以为天子进行私人采购为掩护,跟着天子派出的出使安息的使团来到安息。

        使团的到来受到安息边境省份总督费多喜的欢迎,费多喜曾作为安息使者到过长安,当时在鸿胪寺的李旭接待过他,所以费多喜对李旭更是热情。他闻知李旭是负有为天子私人采购之任,将自己的管家派给了他。当然,从管家的口中李旭是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的。但他在安息碰到一位康居王族,也曾来过长安,和李旭相熟。有一次,李旭从康居王族那听到大秦国这个名字,而且,隐约了解到,安息从汉国贩来的丝绸,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以高出进价百来倍的价钱倒卖给大秦国的,价格达到每磅12两黄金。且大秦国对丝绸的需求是旺盛的,他们也有强大的财力来进行收购。

        于是李旭决定就大秦国对安息做一番试探,他在与管家的谈话中,若隐若现地提到大秦国,管家虚以委蛇对付。就在李旭申明已经完成采购,管家忽然将他带到西海,对他说,海的对面就是大秦国,但顺风时,航行要三个月,迟风时要两年,每年顺风期只有一个月,因此,每次上船要带足两年的食粮,同时,长期的海航,会令人因思家产生迷幻,跳海溺水而死。

        李旭明白他的试探成功了,大秦国果然是丝绸的最大的买家,也就是说是汉朝潜在的巨大的金源。至于管家所说的遥远,这是遁词,但他又何必说破?他现在需要找到一个大秦国的人,或者,通往去大秦国的道路。

        就在即将离开安息的时候,李旭在街上看到一群安息差役押着一个人走过。那个人看到汉装的李旭,大声用安息话喊道,他是大秦国罗马城的财务官鲁基乌斯,他要去长安觐见赛里斯(汉国)天子。李旭问管家怎么回事,管家语焉不详地说,那是一个偷越边境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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